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在後頭也是雙眼微紅,沈歸燕許久沒有看見他了,只覺得他蒼老了不少,想必這段時間沒有官印,寢食難安,所以才這樣憔悴。
見包氏這樣失態,他卻沒制止,只朝著靈堂里的棺材靈位鞠躬,然後去上了柱香。
「母親不要擾了妹妹亡靈。」沈歸燕一邊燃紙錢一邊道:「這樣大吼大叫,怕是妹妹連走也不得安穩。」
包氏一愣,表情更加猙獰:「你怕是巴不得你妹妹不安穩吧?」
顧朝東擋在包氏面前皺眉:「夫人自重。」
包氏拿帕子捂著臉嗚咽不止,嘴裡罵罵咧咧的十分不幹凈,沈歸燕置若未聞。
話說出來顯的是她的涵養,罵就任她罵,反正她又不少塊肉。
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不能跪的,會折了人下輩子的陽壽。沈歸燕讓人端了椅子來讓二老坐下,那二人也不坐,就這樣站著,悲傷不能已。
沈歸雅的屍身明日便要下葬,葬的是顧家祖墳。沈歸燕覺得比起秦姨娘來,她實在是幸運了太多。秦姨娘一生恪守婦道,沒有任何過錯,只因著是個妾室,棺材就不得進祖墳。靈位還一直被折騰。而沈歸雅做盡放蕩之事,死了還有這麼多人為她哭,要葬祖墳。
真是有意思。
下午的時候顧朝北回來了,令人有些驚訝的是,宇文厚德跟他一起來了丞相府。
「聽聞府上有喪事,在下與大少夫人也算是相識,故而來上一炷香。」宇文厚德道:「節哀。」
顧朝東看見他,臉都綠了一半,奈何靈堂上不能發怒,只能讓開,讓這人去給沈歸雅上了香。
顧朝北過來站在沈歸燕身邊,看了看她道:「難過嗎?」
他那邊正在校場與一群兵崽子見面呢,忽然就聽見說沈歸雅自盡了。
自盡了關他什麼事,偏生這宇文姘頭…啊不,宇文厚德非要跟他一起回來看看。秉著「有熱鬧不看,烏龜王八蛋」的宗旨,顧朝北就帶他回來了,畢竟是官高一級嘛。
沈歸燕看了看他,將手裡的紙錢燒盡了,輕嘆道:「沒什麼難過不難過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相公既然回來了,便也來給大嫂上一炷香吧。」
顧朝北皺眉:「香插多了也是折她的壽,我看就不必了,有宇文大人幫著上了就成。」
那頭宇文厚德已經行了禮,嘆息著問:「明日便下葬?」
他旁邊的顧朝東面無表情地道:「不勞宇文大人費心,顧家的事情,顧家自己會做。」
「哎,大少爺。」旁邊站著的關氏上來,拉了顧朝東小聲道:「您這初入仕途,可莫要得罪人。這宇文大人背後可是宇文將軍,宇文將軍背後的誰也不用我來說吧?您態度可得恭敬些。」
顧朝東皺眉,忍了口氣下去,別開了頭。
宇文厚德好像一點也不怪他,反而是上來道:「國師說明日有雨,若是要送人下葬,恐怕光是人抬還不行。」
顧家祖墳在城外高崗上,若是下雨,路就十分不好走,這個顧朝東也知道,方才還在同人商議該如何下葬。
「不知宇文大人可有什麼辦法?」關氏上來打圓場,賠著笑問了一聲。
宇文厚德道:「在下與貴府四公子也算有些交情,要幫忙也是可以的。宇文家有葬車,在下可以替顧大少爺去借來一用。」
葬車是一種運送棺材的禮車,代表著榮譽,一般是給戰場上身亡的英雄運遺體的,所以宇文家有。
顧朝東黑著臉,很想說顧家的媳婦輪不著你來送葬,可是旁邊的包氏一聽葬車立馬就點了頭:「這可好,人都死了,好歹讓她風風光光地上路。」
「憑什麼?」寶扇小聲道:「她這樣不貞不潔自盡而去的人,哪裡有資格用葬車。」
沈歸燕也微微皺眉,葬車要是運了她,多少英魂怕是都要難安了。
「我說可以便可以。」宇文厚德一本正經地道:「誰要是有不滿,那便同宇文將軍去說。」
語氣囂張,擺明了就是拿宇文長清來狐假虎威,私自動用葬車,若是被人告上去,他們是要吃罪的。可是見宇文厚德這樣有恃無恐,包氏也就萬分放心,紅著眼睛上去道:「老身就先謝過大人了!」
「夫人不必客氣。」宇文厚德道:「在下會帶車親自護送的。」
原本沈歸雅雖然罪名全無,卻也是犯錯自盡之人,下葬那日只會有家奴去送,墓碑不刻名姓,只安在顧家祖墳。宇文厚德這一冒出來,包氏覺得給她臉上增了不少的光,忙不遂地就同意了。
「誰要你送?」顧朝東卻是不同意,當王八就算了,若是還讓他去送沈歸雅下葬,那他成什麼了?
