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來,我扶你起來,」秀娥用力地攙扶著我,我倆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秀娥受傷的腿沒有辦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身子一個勁地往一旁趔趄著,可還是不肯鬆開扶著我的手。
眼看我們又要摔倒,我下意識地扯了她一把,秀娥的額頭一下子撞到我肩膀上,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顧不得自己,她用手捧住我的臉,「清朗,出什麼事了嗎,你的臉色白得跟鬼似的,」她仔細地看著我,臉色突然一變,「是不是小姐和我媽有什麼不對啊…」
「不是!」我聲音大的近乎叫喊,秀娥被嚇了一跳,放在我臉上的手指也不自覺地用力,抓得我有點疼。看著她瞪大的眸子,我勉力笑了下,放柔了聲音,「不是的,你不要胡思亂想,張嬤剛才不是好好的走了嗎,你胡說些什麼呀。」
秀娥眨了眨眼,放鬆了下來,「也對啊,最近實在是被嚇怕了,」說完她放下了手,有些感嘆地說,「自從來了上海,碰到這麼多事情,雖然也有開心的時候,但是總覺得每次笑不了多久,就被人一巴掌又打了回去,我估計,以後這樣的事情肯定還有很多。」
我看了一眼臉上竟帶了些許滄桑的秀娥,若是平時,我很可能會笑出來,一向大而化之的她,竟然會有那樣的表情。可現在,她這句半含抱怨又彷彿預言的話,讓我本來已經沉重的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伸手扯了扯她的辮子,「好了,你什麼時候變成預言家了。」「什麼家?」秀娥聽不明白,可她也不象往日那樣追根究底,也許她潛意識裡對那些未知的危險也有著躲避心理,不想多談。
秀娥拐著腿坐到了床上,而我則坐在床邊的藤椅上,把整個人窩進寬大的椅子里,藤木特有的清香,頓時包圍了我,我閉上了眼,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想。「清朗?」秀娥試探地叫了我一聲,「唔?」我用鼻音應了一聲。
「剛才你為什麼一直在叫老爺的名字呀?」秀娥的問題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一下子又吊了起來。「沒什麼,可能是因為看見丹青受傷的緣故,不知怎的,就想起老爺…還有二太太來了,」我盡量表情平靜的跟秀娥說。
「喔…」秀娥有些半信半疑,我方才的臉色太過難看,可她又覺得我的理由雖然有些牽強,但也沒什麼大問題,就一聳肩,「要依我說,幸好老爺和二太太都不在了,要不然看見小姐現在的樣子,他們還不得心疼死,最起碼二太太就受不了。」
我緩緩點頭,「是啊…」秀娥一邊用手輕撫著自己受傷的腿,一邊若有所思地說,「清朗,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二少爺來了,你說,他現在在哪兒,他知不知道小姐的臉受傷了呢…」
她一提到墨陽,我心裡更難受了,又不能說出原因,只能搖頭,秀娥沖我扁扁嘴,「算了,不知道也好,知道了也只是傷心難過,對了,霍先生說的那個什麼德國醫生,是不是真的能治好小姐的臉啊?」
「應該可以吧,不管怎樣,我寧願相信他能,」我輕聲說,秀娥一點頭,「說的是,小姐受了那麼多苦,老天爺不會那麼無情的,她的臉肯定能治好!」
看著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的秀娥,我會心一笑,正要開口說話,門板被人敲了兩下,「進來,」秀娥揚聲說道。門一打開,一個僕婦走了進來,見到我也在,連忙彎身鞠躬,然後對秀娥說,「秀娥啊,你不是說要整理東西嗎,我都找到了,就等你來看了。」
「啊,對了,差點忘了,張嬸,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來啊,」張嬸又對我行了禮,這才出去了。見秀娥要起身出去,我正要起來,她一伸手按住了我,「清朗,你不用起來,我是要整理一些我媽的東西,找人給她送過去,那個時候亂成一團,好多她用慣的東西都沒有帶走。」
「那我幫你…」我作勢欲起,秀娥搖頭,「不用了,就那點東西,再說,今天你一定不好過,趁著這會兒沒人,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真要你幫忙,我再來找你就是了,」說完她不由分說,轉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我確實感覺到很疲乏,也就沒再堅持,讓自己安靜的休息一會兒,看著秀娥帶上了門,我合眼又窩了回去。這屋裡一安靜起來,方才強行壓抑的諸多疑問反而如雨後春筍一樣,爭先恐後地在我腦海中冒了出來。
