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雅已經瘦得讓人認不出模樣,滿身污垢,頭髮花白,臉頰深深地陷下去,分明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女,卻已經老得好像晚年的佝僂老人。
儘管是這樣,包氏還是能認出她來,因為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自己曾經多麼疼愛她啊,為了她不惜背上人命,犯下重重罪孽,只想讓她這一生榮華富貴,安穩無憂。
結果現在,沈歸雅指著她開口道:「是她在你出嫁當日早上,叫了秦姨娘去東院,讓她吃下有砒霜的點心。以至於秦姨娘暴斃,你無法出嫁,順理成章由懷了身孕的我頂替!」
包氏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正常,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歸雅掙扎著打開她的手,爬到一邊去,又恨又怕地看著沈歸燕。
來這裡的路上,沈歸燕說:「若是你能助本宮查清當年秦姨娘死的真相,本宮可以饒了你。」
她這一路上都在考慮,沈歸燕已經登位為後,有生殺大權,若是她不從,下場會是什麼?
繼續被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墳墓里,直到老死?不!她才不要,包氏是沈歸雅的親娘,又不是她的,她還想穿越回現代呢,死道友不死貧道,誰的罪孽誰就去擔著吧,關她什麼事?
「五妹妹親口說的話,本宮可以相信嗎?」沈歸燕看著包氏問。
包氏如遭雷劈,看著沈歸雅半天說不出話來,伸手指了她半天,最後沒忍住,哭了出來。
「你這孽障,母親做這麼多,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竟然這樣說…」
「為了我?」沈歸雅冷哼一聲:「你不是看不慣秦氏很久了,也不喜歡沈歸燕,想利用我的榮華富貴,來滿足你自己的虛榮心,還口口聲聲說為我好?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嫁給顧朝東!」
包氏要被氣死了,當初寧願搭上自己的名節也要嫁給顧朝東的是誰?現在竟然來怪別人,不覺得可笑嗎?她怎麼生出這麼個女兒?
「你不是一直跟我念叨,說秦氏是個狐媚子,迷惑爹爹不說,女兒也是個小狐狸精,叫我千萬別輸了她去。」沈歸雅一點也沒藏著,將包氏出賣得乾乾淨淨:「我假孕替嫁的事情,你不是也幫著出了主意么?還特地不許秦氏葬入祖墳,免得那毒日後被什麼高人查出來是混在糕點裡的。沒文化真可怕,古人這技術是查不出來的,你白擔心了。」
包氏呼吸急促,臉色慘白。旁邊的沈歸文到底還是有些不忍,想伸手去扶一把,卻被沈歸武拉住了。
自己作的孽,誰也沒法兒拉她出深淵。
「你…你說夠了嗎?」包氏抖著聲音問。
沈歸雅往旁邊挪了挪,冷哼一聲看著沈歸燕道:「我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你拿去定了案,放了我吧!」
是個人看著她這貪生怕死的小人模樣都來氣,沈世青都忍不住氣得渾身打顫,雙腿一軟就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看著沈歸雅,再看看包世蘭,怒道:「你們還真能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老爺!」包氏抬頭看著他:「妾身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念在妾身伺候了您這麼多年的份上,饒過妾身吧!」
沈老爺氣得說不出話,旁邊的沈歸武倒是輕哼了一聲:「你求饒都求錯了人,父親現在可是救不了你,這是皇上下令要查的事情。生殺大權,在皇后娘娘手裡。」
包世蘭不管,還是朝沈世青磕頭。因為她知道沈世青會心軟,沈歸燕不會。
那丫頭已經恨透了她。
