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芷蘭帶著歐陽錦蓉過來了,歐陽錦蓉中學畢了業,據說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大學,她的哥哥歐陽松如今也算得半個鹽商,正值假期,她也便常在鹽店街走動。余芷蘭年後也要與她的娃娃親成親了,據說那是四川有名的士紳家庭,傑出青年,在政府里做檢察官,不日還即將升遷。
七七小心翼翼帶著兩個女孩子見過了林夫人,林夫人卻似乎甚為高興,囑咐七七一定招待好客人,說自己年紀大了,就不陪小姑娘們玩了。七七便帶著兩個女友在玉瀾堂轉了轉,芷蘭見到花圃里長的高過一米的鴨拓草,知道那是七七最喜歡的花,笑道:「你夫家待你不錯嘛!」
七七不好意思笑了。
「你們結婚後怎麼樣?」余芷蘭眼睛裡閃出俏皮的光芒。
「什麼怎麼樣?」七七裝糊塗。
「就是,那個,那個……嘻嘻,」芷蘭臉紅紅的,格格笑了起來,卻也不好意思說下去。
七七雙頰不由得暈紅,求助地看了看錦蓉,錦蓉也在笑,不過笑容卻有些勉強,眼裡有絲七七不理解的悵惘。
兩個姑娘隨後又參觀了七七的新房,錦蓉細細打量著,眼睛裡滿是好奇,看到外屋擺著一張大書桌,放滿厚厚的賬簿,奇道:「這是什麼?」
七七笑道:「這是鹽號里的一些賬本,靜淵拿回來要看的。」
芷蘭道:「你們才結婚幾天吶,他也沒說帶你出去玩玩?」
七七搖頭道:「他很忙的。」
芷蘭道:「他是鹽店街上最年輕的東家,那也難怪,不努把力,怎麼拼得過你爹和我爹那些老鹽商?」
七七嘆道:「就是啊,我又幫不了他什麼。」
錦蓉微微一笑,順手拿起一本賬簿隨意翻了翻,見裡面用紅筆黑筆細細勾畫批註,字跡俊秀,眼中掠過一絲讚賞。
芷蘭給七七買了些玩物。那些東西被她放在一個牛皮紙盒裡,說:「我這次從成都帶來好些東西回來,那邊洋貨多得不得了。」她一一拿出來,有萬花筒,有肉色的絲襪,阿拉伯數字形狀的耳環,鬧鐘,八音盒,一打鉛筆,一個像梨一樣的削筆刀。
七七忍俊不禁,指著芷蘭:「我都當人家媳婦的人了,你還把我當小孩子!」
芷蘭道:「當媳婦就不會悶嗎?你又不能去看電影,這街上又全是賣鹽的,有什麼意思!」
錦蓉給七七帶了些書來,七七一看,有本蘇曼殊的愛情小說,有幾本北平的詩人新出的詩集,七七連聲稱謝,卻不敢說自己早就不看了。她得閑的時候原有看書的習慣,結了婚後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從家裡帶來的小說,她總翻不了幾頁便看不下去了。她有時候想,自己還不到十七歲,怎麼卻變得像個中年****般無趣,想來想去,大惑不解。
芷蘭笑道:「你沒結婚前,錦蓉老跟我說你們是包辦婚姻,連連嘆氣,也不知道是可憐你,還是可憐她自己。」
錦蓉嗔道:「我有什麼可憐的?」
七七也道:「芷蘭你慣會胡說八道。」
芷蘭瞅了一眼錦蓉,又瞅了一眼七七,只微微一笑,卻沒接下話去。
錦蓉突然問道:「至衡,你跟你丈夫結婚以前認識嗎?」
七七道:「算認識,也不算認識。」
「這話怎麼說?」
「我們成親前幾個月才見的面,之前倒也見過一次面,不過那個時候我才幾個月大。」七七笑道。
「那你們並不了解對方,能相處好嗎?」錦蓉很是好奇。
芷蘭搶著道:「有一輩子時間給相處,還怕互相不了解嗎?」
「可是,」錦蓉沉吟道,「我看過的所有的愛情小說里,包辦婚姻都是不幸福的。兩個並不了解的人在一起,你不明白他的喜好,他不理解你的習慣,怎麼可能會過得好?從古至今,多少戲文里不也這麼寫的嘛,外國人的書里也這麼說。難道這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她這麼一說,七七倒覺得很有道理,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和靜淵其實也不完全是包辦婚姻,至少大家不都很情願嗎?但她心裡也有些擔憂,她確實對靜淵幾乎毫不了解。
芷蘭見七七秀眉微蹙,輕輕咳了一聲,朝錦蓉責備地使個眼色,錦蓉自覺失言,忙笑著把話岔開。
七七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兩樣:第一,不要在林夫人面前犯錯。第二,等著靜淵回家。
芷蘭還送了她一瓶香水,殊不知七七現在看到香水就頭疼。
那瓶creed,被她藏在銀柜子抽屜的最底層,那裡放著她從小時候玩的洋娃娃、苞谷籽、一些線頭和舊相片(懷德給她拍的照片,她也放在裡面),以及幾封與朋友們的通信。她拿了好幾張手絹把香水包著,因為那香味實在太過馥郁,儘管如此,她從來不敢打開那抽屜,因為總有味道會出來。她知道這味道靜淵不喜歡。
她慢慢發現,要討靜淵的喜歡,卻也不是很容易。靜淵託人從成都給她買了些法國香水,她為討他高興,喜滋滋噴了一身,他卻嫌香水裡有股他不喜歡的蒼蘭味兒,硬要她換一身衣服,那天他快兩更時才回家,她穿著一身新衣香噴噴等著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靜淵臉上登時露出厭惡的表情。
她被那樣的表情嚇到了,手忙腳亂地脫衣服,差一點就摔了一跤,他伸手扶了扶她,默默凝視著她,臉上是她捉摸不透的那種複雜神色。