如果說老爺真的曾化名為許康,那麼那個叫陸雲起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曾經的愛人,是墨陽的親生母親。大太太一直都不喜歡墨陽,雖然她不喜歡除了大少爺之外的任何一個老爺的孩子,可是對墨陽,她並不像對丹青那樣的厭惡,也不像對徐丹萍那樣不屑一顧的忽視,而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以前種種雖然覺得奇怪,多少也已經習以為常的事情,一件件的從我的記憶深處漂浮了起來。大太太甚至會對深受老爺寵愛的丹青惡言相向,但是對墨陽那些反抗逆耳的言行卻從來不置一詞,甚至看到老爺被墨陽氣的面色陰沉之際,也只會冷笑一聲,轉身離去,而不是如同往常,要麼藉機落井下石,如同她對丹青丹萍,要麼一味地回護,如同對待徐墨染。
我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難道大太太深知,墨陽就是老爺的逆鱗所以才從不招惹?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墨陽的長相跟二太太有些相似,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情。可是二太太嫁進徐家的時候不過十六歲,不可能生得了墨陽,而且她是獨生女,家族人丁稀少,所以才在家道敗落之際,嫁給了施以援手的老爺。
想到這兒,一個曾經的畫面突然一閃而過,我皺眉想了想,記得好像是我十歲生日那年,墨陽正準備離家去北平讀書,他,二太太,丹青還有張嬤秀娥,大家都坐在一起給我過生日。
墨陽正為了可以離開他所謂的陰沉不健康的家庭,能到外面去成就一番事業而興奮不已,很少喝酒的他,也陪著二太太淺酌了幾杯。說得興起之時,他抬手敬了二太太一杯,「姨娘,我馬上就要走了,這些年多虧您的照料,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我心裡一直…」
看著墨陽因為酒意和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臉,我們都安靜了下來,二太太溫柔一笑,「好孩子,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只要你有出息,我就高興了。」丹青看著紅了眼圈的二太太和面紅耳赤的墨陽,趕忙插科打諢的,把那股離別的愁緒沖淡了許多。
一直坐在我身旁吃喝的秀娥笑嘻嘻地說,「小姐說得是,這個就叫做緣分,反正二少爺本來長得就比較像太太嘛…哎喲!」她話未說完就被張嬤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這丫頭,安分吃你的東西吧,什麼像不像的,胡扯些什麼!」說完,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二太太和墨陽一眼。
我伸手去幫秀娥揉著她被打痛的後腦勺,墨陽和丹青都只是一笑,並沒放在心上,只有二太太幽幽地笑了笑,「惠啊,秀娥說的沒錯,你打她幹嗎,管他誰像誰呢,有緣就好。」
「管他誰像誰呢…」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誰像誰?當初我自然以為說的是墨陽像二太太,現在看來,難道是…門鎖「咔嗒」一聲,頓時讓我驚醒了過來,顯然是有人進來了,沒敲門就進來的人,應該是秀娥回來了吧。
我沒睜開眼,只笑了下,「秀娥,你回來了,是弄好了,還是要我幫忙啊?」我話音剛落,只覺得自己的眉頭被人用手指輕輕掠過,不禁嚇了一跳,張開眼,六爺正微笑地看著我,「在想什麼為難的事啊?你連笑著的時候都皺著眉頭。」
「六爺…」我低叫了一聲,他轉身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說,「大哥走了。」「喔…」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陸仁慶和六爺說什麼了嗎?關於陸雲起…六爺卻沒再說話,只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伸手遞給了我一張捲起來的紙張。
我接了過來打開看,不禁一愣,原來是一幅海報,那上面的美人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袁素懷,自從那日短暫一晤之後,這個女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已淡的幾乎透明了。
「北平名角,上海初映,一曲遊園,美人驚夢,」我念著海報上宣傳語,看著下面附的出演人員,我不禁張大了眼,上開鑼戲的居然是習關平,第二場則是林小軒,而倒數第二場的壓軸戲和最後一場大軸戲,都寫的是袁素懷三個字。
習關平的青衣,林小軒的花旦,那在上海都是頂尖的,這些只唱壓軸大軸的名角們,居然來給袁素懷做墊場。「大哥方才只跟我說了一大堆關於這個唱戲的事情,其他的不過問了問你姐姐的事,然後又去看了老七而已,」六爺的表情明顯有些疲憊。
「大爺,這是要捧紅她嗎?」我慢慢地把海報卷了起來,對上面巧笑倩兮的袁素懷沒什麼好感。六爺一扯嘴角,「這個女人,看來我和老七都小瞧了她,真不知道她…」
我盯著六爺等他的下文,六爺輕蹙了下眉頭,轉而問「你對她印象如何?」我愣了下,回想了一下,「只見了一面,也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初見她的背影,感覺好像丹青,嗯,對了,她的眼睛卻長得很像青絲,也就這些吧。」