「這案子看起來不用查,已經水落石出了。」沈歸燕看著包氏和沈歸雅這狼狽的模樣,想起當年秦姨娘的慘死,眼眶微紅:「新政有律,殺人償命,包氏雖為朝廷命婦,亦不能倖免,來人啊,將包氏收押,關去天牢。」
「是。」外頭的禁衛進來,一左一右押住了包世蘭。沈世青沒有動靜,只將頭轉到了一邊。
「你們憑什麼!我沈家可是有功的,為何不能將功抵過,反而要因著那麼多年前的命案,叫我殺人償命!」包世蘭沒了大家夫人的風度,賴在地上死活不走:「老爺,老爺,我可是您的髮妻啊!」
幾個姨娘圍在沈世青周圍,個個年輕漂亮不說,還端莊大方,腰肢柔軟。看著包世蘭這狼狽的模樣,都掩唇避開視線。
要是以前,沈老爺還對包氏有感情的話,今日定然是要攔一攔的。但是這麼多年富貴,消散的也有真心,沈老爺只覺得包氏是個麻煩,如今燕兒來處置了,只要不牽連到沈家,一切都好。
包氏大哭,聲嘶力竭。沈歸燕抽了尚方寶劍在她面前,低聲道:「你若是覺得不甘心,那本宮親自送你一程也無妨。」
哭聲收回去了,包世蘭驚恐地看著沈歸燕,這女人簡直是個瘋子。
禁衛將她拖了下去,屋子裡的人都沉默著沒說話。
到底是沈家一家人,她今日這行為,難免傷了父親和沈歸文的心。
過了許久,地上縮著的沈歸雅才小聲道:「我自由了嗎?」
「這邊的事情算是了結了。」沈歸燕起身,看著沈歸雅道:「你還得跟我去一趟顧府。」
沈歸雅驚恐地看著她:「你這個騙子!」
不是說好了查清秦姨娘死的真相,就放過她了嗎?還去顧府幹什麼?
顧家當初舉家離開京城,現在也就全部回來了,一個丫鬟都沒少。
其中就還有當初一直跟在沈歸雅身邊的玉梳。
時過境遷,玉梳已經完全不認得沈歸雅了,但是當初她做的事情,她這個貼身丫鬟全部都知道。
「小姐在客棧里用春情之葯,讓奴婢用當初娘娘的名義,請了顧大少爺去,苟合之後,因為顧大少爺不答應娶她,她便告訴沈夫人,要三小姐嫁不成才行。」
「雖然這裡不守母孝,但是生母死了的時候成親,也是大忌。故而小姐很順利地搶到了顧大少爺。之後小姐看上了顧四少爺,想勾引未遂,便害了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想嫁禍給娘娘,誰知許姨娘全然不計較。」
絮絮叨叨從最開始沈歸雅的計劃說到後來沈歸雅詐死,沈歸燕帶著沈歸雅活生生聽了一個時辰才聽完。
「你這賤婢。」
方才出賣包氏出賣得順手的沈歸雅,現在也被曾經最親近的人捅了一刀子。
玉梳眼裡滿是不甘心:「小姐當初走的時候,說了等榮華之時便會來接奴婢,奴婢等了這麼多年也沒能等來小姐,還一直被許姨娘留在南院做粗活。小姐覺得奴婢低賤,奴婢也沒話說,但是奴婢不忠於小姐,卻是小姐自己害的。」
沈歸雅怔愣。
她詐死離開的時候,好像的確跟玉梳說過,會回來接她的。後來怕身份暴露,就一直沒跟她聯繫。
怪不得現在對她這麼大的怨氣。
「作惡多端啊,也是該下地獄的人。」沈歸燕看著沈歸雅,笑了笑。
沈歸雅打了個寒戰,退後道:「你答應過我會饒了我的,不能食言。」
「嗯。」沈歸燕點頭:「本宮不食言,不會要你的命。」
沈歸雅剛鬆一口氣,就聽見了下半句:「我會與顧大人再送你回墳墓里的。」
尖叫一聲,沈歸雅幾近崩潰,撲上來就要掐沈歸燕。
顧朝東在前頭擋了一下,跟木頭一樣,嫌惡地看著她道:「那就該是你的歸宿。」
「憑什麼?憑什麼她什麼特點都沒有,卻比我過得好那麼多?」沈歸雅不甘心極了,雙目通紅地看著沈歸燕:「你這樣的人,早該去死了。」
沈歸武上來,麻利地拿布塞住了沈歸雅的嘴,命人將她綁了起來。
「自己過得不好,不是別人的過錯。」沈歸燕看著她道:「別人過得好,那是別人的努力或者運氣,你可以羨慕,但是沒權力咒罵。要是有鏡子你就可以看見了,你的臉很醜,而且十分猙獰。」
生活是自己的,自己過成什麼樣子,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果。羨慕旁人可以,自己要是走錯了路,過錯了日子,那也怪不得人。
每個人都是為自己而活的。
沈歸雅不甘心地被帶了下去,顧朝東神情有些恍惚,看著沈歸燕道:「臣想告退,去靜一靜。」
「辛苦顧大人。」沈歸燕頷首。
顧朝東這麼多年幫她做事,也算是贖罪了。現在想起當年的事情,心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波瀾。
