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按部就班中慢慢變好。
遲稚涵在齊程自我施壓的療程中, 明白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能堅持十年的原因。
他比她想像中的要堅韌堅強太多 。
有了目標之後,他甚至能在屏住呼吸兩眼發黑的情況下安安穩穩的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他吃了一個月的苦, 把趙醫生將近四個月的康復療程壓縮。
雖然九月份的月底過去了, 他們卻在十月金桂飄香的時候,找了一個適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他答應過的, 會儘力康復, 會帶她一起去領證。
齊家人到底還是不放心,齊長青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 幫他們爭取了當天中午民政局午休的半個小時,沒有其他新人圍觀, 只有三四個辦理的工作人員。
齊程牽著遲稚涵的手, 手心裡微微黏膩。
領結婚證的過程並沒有太多的儀式感, 填寫申請表格的時候工作人員給他們的也只是一張列印出來的二維表,上面已經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其他新人的名字。
填表格,提交上兩人之前拍的兩寸照, 做了結婚證,就完成了。
流程化的, 但是確實是法律意義上的結為一體。
可是齊程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猶豫了。
民政局裡明晃晃的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的標語刺痛了他,他在遲稚涵下筆簽字前拿走了她的筆。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為自己做好的領證準備,那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 大多目不斜視,努力不讓他對這個陌生的環境產生壓迫感。
他愛身邊的這個女人,或許,比男女之間的愛還要更深一些。
他們兩個在一起, 無比的默契和契合,所以他也會催眠自己這是命運。
可是,他們要結婚了,他卻沒有帶她出門約會過。
他和她的種種都發生在小洋房,不管遲稚涵表現的多麼無所謂,事實上,他仍然是那個毫無社會經驗的病人。
如果沒有齊家人的財力庇護,甚至有可能會餓死的病人。
他這樣的人,值得嫁么?
「你再考慮一下。」齊程臉色有些發青,語氣認真,因為緊張,他一早就把監控儀直接丟在了車上,「你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我哪怕好了,也是個病人。」
……
遲稚涵默默的看他。
「不是不結婚。」齊程說的艱難,「只是再多考慮一下。」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並且本能的又要開始鑽牛角尖。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愛情這樣虛無縹緲的感情更加實際的東西,比如生存,比如社交。
哪怕他內心渴望自己像男人一點,把筆遞給遲稚涵讓她簽字,讓她跟他過了這一輩子,理智卻仍然無法讓他這樣放縱。
萬一……他複發了呢。
如果沒有結婚,遲稚涵她離開他,就只是失戀。
他太明白家庭對遲稚涵的意義,也太明白這個字簽了,對於遲稚涵這樣的傻女人來說,就真的意味著一生一世。
她那麼好。
好到他在擁有的那一刻突然清醒自己有多麼殘缺。
遲稚涵仍然沉默,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抿嘴。
嘴角沒有梨渦,眼神轉開,不再看他。
然後面無表情的從包里拿出來另外一支筆,在申請表格上,一筆一划的簽上她自己的名字。
「不要耍流氓,都到了這裡了再說不娶我,我會發飆。」她說的很冷靜,「也不要狗血的跟我說你配不上我之類的屁話,我在你面前很少罵髒話,但是我罵髒話可以五分鐘不重樣。」
