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的行駛在路上,路旁的點點霓虹迅速的被甩在身後,曳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長影。我將頭輕輕地靠在半開的車窗上,望著車外明暗不定的光影下籠罩著的形形□□的人群,他們或恣意或無奈的進行著自己的夜生活。「清朗,你別靠著那窗子了,今天晚上涼,小心風吹了頭,再頭痛。」后座的丹青柔聲說了一句,「喔,好」,我應了一聲,趕緊坐直了身子。
她身旁的霍先生笑著說了一句,「你呀,就是什麼都惦記著,怪不得老是說精神不夠用」,「唉」丹青輕嘆了一口氣,半開玩笑的說了句,「我就是這個操心的命」,霍先生「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在丹青耳邊說了句什麼,丹青嗤的一聲噴笑了出來,然後嬌嗔了句,「你胡說些什麼呢。」
我身旁的司機眼也不眨,就那麼專心致志地開著車,我自然也是裝聾作啞,視若罔聞。後背感覺有些僵直,一來因為要保持髮型,不想把腦後的花壓壞,因而不敢靠在椅背上;二來下意識地想離后座的丹青和霍先生遠些,去聽別人的竊竊私語畢竟不太禮貌,所以一直就這麼挺胸抬頭的坐著。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和秀娥玩笑時說的那句,『是不是一晚上都得這麼挺著』,忍不住苦笑了出來,果然飯可以多吃,話不可以亂說。
正胡亂的想著秀娥臨來之前的吩咐,就是一定要回去把今天發生的一切講給她聽,「先生,馬上就要到了」,突然聽見一旁的司機畢恭畢敬的說了一聲。「知道了,你就把車直接開到噴泉那兒就行,還是老規矩」,霍先生沉聲吩咐了一句,「是」,司機趕忙答應了,一打輪,車子向著我右手邊一處燈火輝煌的建築駛去,速度也慢了下來。
我忍不住向外張望著,前方一幢灰白相間的大理石建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它的建築風格偏向於英式田園風格,這是前兩天方修女剛給我們講過的。
四面圍滿了鬱鬱蔥蔥的林木,而這幢房子的周圍甚至看不到其他有燈火閃亮的建築,成片的綠色草地,修剪的一如地毯。前面還有幾輛車子在平順的行駛著,我從後視鏡里看到我們車子後面也還有其他的車跟著,想來都是那些應邀來赴宴的達官貴人們。
燈火越來越亮,林蔭路邊的柱燈上,還都另外掛上了一盞紅燈,正隨著夜風輕輕搖擺。沒走兩分鐘,前面的車子速度緩慢了起來,我仔細看看,才發現前面有數個穿著筆挺白色制服的傭人,在指揮著車子的行進路線,所有的車都排隊等著。
「晚上好」,到了跟前,司機把窗子打開,一個侍者快步迎上來,然後彬彬有禮的彎身衝車里打了個招呼,司機二話沒說,就把請柬遞了過去。那個侍者打開看了一眼,就彎身笑說,「霍處長,晚上好,歡迎您的到來,另外,方才霍夫人和小姐的車子剛剛才過去。」
「唔,知道了,老王」,「是」,司機麻利的從一旁的暗袋裡掏出了一個紅包遞了過去,那個侍者恭敬的謝過了,但樣子並不低聲下氣,他向司機指了行車的方向之後,就鞠了躬,又朝下一輛車子走去。
「嚯,好大的架子,傭人都這麼不卑不亢的」,丹青輕笑著說了一句,「是啊,回頭你就知道了,這陸家跟之前你去過的那些人家可不同,要說上海灘一跺腳就能晃三晃的人物,那是屈指可數,這位陸先生卻是那些屈指可數人物中排前頭的」,霍先生笑著說了一句。「是嗎,那麼厲害,那我怎麼不知道,好像也沒聽你提過」,丹青隨口問了一句,「你或許不知道他,但總該知道陸城和葉展這兩個人吧」,霍先生淡淡地說了一句。
六爺和那個花花公子?我忍不住微微側了頭,路燈映的霍先生的臉色有些明暗難辨,似乎每次說到或碰到他們的時候,霍先生的表現都有些奇怪。一旁的丹青驚呼了一聲,「你是說上次我們見的那個陸城是陸家的人?」「也算也不算,他…」霍先生話還沒有說完,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我身子隨之微微一晃,下意識地往外看去,一座壯觀的噴泉猛然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正噴洒著細細的水滴,在燈火的映射下,如夢如煙,周圍卻不時傳來一陣陣鶯聲燕語,許多女子都圍著噴泉在說笑。
