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武與顧朝南和宇文長清聯手,將文壽山趕至鄭州,有消息稱,文壽山往南方奔逃了,沈歸武想去追,顧朝南卻直接帶著他往鄭州城隍廟去,一抓一個準,將文壽山送回了京城。十多萬殘兵無力回天,囂張了多年的文家軍,開始商量著投降。
在回京城的路上,宇文長清忍不住想,皇帝現在應該已經和燕貴妃在享受別離多年後重逢的喜悅了吧?那不要臉的皇帝,在局面還沒穩定下來的時候就急急進了京城,現在估計老婆孩子都該抱上了。
但是,在他們回京的時候,也就是顧朝北已經進京的十天之後,宇文長清被追雲帶去的地方不是皇宮,而是顧府。
顧家當年跟著皇帝離開京城,這宅院已經空了三年,四處都是灰塵,但是北院卻很乾凈,已經被打掃過了。
顧朝北沒穿軍裝,也沒穿龍袍,就穿著當年的一襲白色錦繡袍子,坐在主屋裡發獃。
「皇上?」宇文長清皺眉看著他:「您為何會來這裡?」
追雲小聲嘀咕補充:「不是來這裡,是一直都在這裡。」
顧朝北抬了抬嘴角,垂眸不語。
他那麼著急地跑進京城,是想進皇宮去看她的。當初欠她的解釋,現在統統都可以補上。三年了,也不知道他的燕兒成了什麼模樣,會不會一直在怪他。還有他的兒子,應該已經三歲多了,還沒見過呢…
心裡紛亂不可解,都已經到了皇宮門口,他卻不敢再多進一步。
京城裡下了小雪,格外安靜。有朝廷的人在收拾城裡大戰之後的屍體,宮門口也不停有大臣來來往往,每個看見他的人,都會跟見鬼似的跑進宮裡,大概是去稟告了。
但是宮裡一點反應都沒有,燕兒沒有出來接他,連句話都沒有帶出來給他。
還在生氣吧?
這三年他已經成長了不少,知道了情為何物,也知道了相思的滋味兒。如今他該是意氣風發來拿回屬於自己的天下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想著那宮裡有她,他卻不敢進去了。
他選擇住在了顧府,先將殘餘的事情解決了,再…再去見她。
「皇兄就是這樣沒出息。」端文叉著腰道:「那麼拚命求得各路親王相助,戰場上還幾次生死攸關,什麼大場面都該見過了,現在卻害怕成這個樣子。」
端文是一路陪著皇帝過來的,畢竟是親兄妹,端文還是很心疼自家皇兄,這麼長的時間裡,運籌帷幄,連糧草籌集都是親力親為。睡覺的時間很少,每天也就兩三個時辰,還常常被噩夢驚醒。
這三年間皇兄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以他那風流的性子,不少人給他塞各種各樣的美人。平心而論,比沈歸燕好看的不在少數。
然而皇兄一個也沒留下,每天都在不停地處理公文,布置行兵陣仗,安排糧草,與老臣們商議國事。好幾次病倒,端文都快看不下去了。
如今都到了這裡,還有什麼好磨蹭的?
「本宮是看不下去了,你不去,我去。」一甩袖子就要往外走,宇文長清卻拉著她到了門外花壇邊。
「公主別衝動。」
「這怎麼叫衝動?」端文瞪眼:「照我來看,皇兄當初離開京城也是逼不得已,燕貴妃又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哪有什麼好怕的?」
宇文長清低笑:「公主不懂。」
你才不懂呢!端文氣得甩開他就往外走,她本該嫁人了的,因著皇兄這三年的耽擱,現在都快嫁不出去了,天天穿著軍裝跟著宇文長清進進出出的…到底誰不懂?
出門騎馬,直奔皇宮,宮裡的守衛看見是她,沒一個人來攔她。端文直接騎馬進了宮廷,抓著個宮人問:「燕貴妃在哪裡?」
宮人嚇得發抖,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許久,認出來是公主,才低聲回答:「在御花園裡呢。」
端文調轉馬頭便往御花園而去。
這宮裡什麼都沒變,還是當初那樣的繁華,甚至有些宮殿還翻修過了。沈歸燕一直在深宮裡享福,不曾見過皇兄身中兩箭命懸一線的時候,也不曾見過沙場之上屍橫遍野的場景,她是最幸福的了,為什麼還不主動去接皇兄?
