其實也不一定就要談戀愛的。
「喜歡」這種事,對於某一類人來說,不代表雙向奔赴,並不太需要回應——有那麼一個喜歡的人,或者熱愛的食物放在那,於是胸腔之中的心臟鏗鏘有力地跳動,沉甸甸的,如擂鼓鳴動。
開始期盼每一天太陽升起,踏入校園大門,路過走過了無數次早就枯燥乏味的操場,一轉頭,看見在夢中出現過的人於人群之中持球而躍,三步上籃……人群開始鼓掌,美好的清晨就此拉開序幕。
你看,甚至不需要對方的刻意參與。
光想起他或者看到他的時候,唇角就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是戀愛的腐臭,在冬天也能生根發芽,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它茁壯成長。
而在充滿了戀愛氣氛騷動中,單善迎來了作為高中生的第一次期末考試,過後就是寒假。
在這所學校,高一新生唯一的福利就是寒假是一個正兒八經完整的寒假,臨近年關,沒有人需要零下十幾度頂著寒風凍得鼻子通紅去趕學校的早讀。
寒假開始兩周後的這一天,單善正在做去長白山前的最後準備。
長白山早早就飄起了大雪,單崇早就在單善寒假開始的時候就動身前往職業隊員訓練基地開啟訓練——
對此,全家人習以為常,單善全程做的事就是坐在旁邊對她哥哥收拾板包時候的收納指手畫腳,單崇聽得煩了,手裡的頭盔隨手一扔:「你要是捨不得我可以來長白山看我。」
當時單善怎麼說的?
我去幹嘛?
我才不去。
直到前一天晚上,她在哥哥的短視頻平台軟體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就是單崇發了個自己訓練時候的視頻。
本來他就發一點兒訓練日常,不是飛檯子就是飛檯子,也沒什麼好看的,幾百個點贊百來個評論,沒了。
就這一次的稍微特別……
視頻里出現了兩個人。
就是一白一黑兩個身影,齊刷刷的從大跳台一躍而出,然後動作整齊劃一的來了個fsrk1440°。
兩人的動作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落地時候,黑色的身影穩穩站住了,白色晃了下,倒是也沒摔。
兩人並肩往前滑了一段距離,然後標準極限運動員熱愛手勢擊拳,結束。
單崇給這條視頻的文案配字也很簡單:fsrk1440°,戴鐸。
這條動態了長白山啊?」「歸隊了?」「他進國家隊了?」……
對此,單崇都一一回復了,就一個字:嗯。
戴鐸在長白山,成了哥哥的隊友。
於是當天晚上,單善就在餐桌上宣布,想哥哥了,要去長白山。
她說想出門走走,家裡人當然不會攔著——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一幕,單善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單母探了個腦袋,看到她正在往烤盤上擠餅乾糊扔葡萄乾,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說:「你哥最近做什麼好事了嗎?」
從烤盤邊緣,少女抬起頭。
「以前也沒見你去探望過他……」單母停頓了下,「還帶禮物。」
「我長大了。」單善面無表情,「決定對哥哥好一點。」
單母看著她身後亮著的烤箱。
「你哥喜歡吃甜的,」她說,「你那個蔥油味的沙琪瑪估計他不愛吃。」
單善頭也不抬,繼續給小餅乾上扔葡萄乾。
……
第二天。
單善到長白山的時候,長白山下雪了。
王鑫去接的她。
因為行動不太方便,所以她坐在訓練基地後面的休息室里等單崇,整個過程她表現得禮貌又安靜,手上扎了蝴蝶結緞帶的甜品袋上,蝴蝶結被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她和隊裡帶著的理療師相聊甚歡。
「我聽崇神說你腿其實沒那麼嚴重,功能還在……你這種情況弄個義肢多好,能跑能跳的。」
「不要啦,那個好貴的。」
「再貴,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
「要裝那個東西之前還得要額外進行康復訓練,裝完還要練習使用,也很麻煩,我還要上課呢,哪有那麼多時間?」少女的聲音帶著慵懶放鬆的鼻腔音,「就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
單善一邊說話一邊時不時看一眼窗外——
說來也巧,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正好對準了不遠處bigair項目訓練地。
