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燕沒有想明白,一臉的凝重。旁邊的宮女們都出來看熱鬧,這可不得了,有兩個宮女轉身就往東宮跑,去門口的小宮女那兒一陣嘀咕。小宮女眼睛一亮,又傳話去了太后身邊的大宮女那兒。
文太后正在宴請顧丞相,顧朝北作陪。三人的面前,放著的不是佳肴,是一個紅木盒子,上頭有金鎖,鑰匙在顧丞相手裡。
這是原先寫好的先皇遺詔,顧丞相說了,上頭寫的是傳位於太子明尋。但是明尋已死,遺詔不得成立,也就只能作廢。現在他們要商量的,是怎麼處理這個東西。
燒了吧?對先皇不敬。留著吧?好像是個容易惹是非的東西。
「乾脆拿去給我做個枕頭好了。」顧朝北笑嘻嘻地道:「誰會去把枕頭拆開來看啊,是不是?這面兒上的花紋還好看,布料也上乘。」
顧丞相臉都青了,萬分不滿地看著顧朝北。能坐上皇位也全是他的運氣,現在已經是皇帝了,還這樣沒個正經,將來明室還怎麼在他手上振興?
眼下文太后垂簾聽政,天下依舊是文家的,他身為丞相,只能繼續忍辱負重也就算了,還半點從顧朝北身上看不見希望。
真是作孽。
文太后笑道:「皇上既然喜歡,那就叫人拿去做成枕頭,丞相不必這樣嚴肅,如今咱們都是一家人。」
「臣明白。」顧丞相拱手,拿出鑰匙就將盒子打開。文太后剛想伸手去拿來看看,那邊顧朝北已經扯出來隨意玩耍,掃了上頭兩眼道:「字可真好看,把明尋改成我的名字就更好了。」
文太后收回手去,輕斥道:「別胡鬧,改先皇遺詔可是大不敬之罪,你擔當不起的。」
顧朝北嚇得連忙坐直了身子。
文太后正要笑他,身邊的芳華便進來低聲道:「太后,北宮那邊,剛分過去的新宮女不知為何得罪了年太后,冰天雪地的,被罰在院子里跪著,看著好生可憐。」
芳華的聲音很小,顧丞相離得近都沒有聽見。但是顧朝北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聽得十分清楚。
新分去北宮的宮女沒別的了,只有沈歸燕。
顧朝北臉上還帶著笑,看著手裡的聖旨,當沒聽見一般。
文太后抿唇,笑罵道:「我就知道年氏不是個好對付的,可憐的姑娘,別把命丟了才好。」
芳華輕笑著退了出去,文太后轉頭看著顧朝北和顧丞相道:「來,我們用膳吧。」
山珍海味,歌姬舞姬都進了東宮來。三人分開各自坐下,用膳看舞,好不快活。
顧朝北一直很投入,半分走神都沒有,中途還對著下頭跳舞的舞姬拋了好幾個媚眼。
注意,是皇帝對下頭的舞姬拋,不是人家舞姬主動。
文太后看得哭笑不得,本來還想觀察看看他會不會心疼沈歸燕,哪知道這廝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半點不為所動。
這下她也才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高枕無憂。
沈歸燕跪得快睡著了,旁邊的小綠才跑過來扶她:「半個時辰到了。」
「嗯。」沈歸燕起身,腿上的東西竟然還沒有被雪打濕。但是太厚了,站起來都有些困難。
小綠同情地扶起她來,道:「很難受吧?回去暖和一下,你這樣子怕是要生凍瘡,很難受的。」
沈歸燕很想告訴她其實還好,但是一想到這一遭是因著誇年太后得來的,也明白了些個中道理,乾脆就一臉痛苦狀跟著小綠進屋子去。
「宮裡要選官女子,內務府倒是把咱們的用度給縮減了。冬天只有一床被子,新被子都領不到。」小綠拿了點炭來點了,嗆得直咳嗽:「你是富貴人家出來的,想必沒受過這樣的苦吧?」
沈歸燕低笑,她哪裡沒受過?小時候在沈府,住的地方是好看,可是冬天的被子和炭從來也沒給夠過,她才不怕這個。
「還行,將就著睡吧。」沈歸燕捏了捏那有些潮濕的被子,都不想脫腿上的東西和衣裳了,乾脆就直接這樣睡。
宮裡初定,各處人都很少。夜半月黑,有慣常會翻牆的人,帶著追雲一路翻到了北宮裡。
丫鬟住的廂房門被輕輕推開,裡頭兩個人都已經熟睡。追雲一進這屋子都打了個哆嗦,陰暗潮濕,他都替自家主子心疼。
顧朝北輕手輕腳地將沈歸燕抱了起來,追雲便將手裡的毯子鋪在了她的床單下頭。
那毯子是西域進宮的暖玉毯,雖然很薄,但是人躺上去便會發熱,是國庫里十分難得的寶貝。
結果今天晚上新上任的皇帝拿著這寶貝就來偷偷給沈歸燕墊上了。
將人重新放進被窩,沈歸燕翻了個身,熟睡未醒。顧朝北摸了摸她的腿,嚯,腫得好大!
