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好痛…」我嘶著涼氣叫喚了一聲,六爺抬頭一笑,手裡還不停地揉著,「你忍一下,淤血揉開了就好了,不然過幾天更痛。」我半靠在貴妃榻上,六爺不顧我反對,牢牢摁住我的腳腕按摩著,空氣中漂浮著藥油的刺鼻味道。我覺得腳腕紅腫的地方好像著了火似的,臉也熱得發燙,但卻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六爺寬厚的手掌。
「怎麼樣,現在感覺好多了吧?」六爺低頭問了一句,「啊」我胡亂地點了點頭,「好多了,我自己來吧,謝謝您了」,突然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里都是破音,哆哆嗦嗦的,臉越發的熱了起來。六爺聽見我的聲音,手一頓,抬頭看了我一會兒,眼裡閃過一抹瞭然,他垂睫微微一笑,我的心跳立刻又快了兩拍。
「六哥,還沒弄好啊,還沒見過你這麼細心呢」,一個略帶磁性的女聲從門口處傳了來,我下意識地想縮回腳,卻被六爺一把按住了,他毫不在意地抬頭看向斜倚在門口的陸青絲,「就快好了,有事嗎?」陸青絲慵懶一笑,「洪川回來了,就在樓下。」
我一怔就想抽回腳站起來,六爺對我搖了搖頭,「你別動,老實在這兒呆著,我去去就來」說完他輕輕的把我的腳放好,然後站起身來往外走。我直起身子,「六爺,我…」,六爺腳步一頓,回頭看著我輕聲地說了一句,「你相信我,你姐姐不會有事的,你就在這兒等,好嗎?」
他的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他對我一笑,轉身出去了。
六爺肯定不會騙我的,他說丹青沒事就一定會沒事…我在心底複述著,也安慰著自己。「還痛嗎,看樣子你扭的還挺厲害的」,不知道陸青絲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跟前,一抹暗香頓時包圍了我,「已經沒事了,好多了」,我囁嚅地說了一聲,然後把腳悄悄地縮回了裙底,想蓋住那股子藥油味。陸青絲卻毫不在意的一笑,一轉身坐在了榻子的另一邊,輕抿著手裡紅酒,就那樣笑咪咪地打量著我。
我第一次離這個在上海灘聲名赫赫的美女如此之近,可在那雙細細的丹鳳眼的盯視之下,我卻沒有勇氣抬頭去看她。「哼哼,雲清朗,真是久仰大名啊」,她突然輕輕哼笑了一聲,聽她的語氣里有些挑釁的意思,我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她輕撇著嘴角,對我舉了舉杯。
也許是今晚經歷的蔑視眼光太多了,我對任何惡意或刺痛都很敏感,看著陸青絲嬌艷的面龐,我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陸青絲一愣,就微眯了眼睛看著我不說話,一抹寒光閃爍在她眼底。我原本對脫口而出的話有些後悔,陸青絲在上海灘出名的原因大家都知道,當面說出來多少有些傷人,可看著陸青絲冰冷的眸光,我反而倔強地與她對視,我再也不想忍受別人敵視與不屑的目光了,最起碼今晚不要。
我正和陸青絲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那麼恣意,根本就不怕外頭的人聽到,一頭長髮也微微的搖動著,閃出一波波亮澤。看我獃獃地盯著她看,她收起了笑聲,姿態優雅地捋了捋頭髮,「七哥說得對,你是個外表看起來有多柔弱,內心就有多倔強的小姑娘,真有趣,怪不得六哥會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呃,對不起啊,我剛剛…」見她笑得開心,一反剛才陰沉冰冷的模樣,我反而覺得愧疚起來。「你不用道歉,我本來就是個交際在一堆男人中的女人啊,而且是最漂亮的那個,你自然聽說過我的大名,怎麼,你看不起嗎?」陸青絲目光直率地看著我,眉頭輕揚,眼神清亮。
我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會」,她瀟洒一笑,「那就不用道歉,我十六歲那年就明白了,有些事實是怎樣也無法改變的,掩飾謊言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所以了,既然無法改變,那就接受它。」不知怎的,她這番話說起來輕描淡寫,神態輕鬆,可其中卻帶著一股無法掩蓋的悲傷,我下意識地伸手輕輕蓋住了她的手。
陸青絲一愣,然後毫不客氣地抽回了手,瞪著我「喂,小丫頭,我跟你說這個,可不是讓你來可憐我的,自以為是的憐憫更傷人,難道你不懂嗎。」我趕緊搖了搖頭解釋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陸青絲的性格好像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一時間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不過…你那個漂亮姐姐大概不會接受我這番論調吧,雖然我只見過她幾次,聽說越高傲的人越自卑,再加上一點點愛昏了頭的天真,這回她一定很難過吧,真可憐呢,痴心女子負心漢…哼」,陸青絲事不關己似的說了一句,她轉著手裡的玻璃杯,專心地欣賞著杯中紅酒那醇厚的色澤。我怒視著她,雖然是不關她的事,可聽她這麼說丹青,我還是很生氣。