我傻傻的看著,「咔」的一聲輕響,我猛地轉頭,才發現車門已經被人打開了,「小姐,晚上好」,一個侍者正彎腰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另一隻手遮在了車門框上,「喔,謝謝」,我沖他點了點頭,邁步從車裡走了出來。
「盧太太,您也來了,有日子沒見了,聽說您去香港了」,「杜局長,上次滿園春的堂會您沒去呀,周督辦,王司令他們可是都到了,還問起您呢」,「瑞華,你可來了,喲,你這裙子真漂亮,是不是…」,周圍四起的寒喧聲頓時充斥於耳,微濕的空氣中卻夾雜著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味道。看看四周晶亮閃爍著的珠光寶氣和綾羅綢緞,脂粉,香水,雪茄以及花草樹木的自然清香裹在了一起,大概那種味道的名字叫奢靡吧…
「清朗」,丹青走到我身旁,悄悄的扯了一下看得有些目眩神迷的我,我一回神,才看見霍先生已經和門口的幾個人打起了招呼,正回頭笑著示意我們上前。丹青昂起了頭,步履優雅的走了過去,我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但還是和他們保持了一定距離,站在了門口廊柱下的陰影里。
霍先生對我揚了揚眉,我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用手套誇張擦了擦額頭的汗,表示我很緊張,他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角,但也沒有強迫我過去,只是伸手扶住了還想要回頭叫我的丹青的腰際,然後向那群人介紹起來。
隔著一段距離,他們的話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見丹青婉轉得體的應對著,她笑的一如午夜綻放的水仙,嬌艷卻含蓄,周圍的女人雖然看起來都很漂亮,但真沒一個比得上丹青的。
霍先生臉帶驕傲地說著什麼,他那幾個熟人看著也都是斯文人,雖然對丹青都是滿眼的欣賞,言談舉止卻還是彬彬有禮。只不過其中的一個也穿著軍裝的,趁丹青不注意,給了霍先生一肘子,然後靠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霍先生很得意地笑了一聲。
沒一會兒,這大門口的人越來越多,那幾個人向丹青致禮之後都轉身進屋去了,霍先生這才沖我招了招手。我剛走到他們身邊,丹青已回過頭來笑嗔,「你這丫頭,躲哪兒去了,怎麼也不知道過來打個招呼,讓人家笑話。」我抿嘴笑了笑,還沒開口解釋,霍先生已經哈哈一笑,「好了啦,清朗向來不喜歡和外人接觸,再說了,把你這大美女介紹給那群好色之徒,我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了,咱家的小美女,還是保護起來的好。」
丹青和我同時笑了出來,丹青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潔遠的叫聲,「清朗,丹青,哥,你們來啦」,我一回身,就看見穿著一件由淺漸深藍色洋裝的潔遠,正從台階下朝我們輕巧的跑來,一頭長髮用一條閃閃發光的藍色絲帶編了起來,在燈火的映射下,看著就像童話書里說的海洋公主一樣。
我笑著踮起腳尖向她招手,突然聽見身後的霍先生有些慨嘆的和丹青說了句,「你聽見沒有,我在這丫頭心中的位置越來越低,連叫我都排在最後了,唉。」丹青「嗤」一笑,「你嫉妒呀?」,沒等霍先生再開口,潔遠已經跑到了我們跟前。
「呼,終於看見你們了」,潔遠略微有些氣喘的說了句,「你看看你,跑這麼快,一點都」,「一點都不像個大家小姐,是不是」,霍先生剛開口就被潔遠一下子堵了回去。我微微一笑,潔遠用手裡薄薄的袋子扇著風,「媽她們已經來了,就在下面,正好被余家的大太太絆住了,我看見你們就趕緊跑過來通知,你們總不想比媽她們後進門吧,真是好心沒好報」,說完她瞪了她哥哥一眼。
「是嗎,喲,那咱們趕緊進去吧,沒有比長輩來得還遲的道理」,丹青一聽就有些著急,趕緊就要拉著霍長遠往裡走。我明白丹青的心事,霍老太太現在雖然算是認了丹青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但在一切還未成定局之前,丹青是一步都不能走錯的。
看著霍潔遠還有些不高興的樣子,霍先生趕忙陪笑著哄了兩句,「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多謝你的通風報信,啊。」一旁的丹青悄悄給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上去拉了潔遠的手,笑問「潔遠,方萍呢,她在哪兒,還有餘淑蘭,她來了沒有?」