怕說話吵醒她,顧朝北抓著追雲就出門去。
「明日叫個太醫來給她看看。」顧朝北深吸一口氣,小聲道:「這也腫得太嚴重了,萬一腿廢了怎麼辦?」
追云為難地看著他:「陛下,宮女只能找醫女來看,不能看太醫的。」
「朕不管,交給你了。」顧朝北拍拍追雲的肩膀:「你現在可是御前行走帶刀侍衛,別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追雲臉都黑了,他這御前侍衛,為什麼要干太監總管該乾的事情?
「陛下要再進去看看么?」追雲問。
顧朝北深吸一口氣,捏著拳頭道:「不必,朕還有事。」
說完就翻牆離開。
追雲只得跟著自家主子飛檐走壁,剛出了北宮的宮院,顧朝北卻不肯走了,轉身看著宮檐發獃。
叫他進去不進去,這是折騰誰呢?追雲真是恨不得推他一把。可惜主子身上背著他自己的無奈,做下屬的,也就只能看著干著急而已。
天亮了,沈歸燕一夜好眠,醒來的時候被窩竟然無比暖和,裹著棉套的腳還有些熱。
發生什麼事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被窩,還跟昨天一樣單薄啊,怎麼還帶發熱的。
來不及讓她細想,外頭的秋瑾嬤嬤已經來喊:「太后要起身了,你們也快起來伺候。」
「是。」小綠凍得直哆嗦,抱著被子好難才放下來,苦著臉梳洗出去。沈歸燕雖然只用打掃寢宮,也不能比主子睡得晚,還是要起來去殿裡頭站著。
「等會沈妃會來請安。」秋瑾看著沈歸燕道:「你去太后身邊站著就是。」
沈妃?沈歸燕抿唇,就知道她總有一天會來,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妃嬪,她只是小小宮女,可不逮著機會好生羞辱她一番么?
寒露得意得很,總算是混進皇宮裡來了,從此榮華富貴在手,一點也不用她擔心了。只是沈歸燕竟然也還在宮裡,她沒有想明白,就不能把她踢出宮去嗎?按不住性子,她還是想來看看。
北宮太后不好惹,先前寒露就知道了,所以打聽了喜好,來的時候也規規矩矩的。
「臣妾見過太后娘娘。」
年太后正在漱口,嘴裡包著水,許久都沒吐出來,自然沒法兒叫她起身。寒露跪得尷尬了抬頭,才看見年太后一臉無奈地指指自己鼓鼓的嘴,攤手作無辜狀。
寒露:「……」
她就不能把水吐了嗎?
自顧自地站起來,寒露抬眼就掃向旁邊。端著痰盂的正是沈歸燕,穿了一身橙色的丫鬟衣裳,梳著普通的髮髻。難得的是,還是挺好看的。
年太后終於把嘴裡的水吐了,拿手絹擦著嘴,看著她道:「沈妃有心了,天寒地凍,你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寒露笑盈盈地道:「臣妾不打緊,為太后盡孝,是應該的。只是這回來北宮,臣妾給太后帶了幾個伶俐的宮人來。」
說罷一揮手,後頭就上來三個宮女。
「這是做什麼?」年太后挑眉。
「臣妾想跟太后娘娘換一個人。」寒露嘆息道:「以前就與娘娘宮裡這位新來的宮女有些交情,如今她受難,臣妾也不忍心置之不理,所以就想拿臣妾宮裡最伶俐的三位宮女來與太后娘娘換。」
說得倒是挺感人的,沈歸燕沉了臉,看著寒露那滿是算計的眼神,心裡就開始打鼓。
要是將她要去了露華宮,她還有活路么?
年太后當下就沉了臉,看著寒露道:「沈妃的意思是,燕兒在哀家宮裡是受難,去你宮裡才是享福?」
寒露一驚,連忙搖頭:「不是,只是臣妾與燕兒是舊識…」
「燕兒,你認識沈妃娘娘?」年太后轉過頭來看著她。
沈歸燕垂眸:「奴婢低賤,哪能識得娘娘。」
「這樣啊。」年太后點頭:「沈妃怕是看上了燕兒伶俐,想隨意拿些宮人來搪塞哀家?」
知道年太后難纏,沒想到這麼難纏。寒露咬牙,柔聲道:「臣妾哪裡敢,太后不信可以試試,這三個宮人伶俐非常,絕對比燕兒會伺候人。」
「是嗎?」年太后笑了笑:「燕兒,你站過去。」
沈歸燕頓了頓,屈膝應了,順著年太后指的方向站了過去,與那三個宮人站成一排。
「現在,都朝哀家走過來,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