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初至,好像天一下子就冷了起來,枝頭的葉子被風吹的一片片地從樹上跌落了下來,飄飄散散地落在廊邊,房下,水池中央…我伸手撿了一片起來,葉片的邊緣已經枯黃了,卻脈絡分明,筋骨突起。
我把葉子捋了個乾淨,只留下很有韌性的葉柄,抻了抻,正想再找一根來,一隻圓潤的手突然從我背後伸到了眼前,指尖還捏著一根粗粗的葉柄,「清朗,要不要比試一下呀?」
我輕笑了聲,直接就把自己手裡的套了上去,兩下里一用力,我的完好無損,可那根已折成了兩半,「切,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特意撿了個粗的呢」,方萍一揮手,把斷掉的葉子桿兒扔了出去,一偏身坐在了我的對面,放下了手中的袋子,順便撿起了我放在長椅上的信,挑眉問道,「潔遠的?」我點了點頭。
方萍捏了捏那封不算薄的信,「哼」了一聲,「這丫頭,給我寫信的次數屈指可數不說,每次也就那麼幾句不咸不淡的話,跟你倒是有一籮筐的話似的,寫這麼厚,虧她還好意思每次都抱怨我。」
順手扔掉了葉子,我拍了拍手一笑,「你看吧」,方萍一撇嘴,「算了吧,我才沒興趣看那個話癆的信呢,再說,估計這封信裡面少不了說我的壞話,看了更生氣。」我奇怪的問了句,「你怎麼知道的?」方萍做了個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然後才靠近我低聲說「因為在上封信里,我剛回罵了她。」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們倆還真是…」,我好笑的搖了搖頭,方萍得意一笑,「來而不往非禮也,再說,誰讓這丫頭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聽她這麼說,我的笑容一僵,方萍也自覺失言,趕忙從袋子里掏出包開花胡豆來,「清朗,你嘗嘗,我剛從余淑蘭手裡搶來的,還熱的呢,剛爆的。」我勉強一笑,方萍的表情也有些尷尬。
伸手接了過來,我一邊解著紙袋上的封口,一邊對她說,「是你騙過來的吧,要是潔遠才會去搶。」話一出口,我倆同時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又同時笑了起來,方才那點彆扭頓時煙消雲散了,方萍輕輕嘆了口氣,「那丫頭,去了也快半年了。」
我捏揉著手裡的豆子沒說話,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自從那場晚宴之後,我就再沒見到潔遠。第二天去上學,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什麼稀有動物,比第一天來上學時的糟糕感覺還不如,學校里只有方萍依然如故,和我有說有笑的,其他人那些驚訝,揣測,妒嫉,不屑還有冷嘲熱諷的眼光簡直能把我活生生地吞沒。
一曲不到十分鐘的舞蹈,破了六爺十幾年的規矩,也打破了我勉力維持的平靜日子,閑言碎語就如同疫病一樣在一夜之間傳遍了上海,而潔遠卻如同風一樣的消失了。我和方萍都以為潔遠是因為心裡不舒服才沒來上學,結果我一回家就聽說,潔遠陪著霍老太太回四川老家了。
霍老太太的長兄因為生病,想要見見自己唯一的妹妹這件事我們都知道,霍先生也早就買好了火車票,就等宴會結束的第二天送老太太上火車,可沒想到潔遠也跟著一起去了。
「長遠,你說笑呢吧」,那天我放學回家因為心情不好,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推開門想進去,就聽到二樓的小客廳里傳來了丹青的聲音,我下意識的停住了腳。「那個丫頭說什麼也要去,說是不放心我媽,還讓我去給她學校請假,這會兒已經在火車上了,估計過不了多少日子就回來了」,霍先生有些疲憊的答了一句。
我不禁愣住了,潔遠她走了…難道是因為,我放輕了腳步往客廳的門口走去,「不會是為了昨天陸城請清朗跳舞,所以她…」丹青喃喃的問了一句,聲音越來越低,「唉,女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霍先生長嘆了一聲,「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個小女孩兒的單戀,所以讓她去散散也好,轉過頭也就忘了,再說陸城那樣複雜的人,本來和她就是南轅北轍,她連想都不要想。」
「因為那個陸城是養子嗎,身份不配?」丹青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我也豎起了耳朵用力聽著,霍先生淡淡的說了句,「那倒不是,如說能力,陸城這個人不可小覷,雖然只是個養子的身份,各個方面卻很優秀,人品也不差,只不過」…
