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清湯麵, 下的並不好吃,沒有油水, 只在湯裡面加了一小撮鹽。
遲稚涵燙了青菜和西紅柿, 青青紅紅的勉強算是配色不錯。
她下了兩碗,自己搬了板凳和齊程一起坐在台邊, 安安靜靜的吃光了面。
他沒問她剛才的怪異要求, 她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同意。
只是,齊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吃完了還站在廚房裡陪著遲稚涵洗碗。
一米開外的安全距離,在這個空曠的房子裡面, 顯得特別靠近。
「我媽媽以前很討厭洗碗。」遲稚涵低著頭, 「所以每次吃完飯就把碗放在洗碗槽里不管, 等著我爸回來洗。」
「有一次半夜三點多,我爸回來在廚房裡洗碗,我和我媽還以為家裡進了小偷, 嚇得差點報警。所以後來,我家的碗就變成了我在洗。」遲稚涵想到當時三個人的樣子, 笑了,抬頭看向齊程。
齊程靠在冰箱門邊,完全不無聊的樣子, 嘴角微揚。
眼神,讓遲稚涵微微紅了臉。
「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遲稚涵移開視線,眯了眯眼笑了,「不過現在好了。」
吃了碗味道不怎麼樣的清湯麵, 就好了。
胃裡心裡都有些暖洋洋的。
「嗯。」齊程輕輕的應了一聲。
確實,變好了,她的和他的,看她洗碗,聽她念叨關於家的回憶,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歲月靜好。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了那些無形的枷鎖。
十年來唯一的那麼一瞬間。
他願意傾其所有,來感謝的一瞬間。
***
「累不累?」把廚房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原位,遲稚涵脫下圍裙擦乾手,沖著齊程笑。
她在齊程身上學會了一件事,氣氛輕鬆的時候,一定要堅持的輕鬆下去,哪怕能多撐一秒鐘,對於齊程來說,也是難得的時間。
「不累。」遲稚涵身高應該不足一米六,他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仍然要低著頭看她。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站著對視。
男女性別差異感變得更加具體,他也比平時多了更多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遲稚涵剛才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他在幻覺里都覺得奢望的東西。
「不累的話,一起看場電影好不好?」齊程的這間屋子,有巨大的幕布和投影儀。
她也是住了幾天後才發現,這個一開始她覺得空的跟倉庫一樣的兩三百平米的巨大空間里,其實藏了很多東西。只是齊程在發病的時候會按按鈕把所有的東西都縮起來,一定要讓自己在空的窒息的地方黑漆漆的窩著。
這種自虐方式,總讓她覺得像是懲罰。
他這段時間精神好了很多,所以遲稚涵經常在白天擺弄各種按鈕,研究這間屋子裡的機關。
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套奢侈的私人影院了。
齊程也知道,所以點了點頭。
然後看著遲稚涵飛快的衝到沙發那邊,動作迅速的把沙發擺弄成分開一米多的模樣,然後在兩個沙發上都塞了好多軟墊,還放了墊腳和毛毯。
一邊招呼著齊程去坐,一邊又沖了回來。
算了下齊程今天吃的熱量,然後頗有些可惜的看著他聳聳肩:「你只能喝點黃瓜汁了……」
雀躍的,像是第一次去電影院的孩子。
齊程知道,遲稚涵其實有很多次的雀躍都是故意調低了自己的興奮值,這是她回來後的工作,其實也是人的本能。
他太壓抑了,所以身邊的人總是不自覺的想要讓周圍的氣氛變得輕鬆。
但是這一次雀躍,看起來很真心,她甚至給自己做了一杯看起來酒精度數有點高的雞尾酒。
然後遞給他一杯裝飾的一模一樣的黃瓜汁。
眨眨眼睛,拿出了她準備多時的硬碟,對著齊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整個過程,看起來都很滑稽。
滑稽的齊程居然產生了一點點期待感。
然後很無語的盯著片名:櫻桃小丸子:來自義大利的少年。
……
…………
主題曲一出來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身邊這位居然跟著哼了出來,手舞足蹈的,還抽空問了一句:「你知道櫻桃小丸子的?」
……他嚴格意義來說,是畫漫畫的。
當然知道櫻桃小丸子……
問題是……
為什麼要看這一部?他以為,至少,應該是部愛情片,或者考慮到他的病,放一部喜劇片。
畢竟她還一本正經的給自己調了雞尾酒,弄暗了燈光,看起來很成熟優雅……
然後,開始看櫻桃小丸子。
「我看了好多遍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遲稚涵喝了一口酒,對齊程拍著胸脯保證,「真的好看,雖然沒有故事情節,但就是好看!」
齊程默默的也跟著喝了一口黃瓜汁。
這套影院,價格不菲,是當初趙醫生想嘗試電影療法的時候買的,當時國內沒有那麼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記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
買來裝好之後,他就又不明原因的複發了,然後再也沒有用過。
這是這套影院的第一次。
放的是櫻桃小丸子……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詭異的是,其實是好看的,而且,還真的沒有什麼故事情節,幾個不同國家的純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溫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著黃瓜汁,看完了整本。
也沒有覺得音響太吵,更沒有覺得不舒服。
和趙醫生聊天之後心裏面沉甸甸的絕望就這樣被沖的一乾二淨,用一碗很難吃只能用蔬菜裝門面的素麵,和一本15年的動畫電影。
以及,邊上那位喝了雞尾酒後看到一半就直接睡著的始作俑者。