潔遠這才轉回頭沖我一笑,剛要說話,眼神突然一滯,然後就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手指也習慣性的去扣著雪白的門齒,她想事情時候一貫如此。「嗯哼」,丹青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她對霍先生指了指他腕上的金錶,意思是說時間不多了。
霍先生點點頭,剛要開口,「清朗,你看起來可真美」,潔遠極認真地低喃了一句,她抬起了頭,眼睛晶亮地說,「我就知道這件布料,那樣的花紋,還有這種簡潔的樣式適合你,可是沒想到,你穿起來是這麼的…」
雖然今天已經好幾個人誇過我看起來很漂亮了,可潔遠毫不遲疑,充滿了真誠地讚美還是讓我很開心,我對她大大的一笑,伸手抻抻裙子,笑說「那都是因為你的眼光好。」「胡說,這要是換了別人,未必穿的出這個味道來,對了,方萍已經進去了,她還說我給你選的未必好呢,這回得讓她心服口服才行」,她一轉頭說了句,「哥,我們先過去找方萍,你們自己進去吧,一會兒我們再來找你們。」
說完她風風火火地拉著我就往一邊的側門裡走,我聽著霍先生「哎」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丹青說,「算了,長遠,那咱們先進去吧,她們小姑娘願意在一起,就讓她們去吧。」丹青的話音還沒落呢,我已經被潔遠扯進了一旁的側門裡,頓時感到安靜了許多,只有一些侍者在穿梭不停,手裡捧著的托盤裡,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酒類。
見我們進來,他們都停下來微微鞠躬行禮,潔遠只隨意的點頭應付,就拉著我往裡走。這邊好像是一個挺深的走廊,兩旁都是屋門,門扇間隔處掛著一幅幅西洋油畫,我雖然不懂,但是估摸著,肯定也都是名家名作吧。
「這邊是用來做女賓休息室的,不過現在宴會還沒開始,都沒什麼人來,剛才要不是方萍的舞鞋帶子有些松,我就和她一塊兒去找你了,她哥哥們也來,她二哥可逗了,回頭介紹給你認識。」
潔遠邊說邊走,我就只有點頭的份,正說著,前面一扇門突然打開了,穿著雪白洋絲裙子卻罩著件翠綠蕾絲長袖馬甲的方萍走了出來。她一手推著門,卻還在低頭用腳點著地扭動,「萍,你的鞋子弄好了?」潔遠揚聲問了她一句。
方萍聞聲一抬頭,正要笑,一眼就看見了我,一怔。她用手攏了攏頭髮,邁步迎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我,先仔細地看過一遍之後,對我微微一笑,然後轉頭對得意洋洋的潔遠說,「你還別說,這衣服也就穿在她身上好看,總覺得清朗的氣質偏於古典,沒想到穿起著西式洋裝來卻別有一番味道」
「那是當然,我是什麼眼光」,潔遠沖她做了個不屑一顧的鬼臉,然後硬拉著我轉了一圈,好像在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似的,咂咂連聲。一旁的方萍翻了個白眼,一把扯過了我,拉著我往回走,「你少得意,那是因為清朗坯子好,穿什麼都漂亮,就是穿麻布片也漂亮,跟某人的所謂眼光倒是沒什麼關係。」
「喂,你什麼意思,我…」,追上來的潔遠不服的瞪著笑嘻嘻地方萍,我趕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然後對方萍苦笑著說,「你可別再說了,不然咱們的霍大小姐真敢讓我穿著麻袋片出場比較,以證實她的眼光好壞。」方萍哈哈笑了起來,潔遠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拉緊了我的手說,「這姓方的丫頭最壞了,挑撥離間,讓咱們出醜,她卻在一旁偷笑。」
方萍賊賊的一笑,「那是你笨,我挑撥你就信呀」,「喂…」,耳朵聽著潔遠和方萍沒完沒了的鬥嘴,我的左右手卻被她們拉的緊緊地,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從我心底深處浮起,我也用力地回握了過去。「哎,咱們抄近道,從那邊進去吧,要不還得和那些長輩們羅嗦,煩都煩死了」,潔遠嘟囔了一句,方萍努嘴想了想,「也好,估計我哥他們都已經進去了。」
