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道:「前清的時候,皇宮裡有個四川的御廚。有一年慈禧太后過生日,非常開心,一時興起,問身邊的宮人:世界上什麼東西最美味。宮裡的太監、宮女都紛紛把他們認為的最美的菜肴說了出來,那御廚在一旁苦苦思索,卻是遲遲沒有發言。慈禧太后平時挺喜歡他做的菜,見他默不作聲,便問他怎麼不說。御廚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說了,說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是鹽。慈禧太后很不高興,覺得他是在敷衍,便罵了他幾句。宮裡的人都很勢力,覺得這御廚冒犯了太后,便都爭先恐後地打壓他,過了些日子,把他攆出了宮去。等到洋人來犯那年,太后和皇帝西逃,一路風餐露宿,常常飢一頓飽一頓,有一天,陝西一個地方小官獻了只母雞給太后,廚子們煮了湯,卻沒有鹽。而那段時間,太后和皇帝的飲食里也常常缺鹽少料,太后喝著沒有鹽味的雞湯,忽然長嘆了一聲:『我今天才算知道,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是什麼了。』說完後就沉默不語,似在靜靜思索什麼。回到京城後,太后叫人把那個御廚找來,那御廚已經白髮蒼蒼,想是受盡了磨難,日子過得甚為艱難。太后問他出宮後去了哪裡。御廚說回了老家賣鹽。太后笑了笑,便說:『你說這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是鹽,我以前覺得是你在誑我,今兒才算真正明白。』那御廚家世代就是鹽商,只家裡人丁寥落,生意蕭索,掙不了什麼錢。可之後,慈禧卻讓皇帝給那御廚家贈了塊匾,用官家的銀子給他打了鹽井,從此,那御廚家就成了專門為皇帝貢鹽的皇商。」
他道:「這是誰給你講的?」
七七感覺到他身體似在輕輕顫動,抬起頭,微笑著看他。
七七柔聲道:「這個故事我從小就聽來,總聽不厭。我的老師告訴我,在中國做生意的人自古以來被人看不起,賣鹽的商人,更被老百姓罵作牛屎公爺、鹽巴公爺,說他們滿身銅臭、沒有德行。我爹也曾說,鹽和古董器物不一樣,賣給人家,幾頓飯、幾道菜就吃沒了,吃進肚子里,像雪花落到池塘,一會兒就不見蹤影。誰也不會記得鹽的好壞,誰也不會知道它有多麼重要。可那御廚不這樣想,他冒死向皇太后直言,這是一種誠懇的本性,他讓至高無上的人尊重鹽、尊重鹽商,這份尊重,比千萬的財寶還要珍貴。」
她看著靜淵的眼睛,輕聲俏語:「那塊匾上,寫的是什麼?我一直想知道。」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充滿摯誠,靜淵心神震蕩,低聲道:「是『鹽池天海』。《周禮》上說鹽謂出於鹽池,又說苦當為鹽,自古以來,做鹽的都是苦差事。天海就是我家的天海井。」
七七低聲默念了幾遍,道:「我們這裡有這麼多做鹽生意的,我父親雖然也有點名氣,也總說全天下只有前清的林老闆,無論是老百姓還是商人,提起來都不得不敬重。做生意做成他那樣,才算真正有成。嗯,你一定也會和你的祖父一樣……」
還沒說完,靜淵驀地低下頭,輕輕吻在她的嘴唇上,七七閉上眼睛,聽到他熱切的心跳聲,只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太陽已經偏西了,炊煙裊裊,暝色漸起,遠山近樹朦朦可見,但見波光瀲灧,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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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福堂,大門上高懸的是「皇恩浩蕩」四字,正廳內的,就是欽賜御書「鹽池天海」,昏黃的燈光映著這金色的四個大字,像一團團火,從各個角落沿著邊角燒起,灼人眼目。
靜淵看著這四個字,思潮起伏。
戚大年從賬房過來,見他默默站在匾下,想是在思考什麼要事,不敢打擾,便轉身欲走。
腳未踏過門檻,靜淵清朗的聲音傳來:
「事情做的怎麼樣了?」
戚大年忙又轉過身,恭恭敬敬答道:「打聽了,旁人都說那歐陽松喜歡收集名家字畫,中意趙子昂。」
靜淵依舊看著匾,卻沒有回過身來。
「再打聽打聽,這人親自到咱們這兒來,必有企圖。想是他要的東西,一般人輕易給不了。再說了,人人都知道的喜好,說不定只是幌子。」
戚大年應道:「是。」
靜淵道:「傅家的老爺最近身體怎麼樣?」
戚大年道:「據說一直卧病在床,他家錢掌柜照舊把賬簿送來這裡,讓我們幫忙照應。傅少爺原不管事的。」
靜淵道:「可別這麼說。傅家多年來對我們家這麼信任,我與懷德又有同窗之誼,對他們襄助些也是該的,你言行舉止上要對他們尊重些。」
「是。」
靜淵卻沒了下文。戚大年也不敢走,便依舊站在原地,靜候他吩咐。過了許久,靜淵方問:「懷德可還曾去春秧街?」
戚大年一驚,囁嚅道:「這個,聽錢掌柜說,傅家老太爺前兩年管的緊,把煙槍煙管砸了燒了,傅家少爺倒是戒了些。就這幾個月老太爺一病,可能,可能……」
靜淵轉過身來,燈光下雙目炯炯,一張臉冷峻異常:「老跟著懷德的那小跑堂子的,魯管家那個二兒子,明天把他給我找來,我得好好叮囑他幾句。別想趁著老太爺病,就把懷德拉到那老路上去。」
戚大年忙答應了,靜淵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喝了口。
戚大年道:「這麼晚了,東家還不回府上?」
靜淵搖搖頭,「你把傅家的賬目拿過來我看看,去裡屋給我找床被子,收拾一下,今晚我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