「切,你不用這麼瞪著我」,陸青絲瞥了我一眼,「相信我,你那個姐姐絕對比你想像的還要堅強的多,不會那麼脆弱的,再說六哥既然答應了,會找到你姐姐,他就一定會做到,我六哥可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放心吧」,陸青絲微微一笑,拍了拍我肩膀。
陸青絲的喜怒不定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瞪著她看,她卻混不在意地湊了過來,一臉神秘地問,「喂,告訴我,你喜歡我六哥嗎,他可比你大十歲呢,你有十六歲,是吧」,我皺眉說了一句,「馬上就十七歲了」,「哈哈」,陸青絲笑了出來,笑得花枝亂顫的,「看來你還真喜歡我六哥呢。」
我被她一會兒笑一會兒惱的搞得有些糊塗,只覺得陸青絲比丹青還要難以捉摸,丹青或許有些任性,但是她只能稱為是恣意妄為了。雖然只相處了一會兒,我也多少摸到了一些她的性格,因此她說出我喜歡六爺的話,我也沒顧得上的臉紅,就等著她下一句。
果然,她笑完了之後,又不經意似的說了一句,「你不在乎我六哥是不是真喜歡你嗎,也許他只是憐憫你,也許他心裡還有別人,你現在還小,可能不懂,可總有一天會因此而受傷害的,你不怕嗎?」說完她嘴角冷冷地一撇。
聽她這麼說,我心上好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如果昨天她跟我說這番話,我可能還不會這樣痛,可今晚聽到六爺聲音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也許自己也找到了一扇窗,雖然不知道那扇窗是否願意為我開啟。陸青絲也不逼問我,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似乎我的眉頭鎖的越緊,她就越高興似的。
「陸小姐,我不知道六爺他喜不喜歡我,可我願意親近他,他的心裡既然能有別人,自然也會裝的下其他人,他的心,很軟的…我現在還小,可我總有一天會長大啊,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有足夠的力量去接受你所謂的傷害了呢,或許那根本不是傷害」,我一字一句的對著陸青絲說。當聽到我說六爺的心很柔軟的時候,她好像想笑出來似的,可不知為什麼,最後只是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過了半晌,她慵懶地說了一句,「你可真不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啊,對了,是快十七歲了」,她略帶嘲諷地看了我一眼,「聽你說話,就像七十歲的,不過,倒是挺敢說的,不像那些喜歡裝腔作勢,故作清白的小姐們,呼…」她長長的出了口氣,我這時候才覺得臉上發燒,方才熱血上頭只想著辯駁陸青絲那些讓我心痛的話,這會兒才明白自己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其實,我也沒想過太多,只是想陪在我喜歡的人的身邊就夠了,陪著丹青,陪著六…」,話未說完,我自己不好意思的住了嘴,陸青絲卻反常的沒笑,只是一言不發的看著我,神情卻有些怔忡。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覺得氣氛彆扭了起來,「只要陪在身邊就夠了嗎…」她喃喃地念了一句,語氣里似乎充滿了悵然,我眨了眨眼去看她,她卻已經站起了身來,對我嘲諷的一笑,「果然還是個小丫頭,才會說出這麼幼稚的話」,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看著她體態曼妙的背影,卻給人一種落寞的感覺,突然發現這個驕傲的女人,似乎並不像她言語中所表現的那樣刻薄冷酷,她言語直率可又心機深沉,她好象對什麼都不在乎,卻又不肯讓別人拿走。快要走到門口的陸青絲猛地站住了腳,我一愣,以為她又要說什麼刻薄話,卻聽見六爺的聲音響了起來,「怎麼,還滿意嗎?」我大吃一驚。
陸青絲突然「咯咯」一笑,腰肢款擺地走到了門邊,我這才看見六爺不知道什麼回來了,他正抱臂斜靠在門邊看著陸青絲。「六哥,這小丫頭不錯,我挺喜歡的,很敢說,至於敢不敢做,六哥,那可就得看你了,可別傷了小姑娘那顆純潔的心啊,今天晚上的那句話,明天可就會響徹上海灘了」,陸青絲嬌笑著用手指點了六爺的心口,彷彿話裡有話。