說完潔遠打頭往一扇由紫紅絲絨遮擋著,開了個縫隙的偏門走去,剛到跟前就聽到一陣音樂聲從裡面飄了出來,看來這扇門直接連著大廳。潔遠回頭對我笑說了句,「我以前來過,這扇門就通著大廳,而且是在樓梯下面,很隱蔽的,我們進去了正好可以觀察一下。」我一愣,「觀察什麼?」跟在我身後的方萍一笑,「觀察一下上海灘的達官貴人們們啊,沒有什麼比一場宴會更能產生流言蜚語了。」
「喔」,我不感興趣的點了點頭,潔遠一閃身進了去,我也跟進,果然迎面是一個樓梯的轉彎處,潔遠拉著我一轉躲在了暗處,方萍站在了我身後,我往前看去,眼前頓時一亮。
一個寬闊而又燈火輝煌的大廳瞬時展現在我的眼前,雕金的樓梯扶手,如同鑽石一樣閃爍的巨型水晶吊燈,柔軟而鮮紅的地毯,印滿了異域風情花朵的牆壁,落地的窗子全部打開,不遠處舞台上的樂隊正在演奏著上海最時髦的樂曲…還有彷彿數不清的盛裝男女,或飲酒,或賞景,或竊竊私語,或放聲大笑。
「怎麼,看傻了」,方萍在我身後輕輕地用指節扣了一下我的頭,「嗯,我從來都沒進過這麼奢華的地方,這…」我輕輕的呼了口氣,「太不可思議。」潔遠回過頭來大咧咧的說了句,「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你見多了就好了,其實就那麼回事兒。」
我沖她微微一笑,但是心裡卻覺得對這種輝煌的場面沒什麼好感,人人都暴露在燈光之下任人評判,可人人又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想評判別人而不是自己。
「哎,萍,你看,那不是你二哥嗎,我的天呀,他居然去對蘇二小姐獻殷勤,真是…」,潔遠頓了頓,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我順著潔遠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和方萍的圓臉很相似,穿著一身條紋西裝的年輕人正在和一個一身桃紅旗袍的女子談笑,不遠處,蘇雪瑩一身雪白,正和幾個年輕的男女在聊天。
倒是我身邊的方萍毫不在意的一笑,「我二哥那個人,只要是女的都會去打招呼的,他說這叫紳士風度,不過我大哥說,他這叫嗅覺失調症」,我和潔遠同時轉了頭去看她,她嘻嘻一笑,「香臭不分唄」,「哈哈」,我們同時笑了起來。
「哼,蘇家三姐妹果然出風頭,那身打扮下來,得花多少大洋啊」,潔遠不屑的哼了聲。「人家有錢,人家願意,你又不是她爹,你操什麼心啊」,方萍嗤笑了一聲。「是啊,打扮的跟妖精似的,好去找婆家」,潔遠撇了撇嘴,方萍悄悄湊到我耳邊輕笑,「怎麼樣,是不是聽出點酸味來?」,我偷偷一笑。
「喂,快看,陸青絲來了」,潔遠頭也不回的沖我倆招手,我和方萍趕緊擠了過去,「哇」,潔遠低低的感嘆了一聲,「這日子也就她敢穿黑的,不過…真漂亮。」我愣愣的看著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正從不自覺分開道路的人群中走過,一頭長髮依然飄散於肩,什麼多餘的裝飾也沒有,她嬌笑地和熟人打著招呼,又似乎把誰都沒有放在眼底。
「是啊,我向來認為在上海,最起碼現在,還真沒有那個女人的風情蓋的過陸青絲的,她那頭頭髮可真美。」方萍說完摸了摸自己的捲髮,對我無奈的一扁嘴,「我這個天生就卷,怎麼也弄不直」,我輕輕碰了碰她的頭髮,「卷卷的很漂亮,像洋娃娃,再說,那個陸青絲說不定是因為弄捲髮不好看,才一直留長發的」,我悄聲說了句。
方萍一笑,「多謝安慰,不過那個陸青絲可不是因為弄卷不好看才留長發的」,我疑問的看了她一眼,前面的潔遠說了句,「那是,為了這頭長發可是死過人的」,「啊」,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我傻傻的看著注意力又跑到大廳里去的潔遠,方萍一笑,「你不知道陸家的事啊?我聽潔遠說你不是跟他們有過幾次交往嗎?」我喃喃的說了句,「點頭之交而已,而且都是碰巧遇到的。」
