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步步為營(1)
七七笑道:「你陪著哥哥們再喝幾杯。」
只聽寶寶清脆的聲音叫道:「壞蛋,你耍賴不能收回去」
小坤叫道:「你明明輸了還不認」大人們朝他們看過去,見小坤輕輕在寶寶臉蛋上揪了一把,笑道:「不認也得認哈哈哈。」
寶寶大怒,小臉漲得通紅,揮動起拳頭朝小坤亂打了過去,小坤拿手擋住臉,旁邊一個老媽子哎喲了一聲,要把寶寶攔住,寶寶跳了起來,衣服帶著一個盤子摔在了地上。至襄不到兩歲的女兒菲菲正坐在藤圈兒椅子里吃飯,見兩團亂影在眼前晃著,吵嚷之聲不絕,嚇得哇哇大哭,那老媽子只得去哄她。七七趕緊走過去,卻是先去安撫小坤,小坤見姑媽過來,大有要為自己出頭之勢,便洶洶地叫道:「寶寶打人野丫頭打人」不住朝寶寶做鬼臉。
寶寶要衝到母親身旁去,叫道:「你胡說我不是野丫頭,我不是野丫頭打死你」
七七忙把小坤拉到一旁,寶寶脫了老媽子的束縛,跟著沖了過去,要鑽到母親身前去打,七七回頭擋住她,連聲呵斥,一面又得攔住小坤,手忙腳亂。
眾人都看著好笑,沅荷笑道:「七七,幫我扇我兒子一巴掌,這小鬼討厭得緊要麼你就別攔著寶寶。」
靜淵笑道:「諸位慢吃,我看她一個人搞不定。」放下筷子,走過去把寶寶一把抓住,抱到一旁去,寶寶兀自踢著腳,突然哇的哭了出來,叫道:「爹爹,我不管小坤是個壞蛋媽媽還幫他」在父親懷裡扭股糖兒似的撒起嬌來,靜淵笑著抱她走過去,拿起她的小手在小坤輕輕一拍:「寶寶你看,你打了哥哥了,扯平了,別哭了啊,乖乖的。」寶寶破涕為笑。
七七回頭責怪道:「我要攔著她不亂打人,你怎麼反而給她助起興來,哪有你這麼當爹的。」
靜淵笑道:「我現在只聽四嫂的。」
沅荷在一邊笑:「好妹夫」
至誠看著靜淵和七七微笑道:「他這人什麼時候轉了性子了?以前可不像現在這麼情長」
秀貞嘆了口氣:「早這樣多好。」
孟夫人笑盈盈瞧著他們說:「現在也還不晚。」
大家都不免感慨。胭脂心裡頗為七七感到高興,加上此時自己春風得意,臉上笑開了花,不免朝羅飛看去,見他低頭悶聲不響喝著酒,雙目閃閃發光,眼神多麼熟悉,熟悉得卻讓她心痛——當年在揚州永嘉樓,他便是這樣的神情。
因鹽場還有事,靜淵先走一步。小孩子們被各自母親帶著去自家屋子睡午覺。
七七見寶寶眼皮打著架,剛才吃飽了又鬧騰了一番,想必是累了,便也帶著她去睡覺。看寶寶睡著,方又重新回到大廳里,見胭脂一個人坐著,便笑道:「悶不悶?不過我家向來熱鬧,好容易清凈一會兒倒好。」說著坐到她身旁去,也覺得有些疲乏,打了個哈欠。
胭脂給她倒了杯茶,道:「大少爺他們說要推牌九,去花園的亭子里了,今天天氣還好。」
「是呀,天氣不錯。」
「羅大哥向來不玩牌的,也說去看看。」
「想來他今天高興吧。」
「七小姐,你的綉庄還開嗎?」胭脂問。
「當然開了,我自己是下了決心的。」七七道,見胭脂臉色鄭重,便笑道:「放心,我還是會幫你籌備的,你和阿飛的婚事,現在是第一要緊,比我開綉庄還要緊。」
胭脂笑了笑。七七見她的笑容頗有寬心之意,便問:「你擔心我不去幫你?」
胭脂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怕你到時候不讓我去你的鋪子幫忙。」
「你當初可是反對我做生意的,如今又怎麼轉了念頭?」七七大是好奇。
胭脂輕聲道:「我跟你想的一樣,不想太過依賴男人。」
七七不由得脫口而出:「你這話說得不對,阿飛是最值得依賴的人。」
胭脂看著她,問:「七小姐,既然如此,你當年為什麼不跟羅大哥在一起?你不是不知道他對你的心。」
七七心裡一跳,臉上發熱,勉強笑道:「瞧你,話越說越偏了。我現在只知道,我是別人的老婆,你呢,就快是他的老婆。快別胡思亂想。」
儀佩和淑雲從外面走了進來,淑雲笑道:「姑爺不在,今天我們家老三可就牌風順了,連糊了你大哥幾把,七七、胭脂,一會兒請你們吃法國乾酪」
七七笑道:「中午吃了那麼多,再吃那些東西肚子會脹氣的。」
儀佩向七七說了下譽材小學的情況,說那裡教學細緻,管束嚴謹,從雙橋那邊的教會還請了個教士教英文,從華西大學又聘了個體育老師教體操和舞蹈,必能給孩子打好基礎。
七七笑道:「還好小坤比她要早一屆,兩個小傢伙若是到一個班上,只怕會弄得雞飛狗跳。」
淑雲瞧了一眼七七的衣服,表白里紅的衫子,袖子和衣角綉著精緻的蓮青色梅枝紋,右邊的袖口卻染了一大片暗黃色污漬,便笑道:「剛才跟著孩子們一鬧,瞧你,把衣服整壞了。」