霍先生頓了頓,聲音里多少帶些不屑,「陸家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來做的生意都歸他,要不然這上海灘有錢的,有權的那麼多,憑什麼他陸仁慶就可以在上海灘呼風喚雨,卻沒人敢去動他,咱們霍家雖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卻是書香世家,向來規矩做人,我可不想和那些手裡不乾不淨的人結什麼姻親,敬而遠之也就夠了」,說完他冷哼了一聲。
「不幹凈?」丹青訝異的問了句,「你認得葉展吧,那小子的臉俊俏地連女人都自愧不如,一天到晚總是笑眯眯的,可他十三歲的時候,就在東碼頭憑著手中一把匕首闖出了名號,那個陸城更是…」霍先生彷彿有些慨嘆的出了口長氣,「算了,這些血腥事我也不想多說了,總之,陸城這個人做為男人我很欣賞他,是條漢子,只可惜,我們是做不了知己啦。」
「原來是這樣…哎,那清朗怎麼辦,他昨天還請清朗跳舞來著,你不是說他從不跳舞嗎,那他是不是…」,丹青有些惶急地問了一句。「你別急嘛,聽我說」,霍先生沉穩的打斷了丹青,我心跳猛地快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陸城為什麼去請清朗跳舞而破壞他自己的規矩,但是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清朗還是個孩子,再說,我早就聽說他…」霍先生的聲音壓低了起來,我不自覺地貼在了門上,隱約感覺下面這些話很重要。
「咦,清朗,你回來了」,背後突然傳來了秀娥的叫聲,屋裡的聲音頓時嘎然而止…
我趕忙轉身對秀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迅速的閃到了一旁的落地窗帘里,然後在縫隙中對秀娥又擺了擺手,秀娥瞠大了眼看著我一連串的動作。「咔嗒」一聲,一旁的客廳門被推了開來,「清朗回來了?在哪兒呢?」丹青露出半個身子來,她邊問邊四下里看著,我使勁地往裡縮了縮。
「哎,秀娥,問你話呢,傻站著幹嗎呀」,秀娥一醒神,「啊…」,她趕忙沖著丹青咧嘴一笑,「喔,小姐,我看著清朗的屋門開著,還以為她回來了呢,就叫了一聲」,說完她伶俐的跑到我的門口,往裡一探頭,然後轉頭吐了吐舌頭,「沒人在,估計是方才李嬸上來收臟衣服,門沒關好。」
丹青一愣,轉頭往四周又看了一遍,這才笑說,「你這丫頭,老是這麼大驚小怪,一驚一乍的,怨不得你媽罵你」,秀娥摸著腦袋嘿嘿一笑。「對了,先生回來了,你去和你媽說,把我今天買的點心熱過之後拿來,再讓她沖壺好茶,另外,要是看見清朗回來了,就讓她來找我,我有話和她說,快去吧」,丹青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
「哎,我這就去」,秀娥脆脆的應了一聲,她看著丹青關上了門,又等了會兒,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清朗,你這是幹嗎呀?」她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我搖了搖手,悄聲說,「你快去吧,回頭再說」,秀娥點了點頭,對我做了個有難同當的表情,然後輕巧的下樓去了。
我悄悄地靠回了小客廳的門,「秀娥這丫頭,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穩當些,不要說張嬤,就連我都發愁,這以後可怎麼嫁人」,屋裡的丹青有些無奈地抱怨了一句。霍先生「哈哈」一笑,「我倒覺得這丫頭挺好,明快爽利沒心機,有什麼說什麼,和潔遠有點像,只可惜書讀得少了些。」
丹青輕笑了聲,「秀娥讀的書都是清朗教的,她倆從小就玩得好,我二哥老是說,這倆丫頭一個是炮筒子,一個是悶葫蘆,也不曉得怎麼就那麼合得來。」說完她嘆了口氣,「一說到這兒,我就擔心,清朗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若是她真的對陸城動了心可怎麼辦,處了這些日子,你多少也應該知道,這丫頭平日里最隨和不過,可一旦拗起性子來,那可真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
霍先生「唔」了聲,過了會兒才說,「這個我知道,可是這丫頭心裡把你,把秀娥還有張嬤,對,還有你二哥,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是真有什麼,你去和她講明道理,她不會不聽的。」「但願如此吧」,丹青嘆息地說了句,霍先生一笑,「你放心,清朗的雖然個性堅持卻不任性妄為,是非輕重分的極清,人又重感情,所以不會出什麼事的。」
