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順著皇帝指的方向看過去,群臣之座,顧朝東一臉呆愣。
「戶部尚書官至正二品,顧愛卿卻至今沒有正室,朕深感痛心。這美人,不如就給他了吧。」
四周都是羨慕的恭喜聲,顧朝東卻臉色鐵青,站出來在堂中間跪下:「臣多謝皇上厚愛,只是臣雖無正室,心裡卻住了人,怕委屈了美人。」
顧朝北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眼裡有一絲光飛快地划過去:「愛卿心裡,有什麼人啊?說出來,朕保不齊也可以指婚。」
顧朝東閉了閉眼:「請皇上恕罪。」
不能說之人,說了皇帝也是不可能賜婚的。
看他這反應,旁邊的華妃襲妃都忍不住看向了沈歸燕,下頭的顧丞相也微微皺眉,低聲呵斥了一句:「顧大人,皇上賜婚是無上榮光,哪有拒絕的道理?」
皇帝臉上笑容都收斂了,手指輕輕敲著龍椅,就這樣看著他。
方才他逗個趣兒,顧朝東這眼神就像刀子似的朝他甩過來,看得他好生不舒服。提拎出來晾晾,結果話也說得叫他不舒服。
怎麼著?當初薄倖寡義朝三暮四,現在還在這兒給他扮演一往情深忠貞不渝?給誰看吶?
沈歸燕直覺就覺得這場面對她來說不是好事兒,乾脆就眼觀鼻口觀心,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樣。
顧朝東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已經耽誤過人,不想再怠慢番邦如此美麗的姑娘。不瞞聖上,臣已經有拜入佛下之心,正準備做靜香寺的俗家弟子,所以不能接受陛下好意。」
使臣和美人在一邊站著,好不尷尬,敢情這麼美的人,還被人屢屢嫌棄。皇帝不要也就算了,大臣也不要?還寧可出家?
美人含淚,幽怨地看著座上的顧朝北。
顧朝北也是氣笑了,以前顧朝東怎麼就沒這骨氣啊?娶沈歸雅拋棄燕兒的時候那叫一個順溜,現在倒好,還寧可一生不娶了。
看皇帝的表情也是要發怒了,顧丞相為人父,自然知道顧朝東的想法,當下就站出來道:「皇上,犬子荒唐,所言之事陛下可不必放在心上。臣身為顧大人之父,有決定其婚事之權。皇上賜婚,顧家深感榮耀,老臣替犬子應下。」
「父親!」顧朝東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他。
「你閉嘴。」顧丞相低喝一聲,又朝皇帝行禮。
這是國宴,剛剛那賜婚是聖意,顧朝東還當他們是一家兄弟,說的話不對還可以駁回呢?現在顧朝北是帝王,帝王一怒,浮屍千里,血流成河。這人怎麼就不明白呢?
顧朝東不甘心,瞧那座位上頭那麼多女人,燕兒在後宮裡定然是不開心的,他日夜都在想著法子如何可以讓燕兒好過一些,甚至有時候他會夢見自己帶燕兒離開了皇宮,過上有山有水的生活。
而現在,顧朝北卻要強加於他一門婚事,徹底斷了他的念頭?
沈寒露在上頭,頭比沈歸燕埋得還低,只求這些人看不見她就好。文太后倒了,沒人給她依靠,萬一有誰認出她,要說她是顧家大少夫人,那該怎麼辦?
不過也應該是她多想了,人有相似嘛,沒有證據,誰又能指證皇帝霸佔兄弟之妻?
看著顧朝東這模樣,沈寒露心裡也是慪的,當初他不是很喜歡自己嘛?手輕輕一勾就從沈歸燕那裡搶來了。可是自她假死之後,他好像半句都沒有念及她,反而沈歸燕像是他死去的髮妻似的。
冷哼一聲,沈寒露盯著自己的繡花鞋尖。顧朝東會有報應的。
「既然丞相應下了,那這樁婚事也就這麼定了。」皇帝慢悠悠地道:「朕會命欽天監選個黃道吉日。」
「多謝皇上。」顧丞相行禮,之後起身,見顧朝東還不肯起來,直接一把將他拉回了席位上。
「父親。」顧朝東板著臉低聲道:「我不想娶親。」
顧丞相冷哼一聲:「那也可以,你辭去這戶部尚書之位,拜去靜香寺,就沒人能逼你了。」
顧朝東一愣,皺眉。
「又想坐穩榮華富貴,又想全部按照你自己的性子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顧丞相冷聲道:「你是男人,不是受人保護的孩童了。」
顧朝東抿唇,轉頭看了一眼皇帝身邊的位置。
沈歸燕垂著眸子,好像在打瞌睡。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的小時候,小小的燕兒來丞相府玩耍,坐在鞦韆上晃啊晃的睡著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差點就掉了下去。他急忙上去接住,小小的身子撲了他滿懷,軟軟的,叫他心動。
她紅著臉醒來的時候,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你叫什麼名字呀?」
「在下,顧朝東。」
分明是青梅竹馬好一段感情,怎麼就…生生被他蹉跎了。
眼眶微紅,顧朝東移開目光,卻不小心對上了皇帝的視線。
顧朝北似笑非笑,摸著下巴看著他。
心裡的不服氣又冒上來一點,顧朝東堅定地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沈歸燕。
即使他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但是至少,他比顧朝北更愛燕兒!
