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難自控(1)
靜淵打了好幾個電話去晗園,最後一個才是七七接的,問他:「沒事了吧?我們這邊很好,我一會兒就帶寶寶洗澡睡覺。」
話筒里聽到她柔和的聲音,那麼的平靜,他心裡卻是不安,像什麼重要的東西被遺漏。
他問:吃了金福記沒有?
吃了的。
寶寶喜不喜歡吃?
她輕輕笑了笑:能不喜歡嗎?她這饞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剛剛又嚷著牙疼。
他緊張起來:要不要叫大夫?
她柔聲道:不用了,她是在換牙呢,放心吧沒事。
他還想說什麼,好像寶寶在叫她,她隨口應了一聲,說:我走了。
掛上了電話。
好一陣子他都有些失神,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後來才想到原來是她最後的那句話,我走了。他突然間害怕起來,怕又像七年前那樣,一點徵兆都沒有人就跑了,便又打了電話過去,卻是老許接的,說大*奶和小姐去花園裡了。
「天都黑了,去花園幹什麼?小心有蛇,把她們叫回來。」他對老許說。
老許從來都不笑的一個人,突然語聲裡帶著笑意:東家,她們在湖邊的平地上呢,光溜溜的地方,再說都快秋末了,不會有蛇的。小小姐在扔石頭子,笑得歡著呢。
那就讓她們不要玩水。他說了這一句方掛上了電話。到底還是心神不寧。
老許掛了電話,聽到寶寶的笑聲傳來,臉上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心想:這大院子總算有了點人氣兒。
七七帶著寶寶在湖邊玩耍,平整的水泥地,四周的花台上種滿了茶色的玫瑰花。
寶寶在花台上撿了些小鵝卵石,堆成一個小堆,朝湖水裡投擲著,石子被投進湖水中,寶寶聽著叮咚的水聲,蹦蹦跳跳地笑得很開心,七七在一旁微笑著看,心中愛極,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攬住她。
「媽媽你看」寶寶指著水面,圓圓的月亮倒映在水中,冷幽幽地發著光芒,寶寶對準月亮扔了一個石子,月光四散開來,如碎銀般閃爍,又像在水中放了一朵煙花。
「砰」寶寶叫道。
人工湖上有一個畫舫,是平時靜淵跟人議事喝茶的地方,月亮漸漸移走,水中的投影被畫舫的影子遮住。
寶寶在湖邊跟著追,最後失望而歸,跟母親說:沒有了
七七朝女兒伸出手,寶寶走過去,七七彎下腰,在玉蘭花燈下看到她光光的小腿上被蚊子咬了一個包,呀了一聲。
寶寶抬起頭來,見母親神色頗為落寞,便靠近母親抱著她的腰,輕聲道:「媽媽,我錯了。」
七七摸摸她濃密的劉海,柔聲道:「傻孩子,說什麼呢。」
「我沒有叫爹爹,爹爹生氣不理我們了。」她剛才一直活蹦亂跳,只是為了討母親高興,其實她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憂慮和害怕,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又不敢哭,便把腦袋貼在母親的腿上。
七七摸摸她厚厚的劉海,心中翻騰著一股說不出的愛憐與痛苦,勉強笑道:「爹爹怎麼會不理我們呢?乖寶不要亂想。」
寶寶仰起頭,大眼睛水汪汪的:「媽媽,我想乾爹了,還有劉姐姐,武哥哥。我……我想回家。」小嘴扁了扁。
七七輕聲說:「乖寶,這裡就是你的家。」
「媽媽是說這個大房子嗎?」
「媽媽說的是清河,清河是媽**家,也是寶寶的家,寶寶放心,媽媽會讓你在這裡好好地、高高興興地過下去,寶寶還要上學呢,以後還要考大學。別的孩子有的,我的乖寶也要有。」
「我不想上學。」寶寶搖頭,一本正經地說。
七七故意板起臉問:「為什麼?」
寶寶眨了眨眼睛,調皮地說:「我要陪媽媽我要煩死媽媽」
七七輕輕一笑,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拍。
小桐端著果盤朝母女倆走去,見她們站在湖邊,孤零零的一對影子,瞧著倒是怪可憐的,朝七七笑道:「大*奶,和小姐一起吃點水果吧。」語聲和婉,帶著絲慰藉。
七七牽著寶寶的手,對小桐道:「不早了,我們也該休息了。」
小桐便微笑著往旁邊一側,給她們讓出路來。
七七朝洋樓走去,忽見西側花木掩映的大鐵門外似有車燈閃爍,微微駐足。小桐也看到了,訝異道:莫非東家回來了?可那燈光卻是一閃而過,離得甚遠,聽不見汽車開動的聲音,但是車燈卻忽明忽暗,似乎沿著柏油路的車道往山下開去。
小桐笑道:「肯定是過路的。」
七七道:「你把寶寶帶去洗澡,我再走兩圈。」
小桐道:「那邊樹多草多,大*奶就在湖邊走走就行了,免得被蟲子咬。」
「知道了。」七七話雖這麼說,人卻朝大鐵門走了過去,寶寶在一旁站著,小桐也不敢追過去,又不好大聲叫人,悄然跺跺腳,轉身把寶寶牽著上樓去了。
