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門, 出的比預想中的快。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齊程第一時間就下了床進了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 遲稚涵注意到,他還特意颳了鬍子。
有過上一次出門的經驗, 等齊程和遲稚涵穿戴整齊出門, 那輛專門做過改造的車就已經在門口等著,全黑色的車, 在一片空曠中,安靜的開著車燈。
遲稚涵沒來由的, 覺得心裡一緊。
「我坐你們的車。」齊寧幫齊程打開了車門, 對周景鑠點了點頭, 遲稚涵注意到齊寧後腦勺靠耳朵的地方,有一小塊圓形禿,因為點頭的動作變得有些明顯。
注意到遲稚涵的視線, 齊寧把頭髮捋到耳後遮住那塊頭皮,若無其事的對齊程交代:「葯和針我都從趙醫生那邊拿來了, 半路如果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今天晚上醫院後門全部都清理過了,不會有別的人, 我們大概還有三小時時間,三小時內如果到不了,你就和爺爺視頻。」關車門之後,齊寧從包里拿了一個口罩, 卻是遞給遲稚涵的,「門口有記者,以防萬一。」
「你不能遮,到時候需要站在固定的窗戶邊讓我們請的記者遠距離拍一張交差,不然明天就又會有你去世或者逐出齊家的謠言了。」齊寧想抬手拍拍齊程的肩膀,伸到一半停住,轉了個彎有些尷尬的撫過遲稚涵的腿。
齊程幅度很小的點頭。
他在儲存體力,準備面對接下來需要面對的一切。
遲稚涵一直握著他戴著檢測儀的右手,從車子發動開始,一直到開到有些嘈雜的大街,齊程手心都沒什麼冷汗,呼吸和各方面指標也都正常。
說真的,太正常了。
遲稚涵被這樣的正常,弄得非常不安。
「你們一路都會走我已經清理好的通道,但是爺爺病房的前後門,都有顧總的人守著,進病房的人都需要簽保密協議。」齊寧交代的很快,她也一直在注意監控儀上的數據,因為不能碰到齊程,她貼著車門坐,背卻仍然挺的筆直,「我會想辦法支開後門的人,如果實在支不開,可能需要遲小姐上去簽個字,普通的保密協議,關於如果爺爺去世後七日內不得對外發消息的協議。」
齊程的手緊了一下,遲稚涵點點頭。
「只要告訴他們你是齊程的女朋友就可以了,齊程的病情,除了齊家人,沒有人知道。」
「他和他爸爸常年旅居,這次也只是過來見最後一面就會馬上出國,這是我對外的公關稿,你大概知道一下就行。」齊寧遞給遲稚涵一張A4紙。
「你怎麼樣?」齊寧湊近齊程問了一句。
她和遲稚涵一樣,因為齊程現在的正常,變得有些不安。
齊程搖搖頭,遲稚涵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抖了兩下,然後用了點力,從側面看,他下顎微縮,牙根咬的很緊。
他在犯噁心,卻拒絕說出來。
遲稚涵低頭,拇指和食指開始幫齊程捏手腕上部的穴道,她不知道能幫多少,但是她知道,齊程有多想去看他爺爺。
齊程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揚起的角度讓遲稚涵眼眶開始酸。
「還有什麼?」他問齊寧,聲音平穩。
齊寧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們家的人,生老病死從來都不止是自己家裡人的事,股東們看著,新聞媒體也看著,甚至那些天天炒股就指望聽到一些內部消息的股民們,也看著。
她本來是挑了一些要緊的說,怕說太多會讓齊程的反應更嚴重,但是心裡總是有些擔憂的。
醫院畢竟不是自己家,她布置的再周密,也難保會有漏網之魚。
齊程,一如既往的,是那個敏感懂事到他們全家人心痛不已的孩子。
「顧總的事你都知道的。」齊寧問完,齊程就點了點頭。
他們其實從來沒說過,但是齊程,總是有辦法知道。
「爺爺有一份補充遺囑一直沒有做最後的公證,所以你去爺爺病房的時候,李律師也在。」
「那份遺囑關係到爺爺一直沒有放出來的百分之四的集團股份,都給了你,所以,顧總那邊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病房裡已經鬧過幾次,因為齊程一直沒有露面,鬧歸鬧,卻每次都不了了之。
「這百分之四,涉及到誰才會是集團的最大股東,顧總不可能放手,爺爺怕節外生枝,和李律師溝通,他會在神智清醒的最後一刻蓋下公證章。」
「所以,我很擔心,你去了醫院,顧總的人會闖病房。」
沒人知道齊程的病,突如其來的殺氣騰騰的陌生人,會對齊程造成什麼樣的衝擊,他們連試都不敢試。
她和齊鵬已經動用了所有關係,但是仍然怕有疏漏。
「遲小姐今天晚上需要一直在齊程身邊,萬一真的有人闖進來,你要第一時間帶他走,剩下的,我和大哥會處理。」
「齊程,不能被人發現這個病。」齊寧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遲稚涵的眼睛,眼底有悲涼,「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被人推上風口浪尖,公司的股價也不允許。」
遲稚涵腦子裡,突然就想起她爸爸當年說過的話,那時候,爸爸的那位合伙人建議擴大規模,她爸爸拒絕了。
「這錢吶,有個頂,越過了這個頂,你的生活就會變了。」
齊家人,越過了這個頂。
越的太高了,公司四五萬人的生計,無數的股民,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以及身邊隨時拉你下馬的股東。