六爺眉頭一皺,「胡說些什麼,你今天喝得不少了,快去睡吧,總是不知道保養自己」,「遵命,六爺」,陸青絲嬌聲答了一句,六爺忍不住一笑,好像拿她沒辦法似的搖了搖頭。剛走出沒幾步,她突然轉回身對我一笑,「對了,你以後叫我青絲吧,我就叫你清朗好不好,反正早晚是一家人」,原本正在手足無措的我,聽她這麼一說,下意識地就想點頭答應,可聽了她最後一句話,頓時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青絲!」六爺沉了臉色,陸青絲嬌笑著去了,隱隱約約地聽她說了一句,「六哥,這麼著急轟我走呀,就是想老牛吃嫩草,也別急於一時啊,哈哈…」我只覺得自己的臉燙的用手一搓就能掉下一層皮來,一時間恨不能立刻消失在這間屋子裡,方才說的那些話,六爺都聽到了吧。
「別在意青絲說的話」,六爺踱到了我的身邊,略低頭看著我面紅耳赤的,表情頓時變得柔和了起來,他轉身坐在了我身旁,溫言說了句「青絲就這樣,言詞如刀,可若是不喜歡的人,她連理都不會理的,看樣子,你聽對她脾氣的。」我點了點頭,然後立刻抬頭看向六爺,現在重要的不是陸青絲的喜好,而是…「六爺,我姐姐她…」我囁嚅地問了一句。
六爺沒說話,只是從馬甲的兜里,掏出了一樣物事遞到了我眼前,我的眼睛立刻睜大了,一把將那個小巧的物事拿了過來,白金的底座,如海水般的小巧藍寶,這正是丹青成年的時候,二太太親自為她戴上的尾戒,她從不離手的。難道…「丹青她…」我哆嗦著嘴唇卻怎麼也問不出下面的話,六爺伸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清朗,鎮定一點,你姐姐沒事。」
看著六爺表情嚴肅,我知道他沒有騙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那,這個,您是哪兒來的?丹青從來都沒摘下過的…」六爺穩定地看著我,又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沉聲說「我手下的人找到了她,但她不肯回來,也不讓我們告訴你她在哪兒,只是給了這個戒指作為憑證,她讓人轉告你,不用擔心她,到時候她自然會來找你的。」我定定地盯著六爺說話時的表情,臉色平和但眉頭微皺,顯然丹青沒事,但是六爺並不太贊成她的舉動。
「六爺,她到底在哪兒?」我輕聲問了一句,丹青決絕的個性我很了解,如果她做了一個決定,那麼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去達成,一個傷心的丹青,會不顧一切地逃亡,那一個心碎的丹青,會做什麼呢…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聽我這麼問,六爺眉頭皺得又緊了些,他有些為難的看了我一眼,語調安慰地說「清朗,我可以保證你姐姐她先在待的地方很安全,可我真的不方便說,而且,如果有必要,我會帶她回來你面前的」,他盯著我的眼睛說,「我保證。」
我瞬也不瞬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他始終沒有挪開目光,只是沉穩平和的看著我,我眼中一熱,哽咽地說了句,「好。」六爺微微一笑,伸手幫我抹去了眼淚,我感受著他寬厚略帶薄繭的手掌,在我臉上輕柔的擦過。「留下來吧,一切有我」,六爺突然說了一句,我一愣,「啊。」
他收回了手,好像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似的揉了揉下巴,但還是看著我認真地說,「清朗,對於我而言,你還是個小姑娘,但是…今天晚上說的話,我並不是信口開河,我,希望你留下來,嗯哼,反正你很快就會長大,到時候,如果你想做什麼…我決不會攔你的。」
六爺的一字一句就這樣敲在了我的心裡,這算是表白嗎…我的心不規律地跳著,原來總覺得霍先生和丹青說的某些話,讓人聽起來只覺得尷尬,丹青卻是一臉的甜蜜暈眩,現在六爺所說的意味不及霍先生的三分之一,我卻有種喝酒上頭的感覺,頭暈,臉熱,心跳過速…
六爺說完之後就安靜了下來,我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喃喃問了句,「做什麼都可以嗎?」,六爺一愣,琥珀色的眸子閃著微光,他點點頭,正色說,「對,什麼都可以,我說過的話從不反悔。」
我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悶聲說,「好呀,那先這樣吧,反正聽起來我也不吃虧」,六爺一時沒了聲音。過了會兒一隻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了我的下巴,把我燒的赤紅的臉抬了起來,我雖滿眼羞澀,卻還是望著他微笑。六爺也跟著笑了起來,眼中毫無陰霾,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純粹地笑著,看起來眼角唇際的紋路也淺了許多,彼此之間的那份尷尬感覺迅速煙消雲散了。
一整天緊繃的心情稍稍有些放鬆下來,覺得自己的手心汗濕得厲害,剛想偷偷在裙子上蹭蹭,一低頭,就看見了那個戒指,正微微地閃著光,清澈,深邃,卻冷硬,一如丹青現在的心。
「唉…」我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來,我抱你到床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夠乏的了,別想那麼多了」,六爺聽到了我那聲嘆息,他卻沒再多說些什麼,只是伸手攏起了我的肩背和雙腿,往隔壁的套間里走去。