屋裡靜了一會兒,就聽丹青哼笑了一聲,她玩笑似的說了一句,「看樣子你還真是欣賞她,我可是很少聽你這麼夸人的。」我忍不住咬緊了下唇,「呵呵,怎麼,你吃醋了」霍先生笑嘻嘻的問了一句,「呸」,丹青輕啐了他一聲「胡說些什麼」。
霍先生輕笑了一聲,再開口聲音卻變得有些認真,「你知道我最欣賞清朗什麼嗎」,我在門外一愣,屋裡的丹青也沒再說話,「她會為了別人的喜悅而喜悅,因為別人的憂傷而憂傷,我父親說過,這是一個人最為寶貴的情操,她是個會讓別人感覺到溫暖的小姑娘,我想那個陸城之所以會接近她,也許就是為了這份溫暖,你也知道,冷血動物最喜歡的…就是陽光了」,說到最後,霍先生的聲音里又帶上了一絲嘲諷。
丹青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幽幽的說了句,「你說的是,在老家的時候,墨陽,還有我媽都說過類似的話,就連我那個性子古板冷漠的父親,也私下裡去教她讀書認字,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真有些羨慕她,雖然人人都在誇獎我,但是每個人卻都會對她吐露心事,連我…也不例外,哼,這很可笑吧」,我在門外已經聽得怔住了,從沒想過在我心裡一直高傲自信的丹青,居然會說羨慕我。
屋裡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響起,霍先生柔聲說了句,「這一點也不可笑,這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外表是那麼的聰明高傲美麗,內心卻又那麼的柔軟脆弱,清朗讓人覺得溫暖,你卻讓我覺得心痛,只想一輩子讓你不在這樣故作堅強。」
丹青輕輕地抽泣了一聲,霍先生又低聲說了句,「再說,你就讓我覺得很溫暖,這就夠了」,丹青吸著鼻子悶聲問了句,「是嗎,怎麼個溫暖法?」「這麼抱著你還不夠溫暖的呀,又暖又沉,特實在」,霍先生調笑著說了一句,丹青頓時嬌嗔不止,屋裡笑鬧成一片。
後面的話顯然已經不適宜再聽下去了,我悄悄地轉過了身子往自己的屋裡走去,剛要關門就聽見秀娥上樓的聲音。我輕輕的關上了門,燈也沒開,把外套一脫扔在了椅子上,人就往後一倒,重重的摔到柔軟的床鋪里,兩眼發直的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昨晚還有今天發生的一切,就跟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轉著,六爺的邀舞,潔遠那慘白臉色,眾人意欲難明的眼神,還有丹青那從未說出口的心事,都讓我有種難以招架的感覺。想著昨夜,突然覺得腰部那種火熱的感覺又燒了起來,我忍不住舉起了自己的右手看著,昏暗中,那條深刻的紋路讓我有些悵然。
方萍說過,這條紋路代表的是人一生的感情,她說我的紋路又深又重,一定會有一場水深火熱的戀愛。我忍不住苦笑,水深火熱嗎…雖然我還沒有弄明白什麼是戀愛,可是那種水深火熱的感覺,我已經深有體會了。恍惚間,那條深深的紋路突然變成了一道疤痕,我嚇了一跳,猛地握緊了拳頭…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條深刻的紋路依然和那個晚上一樣,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淺,一顆焦黃的胡豆正壓在上面。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我掌心上的豆子撿了過去,「你再盯著看,豆子也變不成兩個」,方萍把豆子放入嘴裡,咯嘣咯嘣的嚼了起來,一邊嚼一邊說,「哈,最後一個,便宜我了,先下手為強。」
我一笑,低頭把手裡的空袋子折好,輕聲說了句,「潔遠在信上說,她快要回來了。」方萍一愣,嘴也不動了,我把那封信遞給了她,沖她點點頭。方萍又看了我一眼,這才打開了信,快速的瀏覽了一遍,然後又挑著其中的一段,仔細的看了兩遍,然後慢慢的將信折好,交到我手中。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如釋重負般的一笑,「我好怕她想不開,就只為了一個虛幻的夢。」我點了點頭,潔遠幾乎月月都給我來信,收到她第一封信時,我激動地手抖個不停,一旁的方萍好笑的看著我把信紙顫的嘩啦亂響,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安慰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明白我有多害怕失去潔遠這個朋友。