於是,從溫暖又乾燥的休息室,柔軟的大沙發這個方向。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不遠處的訓練情況。
雖然看不清楚臉。
但是她還是能準確分辨,在某一分,某一秒從出發台踩著雪板出發的黑色身影是單崇,黑色身影從起跳點一躍而出,呈現拋物線拋向空中,在空中轉身多圈,消失在遮擋視線的、掛滿了白霜的樹林後。
然後。
在單崇身後會跟著有一個修長的身影……
是戴鐸。
……這是單善第一次看到穿滑雪服的戴鐸。
戴著頭盔,雪服是白色的,手套也是白色的。
怎麼說呢,相比起在學校,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在學校,戴鐸代表——
打籃球很厲害也很野蠻的高二學長;
受歡迎的人;
學習還不錯;
運動會的時候跳高能力驚為天人包攬所有第一;
穿著校服的時候身材修長;
光看臉,還以為是女生;
不知道具體原因,好像不是那麼平易近人。
餘光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同樣從跳台一躍而出,輕盈得像是一片落葉,或者一根優雅的羽毛……
他高高拋向天空。
屈伸,抓板。
後手穩穩抓牢在雙腳固定器之間的前刃,前手隨意展開。
空翻,旋轉。
速度很快,在整個完美孤獨的拋物線內,他於高點大概轉了至少五圈或者更多。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單善的視野內,她有點兒恍惚,捏著蝴蝶結的手掌心甚至有點兒出汗,心跳加速——
看到了不一樣的戴鐸。
但現在的戴鐸……
好像才是真的他。
這樣的形容很奇怪吧,只是,在單善眼裡,相比起眼前的人來說,好像學校里出現的那個戴鐸顯得反而有點兒不真實。
沒有人知道,當他踩上雪板的時候,遠比他踩著運動鞋一躍而起越過跳高桿更加英姿勃發——
單善知道了。
心跳也因此而躁動。
「說起來,從這裡也能看到一點兒大跳台的訓練情況呢,」理療師的聲音從腦後傳來,「你能看清楚哪個是你哥哥不?」
戴鐸這會兒應該已經落地了。
根據剛才長達半個小時的觀察,下依稀他再出現在跳台上,至少也得十分鐘的間隙。
「不,」單善收回目光,微笑著說,「什麼也看不清。」
「近視呀?」
「大概有點兒。」
……
大概是快到午飯的時間,休息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身穿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走進來,手裡拎著他的頭盔和雪鏡,沒戴護臉,這會兒那張臉被凍得有點泛紅……下雪天太陽紫外線其實挺強的,他面頰br/
就這種陰陽臉,俗稱「雪鏡臉」。
兄妹見面,甚至沒有禮貌的寒暄。
一個對視就解決了打招呼這件事。
「你戴個護臉吧,」單善蹙眉,「都成狸貓了。」
單崇沒說話。
」沒事,崇神雪鏡臉依然不妨礙他事咱們隊伍里的顏值擔當——」理療師樂呵呵地說。
單崇放了頭盔,帶著一身冰雪氣息在單善身邊坐下來,瞥了身邊的人一眼——此時此刻,後者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是聽見「顏值擔當」時挑了挑眉。
單崇又看她放在膝蓋上的袋子,隱約可以看見放在袋子里的烘焙食物。
「給我的?」他問。
單善「嗯」了聲,然而在單崇伸手去拿時,側了側身。
單崇:「?」
單善:「快吃飯了,吃什麼餅乾?」
單崇:「你做什麼用對三歲幼兒園小孩說話的語氣和你哥說話?」
兄妹二人正對峙,就聽見理療師在旁邊繼續自言自語似的說:「哦也不是,單善你還不知道吧,你哥這個顏值擔當要過氣了啊……現在咱們隊里有了另外一個隊花。」
他話沒落,隊花進來了。
「單崇,你手套要是不想要了就扔垃圾桶里——」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帶著變聲期前的少年音中充滿了不耐煩,放眼整個隊伍會直呼男人大名的除了王鑫大概就是今年剛入隊的這位祖宗,不服管教,一根刺頭……
此時此刻,身著一身白色連體雪服的人從外推開門,那張漂亮且長相略微刻薄的臉上寫著不耐煩,眉毛緊蹙。
戴鐸手裡拎著個黑色的滑雪手套內膽,用一邊肩膀頂開門,進來。
他肩膀上還有一團不知道打哪兒落上去的雪,這會兒罵罵咧咧進屋,突然感覺到氣氛好像不太對——鼻息之間有一絲絲不屬於大老爺們的甜香若隱若現地飄過……