端文是有些怨氣的,甚至替自家皇兄覺得不值。
但是,馬停在御花園門口,她一進去看見沈歸燕的時候,本來準備好的責問,就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
「母妃又騙人。」小小的皇子坐在木輪椅上,不高興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不是說父皇很快就回來了嗎?我還是沒有看見他。」
沈歸燕蹲在木輪椅面前,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笑著沒說話,眼裡滿是亮亮的東西。稍微一眨眼,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就全落下來了。
端文怒氣消散,有些驚訝地看著沈歸燕起身,推著輪椅走。小小的皇子,不是正該跑跑跳跳的年紀嗎?怎麼那樣安靜。
「公主。」
正想上前去,袖子卻被人抓住了。端文一側頭,就看見了寶扇。
寶扇紅著眼睛,眼裡滿是戒備:「公主若是有話,先同奴婢說吧,別去打擾主子。若是見人,她第一個想見的,一定不是公主您。」
端文皺眉,跟著寶扇去了另一邊的宮道上,沉聲道:「既然她想見皇兄,又為什麼知道皇兄在京城,卻躲在皇宮裡不出聲?」
寶扇抿唇,語氣有些不好地道:「皇上已經到了京城,那為什麼不直接進宮來見主子?」
「他是皇帝。」端文抿唇,心也有些虛。
「皇帝也是男人。」寶扇咬牙:「當初不聲不響將主子留在皇宮裡,連說一聲都沒來得及。主子一個人生下皇子,被文壽山強行搶走立為幼主,月子都沒出就參加各種典禮,抱著皇子被當成供奉品一樣擺在檯子上,身子沒有養好,落下一身的毛病,皇上知道嗎?」
端文一愣。
「在宮裡三年,想替皇上守住這京城,主子什麼臉面也沒要,堂堂貴妃每次都出宮與大臣親自談話,被人罵不貞不潔,狐媚侵國。好不容易能掌管政權,卻幾次被人暗害差點沒命,皇上知道嗎?」
寶扇哽咽:「皇子出生便是殘疾,腿腳無法行走,主子還以為皇子能治好腿腳,將天下能尋的名貴藥材都尋遍了,失敗了無數次卻還要笑著鼓勵皇子,等他長大就好了。皇子哭的時候,她還必須笑,眾人無助的時候,她還必須穩定人心。這麼多年,主子的話已經越來越少,奴婢都再也沒見她真心實意地笑過了,這些,皇上又知道嗎?」
端文張張嘴,有些不知所措了。寶扇跌坐在地上就哭,哭得眼淚鼻涕流了滿臉都不在意:「主子也很軟弱,很需要人保護。可是這麼多年,夜裡哭醒的時候皇上不在,被朝臣抨擊的時候皇上不在,為皇子擔心不已的時候皇上也不在。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皇上回來了,憑什麼,憑什麼皇上就不能進宮來找主子?」
就憑帝王那可笑的自尊心嗎?還是怕主子怨他怪他?
端文眼眶都紅了,手忙腳亂地將寶扇拉起來道:「你…你別哭了,本宮去把皇兄綁進來,讓他給燕貴妃認錯,好不好?」
寶扇咬著手背,眼淚不停地掉。端文焦躁得一刻也呆不下去,立馬出宮回了顧府。
顧朝北還在屋子裡發獃,端文二話沒說丟給宇文長清繩子的一頭,進去就將帝王給捆了個結實,丟在追雲的背上便道:「進宮!」
追雲很驚訝,倒不是驚訝端文公主的決定,而是一向跟女壯士一樣的端文公主,竟然哭得鼻子通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朕…」顧朝北皺眉,有些不安地想掙脫:「朕還…」
還沒有準備好。
端文哪管他那麼多,駕了馬車來,將皇帝丟進去便往宮裡跑,坐在皇帝身邊,一邊將他身上的繩子捆得更結實些,一邊掉眼淚。
「皇兄,要是我是燕貴妃,可能很早以前就不會原諒你了。」她道。
顧朝北渾身都僵硬了。
「但是,她是沈歸燕,是你當初自己挑中的人。既然千辛萬苦都要回來,那回來了,就去好生道歉,哪怕不要臉,也不能不要妻兒!」
皇帝其實也沒有那麼害怕,也就是欠人來推他一把。
只是,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再看看衣裳上的油漬,帝王劇烈地掙紮起來。
宇文長清也在馬車上,端文哭著喊了一聲:「壓穩他!」宇文長清便十分盡職盡責地將皇帝壓得不能動彈。
天又下小雪了,沈歸燕將皇子送回宮殿里,替他換了身兒暖和些的衣裳,便打算去御書房。
月子里沒有好生注意,她現在手腳都容易疼痛發涼,穿著宮鞋走在濕了的地上,一個沒注意,就滑了。
「娘娘小心!」身後的宮人喊了一聲,連忙上來扶她。
溫熱的手拉著她的手腕,一用力就將她扯進了暖和的懷抱里。沈歸燕怔愣,眼前只有飛起的點點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