潔遠的信里絕口不提那天晚會上的事兒,只是說四川那邊有多麼的漂亮,果然是天府之國,讓她流連忘返,人文地理歷史給我講了個遍,可就是不說什麼時候回來。我則把學校還有家裡日常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的一一給她寫在信里,我們依然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卻像是隔著一條河在熱情地打著招呼,卻沒人去過不遠處的那座橋。
上一封信隔的日子有些長,讓我有些擔心,之前我還問過方萍,她也沒收到。可等我收到那封信之後,我卻感覺潔遠有些不同,說不出什麼道理,只是覺得潔遠的字裡行間多了些輕快,而不是刻意的作出一幅愉快的樣子,現在這封信則很快就到了,啰里啰唆一大堆,而我在乎的只有那一行字,「我準備回家了。」
方萍放下心事之後,也可能因為潔遠就要回來了,她話忍不住多了起來,我就在一旁聽她滔滔不絕的講著。她說她早就知道潔遠的單戀不會有結果,先不說霍家根本不會同意,就是陸城也不會看上潔遠的,不是因為潔遠不好,而是早就傳說,陸城心裡有一個女人,他一直在等那個女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震驚的感覺,那天偷聽霍先生和丹青的談話時,霍先生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大概就是這個吧。
可沒有人知道,這半年來我和六爺從未見過面,可也沒斷了聯繫,石頭總能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找到我,或者給我帶些吃的,或者給我一些書本,或者只是來看看我好不好。我猜得到是六爺讓他來的,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發現我自己根本無法拒絕,拒絕這些不值幾個錢,卻讓我覺得溫暖的禮物。所以我也不時地把配好的治頭痛或者是醒酒的葯,讓石頭帶回去,至於他用沒用,我從不問,石頭也從不說。
方萍看著我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像也放心了不少,她的觀點和霍先生很相似,陸家的人敬而遠之就可以了,深交則沒有半點必要。想來這些話,方萍都曾經和潔遠說過,只是潔遠聽不進去,經過跳舞那件事,潔遠傷心離去,方萍反而認為是好事,這樣可以讓她認清現實。
方萍也順便講了一下陸家的複雜情況,給我提個醒,因而我知道了六爺從小就沒了母親,他父親原本就是青幫里出了名的打手。自從他父親因為一場混戰而送了命之後,他就一個人在江邊碼頭流浪討生活,人雖小,卻是出了名逞勇鬥狠。後來好像是因為一件意外,而被當時陸家的小姐,也就是陸仁慶的姑姑帶回家交給陸老爺收養了,當時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
具體的經過知道的人極少,大多也都是陸家關係很親密的人,後來大家只知道他跟了陸家老爺的姓氏,後來還帶回了從小一起和他長大的葉展及陸青絲。葉展自小就被扔到碼頭上,父親是個船工,聽說母親是□□戶的人,可現在沒有人敢去提這件事,這個人也奇怪,並沒有改了姓氏,而是一直用著自己母親的姓氏。
陸青絲不是六爺的親妹妹,而是陸城和葉展在碼頭作混混的時候撿回來的棄嬰。她的名字還是當時的陸老爺給取的,小姐一樣地送進學堂里讀書認字彈鋼琴,十六歲那年卻在百樂門一舞成名,成了上海灘最有名的交際花。聽方萍說,這上海灘的達官貴人們,都以能和她舞一曲為榮,陸家的生意也不曉得有多少是經過她打通的門路。
方萍說這個話的時候,還感嘆著這男人都好色,見了美女就忘了姓氏,什麼話都講了出來。我的心裡卻冰冷了起來,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丹青,那個被大太太她們逼迫著給人做妾時的丹青。十六歲之前的陸青絲應該也是個純真不知愁的女孩子吧,一如當初的丹青,我用力的甩了甩頭,把這個不吉的聯想拋到了腦後。
「喲,今兒高興,光顧著說話了,清朗,我請你吃飯,反正明天沒課也要休息,你打個電話和你姐姐說一聲,好不好?」「好吧」,我笑著點了點頭,高興的事有人一起分享,那種幸福的感覺會加倍,這些日子我很感激方萍一直陪在我身邊,「我請你吧,剛才方修女給了我一些獎學金」,我站起身順便拉起方萍。「真的呀,你可真行,這回蘇雪瑩可氣死了,以前都是潔遠拿的,這回她好不容易盼到潔遠不在,卻還是沒有她的份,呵呵」,方萍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和潔遠手拉著手往外走去,學校每隔半年都會評選出最優秀的學生,然後發些獎金以示獎勵。以前幾乎都是潔遠在拿,我曾經問過方萍,以她的能力拿個第一併非難事,可她為什麼總是拿第三。方萍笑眯眯的說,她能力有限,又不喜歡和人較勁,所以拿個第三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一旁的潔遠卻嗤之以鼻,說這隻狐狸最喜歡的就是推別人去衝鋒陷陣,她自己躲在一旁看熱鬧。