關了投影儀後,齊程又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非常討厭客廳里的這套沙發,趙醫生用它來給他做心理治療,家裡的人,經常在這裡和他談心,問他需要什麼,問他,他們還能再做些什麼,他大哥齊鵬,曾在這裡下過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和他們。
這套沙發,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銘刻著他的恥辱。
然而遲稚涵每天晚上,都會來回挪騰把它拼成一張床,然後感嘆一句比對面房間里真正的床還舒服。
早上賴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在沙發上來回的蹭。
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看完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並且發了十幾分鐘的呆。
完全不排斥。
如果不是身邊這個人因為打瞌睡頭就要點到地上去的話,他可能還會因為這樣的平靜再繼續坐著捨不得走。
「遲稚涵。」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很輕,遲稚涵毫無反應。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夢裡面發現低著頭的姿勢不舒服,又很豪邁的往後一仰,姿勢絕對不算好看,甚至連可愛都稱不上。
齊程覺得她這樣半張著嘴,時間久了,可能會流口水。
但是他站了起來,穿著遲稚涵一開始給他拿的棉拖,像被蠱惑一樣,試圖一步步走近。
心跳加速,呼吸變的短而急。
齊程在原地站了一會,握拳,一米多的距離,他舉步維艱。
遲稚涵的呼吸安穩綿長,因為燈光微微皺著眉,夢裡面咂咂嘴,伸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脖子。
睡得很隨性。
齊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點,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樣,撫過她的臉頰。
那樣柔軟的觸感溫暖的臉頰。
魔怔一樣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臉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突然醒了。
她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齊程。
齊程的臉色,呈現病態的灰白色,因為緊張,嘴唇甚至變成了灰紫色。
她沒有裝睡,只是很玄妙的,在夢裡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溫度,然後醒來後實實在在的,就在她耳邊。
「齊程。」她聽到自己開口,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你想去美國么?」
齊程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她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帶著隱隱的灼燒感,並不是很痛,甚至還沒有開始產生幻覺。
之前因為遲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沒有出現癥狀。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聽到了遲稚涵的問題。
他可能搖了搖頭,也可能是臉上出現了抗拒的神情,總之,遲稚涵懂了。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我們努力一點,好好的好么?」
她用了我們。
她一直喜歡這個口頭禪,急於找到同伴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麼,他也忘記了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
等到手指的灼燒感真的開始痛徹心扉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了平時睡覺的狀態。
齊程在昏黃的小夜燈中,咬了咬牙。
他今天,讓趙醫生關了攝像頭。
理由是:「我可以沒有隱私,但是她不能沒有。」
遲稚涵夢遊,夢遊的時候難免會衣衫不整,他不想別人看到。
然後趙醫生石化了很久,看著他欲言又止,怕說重了傷了他,又怕說輕了沒有警告意義。
「我是什麼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他記得他在趙醫生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開口。
第一次說了實話。
「我不可能耽誤她,但是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保護她。」
「幸好,我還有錢,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只是錢而已。」
他怎麼可能去和一個二十四歲青春正好花信年華的女孩子發生點什麼,哪怕只是腦子裡想了,也覺得對不起她。
他或許,有一天會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應該,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後,用最好的方式告別世界。
在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著她哼著歌為他做飯,看著她皺著眉頭看他笨手笨腳,看著她看著他畫的畫的時候,驚訝的眼睛瞪成圓形。
她的生活有很多陽光。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
但是也只有這樣而已。
作為回報,他會讓她以後的生活衣食無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剛才,答應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