我安靜地倚靠在六爺的懷裡,他抱我,我被他抱,一切竟會是這樣的自然,他的呼吸,體溫和味道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那個冰冷的戒指就像是丹青深深的絕望,我緊捏在手裡,小小的鑽石刺痛了我的手心…我忍不住伸手攬住了六爺的脖子,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緊閉著雙眼,卻還是止不住那股熱流,丹青瘋狂的嘶喊,木然的轉身離去,霍先生的無可奈何,他的卻步不前,蘇家姐妹的冷嘲熱諷,一幕幕的在我眼前轉著…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說,沒經歷過痛苦是無法品味真正的幸福的,可經歷過幸福的人要怎樣才能再去承受痛苦。
「唉…」六爺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晃了兩下,勉強睜開眼睛看看,六爺已經抱著我坐在了床上,他自己半靠在床頭,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見我眼淚模糊地看著他,他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兒手絹來,一邊在我臉上擦著,一邊笑說,「女人的眼淚怎麼這麼多,手絹都快擦不過來了,看來我得給你擰條毛巾去。」
聽出他話里笑意,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頭,從他手裡奪過手絹自己隨意的擦了幾把,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你以前沒見過女人哭嗎?」六爺任憑我有些粗暴地從他手裡把手絹拿走,看我擦得差不多了,就悠然說了一句,「見過,可從沒安慰過。」
他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心裡一暖,方才難以忍受的疼痛頓時被撫平了些,不再一味地感受著那種絕望的心情。不管怎麼說,心情雖然依舊低落,但是眼淚卻慢慢地收了回去,頭上突然一暖,六爺溫厚的手掌就那樣輕輕地在我頭髮上撫摸著。
我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自己的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雖然腦海中一片空白,心口依然堵得很,可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只覺得眼眶又干又澀。
「說說你以前的生活好嗎,但…不只是你昨晚告訴我的那些」,六爺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只覺得他胸口傳來一陣共振,「嗡嗡的」,我知道他是想換個話題讓我不再去想丹青,當然也還是要弄清楚我們的底細,我們的來歷已經被蘇家人知道了,很快就會傳遍上海了吧,更何況,從六爺今晚的言辭閃爍中,我已經猜到,丹青做的決定絕不會是善罷甘休,隱姓埋名。
六爺收留了我決非是一件簡單平常的事,弄明白我們的來歷,多少也好為以後的風波做些準備。我知道有些事情再也瞞不住了,理了理思緒,就開始從那個哭泣的夜晚講起,督軍的執著,家人的無情,丹青那曾有的認命到後來霍先生的出現,督軍夫人的刁難,一直說到我們的出逃…這期間,六爺一直安靜地聽著,可環著我的手臂卻不曾放鬆過,偶爾回想起那時曾有的驚恐會讓我不自覺地顫抖,也慢慢在六爺更加緊密的手臂中放鬆下來。
聽我說到我們如何逃亡,我又曾經遇到何副官的時候,六爺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你那個時候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我一愣,想了又想,只能苦笑著說「那時候我才十三歲,什麼都不懂,甚至,不懂得什麼叫害怕。」六爺微微一笑,什麼都沒再說,就這樣我不停地說著說著,直到自己在六爺的懷抱里睡著,而我一直以為,在這個充滿了背叛,憎恨,蔑視和絕望的夜晚,我是不可能睡著的…
「喂,你的書拿反了」,陸青絲在我耳邊吹了口氣,一股子酒氣頓時飄入了鼻腔,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了捂鼻子,「陸小姐,你回來了?」一夜未歸的陸青卻跟沒聽見似的,轉身一下子就倒在了沙發里,順便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我站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熱茶,然後走到攤在沙發上的陸青絲跟前,遞給她,「陸小姐,熱茶很解酒的,你快喝吧。」