七七心中只是有種直覺,外面車裡的人一定是自己認識的,中秋節,難道家裡一個人都不來看她嗎?心裡想著,走得也越發急切起來,叫門房開了門,快步走了出去。
那車果然沒有開走,只停在離大門十來米的地方,車門敞著,一個男人倚在車上,只看見側影,路燈下拉得好長。
「大哥」七七看那樣子還以為是長兄至聰,心都快蹦出來了,往前奔了兩步:「是大哥嗎?你來看我了?」
那人動了動,卻把身子背向她,似思考了一下,終又轉過了身來,七七已經往前又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住。
月光照在他臉上,他朝她露出一個苦笑,拍拍腿,道:「這裡蚊子真多。」
她想回應他一個笑容,像那天去他的店鋪那樣,可她的臉卻突然間僵硬了,眼睛看著身邊一棵開滿花的夾竹桃,低聲道:「你不該來,快回去吧。」轉身欲走。
「你爹……」羅飛搶上一步,想伸手拉她,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去,她聽到他說起父親,也就微微朝他的方向側了側身子。
「老爺心裡其實很難過,七年來每天他都在想著你,今年他七十大壽,一家人都到了,惟獨沒有你,當著我們的面他都忍不住掉了淚。他從來都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很後悔。今天中秋節,家裡人都想來找你,是老爺硬生生髮了脾氣大家才不敢過來。七七,老爺現在不認你,不是在心裡怪你,他是想成全你。所有的人都在想你,每時每刻都沒有忘記你。」
她半晌沒有做聲,只是把頭微微低著,月光下她的臉如象牙般泛著柔光,澄凈的眼眸似有水波蕩漾,她輕輕咬了咬嘴唇:「謝謝你,阿飛。謝謝你來跟我說這些,足夠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朝車子走去,她以為他要走,便靜靜的目送,他卻把身子探進車裡,拿了個東西抱在手上,又朝她走來。
走近她才看到是一個小小的麻袋,他並不忙著給她,說:「這是夫人給你的龍眼,她和大嫂一起一個個掰了枝,揀的最好的給你,夫人說,龍眼吃了好,安神,但是上火,你喜歡吃也別吃多了。」
其實她知道那些叮囑的話,多半是他心裡想說的,心裡酸楚感動,語氣卻是極力的鎮定:「嗯,我知道。」
「你丈夫……」他終是忍不住問:「他怎麼不在這裡?」
「他在房間里。」她撒了謊。
「我剛才看到只有你和寶寶兩個人在外頭,你不要騙我,他是不是又對你不好了?」
「錦蓉自殺了。」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低下頭,「還好沒有死,他今天得留在那邊。」
羅飛沉默了半晌,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
七七伸出手去要接,他卻騰出一隻手攥住了她。
她發現他眼中放出一道驚痛的光芒,知道是自己的手****了過往的一切,急忙要掙脫,他卻用力將她往懷中一攬,那袋龍眼硌著她單薄的衣服,一顆顆,直扎入心裡。
「放心,我不會問。我什麼都不問。」她靠在他肩上,他的聲音悠悠地似從很遠的地方來,輕飄飄,顫抖著,似有若無。
她什麼都沒有說,他也什麼都沒有問,因為所有的問題與答案對於他們來講都是多餘的。她靠著他,就像是一個行走多時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棵可以扶著休憩的樹,可旅人畢竟是旅人,怎麼能永遠扶著這棵樹呢?
他給了她一根紅繩子,上面系著一顆鏤空黃金珠子:「給寶寶的,那天我沒帶在身上所以沒給她。這是我去峨眉山求的,就想著什麼時候送給你的孩子。放了好多年了。」
她接過,眼睛卻看著他:「阿飛,好好過你的日子,別再耽誤你自己了。胭脂那麼愛你,你……。」
他笑了笑打斷了她:「七七,我耽誤我自己那是我的事。再說了,耽誤一個人不夠,還得再拉一個進去嗎?放心吧,我過得很好,只要……只要你過得好。」
她看了眼大鐵門,再多停留一會兒,裡面的人肯定會出來找她。朝大門走了幾步,他還在原地站著。
他點點頭,向她做個手勢,讓她趕緊回去。
七七抱著手裡的東西又回過頭,猶豫了一下,說:「可能我說這話會有些不合適,只是,你這麼多年不成家,你們羅家……你們羅家……。」她想說羅家宗嗣延續還得靠他,但她畢竟說不出口。
他凝視她:「命中注定的事情,強求不來。」
「誰都不能太自私,尤其是對自己的家人。」她輕聲道。
「七七,我只有這一輩子,這輩子就只願意自私這麼一次。」
她嘆了口氣,慢慢轉身。
「阿飛,你也放心,我會過得很好的,只要你過得好。」她輕輕說完這句話,快步走進了晗園,他站在外頭,見雕花的大鐵門吱呀一聲慢慢合上,柵欄將裡面的燈光割斷,變成斑駁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