千年的老二就是蘇雪瑩,想來她被潔遠和方萍夾在中間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潔遠不在,我卻覺得屬於她的東西我就一定要幫她看好。如果她回來知道蘇雪瑩佔了那個彩頭,一定會氣個半死的,因此我更加拚命的學習,直到方修女非常滿意的將這個紅紙包交到我手上。
「走,打電話去」,方萍高興地拉著我往門房走,那裡有一部電話,供學生們使用。一路上陸陸續續的碰到不少下學的學生,有人跟我們打招呼,有人卻裝著沒看見我們,扭著頭從我們身邊走過,我早就習慣了,方萍更是不放在心上。
「姐姐,我知道,我不會很晚回家的,啊?不用了,方萍家的司機會送我回去的,不用王先生來接了,嗯,好,姐姐再見」,我輕輕撂下了電話,回頭對方萍一笑,「好了。」方萍做了個鬼臉,「有時候我覺得你有姐姐疼,真的很讓人羨慕,可是聽她嘮叨的時候,我又覺得沒什麼好羨慕的。」
我忍不住一笑,「丹青才不嘮叨呢,她只是囑咐我…」我話還沒說完,方萍急忙做了個認輸的手勢,「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完美無缺,行了吧。」我一笑,剛要說話,就聽見門外傳來幾個女孩子唧唧喳喳的聲音,「雪瑩,真沒想到,方修女竟然把獎金給了那個鄉下丫頭了,真是太過分了,她哪兒點比得上你啊」,「就是,就是」一陣附和聲響起…
「行了,都別說了,她是什麼東西,拿來跟我比」,門外的蘇雪瑩嬌喝了一聲,那些吵鬧的聲音頓時安靜了起來,方萍眉頭一皺,我對她輕輕搖搖頭。「好了,別管這些不開心的了,我請你們去雅德利吧,我聽我爹地說那兒新來了個法國廚子,做的鵝肝可地道了,咱們走吧」,蘇雪瑩招呼了一聲。
外面順時又熱鬧了起來,「雪瑩,要我說,那鵝肝倒不重要,去看你的心肝才重要吧」,一個和我同班的女生嬌滴滴的說了一聲,其他的女孩兒都尖聲笑了起來,蘇雪瑩「哼」了一聲,「要你管,不願意去就算了」,說完「咔咔」的踩著高跟鞋就往外走,那些女生趕忙笑鬧著追了上去。
「呸」,方萍輕啐了一口,「拿著肉麻當有趣,什麼鵝肝心肝的,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了,噁心」,我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紅包,「重點是這個,反正她是去噁心葉老七,跟咱們沒關係。」方萍撲哧一笑,「說的是,那咱們去哪兒,對了,去貝克麵包坊怎麼樣,那兒的起司最好了」,「行,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說起來潔遠最喜歡吃那個了」,我笑著點了點頭,和看門的張先生打過招呼後就和方萍往外走。
「回頭饞死她,誰讓這個丫頭無情無義的一走那麼久」,方萍一皺鼻子,然後拉著我上了她家的車子。「老周,去貝克」,她吩咐了一聲,司機忙恭敬的答應了。「對了,你那個完美無缺的姐姐,什麼時候和霍大哥結婚啊,他們都訂婚很久了吧」,方萍隨口問了我一句,我一怔,「喔,那個啊,可能等霍夫人和潔遠回來之後,就辦吧。」
「唔,那不等你哥哥了?」方萍轉頭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回來,如果能的話,當然好,可是霍先生他已經不想再拖了」,「喔…」方萍點了點頭。我假裝整理書包,把頭低了下去,墨陽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霍先生每每安慰我們說,碰到了這種事兒,有時候沒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我和丹青雖然知道這話沒有半點意義,卻也只能這麼想。
霍先生原本就打算在年底之前還找不到墨陽,就和丹青結婚,再這樣拖下去,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丹青的心裡一直很急,卻不能說出口,我明白,張嬤明白,霍先生自然也明白,因此上個星期他突然和丹青說讓她去培羅蒙挑婚紗,當時丹青是驚喜交集,而我收到潔遠的信後才明白,霍老太太要回來了,而霍先生打算破釜沉舟了。
「小姐,到了」,司機恭敬的說了一句,我一抬頭,果然貝克那紅色的招牌就近在眼前,方萍和我下了車就往裡走,門口的鈴鐺「叮噹」一響,立刻就有系著雪白圍裙的侍者迎了上來,我和方萍選了靠近窗邊的一張桌子。點好了茶點,我們就隨意而輕鬆的聊起天來,這些日子的擔憂與不快,都隨著潔遠的即將歸來而煙消雲散。