「喔…」方萍用手中的扇子沖我招了招,示意我靠近,然後才低聲說,「這陸家大爺是獨生子,聽說祖上原來就是混碼頭的,後來太平天國的時候不知怎麼發了洋財,又經過幾代人,這才成了大戶人家,陸城是他父親收養的孩子,說是養子,其實原來不過就是個跟班聽使喚的,不過後來實在是有了大出息,好像陸家暗門裡的那些生意都是他弄的。還有那個葉展和陸青絲,聽說都是陸城從碼頭上撿回來的,情同手足,只不過現在沒人敢當面再提這些事兒罷了」,說完方萍聳了聳肩膀。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那道極深的疤痕霎那間從我眼前滑過,六爺,他是養子嗎?突然覺得他的身世好像和我有點像…「好了,好了,我又沒說別的什麼,不說就是了」方萍求饒似的說了句,我聞聲抬頭,看見潔遠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才回過頭去。方萍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一說到他,你就這樣,人家認得你是誰呀」,潔遠動也不動,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呼」,方萍吐了口氣出來,湊到我耳邊悄聲說,「反正你千萬要小心,別去動陸青絲的那頭長發,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唔」,我趕緊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又去看了一眼,正在談笑風生的那個絕色美女,突然覺得她那頭閃閃發光的長髮變成了一束束利刃,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忽然人群一陣騷動,「主角來了,咱們別躲在這兒聊了,趕緊過去吧,大家都開始祝壽了」,潔遠站直了身子,順便整理了一下頭髮衣物,我和方萍也照做。潔遠一手拉了我就往人群里扎,我下意識的低了頭,聽著潔遠和方萍不時地和熟人打著招呼,自然,各種含義不同的目光也紛紛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陸老弟,今天可是個高興的日子,我先祝你長命百歲,財源廣進了,啊,哈哈」,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突然響遍了全場,方萍湊到我耳邊說,「蘇國華,蘇家三姐妹的老爹,上海灘最有名奸商,吃人不吐骨。」
「哎,我們快走,大哥在那兒呢,方萍,你哥叫你呢」,潔遠側頭和方萍說了一句,我一看,果然左手邊那個穿條紋西裝的男子正笑著沖方萍招手,他身旁站著另一個年齡身高和他相仿的男人,只是看著更穩重些。
他倆顯然都認識潔遠,紛紛笑著點頭和她打招呼,然後目光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迅即地調回了眼光,和潔遠往霍先生他們所在的位置走,卻依然能夠感受到背後一直黏著的目光。「你們去哪兒了,這半天才來」,一身醬紫旗袍的霍老太太慈祥的問了一聲,潔遠早就粘了過去,在她媽媽身邊撒嬌。
我往前站了一步,「霍夫人,您好」,霍老太太伸手拉住了我,「哎喲,清朗今天可真漂亮,真是女大十八變,上次見她還像個小孩兒,今天這麼一打扮,看著就是個大姑娘了」,說完她看了丹青一眼,笑說,「姐姐長得漂亮,妹妹看著更出色,看來你們老家是專出美人的。」
潔遠膩聲說了句,「媽媽,這衣服是我幫她選的,好吧,要我說,清朗本來就比丹」,她話說了一半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就訕訕的一笑,「比我漂亮」,我的心一跳,下意識地看了丹青一眼。
丹青卻嫣然一笑,一手撫上我的肩頭,「潔遠,她未必比你漂亮,卻肯定比我漂亮,人家不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你以為我家清朗的清字是白叫的」,說得眾人都一笑,霍先生欣賞的看了丹青一眼,潔遠則做了個鬼臉,我看著丹青毫無芥蒂的眼底,也不禁釋然,霍老太太笑說,「好了好了,咱們也該過去了,走吧。」
一大堆人圍在大廳中央,霍先生他們不時地和周圍人打著招呼,眼瞅著就要到了跟前,一道冷冷地目光射了過來,我轉頭去看,蘇雪瑩和幾個女人正站在不遠處盯著我看。那個穿粉紅色旗袍的女人目光同樣冰冷,她嘴角高傲的翹著,見我看她,她不屑的轉開了目光,但是一看到走在我前面的丹青,目光立刻變得怨毒起來。
我一愣神間,霍夫人都已經走入了人群中,我有些尷尬的站在了那個圈子之外,不曉得該怎麼辦。「霍夫人,您親自前來,實在是讓陸某人受寵若驚啊,霍先生還好吧?」一個寬厚的聲音在人群里響了起來。「陸先生,您別客氣,外子最近風濕又犯了,不然他也會過來的,還請您見諒」,霍老婦人溫和的說了一句。「這個不敢當,啊,霍處長,可有日子沒見了,這位小姐就是你那位驚動上海灘的未婚妻吧?」
