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醫生摘下聽診器, 「問題不是很大,應激反應心跳過快供氧不足導致的昏迷。」
「他這段時間身體調理的不錯, 現在的發燒最好可以靠他自己體抗力扛過去。」趙醫生看著遲稚涵, 「我不給他掛水了,你用物理降溫, 飲食清淡兩天, 五個小時量一次體溫,如果持續在三十九度以上, 就給我打電話,退燒針和掛水的藥物我都配好了放在對面, 門房那邊有二十四小時換班的護士。」
遲稚涵一直沉默的點頭, 其他的一句話不說。
「你跟我來一趟。」趙醫生嘆了口氣, 指了指對門。
齊程仍然在昏迷中,額頭上貼著退熱貼,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
「他心率剛剛恢復, 暫時不會那麼快醒,你先跟我出來。」趙醫生看著遲稚涵, 又說了一次,這次語氣加重了一些。
遲稚涵低頭,終於起身跟著趙醫生走出門。
「齊寧讓我交代你, 齊程的狀況如果穩定的話,暫時不要通知長青,他性格急,知道齊程亂來估計會發飆。」趙醫生站在走廊里, 兩手負在背後。
遲稚涵點頭。
「第一次。」趙醫生笑,「你在這裡一年多,第一次遇到齊程病情反覆?」
遲稚涵咬唇。
她今天不在家,下個月開始做直播,這之前還有很多細節和設備要商量,所以她最近很忙。
齊程一直配合著治療方案,遲稚涵不知道的是,他自己在逐漸給自己加壓。
本來今天的計劃應該是上午讓司機帶他去市內走一圈,中午人多的時候避開鬧市區,下午兩三點再去她公司樓下接她的。
結果齊程中午在鬧市區下了車,在花店裡買了一束花,撐到上車暈倒了。
猝不及防的,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
「哪怕我同齊程說過他現在已經痊癒,我也仍然要提醒你,我說的痊癒和你們認為的痊癒是有差別的。」
「他是一個沒有接觸過社會的人,這十年時間,因為齊家的財力和齊家在S市的勢力,他被保護的天衣無縫。」
「他簽約的經紀公司是齊鵬同學開的,現在的經紀人和編輯,也都是齊鵬和齊寧找來的信得過的人,哪怕這樣,齊家也一直沒有透露讓他們簽下的漫畫家是他們的弟弟齊程。」
「齊程這個名字在這十年內甚至比澄乙這個筆名還沒有存在感,這一點,其實也是齊程之前越來越厭世的原因之一。」
「他是因為太渴望痊癒了,才會開始絕望。」
遲稚涵抬頭,看著趙醫生。
趙醫生對她笑笑,轉頭看向齊程門上遲稚涵曾經用來送飯的小窗口。
「今天的反覆不算大事,對他整體的療程來說也沒有影響,但是如果處理不好,讓他再這樣壓迫自己的話,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是很危險的。」
「我叫你出來,是想問問你,你知道他這麼急迫的想要進入人群的原因么?」趙醫生轉頭,看著遲稚涵。
趙醫生說話仍然是拐彎抹角的讓人第一時間很難抓到重點,鬆懈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先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遲稚涵卻理解了趙醫生的意思。
他是怕她隱瞞,他怕他們兩個私下裡讓齊程承擔了他目前無法承擔的壓力,所以齊程才會用這樣激進的方式。
趙醫生和齊程的感情已經很深,深到很多時候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趙醫生自己知道,在可控範圍內,他一直選擇放養。
直到今天齊程出乎意料的突然昏迷。
趙醫生問她的方式看起來全程都在隱忍,隱忍著怒氣,害怕說多了會破壞他們兩人的感情。
「他應該是想儘早和我去民政局領證。」遲稚涵沒有絲毫隱瞞,「我們兩個感情穩定,他對未來開始有計劃,在他看來他的生命浪費了十年,他也會心急。」
「不管我們用多精確的詞語描繪他這十年的心情,我們也始終不是他。」遲稚涵看著趙醫生,「哪怕從頭到尾我都能理解會心痛,我也沒有資格說我自己感同身受。」
「對於他來說,為了治癒不管做的多激進,我都能理解,也都能原諒。」
「趙醫生,這和愛情無關,他是個很好很負責任的男人,他如果肯承擔下承諾,就一定會想要付出。」遲稚涵眼眶微微泛紅,「所以我說不出勸他不要激進的話,因為在我看來,不管他的心理病有多嚴重,他始終是個人,在這個原則下,他今天做的沒錯。」