「大少爺不想讓在下送?」宇文厚德挑眉:「這並不違背規矩吧?後宮嬪妃有死者,都是將軍統領護送去葬,在下只不過順路幫個忙,也在情理之中。」
沈歸燕皺眉,已經吩咐寶扇去知會了丞相和夫人。這頭宇文厚德與顧朝東對峙,場面難看得很。
「你猜誰能贏?」顧朝北環著她的肩膀,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句。
沈歸燕抬眼看了看那兩人:「宇文大人的說法只要過得去,就定然是他贏。」
丞相府也是要顏面的,出了這麼個媳婦,顧丞相得有好一長段時間都抬不起頭來了。難得宇文厚德肯來幫忙裝點一下面子,顧丞相又不知有緣客棧之事,怎麼都會同意的。
顧朝北輕輕一笑,他的媳婦兒就是聰明。
沒多久丞相就來了,不出沈歸燕所料,當真是同意了宇文厚德的說法,還十分感謝宇文府,說要備禮去謝。
顧朝東站在一邊,有話不能說,氣得差點拂袖而去,還是關姨娘拉住了他。
「如此,明日一早,在下就帶了葬車來順路送大少夫人下葬。」宇文厚德笑著朝顧丞相行禮。
顧丞相點頭:「有勞。」
天黑了,顧朝北和另外兩個兄弟一起被叫去丞相書房裡說話,沈歸燕在房間里等著,有些睏倦。
寶扇在旁邊點著燈道:「丞相啰嗦起來就沒個完的,小姐不如先睡吧。」
「靈堂那邊還有誰?」沈歸燕半睜著眼睛問。
「夫人和老爺都回去了,關夫人和柳夫人在守著,還有玉梳和東院里的幾個家奴。」
聽起來也算穩妥,沈歸燕點點頭,起身準備上床。她今日是真的累了,沈歸雅這突然一死,叫她有些回不過神,腦子都昏昏沉沉的。
寶扇連忙過來替她更衣,正要去關上外頭的門,卻突然見一個白影子飄了過去。
「什麼人?」寶扇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
沈歸燕被她這一聲給嚇清醒了,回頭看,門口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你瞎叫什麼。」打了個呵欠,沈歸燕躺上床去:「早些去休息吧,給相公留盞燈便是。」
「…是。」寶扇心裡有些害怕,左右看了看,正準備去拿桌上的燭台,恍然間背後好像又有什麼東西飄過去了。這次她稍微回頭,看得清楚了些,是張女人的臉。
「啊——」尖叫一聲,寶扇丟了燭台便朝沈歸燕跑去:「鬼啊——小姐,有鬼!」
她這一嗓子嚎,院子里不少人被驚著了,紛紛都出來看。姜氏更是披頭散髮,只穿了一件披風就來問:「怎麼了?」
院子里另外兩個通房丫頭也好奇地在門口看著。
自從霜降被丞相清理了之後,這北院里一共就剩下四個女人並一些丫鬟,此時全都在這裡了。
沈歸燕看了她們一眼,將寶扇扶起來道:「你剛剛看見什麼了?」
寶扇被嚇傻了,渾身發抖,好一會兒才捋直了舌頭:「奴婢…奴婢看見個白影,還有一張女人的臉…就在奴婢背後飄…」
眾人臉色一變,膽子小的還嚇得叫了一聲。姜氏白著臉裹緊了披風:「府里新喪,難免有些東西回衝撞到人,夫人還是小心為上…」
沈歸燕皺眉:「我不信鬼怪,活的比死的可怕多了,活著什麼都沒做成,死了又能幹什麼?不做虧心事便不怕鬼敲門,大家都各自回去睡吧。」
「可是小姐…」寶扇哆哆嗦嗦地道:「剛才…」
「好了。」沈歸燕握著她的手:「你仔細叫夫人聽了去,非打你個胡言亂語的嘴。你要是怕,今夜便與小丫頭們一起睡吧。」
寶扇抖了抖,不敢說了。姜氏卻十分擔憂地看著她道:「等大少夫人的喪事過了,咱們府里還是請些道士回來做法吧?也乾淨些。」
「到時候再說。」沈歸燕擺擺手:「你們也都去歇息。」
「是。」門口的人都行了禮,各自回房。寶扇站了兩下才站起來,跟著兩個小丫頭回房。
沈歸燕靠在床邊,沒讓她們關門,就盯著門口看。等外頭都安靜了的時候,門口好像又有什麼東西飄過去了,的確是白色的。
她沒害怕,她這一輩子就從來沒做過虧心的事情,任是誰要報仇都找不到她的頭上來。
只是好奇怪,這白色的東西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