「正是,我來給您介紹,雲丹青,我的未婚妻,丹青,這位就是陸氏企業的掌門人,陸仁慶先生」,霍先生爽朗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先生,您好,祝您生日快樂」丹青溫婉的問候了一句。「好,好,雲小姐果然是國色天香,怪不得我們心如鋼鐵的霍大處長也動了凡心啊,哈哈」,四周的人都跟著陪笑起來。
「大哥,雲小姐的美貌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你還不信」,葉展那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傳了出來,那個陸先生呵呵一笑,「算了吧,在你眼裡,不漂亮的女人有嗎?要是老六說的我還會信。」「哈哈…」周圍聽到的人沒有不笑的,「喲,這不是潔遠嗎,幾個月不見,出挑的越發好了」,陸先生笑著說了一句,然後就聽見潔遠嬌聲給他祝壽,他也笑著應了。
「雲小姐,怎麼,那個小丫頭沒來嗎」,葉展揚聲問了一句,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什麼小丫頭?」陸先生笑問了一句,然後就聽見潔遠笑答了一句,「陸先生,他說的是丹青姐的妹妹」,然後又嗔了葉展一句「什麼小丫頭呀,今天讓你開開眼,咦,清朗呢?」我忍不住咽了口乾沫,只覺得口乾舌燥的,手裡的手套也都快被我攥出水來了,心裡撲騰亂跳。
「清朗,哎,你怎麼站在外面呀,快來啊」,潔遠從人堆里探出了身子來,見我愣愣的站在外面,趕忙走出來拉著我往裡走,「喂,葉大少爺,你看看,這是誰…」,我被潔遠扯入了人群,突然覺得四周好像安靜了起來,就是一直演奏著的音樂聲好像也在瞬間消失了,只有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燈一樣地在我身上掃射著。
我低垂的眼光從一雙雙樣式各異的的鞋子上滑過,最後落在了丹青那雙特製的銀色天鵝絨高跟鞋上,我立刻反應了過來,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場合給丹青丟臉。
我在心裡咬了咬牙,抬頭微微一笑,有禮地說了句「陸先生,您好,我是雲清朗,祝您生日快樂,心想事成。」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是一愣,原以為聲音會哆嗦破碎的不成樣子,沒想到聽起來卻是分外的清晰明朗。
陸仁慶看起來三十齣頭,頭髮整齊的向後梳著,國字臉,濃眉深目,長相不要說比葉展,就是比六爺爺差著幾分,可眉宇間帶著的那份尊貴自恃,卻是旁人所不及的。
他看見我的樣子只微微一愣,然後就含笑的打量著我,一旁的葉展卻斂了笑容,只是眯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我,卻不說話,他的目光讓我多少有些不自在,我又轉了眼去看那位陸先生。
「呵呵,好清雅的小姑娘,多大了,在上學嗎?」陸先生突然笑著問了我一句,我微笑著回答,「快十六了,我和潔遠一起在聖心女子學堂讀書。」「唔」,陸先生點點頭,又轉而對丹青笑說,「令妹斯文有禮,不卑不亢,果然有乃姐的風範呀」,丹青嫣然一笑,「您實在是過獎了。」
路先生哈哈一笑,旁邊的人也都心思各異的笑著,「大哥,時間差不多了,舞會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六爺低沉的嗓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我身子一硬,心跳突然開始加快。「喔,還真是的,這一說話就忘了時間,那就開始吧,來,各位,請」,陸先生極有風度地一擺手。
眾人都跟著他往大廳中央的舞池裡走去,我對召喚我一起過去的潔遠點了點頭,還是再等了會兒,才慢慢的轉了身。六爺正在我身後不遠處,跟幾個人在低聲吩咐著什麼,說完他一揮手,那幾個人連連點頭轉身去了。
六爺好像有些疲倦,他用右手輕輕捏了捏額頭,然後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似的,迅速側頭向我的方向看來,我來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就這麼生生地與他的撞了個正著。