「簽!」把自己簽好字的紙挪到齊程這邊,努了努嘴。
眼底都是威脅,彷彿他如果不簽字,她就有可能在那麼多外人面前打死他。
齊程接過,拿筆簽字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這只是一張普通的二維表,上面還有其他新人的名字,他們在簽的時候應該都在憧憬美好的未來。
而他,在看到遲稚涵在這張表格上一筆一划簽下的名字後,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讓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們在洋房裡確認過彼此會生死相隨,也在洋房裡求過婚。
那個地方他熟悉,在心理問題逐漸解決後,他在這樣舒服熟悉的環境下,漸漸地生出了更多的願望和遐想。
但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臨門一腳的時候,他被現實問題反問的冷汗淋漓。
他讓她再考慮一下。
在他明知道遲稚涵絕對會簽下名字的情況下,他讓她再考慮一下。
彷彿這樣,他就可以說服自己,起碼這件事,遲稚涵是同意的,這種說服,似乎可以讓他更加心安。
他今天做的事,和當初他們為了讓遲稚涵加入治療方案做的事,簡直如出一轍。
「你爸爸幫我們爭取了半個小時,你先簽字,這筆賬我會跟你算。」遲稚涵安靜的看著他,因為喜歡笑,她嘴角始終帶著上揚的角度,但是現在漆黑的眼瞳里沒有太多的情緒,讓齊程看不出喜怒。
她知道他剛才的糾結。
也知道他剛才因為這個糾結陷入了自我厭棄的情緒。
齊程閉眼,把眼前的黑霧硬生生的壓了下去,和遲稚涵一樣,一筆一划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遲稚涵知道他所有的陰暗面,也看過他最不堪的時候。
這樣的認知,居然比愛情這兩個字更讓他覺得安全。
遲稚涵全程很冷靜的握著他的手腕,舉著手機秒錶數他的心跳數。
彷彿他剛才那個猶豫的插曲從來沒有發生過。
鋼章終於蓋下去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知道齊程哭了。
因為他微微轉過了頭,安靜了一下才轉過來。
她的鼻尖也有些酸。
走到這一步,他們兩人心底都知道這有多不容易,往後的路還有很長,他們也都知道這條路他們或許會走的比普通人更艱難。
齊程體質仍然很弱,太補的東西吃不得,普通的補品吃了又幾乎沒有效果。
他失眠,怕冷,經常性的低燒。
李醫生在給他調理的時候,偶爾會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這些或許是齊程臨門一腳突然猶豫的原因。
她嫁的男人,可能會抑鬱症複發,也可能會因為身體虛弱早死。
簽下那個字,她就有可能會變成寡婦。
因為爸爸,她一直認為結婚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變成寡婦,她也仍然是他的女人。
所以齊程猶豫的簽字的時候,指關節用力的從白變成青。
她看著心疼,這一次卻沒打算那麼快原諒他。
畢竟是一生一次的領證。
哪怕知道他的糾結是情有可原,哪怕知道他的本性就是這樣糾結敏感小心的人。
卻仍然無法按下心裏面的委屈。
就像她一早就說過的那樣。
最開始主動的人,其實是齊程,他主動親了她,他在發病的時候拉著她的手不撒手,他主動求了婚,甚至是他主動的讓他們兩人有了肌膚之親。
一切都是他主動的,雖然中間難免有她逼著他承認的時候。
但是在真正法律意義實際意義上成為夫妻之前,他居然讓她再考慮一下。
真的,欠抽。
……
走出民政局鑽進車子里的時候,遲稚涵一言不發,這輛車的窗戶仍然是一片漆黑,她沒有街景可看就拿出了手機開始玩消消樂。
很幼稚的啪啪啪的聲音,她玩了一路。
開著遊戲聲音,瞥了一眼齊程乖乖戴上的監控儀,確定不會閃爍之後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她覺得,今天是她不得不使用冷暴力的日子。
***
齊程一直沒說話。