七七之前倒沒有發現,抬起袖子,呀了一聲:「剛才在桌上掃到了姜醋,我去先拿水搓一下,免得到時候洗不掉。」
說著便出門去,到廚房找了碗,翻著柜子找鹼粉,因午後傭人們也都在休息,只留了幾個在花園亭子和起居室走廊上候著,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變得客氣,反而不好意思叫人,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沒有辦法,只好在水缸里舀了一盆水,在洗菜的一個水槽旁邊把袖子浸濕了,那污漬甚是頑固,搓了半天,只洗掉了一點點顏色,水沿著胳膊往裡倒流,冰冰地似有小蛇滑過。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心中一喜,便回過頭,卻見是羅飛走了進來,不由得一怔,羅飛笑道:「你在這裡偷吃東西?」眼睛一轉,看到她濕透的袖口和那片污漬,便走上前來:「光用水洗不幹凈的。」
「我剛才找鹼粉沒有找到。」七七道。
他便馬上翻著柜子幫她找起來,七七說:「找不到的,裡面沒有。」
羅飛直起身子想了想,走到裡邊放麵粉的屋子裡翻了翻,從一個柜子里找到一小袋,倒了一點在手裡聞了聞,伸到她面前:「這不是?」
七七笑了笑:「我倒是沒想到,平時發麵需要用鹼粉,應當是放到一處。」便拿了碗遞給羅飛,他舀了水,把鹼粉兌在裡頭。她正要把手伸過去蘸水,他卻把她的手一擋:「鹼水傷手,我來吧。」也不等她回答,把碗往檯子上一放,用手掌舀了水,把她的衣袖往下輕輕一拉,便給她洗起來。
七七的手向上舉著,日光透進窗戶,手上的傷疤與那道針痕****在他眼前,她藏也無法藏,窘迫無比,也難過無比,臉色變得蒼白。
他只當沒有看見,咬緊了嘴唇,默默地揉搓著她的衣袖,卻又小心翼翼,生怕給她把衣服搓壞了。
「你來廚房做什麼?」她打破了靜默。
「我在遠處看到了你進來。」
「阿飛」她神色苦惱萬分,「你這是幹什麼?」
要把衣袖掙脫,他也不強求,任她掙開,手無力垂下,水一滴滴灑落在地上。
她垂下頭悄然擰著袖子,眼睫毛緊張地顫動,心裡像有什麼扯著。
他默默看著她,恨不得讓時間停住,不,不要停下,要倒流回去,回到他們年少的歲月,那時候,她心裡有他,他知道。
「對了,」她忽然說:「那張匯票,雖然還沒有人去兌,但請你先不要把它停了,當年周濟過我的一個朋友,難保哪一天會需要那筆錢。」
「沒問題。」羅飛淡淡地道。
「你和胭脂什麼時候辦喜事啊?」她問。
「下個月。」那聲音彷彿不是他的,連他聽著都覺得生疏。
「我爹讓我來幫你們。」
「胭脂只跟你談得來,她那邊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別客氣。」
這麼陌生地對話,卻讓兩個人都輕鬆了起來,七七問秉忠為何今日沒有來,羅飛道:「還不是為了杜老闆那邊的事情,杜家欠了債,我爹幫著去算一下賬,看能幫上什麼忙。」
她耐心聽他講著杜老闆和西場鹽商面臨的困境,忍不住問:「你呢?你的生意會不會受影響?」
她不該問,他的心重又跌落谷底,她目光里的擔心就是罪魁,羅飛側著臉,顫聲道:「七七,我真想跟你徹底了斷,連朋友也不做了。」
濕濕的袖口在她手中被捂熱了,門開著,穿堂風鑽進來,他的衣襟被風吹拂到她的身上,可他們卻都知道,也就這樣而已,誰也不能再進一步,這樣就差不多了。
她快步走了出去,他靜靜地看著她離開。
至誠正贏得手順,馮保過來通報,說老爺找大少爺去一趟書房,至聰忙放下牌,笑道:「爹可救了我一把。」趕緊去書房見父親。
善存斜靠在自己的法式躺椅上,正翻看著一本賬簿,對至聰道:「剛才秉忠打來電話,說西場可能要組織一次罷市,你一會兒打個電話給重慶銀行那邊,多弄一點錢過來,清河最近要亂一陣子了。」
至聰答應了,忽然面色猶豫了一下。
善存說:「有什麼就說。」
至聰勉強笑了笑:「要把歐陽松整下台,原是一件大好事,沒必要把靜淵也拉下水。爹,七七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過上安穩日子,我們也就別給她找麻煩了吧。」
善存嘆了口氣,淡淡一笑:「安穩?連最根本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談什麼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