那個垂垂老矣的臨終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殫心竭慮的護著這個由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
***
齊程一直撐到了醫院後門,下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臉色蒼白的吞了一顆葯。
齊寧安排的很妥帖,後門走兩步路就可以找到住院部貴賓層的直達電梯,後門遠遠的有幾個看不太真切的人影,隱隱的有閃光燈的聲音。
齊程的手已經開始出冷汗,但仍然不說話,靠在電梯內壁,低頭閉眼儲存體力。
遲稚涵的心擰成一團,被齊程手心的黏膩揪得呼吸都有些痛。
齊寧下了車就一直在打電話,眉心緊鎖,只要齊程呼吸略大一些,她就會突然停下通話,去瞥他手上的檢測儀。
所有人,都很緊張。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齊程見他爺爺最後一面。
對於普通人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對於齊程,甚至,要冒著應激反應太過激烈休克導致的危險。
醫院的環境對於齊程來說完全陌生,消毒水的味道,永遠簡單單調的配色,以及空曠的走路都能有迴音的走廊。
他開始暈眩,走出電梯後又吞了一顆葯。
「這葯最多能吃幾顆?」遲稚涵終於有些忍不住,拿過了齊程口袋裡的藥瓶子放到自己的外套袋子里。
前面帶路的齊寧回頭,對遲稚涵比了五根手指,她還在電話,腳步很快。
「我沒事。」齊程冷汗淋漓的對著遲稚涵笑了笑。
沒有外人,走廊光線又被齊寧刻意調低,除了環境陌生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外,他的反應其實並不算大。
為了讓他能和爺爺見最後一面,齊鵬和齊寧準備了一兩個月,甚至在視頻電話里,他爺爺還再三和他確認了現在的治療進度。
風險太大。
不單單是他身體的,還有他的病被公眾知道的風險。
可他想見爺爺這件事,沒有任何人開口阻止,連向來最謹慎討厭風險的齊寧都沒說一句反對的話。
這件事,對他,對爺爺,甚至對齊家人來說,意義太大。
他走出去了,意味著這十年來,因為他的病,分崩離析的家人,也會跟著變得不太一樣。
他知道。
這一次不是儘力,而是必須。
***
齊程爺爺的病房,在走廊最靠裡面的位置,前後有兩個門。
媒體記者沒辦法直接上貴賓層,大多都守在電梯等,齊寧他們繞過了電梯,就等於繞過了媒體。
剩下的,就是後門顧總派來的要求入內必須簽協議的人了。
齊寧走的快,齊程因為心跳血壓跟在後面幾米遠,遲稚涵挽著他的手,在快要走近的時候,感覺齊程挺直了背。
她也微微的靠近了一些,做出了情侶常見的挽手姿勢。
「我只是不想在爺爺病房前鬧事,但是你想清楚,這件事之後,你還要不要在公司在S市混下去?」齊寧聲音壓得很低,因為妝容狠厲,看起來像是另外一個人。
堵在門口試圖走到齊程這邊讓他簽字的中年男人腳步停了一下。
齊程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勢,遲稚涵冷著臉,手微微用力。
他快撐不住了,她知道。
從那個男人站起來的那個一刻起,他一直沒有出現呼吸聲。
「孫華榮,你再往前一步試試。」齊寧不是沒看到遲稚涵求助的眼神,但是她一動不動,站在病房前,在那個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又打算走向齊程的時候,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齊總,字是必須要簽的,要不然齊董的病情傳出去,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中年男人終於還是不敢,回頭看向齊寧。
他已經快被這女人折騰瘋了,守在這裡一個月,隔三岔五的找他事情。
現在用的理由更加奇葩,長得太丑髒了她家人的眼。
真想找個機會弄死這女人。
齊家現在外強中乾全靠這女人撐著,哪天倒了,他一定是第一個上去踩死她的人。
「呼吸。」遲稚涵很小聲的提醒,另外一隻手遞給齊程一顆葯,看著齊程迅速的吃了,閉上眼睛強壓下心跳。
第三顆。
她心裡默默的記著。
「我不想你髒了我家人的眼。」齊寧踩著高跟鞋不緊不慢的走過來,抽走中年男人手裡的合同,遞給遲稚涵。
遲稚涵飛快的簽下字,一手托著紙,身體側了過來擋住中年男人的視線,咬著嘴唇看著齊程抬手,手心濕的都快握不住筆。
「滾。」齊寧把簽好的協議砸在那人的臉上,嘴唇動了動。
遲稚涵看著那個人臉漲成了豬肝色,拿了協議迅速的離開,同一時間,齊鵬打開病房的門,示意齊程和遲稚涵馬上進去。
「孫華榮電話給顧總過來大概只需要十分鐘,但是他多疑,會以為我們支開放進去的齊程是假的,我停了貴賓電梯,他們多爬五層樓的話可以多爭取二十分鐘。」齊寧在齊程進門後交代,「大哥會守著前後門,可以繼續撐十分鐘,所以,你有四十分鐘時間。」
「左邊窗口我放了一個綠色茶杯,你在那裡站一分鐘拍照交差。」
「如果有任何不對,遲小姐,你第一時間帶他從後門走,去電梯的路記得?」
遲稚涵點頭。
「爺爺的病情你了解,拒絕手術和後面的藥物,最多撐到天亮,你不一定能守到最後的時間,盡量和爺爺多聊聊。」齊鵬關上門,把他和齊寧關在門外。
「葯。」齊程一直撐到門關上才低聲開口。
第四顆。
遲稚涵又默數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