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心何傷(4)
他看到她眼中浮起一絲懼意,心中一軟,想起多年前那次讓他悔恨到了極點的爭執,便把語氣放得柔和了一些:「七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你,你缺錢嗎?你要購置什麼東西,非得要賣掉嫁妝?」
七七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搖頭道:「我不買什麼。」
靜淵蹙眉,聲音低沉:「那你為什麼要賣掉它們?」
七七抿著嘴唇不說話。
他只要一看到她這樣倔強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若是和她硬碰硬,只會讓局面變得更僵。因而他又退了一步,道:「你要多少錢,我給你。」
她的眼中有光芒閃了一閃,這是她在考慮,考慮要還是不要。
看來她確實缺錢,他心想,可她究竟要用這些錢做什麼呢?不過不怕,只要她要了他的錢,他自然會查到這錢的去路。
七七輕聲道:「我不要你的錢。」
香雪堂的古掌柜是靜淵為她找的人,由囤煤所發生的所有的財務賬目她並沒有交給古掌柜,而是由她自己、小武、以及羅飛的馮師爺一起來做。因而靜淵要查到錢的去路並不容易。
她不能要這錢,是因為一旦她要了他的錢,她就無法純粹地去掌控她要掌控的,不論是錢,還是別的。她既不能要他的錢,也不能要父親的錢,只有這樣,對於她自己的事,她才能做到完全自主。
靜淵忍了又忍,壓低了聲音,盡量給她一個平緩的語氣:「那你告訴我理由,七七,你做生意這兩三年,我向來都是支持你的,你告訴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有些事情我可以不插手,但我必須知道。因為我是你丈夫。」
七七眼睛看著地上,小聲說:「你過一段時間自然會知道的,現在還不合適告訴你。」
「為什麼?」他逼問。
「因為……」七七實在猶豫。收購榮昌等小煤礦散煤的事情,靜淵知道並無甚關係。而自己開始在江津囤煤,這件事一來與羅飛有關,二來風險太大,別說靜淵,假如讓父親知道,也一定會出手阻止。其實她並不想瞞他,只是他越早知道,自己辦成這件事的幾率就越小。時至今日,她只要咬牙不說,想了想,她也理解靜淵此時的心情,抬起頭看著他:「靜淵,這一次你就不要問了,讓我自己做,好不好?」
「你自己做?找趙四爺?找袍哥?」他哼笑一聲,「你是又要去栽贓嫁禍,還是又要收購什麼桐油雜貨鋪?怎麼,本錢不夠了?」
七七臉上一紅,知道他已經知曉自己嫁禍歐陽松之事,便把目光淡淡地轉向窗外,這件事,解釋無用。
外面的平台上,兩個孩子玩得正高興,文斕也變得活潑了許多,跑來跑去,穩穩地接住寶寶朝他擲去的沙包。
她正看著,突然手臂一緊,他把她拉過去面向他,逼問:「為什麼不看我?為什麼要迴避我說的話?」
她掙了掙,眼中升騰一起一絲憊懶,似乎疲於應付:「你把我弄疼了。」
靜淵氣極,一直是這樣,他都忘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和她變成了這樣,兩個人說的話永遠對接不到一起,永遠是南轅北轍。她的心思飄忽捉摸不定,他越來越看不懂她。一時間心灰意冷,將她的手緩緩放開,澀然道:「好,你要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再不問一句。」
七七心中一軟,走近他拉住他的手柔聲道:「靜淵,你不要生我的氣,過段時間你自然會知道,我不說有我的理由。你就體諒我一次,好不好?」
「好,我體諒你。」他吐出這幾個字來,聽起來卻渾不是滋味。
「你喝點水吧。」她討好似的端起茶杯給他,他並不接過,而是一甩手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平台上。
「爹爹」孩子們朝靜淵跑過去。
「瞧你們玩的這一身汗。」他微笑道,見文斕額頭上全是汗,一張臉紅撲撲的,便伸手給他解了解領子上的扣子,文斕還穿著他卡其色的小軍裝呢,那扣子是金屬的銅扣,很有些緊,靜淵解了幾下解不開,心裡有火,用力給他拽了開來,那扣子兵丁一聲落在地上。
文斕見父親眼中似有怒色,忙低下了頭去。
寶寶叫道:「哎呀,小dd的扣子掉了」跑過去追著那還在滾的扣子,小手一撲把它按住,笑道:「我把它撿到了」
抬起頭,見母親從裡頭走了出來,便拿著扣子跑到母親那兒:「媽媽,你給小dd重新把扣子縫上吧。」
