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不安。顧朝北聽見了腳步聲,卻不知該作何反應。桌上奏摺一大堆,還有密信,要搬走藏起來怕是也來不及了。
沈歸燕倒是反應快了一回,起身就去把門栓給扣上了。
門外當真有人,卻是寶扇小心翼翼的聲音:「娘娘,奴婢來給您換盆子里的水。」
寶扇從前叫她小姐,後來叫她主子,從來就未曾有過叫她娘娘的時候。沈歸燕心裡一沉,摸不清外頭是個什麼情況,輕手輕腳先走回桌邊,將桌上的茶杯茶壺放在托盤裡端起來,然後朝顧朝北使眼色。
桌上有桌布。
顧朝北明白了,抄手一卷,悄無聲息便將所有摺子密信用桌布裹起來,往床下一塞,然後自己躺上床去。沈歸燕打了個呵欠,裝作剛起身的樣子,上前去開門:「怎麼這麼晚了還要換…」
門外是文太后一張老臉,嚇得沈歸燕一抖。還好她心裡有準備,沒嚇得尖叫,只恭敬地行禮。
你說這老太太,半夜不睡覺,跑來聽人家牆角?
文太后笑得一臉和善,眼睛往屋子裡掃了掃,只看見床榻上的皇帝,其餘地方一切如常。
「哀家只是路過,看看你與皇上歇息了沒有。」文太后笑眯眯地道:「既然已經睡下了,哀家就不打擾了。」
沈歸燕笑得有些無奈,躬身行禮:「恭送太后娘娘。」
還路過,東宮離秀庄宮這麼遠,怎麼路過都不該在半夜來路過。心裡嘀咕著,沈歸燕臉上卻沒顯露,直到太后和芳華嬤嬤走得遠了,她才轉頭看著寶扇:「怎麼回事?」
寶扇心有餘悸地搖頭:「奴婢不知,太后方才就與芳華嬤嬤兩個人來了秀庄宮,奴婢還準備通報呢,就被阻止了。」
故意來突然襲擊?沈歸燕皺眉,還好他們警覺,剛才要是直接被太后推開了門,後宮簡直不堪設想。
「主子,下次奴婢再喚您娘娘的時候,您可就知道了?」寶扇笑得一臉機靈樣兒。
「知道了,聰明丫頭。」沈歸燕笑著點點她的鼻子:「下去歇著吧。」
「是。」寶扇笑著回去自己的房間,沈歸燕也便轉身回殿,合上了門。
顧朝北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低聲罵了一句:「老妖婆。」
沈歸燕幫著把床下的摺子都拿出來,一一整理好。顧朝北乾脆將她拉上床來:「同朕一起看吧,正好朕看得頭疼。」
心裡一跳,沈歸燕指了指自己:「嬪妾與您一起看?」
「你又不是看不懂。」顧朝北哼哼兩聲,將頭枕在她的大腿上,舒服地一躺:「就這樣吧,你看就是,我跟你之間,反正又沒有什麼秘密。該知道的,你早知道了。」
從燕子樓上撞見宇文長清開始,顧朝北的秘密就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躲在床下頭,其實沈歸燕沒猜到那些個黑衣人是誰,但是顧朝北大概覺得她都該知道了。
現在更是連奏摺都給她看了。
「朕看得慢,一個人看定然又要睡不著,你幫朕處理一部分,等會兒朕再過目一遍就好。」顧朝北道。
沈歸燕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摺子來看。
竟然是關於新政的密折,洋洋洒洒一大堆,關於科考、刑法、稅收方面的都有。
這哪裡是需要處理的,只需要用硃筆將主要有用的話勾出來,等會給顧朝北看就好了。老臣的摺子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廢話,去粗取精是個好活兒。
於是沈歸燕就將重點勾了,再把摺子給顧朝北看,這樣看起來快了許多,她也不算干涉朝政。
半個時辰就將所有摺子密信看完了,顧朝北表情有些凝重,沈歸燕也好不到哪裡去。
新政要推行,太后不會同意,皇上就是要想辦法讓她同意。這密信奏摺之中風起雲湧,明日怎麼都不會輕鬆。
「皇上先休息吧,不然沒精神上朝了。」沈歸燕輕聲道。
顧朝北點頭,將奏摺都收好,躺下來卻是嘆息:「睡不著怎麼辦?」
這麼多事情壓在心頭,他沒幾天安生覺睡。
沈歸燕笑了笑:「皇上要不要聽故事?很容易就能聽睡著了的那種。」
顧朝北來了興趣:「好啊。」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沈歸燕放柔了聲音,閉上眼睛道:「從前有隻蚊子,在夜空中飛啊飛啊飛啊……」
飛個沒完,沈歸燕的聲音又軟又柔,越來越輕。顧朝北剛剛還想嘲笑這是什麼故事,旁邊的人竟然就這麼慢慢地沒聲音了。
睡著了!