皇帝冷笑了一聲,側頭看向沈歸燕,剛想說點什麼,就見她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困了?看這時辰,若是以往,她也差不多該睡了,從懷孕之後,她好像一天之中半天都在睡覺。
心裡軟了軟,顧朝北轉頭看著下頭道:「大使可盡興了?」
番邦大使在下頭正吹鬍子瞪眼呢,哪裡盡興了?拱手道:「皇上莫急,我邦還有禮物獻上。」
顧朝北有些不耐煩,但是旁邊的年太后輕咳了一聲,他也就還是按捺住性子:「哦?呈上來看看吧。」
大使拍了拍手,就有兩個人抬著一副捲軸上來。
「這是萬里江山圖。」大使揮手,那兩人便將捲軸拋下,慢慢展開。
足足有三丈長的畫慢慢展開,從皇帝的面前一直延伸到聚歡閣門口,上頭當真是萬里江山錦繡,山河大川,草原大海,波瀾遼闊,看得眾人都忍不住驚嘆。
「好費工夫的畫。」顧朝北也讚歎了一句。
年太后側頭看他一眼,抿唇道:「皇上該誇的是人家的誠心和畫工。」
顧朝北點頭重新誇:「番邦真是人才輩出,有這樣心思的人,心裡也必然有天下江山吧?」
大使微笑道:「這圖是我番邦第一畫師畫了三年的結果,特意拿來獻給陛下,祝我朝繁榮昌盛,河山秀麗。」
沈寒露又坐不住了:「皇上,臣妾看著這畫,想寫一首詞。」
顧朝北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番邦大使卻來勁了:「沈妃娘娘的聰明方才臣已經見識過,若是還能得娘娘題詞,臣便更是欽佩。」
題詞這種事情,本該是沈歸燕出來的。但是她現在睡著了,顧朝北也捨不得叫醒她,於是點頭道:「沈妃去吧。」
沈寒露一笑,提著裙子就上前,讓人拿文房四寶。
「我還以為今晚最出眾的會是燕貴妃,沒想到都是沈妃娘娘冒出來。」顧朝南在下頭大臣的席位坐著,輕聲嘀咕了一句。
許夢蝶是跟著來了的,就站在顧朝南身邊伺候,聞言小聲道:「夫君不明白么?」
「明白什麼?」顧朝南側頭看她。
「女人分兩種,一種是拿出去炫耀的,一種是自己護著自己開心的。」許夢蝶伸手替顧朝南倒酒:「沈妃娘娘是前者,燕貴妃是後者,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顧朝南想了想,好像也是,比如夢蝶這樣的,他就寧願自己藏著,不給人看。
許夢蝶今日是特地來的,就等著沈寒露題詞。
她甚至都知道,沈寒露會寫什麼。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沈寒露不記得前面半截,就背得這幾句,拿毛筆歪歪扭扭地寫出來,沒給大使看,先給了皇帝看。
顧朝北一看這字就沉了臉。沈寒露是拿腳寫的么?簡直丑到無人能及。這樣的字體,有的字還拆了筆畫,怎麼好意思給大使?
沈寒露一臉興奮地望著顧朝北,就等著他誇獎,哪知帝王的臉色半點沒有喜氣,還有些無奈。
「皇上?」
「娘娘寫了什麼,請皇上賜下。」使臣好奇地道。
顧朝北笑了笑,將紙揉成一團放進自己的衣袖:「娘娘寫的是『************』之言,等明日朕讓書法了得之人題上畫去就是,娘娘真跡,使臣不必強求。這萬里河山圖深得朕的喜愛,朕之回禮,必不會少。」
「多謝皇上。」大使雖然好奇,但是得皇帝後面一句也就夠了,回禮可比娘娘的詞重要。
這國宴第一天沒討著好,使臣回去就該動腦筋了。
沈歸燕是被抱醒的,國宴散場的時候,顧朝北直接將她騰空抱進懷裡,嚇了她一跳。
「散了?」
「嗯。」顧朝北的眉眼都溫柔了下來,低聲道:「你好像很困,朕抱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