七七溫柔一笑接過,正要說話,卻聽靜淵道:「文斕,把衣服換了。」
「不用,」七七忙大聲道,「我現在就給他縫上去,這件衣服是新做的,他喜歡穿。」
「你喜歡嗎?」靜淵看著文斕。
他背對著七七,因而她看不見他的神色,想著讓氣氛活躍些,七七便搶著道:「他可喜歡了,還說以後要當大將軍呢是不是,文斕?」
說著朝文斕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看著他。
文斕的小臉上帶著一絲怯怯地微笑,他看了一眼七七,又抬起頭看了看父親,極小聲地說道:「我……我沒有,是大媽說要我以後當大將軍,她給我做小軍裝……」
這聲音很小,小的只有靜淵才能聽見。
「把衣服脫了。」靜淵冷冷地道。
文斕立刻伸手解扣子。
七七不明就裡,走過去道:「不用,文斕不用脫。」蹲下來,扶著文斕的小肩膀,要給他把扣子繫上。
靜淵的手輕輕一揮,將她的手拂開,待七七反應過來,他幾下就把文斕的小軍裝脫了下來,在手裡捏成一團,文斕裡面穿著件藍色小襯衫,扎在褲腰裡的衣角也被扯了出來。
「你在幹什麼」七七轉頭看著靜淵,低聲道,「這是孩子的新衣服」
「我看不慣。」靜淵道,將文斕的手一拉,走了幾步,將衣服隨手扔到一旁的石桌上,回過身對七七道:「他以後長大了做將軍,到戰場上當炮灰,也不知會如誰的願,總之這孩子今後做不了天海井的東家,是不是?」
這句話太過傷人,七七的肩膀狠狠一抖,她不可置信看著他,一瞬間他被她眼中的傷痛燒灼到,可他不能示弱,是她先過分的,他要懲罰她。
他不看她,朝寶寶招了招手:「寶寶,跟爹爹回去。你功課做了沒?」
寶寶搖頭道:「不,我要陪著媽媽收拾。」走到母親身旁,七七正慢慢站起來,寶寶拉著她的手,關切地看著她。
「跟你爹爹去,去做你的功課。」她不想在孩子面前跟他鬧彆扭,勉強對著女兒笑了笑。
「不」寶寶撅起小嘴,把臉蛋貼在她腿上,笑道:「我要陪著媽媽」
這母女倆真是一樣的脾氣
靜淵鐵青著臉,拉著文斕下了畫舫,朝洋樓走去。他走得很慢,其實心中還是希望七七能拉著寶寶追上他,可是半天沒有動靜,過一會兒,卻聽見銀鈴般的笑語聲,他悄悄回了頭往畫舫看了一眼,一看氣得更甚。卻見寶寶和七七在畫舫上擲沙包,寶寶滴溜溜跑著,像一隻歡快的小狗,七七行走甚慢,身影卻極是輕盈,不時彎下腰撿起沙包,再輕輕朝女兒扔過去。
「爹爹」文斕搖了搖他的手,靜淵回過神,低頭看他,文斕笑道:「爹爹,我會背《醉翁亭記》了,我背給你聽」
靜淵笑道:「我兒子這麼厲害好啊,背給爹爹聽聽。」
文斕挺起胸脯,正要開始背誦,卻見父親又回頭看那畫舫,目光甚是依戀。
文斕一怔。
靜淵立時察覺,拉著兒子的手一緊,笑道:「走,回屋去背給爹爹聽。」
加快了腳步,在這外頭他聽不進去,聽什麼都聽不進去。妻子和女兒的笑語聲成了一種巨大的干擾。是啊,她是在向他示威呢。她在告訴他,即便他不在,她也能很高興。她不是和女兒一起高高興興獨自過了七年嗎?
可是他呢,沒了她,他又會怎麼樣呢?
想到這裡,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心中焦躁,有著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她憑什麼,憑什麼借著他對她的依賴,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想到這裡,靜淵再一次回頭,目光卻變得憤怒和兇狠。腳步一頓,文斕差點一腳踩空,忽聽見父親說:「你想回家嗎?」
文斕心中砰砰亂跳,急忙抬起臉看著父親。
靜淵眼睛看著畫舫,咬牙切齒地道:「爹爹帶你回玉瀾堂。」
他不想去想他走後七七是否會傷心,假如她傷心,他心中還好受一些,說明她在意,只要她在意,也好過她對他的漠視與輕蔑。
臨出門時,老許追了出來:「東家,天都黑了,這是上哪兒去?」
靜淵響亮地扔給他一句話:「告訴你大*奶,我今天回玉瀾堂。」
老許震駭萬分地看著他,定了定神,陪笑道:「東家,要去的話明天去吧?現在都這麼晚了,那邊老夫人也得休息呢。」
「怎麼,連你也要對我指手畫腳的了?」靜淵冷冷地道。
「你要去哪裡?」七七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攜著寶寶的手繞過花蔭,玉蘭花燈下她的容顏雪白,她的手肘上搭著文斕脫下來的小軍裝。
寶寶見父親臉色不好看,似乎生了氣,她最怕他和母親爭吵,大眼睛裡充滿著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