陸青絲媚眼如絲地看著我,「青絲」,「啊?」我端著茶發楞,她也不再說話,就那樣的瞧著我,我等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彆扭地說了句,「青絲,你快喝吧。」陸青絲嘻嘻一笑,以一種我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慵懶姿態坐起了身子,伸手接過了杯子,慢慢地啜飲了一口。
我安靜地走回了床前的躺椅上,拿起那本從一早看到現在,卻一頁未翻的書又看了起來。第三天,我已經留在六爺的家三天了,外面的風起雲湧我根本就不在乎,六爺也從不講,聽說張嬤和秀娥已經被接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最重要的是,我還是不知道丹青在哪兒,六爺帶回來的口信永遠只有一個,她還不想見你,「唉」,我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別唉聲嘆氣的了,你就是愁死又有什麼用,雲大善人」,陸青絲懶懶地說了一句,語意嘲諷。我什麼也沒說,只當做沒聽到,雖然已經和她相處了三天,但是陸青絲的個性卻古怪得讓人猜不透,說話刻薄至極卻一針見血,對於自己的生活中的陰暗又毫不掩飾,甚至能拿來玩笑。
可你要隨她的話起舞,說不定下一句又會被她毫不留情的傷到,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但是這個女人有一個好處,她從不說謊,想什麼就說什麼。
陸青絲十六歲之前也是單純又驕傲的吧,可現在卻變得這樣放縱,一種拋棄了自己的放縱。聽著她的聲音,我不禁想到了丹青,我不能想像跟她一樣驕傲卻已經不再單純的丹青,會變成什麼樣。「哼,說實在的,我還挺欣賞你那個姐姐的,有個性,夠執著,原來只以為她是個攀附著男人而活的藤蔓,可現在看著,竟然是個…」陸青絲哼笑著說了起來。
我迅速地回過頭看著她,她知道丹青的下落嗎…陸青絲正把下巴放在沙發扶手上盯著我看,見我回頭看她,她好像很得意地一笑,「喲,你在聽我說話呀,剛才還理都不理的。」說完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對我激怒的眼神視而不見,轉身就往樓上走,邊走邊說,「困死我了,跟那些個臭男人周旋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
我雖然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可積壓了三天的擔憂讓我有著失控的感覺,我死盯著陸青絲婀娜的背影,用力握緊了拳頭。走到樓梯一半,她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子,半靠在扶手上笑說,「我沒辦法告訴你,你那個寶貝姐姐的事,這是六哥吩咐的,要問你就去問他吧,這可不能怨我。」
我恨恨地轉開了眼,低頭握緊了手中的書,只覺得那本書都快被我握爛了,突然又聽她說了一句,「喔,對了,雖然不能講姐姐,但是可以講哥哥吧」,我一怔,她在說什麼,抬頭去看她,她聳了聳肩膀,「我回來的時候,一個男人正攔著六哥去路在說什麼,我見過你哥哥一次,他長得跟你哥哥挺像的,哎,你那哥哥叫什麼來著…」再顧不得聽她說什麼,我扔了書,轉身飛奔了出去。
跑出大廳沒多遠,我就看見了洪川正安靜地站在路旁,不遠處的花園裡傳來了人聲。洪川一眼就看見了我,只是恭敬的彎了彎身,卻根本沒有攔阻我的意思,我腳步停頓了一下,還是放緩了步伐走了過去。
冬日裡的花園一片凋零,視野極好,已經乾涸了的水池旁邊站著兩個人,六爺兩手插在褲兜里一言不發,他對面的墨陽卻是滿臉怒色,一身灰呢子中山裝領口已經扯了開來,急促的呼吸間白霧蒸騰。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隔著這麼遠我還是覺得到,猶豫間,人已經下意識地躲到了一旁的廊柱後。
「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陸先生,清朗跟著你不合適,我要帶她走」,墨陽陰沉地說了一句,我有些發怔,好像還從沒見過墨陽這副表情。沒等我多想,六爺語氣平和的說了一句,「是嗎,你說了半天我的生活有多危險,那你的呢,徐先生,如果我是在鋼絲上跳舞,你的腦袋已經別在褲腰帶上了吧。」
我一愣,六爺什麼意思,墨陽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起來,他的眼瞼有些危險的跳動著,「你說什麼?」他緩慢地問了一句,語氣中的冰冷讓我一抖。六爺卻毫不在意地沖他一擺手,「細節我不知道,但大概也猜到了,我只能說,你的選擇我很敬佩,但是,那要犧牲掉太多的東西,也許我做不到你那樣,但我有我的方式,話說到這兒,也就夠了吧,徐先生。」