上了車遲稚涵就沒有再拉他的手,目不斜視的玩遊戲。
到了家後,她拉著他的手走進洋房,輸入密碼鎖的時候,他把她抱了起來。
也不知道哪部電視看來的習俗。
遲稚涵說過新婚當天進門,是要抱著進去的。
他記得,所以哪怕現在遲稚涵沒打算理他,他也乖乖的把她抱進門。
遲稚涵嚇了一跳,反應很快很習慣的摟住他的脖子。
大約也想起來自己曾經提過這個風俗,所以進門的時候表現的很乖巧。
可放她下來之後,她立刻就鬆了手,丟了包換了衣服一頭栽到了沙發上,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手機被玩到沒電。
消消樂到底有多好玩這件事,齊程在她完全不打算理他的時候偷偷的也玩了一把。
然後抿嘴,退出。
並不好玩。
所以她真的是氣狠了。
他想過要道歉,但是卻覺得任何一種道歉都沒辦法表達他現在心裏面的愧疚。
他為了讓自己心安,簽字前讓遲稚涵當著他的面再確認了一次,用自己擅長的低姿態。
回到家到了熟悉的地方,安全感重新回來之後,他才知道他那時候的確認有多過分。
要是對方不是遲稚涵,是個像他這樣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他那樣的確認簡直就是否認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和信任。
想的多了,愧疚感就越來越強。
遲稚涵正在向他使用冷暴力,他們之間說好了吵架以後再也不用的方法,他本來應該覺得委屈的,但是這次,他連委屈的情緒都不敢有。
是他先過分了。
不管她怎麼罰他,都應該受著。
低著頭陪她洗菜,因為心不在焉,開熱水的時候調過了頭,燙得他指尖縮了一下。
遲稚涵面無表情的走過來,幫他調好水溫,然後面無表情的走。
今天晚上本來是要慶祝的,兩個人吃不了太多的菜,所以遲稚涵原本的菜譜是日式豆乳鍋,早上就浸泡好了黃豆榨了豆漿。
齊程洗菜的時候遲稚涵發了一會呆,發現他們似乎每一次吃這種鍋都會出問題,從第一次暖鍋齊程急性胰腺炎開始……
太不吉利了。
擰眉,把煮豆漿的火關了,豆漿丟到一邊。
齊程正在一根根的清洗白玉菇,看到遲稚涵表情不太好的把晚飯的豆漿鍋底放到一邊,心裡慌了一下。
遲稚涵再生氣,也不會不做飯。
她很珍惜食物,兩人的菜從來不會做多,偶爾有剩下的,她也會想辦法做成第二天早上煎餅里的餡料。
像今天這樣煮了一半停下來的,從來沒有過。
……
手裡的菜有些洗不下去了。
他關了水,濕漉漉的手想伸過去拉拉遲稚涵的衣角,猶豫了一下,又找了毛巾擦乾,擦乾了之後把手指放臉上感受了一下,發現有些冰,去民政局雖然沒發病,但是總歸還是刺激了一些,他手腳循環不太好,於是又猶豫了一下,把熱水打開,開始泡手。
全程都沒敢看遲稚涵,所以自然沒發現遲稚涵現在正在無語的翻白眼。
要等一個慢性子、內心又想得太多的男人道歉,她可能得等一年。
明明抱她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欲言又止了,結果這人估計內心掙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灰敗,到現在連看都不敢看她了。
拉個衣角而已,還在乎自己手冰不冰。
溫吞鬼!
矯情鬼!!
但是她不想主動!
可是不主動她真的會等到吐血……
遲稚涵翻著白眼開始四下給自己男人找台階,想想覺得自己其實挺委屈,明明錯的是他,明明是他遲遲不道歉,但是最後心疼他那個欲言又止的樣子的人還是自己。
瞥了一眼齊程仍然全神貫注的在泡手,他用的水水溫高,白皙的手燙的紅紅的。
……
算了。
遲稚涵嘆氣。
轉身,蹲下,嗚咽了一聲。
身後迅速的有了聲音,齊程還冒著熱氣的手都沒擦乾直接沖了過來。
「怎麼了?」遲稚涵靠近切菜的砧板,他第一個反應是切到手了,然後想起來遲稚涵今天被他氣得都不打算做飯。
手濕嗒嗒的想把她蹲著後低的死死的腦袋抬起來,卻被她撇開。
他手還很濕,躲開後他有些無措的在身上混亂擦了下。
遲稚涵低頭看不到他的動作,看他被她撇開後兩手又離開自己,氣的咬牙,又嗚咽了一聲,這次還帶著吸鼻子的特效。
「怎麼了?」齊程只能坐下來摟住她。
她被他氣哭了么?
可是都半天過去了……
她脾氣向來直來直去,會憋那麼久才哭么?