他一頓,抬起眼,猝不及防與坐在沙發上的少女相互對視上。
大概是外面的天氣太冷了,此時此刻,少年的眉眼好像都被凍結了起來,與她對視上的那一秒,從挑起的眉,他看上去有片刻的驚訝。
捏在放在懷中的包裝袋上,指尖微微收緊,單善不著痕迹地挺直了一些腰桿,沖著投射過來那雙冰冷的眼,微笑。
「是你啊。」戴鐸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單善點點頭,見招拆招,回答:「對。是我。」
單崇聽了這兩人和尋常人邏輯絲毫不相同的打招呼路線,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地府牛頭馬面或者黑白無常的台詞——
於是一種覺得這兩人是不是腦子不正常的荒謬油然而生。
十分鐘後。
長白山,滑雪職業隊訓練基地休息室內,除了去吃飯的理療師,剩下三人誰也沒走。
原本安靜放在少女腿上的甜品袋已經被人打開,剛才被調整了起碼一百多次的蝴蝶結緞帶現在隨意地躺在茶几的煙灰缸旁,甜品袋敞開。
裡面有蔥油沙琪瑪,還有一些葡萄乾曲奇餅乾。
一些。
代表,大概一個烤盤那麼一點點。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我哥。」
「休息室里看?」
「那我也不方便到跳台那邊去啊……輪椅又過不去。」
「哦。」少年的聲音停頓了下,「坐輪椅多不方便,有沒有想過弄個義肢?」
「……呃。」
「『呃『是什麼?」
聽到「義肢」兩個字,從來都是一口回絕的人突然支支吾吾。
在身著白色雪服的少年懶洋洋地抬手彈去雪服上掛著的消融的雪留下的水珠,他聽見她慢吞吞地說:「你覺得義肢會比較好看嗎?」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戴鐸掀了掀眼皮子,掃了她一眼:「你也不能總這麼坐著,肌肉會萎縮的。」
單善抿了抿唇。
換了過去任何一個人對她說這個,她可能都能無所謂地說,哦,我就準備一輩子這麼坐著,萎縮就萎縮……
可是。
這以往輕鬆說出來的自暴自棄的話,到了嘴邊,突然變得難以開口,也難以吞咽。
她哼笑了聲,顯得有些敷衍。
戴鐸蹙眉。
而在兩人身邊,同校同學的「友好」對話傳入耳朵里,單崇沒搭理正閑聊的兩人,伸手翻了翻袋子,捏了一塊餅乾,嘎吱嘎吱嘴巴里嚼碎了,又伸手去看另一個袋子——
餘光看見正和戴鐸說話的少女唇角僵硬地抿了下,轉過頭,那灼熱的視線落在他的手背。
單崇沒搭理她,打開裝著另一份烘焙物的塑料袋,裡面是很大一份,蔥油味的沙琪瑪。
單善沒事幹就喜歡搗鼓有的沒的食物,她的手藝很好,做出來的甜品全家都喜歡,包括親戚家那些小屁孩,每年過年都等著來他家連吃帶拿打包餅乾雪花酥……
沙琪瑪也好吃。
又松又軟,還很香——
僅限於奶香芝麻味。
「有毛病?」單崇縮回了手,「沙琪瑪做蔥油味?」
「今年正流行這個口味,所以我想試試。」單善面無表情,「愛吃不吃。」
放屁。
哪年也沒流行過這種要甜不甜要咸不鹹的玩意兒。
「咸口的。」單崇用「指定有什麼大病」的語氣說,「甜品。」
單崇愛吃甜的,是單善長這麼大見過唯一一個愛吃甜還不長痘的瘋子。
這會兒心裡正為和戴鐸的對話不順、對方淺淺皺起的眉煩躁,哥哥還在旁邊挑三揀四,單善抬手拍了下單崇的手背:「愛吃不吃,不吃我帶回去——」
帶回去是不可能帶回去的。
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能讓妹妹辛苦做了小甜品帶來長白山,又因為不愛吃讓她帶回去。
可偏偏單崇就是不按照規矩來。
在妹妹炯炯有神的瞪視中,只見男人點點頭,絲毫不抬杠甚至態度相當認真地說:「成,我不吃,那你帶回去。」
單善:「……」
眼刀子在面前這張英俊的臉上颳了幾個來回。
單崇接受到了她森森的目光,只是沒整明白她的意思。
猶豫地又把手伸向沙琪瑪,然後又被「啪」地打了下手背。
沉默。
墳地式沉默。
單崇把那袋子往戴鐸腿上一扔:「給你,不吃甜的,天天早上鬧低血糖……這玩意兒正好。」
戴鐸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看腿上沉甸甸的一大袋沙琪瑪,猶豫了下,抬起頭看看單善,後者支棱起來,歪著頭,有點兒緊張地盯著他。
「行,」戴鐸換了個懶散的坐姿,往後一靠,隨意道,「作為回報,開學給你帶早餐。」
大年三十兒還沒到。
單善的心裡已經放起了鞭炮。
一百萬響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