「您說的痊癒和我認為的痊癒從來都不是一樣的,我和他在一起,從來沒有覺得他有任何心理疾病,或許有時候會不願意說話,激動難過的時候看起來會很可怕,但是那只是他的表達方式。」
「他今天打開車門出去買花的那一瞬間,一定是覺得自己可以扛過去的,他撐到上車才暈倒,也說明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在抗爭什麼。」
「他沒有操之過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信他,也不覺得他現在急著想要進入人群的訴求有什麼問題,我會勸他更加謹慎小心,但是不會認為他這件事是做錯了的。」
她說的很急,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聽起來雜亂沒有邏輯。
趙醫生安靜了片刻後,笑了。
「你一直都相信他,這是最大的奇蹟。」他拍拍她的肩膀,嘆氣,「所以齊程的方案真的無法複製。」
「我問你原因,告訴你那些話,也就是想看到你這樣的態度。」
「齊程度過了關鍵期,現在哪怕反覆,也只是像今天這樣的身體不適而已。我需要他身邊的人像你一樣有信心,不是責怪他操之過急,也不是責怪他為了愛情腦子發熱。」趙醫生說完看遲稚涵驚訝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你沒有說錯,他一直沒有錯。」
「但是如果這時候身邊的人勸他謹慎,他會聽,而且會照做,但是卻會對他最終完全康復造成影響。」
「這一點,和齊家人是無法溝通的,也幸虧他身邊的人是你。」
「齊程需要自信,他一直沒有告訴你,他對自己十年後痊癒重塑性格這件事心裡是沒有底的,他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所以本能的給你最積極向上的樣子。」
「給他自信,他會慢慢的找回自己,只是這過程中,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很有可能還會發生。」
「給他空間給他自信,讓他找回自己原本的樣子,是我這個多年醫生兼他的長輩想要請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你已經做的比我想要的還要好,我忽悠你的最後一關,你也順利通過了。」
……
遲稚涵低頭。
「兩個人之間再相愛,有些難關還是只能自己走的,身邊的人能給的也只有陪伴和信任。」趙醫生說到最後,語氣里有感慨,「齊程到底還是幸運的。」
「可以心痛,可以照顧他,也可以黏著他二十四小時不離開,但是千萬不可以說他為了治癒自作主張,他現在太需要這樣的自作主張了。」
這是趙醫生留給她的最後一段忠告。
這位心理專家,宣稱這是最後一次忽悠她,這一次忽悠,他用了他自己對齊程難以客觀的弱點,讓遲稚涵下意識的以為他不相信他們的愛情,下意識的產生了反抗情緒。
一個可以談笑風生操縱人心的人,卻偏偏人過中年仍然孑然一身。
或許,他真的看破了很多東西,也或許,他這輩子的摯愛真的只有工作。
***
齊程在趙醫生走後不久就醒了,遲稚涵當時正在幫他換退熱貼,四目相對,齊程有些欲言又止。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臉色蒼白了,看的遲稚涵心裡一陣陣的痛。
「明天如果還是三十九度沒退下去的話,就要掛水了。」遲稚涵俯身額頭對額頭的貼了一下,然後皺著眉直起身,「你手上的針眼好不容易好了一點。」
「會退下去的。」齊程眼睛一直盯著遲稚涵,語氣沒什麼異樣,但是表情仍然忐忑。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買花?」遲稚涵遞給他一杯溫水,問的時候嘴角仍然有梨渦。
「求婚的時候忘記了。」齊程有問必答,因為不確定遲稚涵此刻的態度,蒼白著臉老老實實的喝了兩口溫水。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藍色的?」齊程買的是一大束藍色的繡球花,和昏迷的他一起被司機和安保大叔送了進來,她在他昏迷的時候找了幾個瓶子插好放在了檯面上。