儘管後面跟著的就是丹青的婚事,也許霍老太太還會反對,但我相信霍先生是真心實意對丹青的,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說服他母親的。聊著聊著,我總覺得有人在什麼地方盯著我們看似的,因此忍不住四下里瞄著,方萍見我這副樣子,就笑著問我是不是因為請客花錢,心疼地坐都坐不住了。
「叮噹」,門口的鈴鐺一響,我對面原本言笑晏晏的方萍臉色突然一暗,她不自在的側過了臉,和我說了聲,「清朗,我去洗洗手,一會兒就回來」,「喔」,我剛點頭,她就起身匆匆地朝屏風後的盥洗室走去。我目送她的身影從屏風處一閃消失,忍不住好奇的回身朝門口的方向張望了一眼,方萍看見誰了,臉色這麼不好。
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讓我一愣,竟然是一個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容貌清秀,一臉和順地跟在一個一身藏清色西裝的青年身後。那個男人帶著一付金絲眼鏡,膚色白皙,他鏡片的光芒一閃,我嚇得趕緊回過了頭來,順手抓起茶杯胡亂的啜了一口。
「小姐你好」,一個聽起來有些彆扭的柔軟口音在我身邊響了起來,我忍不住嗆了一下,一抬頭就看見那個日本女人正恭敬的站在我身邊。見我抬頭看她,她深深地鞠了個躬,嚇了我一跳,正不知該做什麼好,她又鞠了個躬才說,「小姐,我家先生想去你過去坐坐」,說完她肅手一指,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個青年男子正舉杯對我點頭示意,表情溫和,可整體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我微微皺了下眉頭,「不用了,我並不認識你家先生,多謝他的好意了,你請回吧。」那個女人一怔,張了張嘴還想說話,但是看我毫無商量的表情也就沒再多說,轉身走了。那道灼然的目光一直刺在我身上,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就伸手捻了片蛋糕放進嘴裡,轉頭望向窗外看著暮色慢慢降臨,這時對面慢速駛過了一輛汽車,我看著有些眼熟,忍不住伸了頭去看。
「小姐,你好,我是源清和」,一個略微有些低啞的聲音在我身側響了起來,我猛地轉回了頭,那個年輕的男人竟然站在了我的身旁,正沖著我微笑。見我回頭只是瞪著他,他笑了笑,微微彎了彎身,「初次見面,請多關照」,說完一轉身,竟然坐在了我的對面。
「你…」,我心頭一陣怒意,他是誰我不知道,可多少能猜出他是個日本人,儘管他中文講得毫無瑕疵。可不管是我以前聽墨陽說的,還是我來了上海之後經歷的,我對他們一點好感也沒有。看著他笑吟吟地坐在了我對面,一幅閑適的樣子,我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就想站起身走人,「雲小姐,上次的舞會我也參加了,您和陸城先生那一曲舞,可是驚動上海灘呀」,那個源清和見我想走,就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
我心裡一怔,上次陸家宴會,那些租界的洋人也去了不少,可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誰認得他是誰,我皺了眉頭,正想著不顧一切的轉身就走,他轉頭向屏風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頭笑說,「方才和您坐在一起的是方萍小姐吧?」這時候門口又是叮噹響了一聲。
我眼瞼跳了兩下,剛才方萍那難看的臉色從我腦海中一滑而過,「不是」,我下意識地答了一句。他一挑眉,「不是?難道您不是在這兒等她嗎,那您在等誰?」他語調溫和,可神情就彷彿在嘲諷著我不堪一擊的否認。
我只覺得臉騰的一下漲紅了,正想站起來大聲說一句,『我在等誰關你什麼事』,就聽見六爺清遠的男中音在我身後響了起來,「她是在等我,原少佐,好久不見了。」我大驚,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隻有力的手已經握住了我的手肘,輕巧的將我拉了起來,然後那隻手就落在了我的腰間,輕卻緊密地扶著我,「對不起,我來晚了」六爺低頭微笑著和我說了一句,我只能傻傻的點了點頭。
六爺一笑,「我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敘了」,源清和見到六爺也有些吃驚,可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站起身行了個禮,眉梢眼底卻帶著些挑釁。「原來如此,看來坊間傳言原來是真的,陸先生的破例一舞,果然不是心血來潮呀。」六爺揚眉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那我告辭了」,說完看都不看那個人一眼,就帶著我轉身就往外走。
