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雞司晨,燕貴妃在這樣下去,怕是會掌握朝中大權。」也有清醒的人,這樣提醒沈歸武。
沈歸武比誰都清醒,但是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狀況。所以他不管,在沙場上辛苦了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在京城繁華之地安頓下來,沈二哥十分積極地投身煙花柳巷,將玉璽都給了沈歸燕。
文壽山在離州苦戰,帶去二十萬大軍,不到半年,折損了一半。沈歸燕十分積極地將京城守軍派去增援。糧草供應,士兵操練,沒有一項落下。
於是即使有人在文壽山耳邊吹風,文壽山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只要能幫助他成就大事,男女都一樣。
握著玉璽的時候,沈歸燕好像換了一個人,沉著冷靜,處事有度。若是不看那張臉,誰都會覺得她是男兒。
只有寶扇覺得心疼,從京城破了之後,自家主子就很少說話了,晚上抱著啼哭的孩子,也只是沉默地在屋子裡走動搖晃。
皇上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春天到了,沈歸燕抬頭看著宮牆邊發了嫩芽的柳樹,神情恍惚。
「娘娘,皇子好像有些奇怪。」寶扇將六個月大的小皇子放在軟榻上,奇怪的是,他的腿根本動都不動。
沈歸燕眼神微動,請了太醫來看。
郭院正道:「娘娘,小皇子腿腳…好像不太靈便。」
什麼叫不太靈便?沈歸燕瞪眼看著他,郭院正被看得有些心慌,跪下道:「大概是從母體裡帶出來的,小皇子的腿腳,筋骨不正,不知以後大一些是否能正常行走。」
庸醫。
沈歸燕提著裙子,獃獃地去找了顧府里曾經那位劉大夫,他的醫術更讓她放心一些。
劉大夫進宮來,將小皇子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最後笑道:「腿畸形了啊,沒事,也許長大了就好了。」
沈歸燕點頭,總算笑了笑,抱著小皇子,看著他逐漸舒展開、越來越像顧朝北的眉眼,紅著眼睛吻了吻他的小臉。
劉大夫起身想走,寶扇卻攔著他道:「大夫就留在宮裡吧,主子現在狀態也不太好,時常生病,還需要可靠的人照看。」
劉大夫捏著自己的醫冊,乾笑兩聲道:「不用了吧?」
寶扇也對著他笑,一推就將他推去了太醫院,順便搶過了他手裡的醫冊。
新增一頁,上書「皇子」,後有注言:「腿骨畸形,先天殘疾。」
寶扇紅了眼。
也是國師跟著皇帝走了,要是還在京城的話,寶扇一定會拉著他出來狠狠打一頓。不是說她家主子含鳳玉而生,天生的好命數么?什麼皇后之命,什麼雙十大喜,主子一個也沒等來,等來的卻是夫君離她而去,孩子生而殘疾!
躲在假山後頭哭了個夠,寶扇擦乾了眼淚才敢回去伺候。
沈歸燕抱著皇子,還是沒說話,只是拿手指輕輕逗弄著,琉璃一樣可愛的娃兒,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外頭的陽光照進來,照著她的頭髮,寶扇恍惚間覺得,主子那墨發裡頭,好像已經有些泛白。
有人天生會打仗,有人天生好文采。沈歸燕坐上朝堂開始,朝里的大臣都發現了,這個女人很有政治謀略。
該狠的時候狠,她設立了十八道酷刑,甚至復辟了已經廢除很久的炮烙之刑。上行下效,若有不從,統統處死。
該仁的時候仁,對待百姓,沈歸燕改農耕納稅之制,減少賦稅,鼓勵耕種,更是倡導以民為本,農業為生。
有沈歸武給她撐腰,朝中一大批臣子都誓死效忠,儘管有人抨擊沈氏不守婦德,妄自涉政,但是沈歸燕還是安安穩穩在這位子上坐了三年。
這三年間,文壽山被顧朝北打得節節敗退,曾經想過退守京城,但是沈歸燕支援以兵力糧草,堵上了京城的門,就是不讓文壽山回來。文壽山也知道了沈歸燕在京城的所作所為,然而對面是顧朝北窮追不捨,後面又是沈歸燕給的援助。他不可能回過頭去怪沈歸燕,亂了自己的陣腳。
所以文壽山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打下去。
生靈塗炭,三年的時間,天下滿目瘡痍,人人都道,京城是最後一塊聖地。因為顧朝北偷襲過文壽山在鄭州的糧倉,燒毀了鄭州二里地,但是沒有對京城下手。他想來京城,卻也被文壽山堵得死死的,兩方對峙,誰也別想回去過安樂日子。
有人說,沈歸燕可以自己封后了,就像文壽山那不要臉的一樣,封自己個護國王爺,坐在那位置上,不也更加名正言順嗎?