該報的仇都已經報了,有些疑惑也都已經解開了,藏了那麼多年的心結,也都該放下了。
包氏伏誅,沈歸雅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沈歸燕回去宮裡的時候,突然覺得渾身都空了。
「主子,信已經交給沈大人了。」寶扇低聲道。
沈歸燕點頭,如今她也就那麼一個心病,就是希望沈父能夠知進退,早些從這權力中心退出去,安享晚年。
但是似乎沒有那麼容易,沈父好像不太願意聽她說話。
豈止是不願意,信送到沈世青手上,他只看了兩眼就撕掉了。
「荒唐,如今文兒幼年為官,聲震朝野。武兒率兵,權傾天下,我沈家百年就最輝煌這麼一回,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沈歸文站在一邊,輕聲道:「三姐說的,未必不是對的。沈家勢力過大,不是好事。」
沈老爺皺眉,看他一眼道:「你還小,不懂。沒有人會捨得在這種時候放棄,要是為父當真聽了你三姐的,那以何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皇上深愛你三姐,那就是咱們的籌碼,他不會捨得動沈家。再說,為父也沒有什麼野心,只是光宗耀祖,有何不可?」
世家之人,榮譽觀都很重,沈歸文覺得自己勸不了父親,也就沒多說,畢竟現在天下初定,還早呢。
「燕兒?」
桌邊睡著的人沒反應,顧朝北輕笑一聲,一把將她抱起來往床上走。
「嗯。」沈歸燕醒了,睜眼看見是他,嘟囔一聲就往他的頸窩裡蹭了蹭:「好冷。」
「知道冷你還在那裡睡。」皺眉輕斥一聲,顧朝北抱著她躺上床去:「看你今日很累的樣子,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沈歸燕閉著眼睛點頭,嘆息一聲道:「做完是做完了,心裡卻有些空落落的,不知是為什麼。」
她憑著當初的恨意,活太久了吧。現在不恨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像水草被扯了根,不知道以後會飄去哪裡。
「既然空了,那就把朕裝進去吧。」顧朝北喉結微動,低頭蹭了蹭她的鼻樑:「朕英俊瀟洒,又霸氣無雙,放進心裡,可當鎮心之用。」
沈歸燕一愣,睜開眼看著面前這不要臉的。
沒了恨,還有愛,是這個意思嗎?
見她眼眸里水光流轉,顧朝北呼吸沉重了些,手指摩挲著她的脖頸,低聲呢喃:「放進去吧。」
沈歸燕臉色通紅,她很想知道顧朝北這三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才封后不過三天,她已經快被他給折騰死了。
端文曾經說,淮南有佳人,傾國傾城,然而脫光了送到皇兄榻上,皇兄都沒要。
本來心裡還有些懷疑,經過這三日,沈歸燕也算明白了。
端文是個老實不撒謊的好孩子。
氣息溫軟,衣衫漸落,顧朝北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何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寶扇推了小皇子出去看星星,離永和宮要多遠有多遠,絕對不能教壞小孩子。
顛鸞倒鳳,芙蓉帳暖,沈歸燕累得沒有時間思考,顧朝北卻抱著她將身子洗了,抱著她打開宮門出去。
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沈歸燕很想開口問,但是實在累了,他將她又包裹得嚴實,抱得穩穩的,害她沒多久就又睡過去了。
等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皇宮上空璀璨的星空。
「皇上?」
顧朝北抱著她,手都已經麻了。所在的位置是皇宮最高的摘星樓。
「醒了?」好似鬆了一口氣,顧朝北吹了一聲口哨。
好奇地想他這是在幹什麼,遠處卻突然響起了煙火轟鳴之聲,萬紫千紅的煙花在天上陡然炸開,絢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