他原本凌厲的目光呆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臉色一柔,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我下意識的就回了他一笑。六爺步履悠閑的踱到了我身前,然後上下看了一圈,然後溫和地說了聲,「挺好。」我嘻嘻一笑,做了個受寵若驚的表情「真的嗎,謝謝誇獎了」,六爺展顏一笑,唇邊常年因為緊抿留下的嚴厲紋路好像也變淡了。
不曉得為什麼,這一晚上那麼多人誇獎我,我都只是覺得高興而已,可六爺只說了兩個字,卻讓我有種心花怒放的感覺,一時間看著他淡然卻真實的笑容,我好像只會傻笑了。」喲,小丫頭,今天真是不敢認了,一會兒可否賞光跟在下共舞一曲呀」,葉展笑嘻嘻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他眼光又在我身上溜了一圈,我乾笑了一聲,「七爺您過獎了,既然您賞光,那我先去排個隊,失陪了」,說完我對著他和六爺行了個屈膝禮就掉頭往潔遠所在的方向走去。背後傳來了六爺的一聲輕笑,極輕,但我還是聽到了,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翹。早就聽說潔遠和方萍說過,葉大少的桃花債太多,因此每次舞會那些小姐們都是排了順序的,省得打起來。
「哼,這小丫頭,今天看著變了樣,跟朵梔子花似的,原來還是那個牙尖嘴利的梔子花」,葉展故意揚高了嗓門說了句,可他的聲音里並沒有惡意,我也只是吐了吐舌頭,就笑著向潔遠和方萍走去。然後就聽六爺問了他一聲「青絲呢?」「她去換裝了,準備開舞」,葉展輕鬆的答了句。剛走到她倆跟前,就聽見音樂一變,舞池裡的人群也都散了開來,我伸頭看去,陸先生瀟洒地領著換了一身亮片舞裙的陸青絲往舞池中央走去,做了一個漂亮的花勢之後,兩個人翩翩起舞。
我正欣賞著他們嫻熟而優雅的舞技,一旁的方萍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了我一句,「清朗,有人來邀請你跳舞嗎?」我一愣,搖了搖頭,潔遠也愣住了,「糟了,把這件事給忘了,第一隻舞是特別留給未婚男女的,這是規矩,等陸先生他們領舞結束之後,就得下場的,萍,你哥哥呢,有伴了嗎?」
方萍難得有些粗魯的翻了個白眼,「我大哥帶著女朋友來的,二哥不知道發什麼瘋,早就邀請了蘇雪晴,而且她居然答應了,真是見鬼了。」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嘀咕了句,「這可怎麼辦,估計現在大家基本上都找好伴了」,潔遠眼珠一轉,「你們等著,我去找人」,說完轉身就往人群里鑽,就剩下我和方萍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眼看著陸先生他們的舞已接近尾聲,潔遠竄了回來,沒等方萍開口問,就恨聲說,「氣死我了,那些我認識的都有伴了,剩下的都是蘇家姐妹的朋友,他們寧可閑著也不肯來幫忙,我說方才蘇雪瑩笑得那麼陰險,原來她早就算計到了,真可惡。」
方萍一皺眉頭,「實在不行,我把我二哥強行拉過來就是了」,「方萍,千萬別」我趕忙搖頭,「我本來就不太會跳舞,你們也知道我剛學了沒幾天,說不定跳了更出醜呢,再說,別為了這點小事得罪蘇家人,你也得替你哥哥想想,出爾反爾畢竟不好。」
方萍皺了眉頭,潔遠咬了咬嘴唇剛要開口,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我們同時抬頭看去,陸青絲正在陸先生的引領下,輕巧的旋轉著向全場致禮。兩個我不認識年輕男孩子,風度翩翩的朝潔遠和方萍走了過來,看著還在猶豫的她們倆,我笑著推了她們一把,「快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們,放心。」她們倆有些猶豫的去了,我笑著擺擺手,一轉眼看見丹青也和霍先生下了場,葉展卻是領著蘇家的大小姐。
舞曲聲響起,比之前那首歡快了許多,舞池裡都是些年輕男女,氣氛一下子就熱烈了起來。我往四周看看,果然還真沒什麼像我一樣的年輕女孩就這麼干站著,不遠處也都是一些上了年紀或是結了婚成雙成對的人,我彷彿都能聽見人們的竊竊私語,我用力的握緊拳頭,挺直了背脊,對舞池中的潔遠,方萍,丹青,甚至是余淑蘭微笑著。
蘇雪瑩跟著她的男伴從我跟前舞過,她嘴角微翹,眉梢眼角地嘲諷從我眼前一滑而過。丹青的臉色卻變得有些不好,她也明白過來了事情有些不對勁,她悄聲在霍先生耳邊說了些什麼,霍先生回頭看了我一眼,眉頭也皺了起來,可顯然他們現在也沒什麼辦法。我對他倆安慰地笑了笑,然後就挪開了眼光,突然發現葉展在擠眉弄眼的跟我做鬼臉,我忍不住一笑。