門口早有人打開了門,那亮閃閃的光頭我再熟悉不過,我下意識的沖他一笑,光頭大叔憨憨地回了我一笑,然後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一出門,兩三個人迅速把我們圍在了中間,我一抬眼,就發現我方才看著眼熟的那輛車正停在街對面不遠處。
光頭大叔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低聲說,「六爺,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這小鬼子出門向來帶的人多,咱們私底下在碼頭卡了他們商會不少貨,雖說現在還沒撕破臉皮,但還是小心為妙。」
「嗯」,六爺點了點頭,拉著我就往對面走,我趕忙拉了他一把,「不行,方萍還在裡頭呢」,六爺被我拉的頓住了腳,光頭大叔忙說,「丫頭,你別急,我讓人去後門把她領出來,你放心吧。」「喔」我胡亂地點點頭,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但是眼前的緊張氣氛還是讓我明白少說為妙,乖乖跟著走就是了。
「那個治頭疼的葯,你有沒有再吃呀」,六爺的手很熱,讓我心裡慌慌的,突然鬼使神差的問了這麼一句,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自己都有點神經不正常,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問這種鬼問題…「哼哼」,六爺突然輕笑了一聲,「嗯,我有在吃,多謝挂念」,我臉大紅,低頭疾走。現在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手燙,還是六爺的,只感覺到那種滾燙的溫度緊緊地包裹著我倆的手。
路邊華燈初上,有的燈泡好像壞了,一閃一閃的,眼瞅著就要走到車子旁邊了,六爺突然轉身撲向了我,然後我就聽見一聲脆響。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六爺一把把我推到了車後,「蹲在那兒別動」,他低喝了一聲,然後迅速轉到了另一邊。
這時我聽見街上的人群一陣驚慌亂喊,其中還夾雜著幾聲脆響,車裡的司機也迅即的下了車,一把烏黑的□□已握在了他的手中,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把槍,一閃眼間,他已靈巧的轉到了車子的另一邊。
我抱著頭驚慌的緊靠在車邊,心裡驚恐至極,子彈呼嘯的聲音讓我不自禁的哆嗦著,又擔心著六爺的安危,突然想起不知道方萍怎麼樣了。剛稍微鬆了松身子,「啊」我尖叫了一聲,一個驚慌失措的人邊跑邊回頭,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將我從車邊推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我趕忙用手撐了一下。
在地上搓過的手頓時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還沒等我起身,一股大力傳來,頭暈目眩間,我被一個人攔腰抱了起來,往一旁的里弄里跑了進去。我大驚,連踢帶叫的,也不知道踢到了那裡,那個人輕呼了一聲,我一愣。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腰上的手臂勒的更加用力,我緊緊地貼上了他的胸前,一股熱熱的氣息頓時噴到了我的耳邊。
沒跑幾步,他猛地站住了腳,抱著我氣喘吁吁的,「朋友,不管你是誰,放開她,不然」,六爺在我們身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伴隨著他聲音的是一聲輕微的「咔嗒」聲。那個人又喘了兩口大氣,然後輕輕的將我放下了,我慢慢地轉過了身,里弄里有些昏黑,我的眼前也模糊了起來,好像什麼也看不清,就哆嗦著手去摸那個人的臉。
那人好像根本不在乎六爺頂在他腦後的那支槍,就那麼大大地咧開了嘴,只有一口白牙閃著微光,「丫頭,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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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這是兩天份哈,明天盡量更,大人們就周三來吧,笑—踩雪而歸的某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