這是哄她自己睡覺,還是哄他呢?顧朝北哭笑不得,看著沈歸燕安靜的睡顏,忍不住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想想覺得不夠,又吻了吻她的嘴唇。
就算是為了她,也得好好打這一仗。
天初曉,上朝時。顧朝北坐上龍輦,不像往常那樣打瞌睡,而是一臉嚴肅,平視前方。龍輦遇見前頭太后的鳳駕,頭一回沒讓,而是並列而行。
「皇上今日精神不錯。」文太后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顧朝北微微一笑:「托母后洪福。」
文太后總覺得心裡不安,上了朝廷,在屏風之後坐下,心裡就更不安了。
老人家的直覺還是準的,果然,早朝一開始,顧丞相就站出來說了新政之事。上回有人提新政,她直接喊了退朝。這回早朝剛開始,還是顧丞相提出來的,難不成也要退朝么?
還不等她反應,朝堂上竟然有不少人附和。戶部尚書顧朝東自然是不用說,連刑部尚書和禮部尚書都表示贊同。更有甚者,南營的廉將軍也跟著點頭。
這是什麼道理?新政觸及老臣的利益頗多,這些人怎麼都會同意的?
「朕也覺得可行,不如就吩咐下去,按照顧丞相所提之新政,從各個方面開始革新吧。」
「皇上!」文太后怒喝一聲:「您怎能擅自做主?」
她這一聲怒喝,朝堂上安靜下來了。
顧朝北不耐煩地轉頭看著她:「這天下,不是兒臣的天下嗎?母后怎麼連兒臣做主都要管?」
文太后被嗆了一聲,氣得不行。這混賬,扶他上了位,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新政不可行!」文太后沉聲道:「哀家不同意。」
「朕同意。」顧朝北沉了臉,轉頭看向一邊的廉將軍問:「這天下是朕說了算,還是太后說了算?」
廉將軍的回答都不用想:「臣忠於聖上。」
顧丞相與一干老臣也是朝顧朝北行禮。文太后大驚,萬萬沒想到朝廷上有一天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此事下回再議。」文秀麗站起來,聲音里已經是雷霆之怒:「今日早朝就到這裡,眾位愛卿要是有摺子,直接送去東宮。哀家有話要同皇上說。」
顧朝北一臉正色:「早朝剛開始,太后娘娘有什麼理由要退朝?」
文太后冷哼一聲,旁邊的傅大學士並著宇文長清等人,都開始漸漸離開朝堂。
「站住!」顧朝北低喝。
宇文長清頓住了步子,回頭看過來。
「太后手握鳳印,當管是後宮。前朝是朕的地方,太后何必管制太過?」
「你的地方?」文太后冷笑,摔了一杯茶下去,清脆的一聲響在殿堂上迴響。
宇文長清和傅學士等人便又開始往外走。
剩下的人,有中立之人,也有擁護顧朝北之人。言官葉問道站出來道:「皇上與太后娘娘當朝對峙,怕是不太好。皇上不如就移駕御書房,與太后好生談談吧。」
顧朝北不悅,太后亦是不悅,最後龍鳳同時起駕,直直往御書房而去。一眾老臣跟在後頭,生怕太后一怒之下對皇上不利。
眾人眼裡,顧朝北的翅膀都還沒長齊,哪裡能跟太后比?
結果顧朝北火氣比太后大多了,一進御書房,直接就將書桌上所有的東西全掃到了地上。
太后反而被嚇了一跳。
「皇帝哪裡來這樣大的火氣?」讓人關上書房的門,文太后臉色十分難看:「難不成皇帝已經忘記哀家是誰了?」
顧朝北輕笑搖頭:「沒忘。」
一手扶他上皇位的人,怎麼會忘呢。
「那哀家就不明白了。」文太后掃一眼地上的狼藉:「皇帝為何非要推行新政?」
「為了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顧朝北道:「既然在位,總該為百姓做點事情,不是嗎?」
太后輕笑了一聲,走上前來輕輕擺弄著顧朝北頭上的龍冠:「皇上是安逸日子過太久了,閑得無聊?沒事,哀家可以給皇帝找更多的美人兒來。」
「朕不需要。」顧朝北抿唇:「有…有庄妃就夠了。」
太后看他一眼道:「皇上非要一意孤行,那可別怪哀家不客氣了。」
顧朝北捏拳。他推行新政的聖旨都已經下去了,要的就是先斬後奏。太后會如何?能如何?
她也是小瞧了他。
「叫外頭的老人家都散了,這把年紀了,還是保命要緊。」太后轉頭對外面喊了一聲,而後又看著顧朝北道:「皇上明日上朝,若是還是這個想法,那哀家就不攔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