我發現他的女伴蘇大小姐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眼光一直就在人群里飄忽著,也不知怎麼的,她的眼光突然落在了我的身上,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我一愣,順著她的目光左右看看,突然發現我身旁兩側空了起來,一轉頭,六爺正安靜地站在我身後。
我趕忙轉過身子,「六爺,有事嗎?」他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怎麼不去跳舞?」我一笑,左右看了看,「沒人請,而且也不太會跳,您呢?」,他嘴角一彎,「沒人請,而且也不太會跳。」
我撲哧一笑,然後就傻傻的看著那隻伸出來的修長手掌,「那咱倆湊合一下吧,如何?」六爺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麼,明白過來之後人已經在舞場里了,我不知道自己踩著的是什麼樣的步點,只是隨著六爺在舞池中晃動著,音樂聲也彷彿離我很遠,只能感覺到的六爺溫熱的手掌,緊密地裹住了我的手,我恍惚覺得我甚至能感覺到他那道疤,而放在我腰際的手,則讓我覺得腰部好像著了火。
「這花兒真香」,六爺隨意地說了句,「啊」,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眼底卻含了些笑意,顯然認為我埋著頭跳舞的樣子很好笑,我臉不禁一紅。
「這花我也很喜歡,而且比那些香水的味道聞起來舒服」,我喃喃答了一句。六爺點了點頭,「沒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自然的就是比刻意的要好。」
斷斷續續的他又很輕鬆地問了我一些關於學堂里的事,慢慢的我也放鬆了下來,等到舞曲停下的時候,我正在跟他說一件學堂里的趣事,他也含笑聽著,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笑聲有些突兀,這才發現音樂已經停止,人們正在向四周散去。
我臉大紅,趕忙往後退了一步,六爺也不在乎,鬆了手,微微朝我彎了彎身,沒等我回禮就轉身往陸先生他們所在的地方走去,離我們不遠的葉展正微皺了眉頭地看著這邊,臉上帶了些少見的嚴肅。
我往旁邊看了一眼,原來六爺已經體貼的帶我舞到了舞池邊,我看著丹青,潔遠她們就站在一旁,忙笑著向她們走去。走著走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些人的眼光比我之前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時更加古怪,我不禁有些遲疑的往四周看看,人人都是眼光閃爍,交頭接耳。我加快了腳步往丹青她們那裡走去,丹青的臉色還好,只是其他人的多少都有些古怪,潔遠更是神色怔忡。
「潔遠,方萍,你們…」,我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潔遠勉強一笑,「我先去找我媽,一會兒就回來」,說完轉身匆匆走了,方萍想拉她,一伸手又縮了回來。丹青有些奇怪,她湊到霍先生耳邊輕聲問了句,霍先生臉色多少也有些古怪,他在丹青耳邊輕聲回了句什麼,丹青一怔,就轉了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方萍,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我剛才跳舞出錯了?大家幹嘛這麼看著我?」我伸手拉了方萍的袖子一下,輕聲問她。方萍看了我一眼,又轉頭向潔遠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咬了咬嘴唇,在我耳邊說了句,「那倒不是,只是這上海灘誰不知道,陸家六爺從不跳舞……」
==============================================================================各位大人,某金說話算話吧,這得有三天份了,明天請容偶休息一下,周末在繼續了—腰酸背痛的某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