墨陽死死地盯著六爺看,呼吸卻比方才平穩了起來,我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兩個人,實在猜不透他們打什麼啞謎,墨陽到底做了什麼…「我不明白你再說什麼,我也沒有什麼可需要犧牲的」,過了良久,墨陽恢復了鎮定的表情,冷冷地說了一句。六爺卻哼了一聲,說出了一句讓我心膽俱裂的話,「既然你這麼說,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軍糧的事。」
我用力捂緊了自己的嘴才讓自己沒有驚叫出來,墨陽卻彷彿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閉了閉眼,他握緊了拳頭粗喘了兩下,才嘶聲說,「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該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該我知道的,哼,我也不想知道,就如同你剛才說的,我就是一個混黑道的,那些政治什麼的玩意,我不懂」,六爺漠然地說了一句。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如果那晚是一個美夢破碎的夜晚,那麼現在整個世界都在我面前顛覆了起來,我閉緊了雙眼,頭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任憑那種暈眩的感覺衝擊著。想著要是能暈過去也無所謂,我甚至開始害怕聽到後面的話,可耳邊傳來的聲音卻依然清晰無比地在我腦海里迴響著。
「這件事…是個意外,原本不是這樣的…」,墨陽沙啞地說了一句,聲音里不知道有多少痛,我微微抬眼看了他一下,他那原本俊朗的面容看起來都有些扭曲了。看得出來他根本不想解釋什麼,可那種撕心裂肺地痛苦卻讓他不能不解釋,哪怕面前站著的是個可以稱之為敵人的人。
「我不想聽這個,要解釋你解釋給你自己的妹妹聽吧,我只想說一句話,徐先生,你應該清楚你自己的選擇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你妹妹的事就算是個意外,但也是意料當中的事,早晚會有這一天,不是嗎」,說到這兒,六爺原本淡漠的口氣突然強硬了起來,「你妹妹怎樣我管不了,但是清朗,絕對不行!!!」
墨陽的臉色灰敗了起來,他彷彿被人擊倒但又不甘心服輸似的說了句,「是嗎,那你又能為清朗做什麼?哼,對呀,誰不知道陸家的六爺是無所不能的。」墨陽的譏刺地一撇嘴角兒,六爺卻視而不見,只淡然地說了一句,「我並非無所不能,我能做的,就是讓她在十六歲的時候活得是個十六歲的樣子。」
墨陽聞言怔怔地看了六爺一會兒,肩膀突然垮了下來,「她們是我的家人,我唯一的…」他喃喃說了一句,「啪噠」一聲,我的眼淚跌在了地上,卻驚不起任何波瀾。我知道每個人都變了,包括我自己,也再回不去過去的歲月了,我一直以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逃離痛苦,可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
「家人…」六爺低低地念了一聲,「如果只能給自己的家人帶來苦難,你還是堅持嗎?如果這樣的話,清朗就在屋裡,你可以去見她,要說什麼也隨你,只要你不在乎…」六爺頓了頓,「你不在乎可能會再失去一個妹妹。」墨陽蒼白的嘴唇翕張了一下,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突然轉身往外走去,沒走幾步又站住了腳,「丹青…」
「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儘力而為,不過,你妹妹的個性你應該了解,我無法阻止她做什麼,但是我會保證她安全的,至於你的事…」,六爺遲疑了一下,「只要你不說就行了」墨陽冷冷地說了一句,「我自己會找機會和她們講的,我相信,她們會明白的」,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了。
墨陽…我在心裡狂叫了一聲,可嗓子就像是被火鹼燎過了一樣,嘶啞的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那個大步離去的背影…不要走,你現在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不管我明不明白,我都不要再被蒙在鼓裡!我猛地往前跨了一步,想追過去,眼前卻突然一黑,只依稀聽到了一聲熟悉地呼喚,「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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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大人們要求,逐步放出…—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