「你……理我一下好不好?」齊程語氣小心翼翼的,懷裡的女人似乎哭的很兇,身體還一抖一抖的。
「……要不,給你咬一下?」被她哭的心煩意亂,又猜不透她哭的原因,齊程開始哄。
倒是有些忘記剛才的愧疚了,抱得更自然了一些,習慣性的哄孩子一樣的有節奏的拍著她的背。
「不哭了……」他聲音越來越低,「白天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遲稚涵身上的甜香味讓他覺得放鬆,哄她的時候不知不覺把道歉說出口,之前綳著的神經莫名的鬆了一下。
「對不起,不要哭了。」他哄得更加得心應手。
遲稚涵終於有了動作,她抬起頭,一口咬住齊程的下巴,和他怒目而視。
……
臉上乾乾淨淨,哪裡有眼淚,連鼻子都沒紅。
「捨得道歉了?」她咬完就鬆口,哼哼了兩句。
結果還是得讓她找台階。
「今天是我們新婚第一天,你居然就打算讓它這樣沉默過完么?」她又問,問出口了才覺得應該委屈,然後鼻子微微紅了。
……
眼看著再醞釀一下情緒就真的要哭了。
「我只是覺得……」齊程被她一連串流暢的感情起伏弄得整個人有些懵,吞了口口水才想起來他還得解釋,「我白天做的事情似乎道歉都沒有用。」
「我不應該那樣的。」那樣了,就像是質疑了遲稚涵對他的感情,在她對他付出了那麼多之後,他不應該那樣的。
「道歉沒有用的話你打算怎麼辦?」遲稚涵的委屈收了回去,被齊程的話題帶跑。
「……我還沒想好。」齊程有些懊惱。
「……」遲稚涵瞪著他。
最終還是嘆口氣。
「對付女孩子,有一招特別特別特別管用。」遲稚涵說的非常認真。
「……什麼?」齊程本能的開始覺得走向不太對。
「你站起來。」遲稚涵自己先站起來,然後拉著齊程靠著牆。
齊程照做,還是摸不著頭腦。
「如果我生氣了,你直接把我推到牆上,然後捧著我的頭狂吻就可以了。」遲稚涵把齊程的姿勢擺好,自己靠著牆窩在那方寸之間兩眼晶晶亮,「狂甩舌頭的那種狂吻。」
「……」齊程覺得再給他一輩子,他也接不了這樣的話。
「很管用,不騙你。」遲稚涵甚至還拍胸脯保證。
於是,齊程真的試了。
他是漫畫家,他知道什麼是壁咚。
為了研究怎麼才能畫出那種感覺,他還看了不少相關視頻,算過人體比例。
所以他熟悉的不得了,捧著她後腦的位置都剛剛好,甚至還走近了兩步,兩人無縫貼合。
「……看,管用。」遲稚涵在被吻的七葷八素的時候還不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教學成績。
「……」
「……還有你這周兩次的份額用完了。」被丟到床上的時候遲稚涵對他無辜的眨眼。
「……用下周的。」
「下周的你昨天用了。」遲稚涵繼續眨眼,把毛毯往自己身上拉。
「……」齊程停住,喘息。
「好了,我消氣了。」摸了摸他汗濕的額頭,遲稚涵軟下嗓音。
「對不起。」齊程很認真的又說了一次,「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在陌生的環境我會剋制不住。」
「嗯。」遲稚涵點頭。
「下次如果我還這樣……」齊程皺眉,想找個嚴厲點的懲罰。
「就壁咚!」懷裡的女人立刻提供方案,眯眼笑得像一隻得逞了的小狐狸。
「我們用下下周的……」齊程突然提議。
「流氓!」遲稚涵起身,「做飯,我要餓死了。」
「……我以為你生氣不做了。」齊程也跟著起身在她屁股後面亦步亦隨。
「我們以後不能吃鍋,一吃就出事。」遲稚涵憤憤的,「今天吃炒菜!」
「……好。」齊程繼續老實的洗菜。
「老婆……」洗完白玉菇,齊程突然喃喃的叫了一聲,聲音很輕,臉很紅,看著遲稚涵抿著嘴笑,「我洗好了。」
「……」遲稚涵怔住。
然後原地跺腳。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太他媽肉麻了啊啊啊啊!」
……
「不行你再叫一次。」
……
「不叫不給吃飯!」
「……老婆。」
「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