第二天她又換了一種香水,他臉上倒是露出好奇的神色。她有些得意,便在他身前嬌羞地扭了扭:「怎麼樣?香吧?」
他仔細聞了聞,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轉了一圈,再仔細聞了聞:「怎麼有股十三香的味道?」他的眼中掠過一絲隱約的笑意。
那其實是含羞草和茴香的味道,她原本以為他會認可這種像雨後花園的清新香味,可他卻諷刺她是塊「滷肉」。
她把他買的香水一瓶瓶擺在梳妝台上,亮晶晶的,倒是絕好的擺設。她懶得再用了,即便這是他買的,其實,她也不太喜歡自己裝模作樣的樣子。
她每天都會等他到深夜,纏著他說話,要他講一天怎麼過的,卻忘了他是個寡言少語的人,每當她纏著他的時候,他的話卻更少了。
他只行動,而他的行動,總會讓她措手不及。
他的心事很重,即便是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麼幫他,只好儘力迎合,做個溫柔順從的妻子。只是她年輕太輕,又太過笨拙,她的迎合往往弄巧成拙。但畢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對她才似乎沒有什麼保留。動情時,想起錦蓉的話,忍不住就問他:「你覺得兩個互不了解的人在一起會幸福嗎?」
或者:「你覺得我們算是包辦婚姻嗎?」
他慣常是不回答,只用手指順著她輕軟光艷的長髮,把那烏黑的髮絲繞到他的手臂上,或者乾脆就是堵住她的嘴,讓她再一次喘息不得。
她很想像個賢妻那樣服侍他起床,可她每次醒來的時候,他卻早就不見了。不過儘管如此,他卻不會忘記每天早上在她的桌上換上一束新的鴨拓草,讓她一醒來就看見那嬌嫩秀美的小藍花。
她看著那藍幽幽的一簇,在桌上投下小小的黑影,又甜蜜,又有些酸楚。
結婚後的第一個中秋節,小蠻腰開車帶她去下河灘最好的甜食店金福記買了月餅,這金福記的月餅,是她提前了好幾天訂的,做月餅的吳師傅是前清的老廚師了,逢中秋節,多少清河的顯貴都從他那裡買月餅,由於人手不夠,他每戶能給一提都算多的了,七七天天去他店裡磨,千求萬求,吳師傅不忍心,才算多給了一份。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七七走在鹽店街上,小蠻腰提著月餅跟在她身後,她心中充滿著成就感。是的,就這麼點小事,也會讓她有成就感。
路過運豐號的香雪堂,秉忠正好在,見她一臉喜容,便走出來,招呼道:「七小姐!」
七七見到秉忠,不知為何,臉上的笑容凝結,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被長輩抓住了,心中那股調皮的喜悅被一掃而光,只好灰溜溜站在哪裡。
她知道秉忠一直為她打理著香雪井的生意,雖心中感謝,但怕靜淵不快,始終沒有去過香雪堂,每次路過,均是快步就走生怕遇到他。見秉忠出來,躲也無法躲,只好定定神,尷尬一笑:「羅伯伯!」
秉忠見到她身後的小蠻腰,憨憨地提著兩提月餅,便笑道:「金福記的月餅,可不好買。」
七七的頭頓時大了,秉忠話說到這份上,她只好支支吾吾道:「羅叔叔,你拿一提回……」
秉忠卻打斷她,笑道:「老爺早就給鹽號上上下下買好了,金福記的人也早給家裡送去了一些。」
她臉上訕訕地,她知道秉忠心裡必定在想那句俗語: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秉忠慈愛地看著她:「七小姐,你雖嫁了人,但你在老爺眼裡,在我這個老傭人眼裡,都還是小姑娘,有空的時候、覺得悶的時候,多回回家裡,或者多來香雪堂看看,如果受了委屈,不要忘了,你身邊有人。」
秉忠話中似還含著另一番深意,讓她捉摸不透,她覺得他目光頗為深沉,而他的話,更是讓她心亂如麻,忙告了辭,秉忠一笑,也不多言,轉身回了香雪堂。
七七木木然地走了幾步,心裡憋得發慌,看到六福堂「皇恩浩蕩」的大匾,腳步不由自主邁了進去。屋子裡除了幾個夥計,只有戚大年在賬房,見她來了,忙站起笑道:「大奶奶,東家在鹽灶上呢。」
七七向他問了聲好,便說:我就在這裡等他一會兒就好。她只想和靜淵說說話。
等了快一個多小時,直坐得腰都酸了,戚大年見她在這裡,既不好不搭理她,又不好落下手裡的活兒,便一會兒做做事,一會兒跟她搭搭話。
七七道:「戚掌柜,你不用管我,我就這麼坐著打打瞌睡,時間還過得快些。」
戚大年笑道:「是,那奶奶慢坐。」
靜淵總算回來,幾個夥計跟在他後頭,他隨意穿著件軟軟的青色衣服,衣袖挽著,臉上頗有些疲憊。七七坐在椅子上,腦袋微斜,眼皮半垂,目光酸澀,聽到他的腳步聲,抬起頭來,立刻打起精神,綻出笑顏。
他微微一皺眉:「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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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預告:今晚八時二更,夫妻倆甜蜜膩歪過後,明日後章節會出現一場較重要交鋒。交鋒雙方:東家---孟家二把手(忠心的羅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