沈歸燕沒有,她一直被稱為「燕貴妃」,穿著宮裝,坐在龍椅之上,改奏摺的模樣一點也不霸氣,反倒是像在做女工的小女兒,滿心歡喜地等著盼著,等那人回來,會不會誇她一句做得好?
一等就是三年,她的兒子還沒有取名,被稱為大皇子。有老臣建議了許多名字,但是沈歸燕總是固執地搖頭。
大皇子腿腳有疾,三歲了,還只能被宮女太監抱著走。沈歸武給他做了一把木輪椅,天天推著他去御花園,生怕這孩子因著自己的腿腳變得陰暗抑鬱。
但是他擔心多了,因著自己的母妃一直不說話,大皇子從小就十分體貼細心,即使不能走路也沒怪過誰,只是好奇地問自己的舅舅:「大家都說母妃不是啞巴,可她為什麼不說話?」
沈歸武摸著他的頭道:「你母妃肚子里的話太多了,她在等一個人,等那人來了,才可以說出來。」
小小的皇子似懂非懂,坐在寬大的輪椅上,安靜地看著御花園裡的花。
「娘娘,臣以為,如今京城繁榮,民風淳樸,是難得的好氣象。」周夫子被封太師,此時正站在沈歸燕身側道:「既然已經安定,就沒必要再提供援軍與糧草了。」
「安定」二字表示,這京城之中,還想去打仗為文壽山賣命的人,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三年的安逸,足以消磨人的鬥志。
文壽山的兵力消耗巨大,連年征戰,身子也差了不少。如今只要再敗一次,便會如山倒,再也無法爬起來。
沈歸燕側過身子,獃獃地看了周夫子一會兒,一雙波光流動的眼,想說的話都在裡頭了。
他呢?
「最近這一年,皇上利用淮南之兵,與宇文將軍收復了不少失地,現在最重要的地方,就只剩這京城。」周夫子道:「只要靖江一戰,皇上能再贏一次,那要回來奪下京城,就不是難事了。」
眼眸微亮,沈歸燕拿起筆便寫了旨意:援軍撤回,死守京城。
放下筆,提著裙子便往後宮跑,穿過迴廊,跑到自家兒子面前,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
「母妃怎麼又哭了?」小小的孩子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裡快盈眶的淚水。
沈歸燕搖頭,抱緊了自家兒子小小的身子。
顧朝北看著京城的方向,站在崗樓之上,神思飄忽。
他比以前也清瘦了不少,三年,京城裡頭音訊全無,想傳信過去,卻怕給燕兒惹了麻煩。當初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將她留在了京城,她心裡該恨死他了吧?
每次想到燕兒有可能再也不會原諒他,甚至有可能忘了他,顧朝北就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
「皇上。」追雲扶了他一把,看了看崗樓這高度,抿唇道:「您站穩些,很快了。」
顧朝北轉頭看著他,輕聲問了一句:「追雲啊,你怕不怕?」
追雲疑惑:「怕什麼?」
「怕不怕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寶扇已經嫁了人?」
追雲臉色刷地慘白。
三年之中可以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寶扇按年紀算,也應該快十八歲了,她只比燕貴妃小兩歲。
當初突然地離開,誰也不想的,皇上還打算巷戰死守,哪裡知道有人直接打開城門,半點防備都沒有,連回宮一趟都來不及,只得直接從西門離開京城。
就那麼一點撤離的時間,還是靠宇文長清臨時叛變,犧牲了諸多將士換來的。若是當時皇帝回頭去皇宮接人,不但誰也跑不掉,也會令三軍失望。太過兒女情長的人,哪裡能坐穩這江山?
皇上沒有做錯,他也沒有做錯,但是現在為什麼在後悔?
追雲沒有回答皇帝的這個問題,而是跟著皇帝一起在崗樓上發獃,身子搖搖欲墜。
三軍廝殺,文壽山那老匹夫剛愎自用又守舊,最後一戰雖然打了一個多月,但是顧朝南用兵如神,與宇文長清配合得極好,己方兵將損失不是太多,對方卻是有要敗退京城的架勢。
「追!」皇帝穿著鎧甲立在戰馬上下令。
窮寇莫追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是這一回,他們跟在帝王后頭,一追就是幾百里地。
文壽山要回京城,然而京城的門卻打不開了。
「胡鬧!」頭髮花白的文老爺子咳嗽道:「我打下來的江山,憑什麼不讓我進去?沈歸武呢?」
親信稟告:「沈將軍據說沉迷青樓,不問世事,京中一切都是燕貴妃做主。」
得了,出去一趟,人家把家門鑰匙給他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