「你房間里都是藍色。」齊程聲音輕了點。
他一直在等遲稚涵什麼時候繞到關鍵點,也做好了被她糊一身鼻涕眼淚的準備。
他可能真的太著急了,這幾天過的太像正常人所以以為自己就真的正常了,到底,還是嚇著她了。
遲稚涵卻笑了,湊過去親了下齊程的嘴唇,舔掉他嘴唇上喝水留下來的水漬。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花。」她語氣帶著真誠的喜悅,「好漂亮。」
貼的太近,這樣軟軟帶著甜的嗓音讓齊程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你……」齊程猶豫了下自己要不要自投羅網,遲稚涵現在的表情和態度讓他剛才的謹慎少了一些,「不生氣么?」
「我有點心疼。」遲稚涵親完就鑽進了被子,和往常一樣摟住他的腰,「不對,我很心疼。」
特彆強調,順便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他手肘上的傷疤正好在她的掌心,遲稚涵咬完之後就開始習慣性的用手去摩挲他的傷疤。
都是之前經常做的小動作,毫無異樣。
「這不是療程的一部分,你不生氣么?」齊程問的更詳細了。
「如果我接了一個單子讓我一天之內準備五十個人的小宴會,你會讓我接么?」遲稚涵卻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齊程下意識的皺眉:「會很累。」
「嗯,但是那五十個人在美食圈聲譽都不錯。」遲稚涵抬頭,看著齊程。
「會。」齊程想了一下才慎重回答。
既然是她的樂趣,她能掌控好的事情,哪怕他會心疼,到最後也仍然會同意。
「你現在的心情跟我的是一樣的。」遲稚涵笑,「治療的事情,你是專家,趙醫生也說過你可以用一些自己節奏定適合自己的方案。」
「就算你今天暈倒了,接下來幾天就又得在床上了,我也覺得沒什麼好生氣的,治療本身就是有反向作用的,每種病都這樣,更何況是心理病。」
「而且今天趙醫生又套路我,幸好我一開始就挺相信你的。」遲稚涵樂呵呵的,揪著齊程那塊傷疤上下晃悠了一下來表達自己打敗了趙醫生的激動心情。
齊程手指正習慣性的摸遲稚涵的耳垂,聽到她這樣帶著炫耀驕傲的語氣微微怔住了。
不是因為她那麼信任他,而是因為他自己心裏面,對這種信任沒有絲毫意外。
就像是本來就應該這樣,完完全全的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們本來就應該相遇,相愛,一輩子在一起。
所以遲稚涵說出來的語氣像是普通家常,而他聽完了,心裡除了溫暖和滿足,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你發燒的時候手指頭熱乎乎的。」遲稚涵笑眯眯,又轉過去玩他沒有摸她耳垂的手。
「以後身體養好了,手指就不會那麼涼了。」去年冬天他們還不熟,今年入了秋開始,不想冰著她,他每次洗完澡都會用熱水再泡一會手。
「下次如果還想加大治療壓力,可以帶上我么?」玩了一陣子手,遲稚涵轉身,「我總覺得今天我在車上的話,你不至於會暈倒那麼長時間。」
「帶上你會沒有療效。」齊程把遲稚涵往他身上挪了一下,方便他看到她的表情。
他跟她在一起很不容易有應激反應,他不想冒險。
「我想早點和你把證領了。」齊程按下遲稚涵撅起來的嘴巴,「最遲月底,我得想辦法出門。」
「為什麼那麼急?」遲稚涵有些意外,不是因為他的療程,而是因為領證。
「怕你跑了。」齊程笑,「都已經是我的了,就捨不得再讓出去了。」
「……」遲稚涵安靜了下。
「肉麻……」忍不住吐槽。
「我肚子餓。」齊程換話題。
「趙醫生說你只能喝粥。」遲稚涵起身,補充,「白粥。」
「吃完親一下就好了。」齊程坐好,把床上的書桌摁出來,毫無煩惱的樣子。
「……」遲稚涵又瞪他。
「肉麻……」繼續吐槽。
床上的那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可以笑得眉眼彎彎,像他當初吃了葯後的樣子,雖然臉色蒼白,卻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了。
他變成了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