六爺淡淡一撇唇,「是啊,上次在大哥家見到她,她說話的神態語氣卻像另一個人。」說完六爺看住我,我與他對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啊?你是說她,她說話像我?這怎麼可能…」
「是啊,一個看起來像很多人,卻唯獨讓別人看不清她自己的女人,」六爺低聲說了句,又若有所思的一笑,「大哥好像很欣賞她這一點,要把她在上海捧紅了好去對抗姜瑞娉,你知道,姜瑞娉是誰的人吧。」
「嗯,」我點頭,姜瑞娉是上海警備區司令唐斐的情婦,這是眾所周知的,唐斐應該是霍長遠的直屬上司吧。他跟蘇國華的關係很好,對陸家則是名為客氣,實則生疏,那陸仁慶是要利用袁素懷…
見我皺眉思索,六爺一揮手,很隨意似的問了句,「不說這個了,那個許康,你真的不認識?」我被六爺的突然襲擊搞懵了,嘴巴合了又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六爺一扯嘴角,「你果然知道,方才在大哥面前,你的表情可真是鎮定,連我都差點相信你不認識了。」
「不是的!」我大叫了一聲,六爺眉頭一揚,「剛才我真的不知道大爺在說誰,我是到了秀娥門前才想起來的,那也只是個…」我粗喘了一口氣,「也只是個猜測而已!我沒騙你!」我瞬也不瞬地盯著六爺。
「清朗,」六爺俯過身來,大手蓋住了我放在膝頭上緊握的雙拳,直到我不再顫抖了,他才柔聲說,「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就算你不說,我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你為了這個生氣,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劇烈起伏的胸膛因為六爺冷靜平和的話語慢慢平復了下來,我輕聲說,「我從沒騙過你的,所以剛才你那樣說,我…」六爺用力捏了下我的手,「對不起。」我看著這個認真跟我道歉的男人,眼眶不禁一熱,趕忙別過頭用力地眨眼。
「清朗,大哥也不是沒有懷疑的,就算他相信了你不知道,他還是會查個清清楚楚的,」六爺輕柔地打開了我緊握的拳頭,用拇指搓著我的手心,若有所思地說。
想想陸仁慶的為人和手段,我禁不住打心眼裡發寒,我悄聲跟六爺說了一下我的揣測,六爺也不禁愣住了,顯然他從沒想過,一個根本挨不到邊的徐老爺,竟有可能和陸家有那麼深的淵源。
「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聽起來彷彿天方夜譚一樣,照你說,那現在徐墨陽是在你們老家了,」我點點頭,「應該是,」六爺一皺眉,連我還沒講到的也猜了出來,「那麼,徐大少爺的出現,也是因為徐墨陽的關係?」
當時丹青只含糊的說了一句,我也不敢確定,所以只遲疑地說了句,「有這個可能,」「唔,」六爺低頭思索了起來,我也不敢打擾他。過了會兒,他一抬頭,「方才大哥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話里話外都在警告我,不要去查陸雲起的事。」
「看來,這個陸雲起,對陸家來說是個不能碰的秘密,不過…」看著我失望的眼神,六爺猶豫了一下,「清朗,明天,明天我可能會給你找一個答案的,但是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要提,就是老七和青絲也一樣,現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哥的反應給我很不好的感覺。」
「好,」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六爺搓了搓臉,看著正襟危坐地我,突然咧嘴一笑,「表情幹嗎這麼嚴肅,來,給我抱抱好不好?」我先是一怔,然後習慣性臉紅,六爺的思維跳躍性也太大了。「幹嗎?」我囁嚅著說了句廢話,他笑而不答,只一伸手把我拉了過去,坐在膝上。
看著埋在我肩膀上漆黑的頭髮中竟有了一絲白髮,我吃了一驚,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心裡頭酸脹起來,可又不想讓他知道,只是用手指幫他按摩著頭皮,六爺舒服地哼了一聲。「辛苦你了,」我輕聲說,「嗯,」六爺悶聲應了一聲,「舒服嗎?」「嗯。」
他還是不抬頭,只有呼吸熱熱地吹在我頸窩,有些癢,剛想縮縮脖子,一個濕熱的吻印上了我的鎖骨,皮膚和骨頭都被他輕嚙著,我頓時覺得自己魂飛天外,什麼雲起,許康,全都不復存在了,一時間,只有我們炙熱交融的呼吸,燙著彼此。
第二天一早,六爺就出去了,我表面上仍和平日里一樣做著自己的事情,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清朗,」石頭隔了落地窗就招呼著我,見我扭頭看他,還衝我擺手。
我微笑,等著他從大門處繞進來,「呼,你是去給七爺送葯嗎?」他伸頭看看我托盤裡盛著東西,又被濃烈的藥味嗆的聳了聳鼻子。「是不是六爺回來了?」我輕聲問,聲音里夾雜了一絲顫抖,石頭沒在意,伸手接過了托盤,「對,他就在你房間,正找你呢,這個我來送吧,秀娥呢?」
「她在陪七爺聊天,青絲也在…」我話音未落,石頭已快步往樓上走去,邊走邊揚聲說,「那我們走吧。」我跟著他往樓上走去,上了樓,他沖我一笑,左轉往葉展的房間走去,我則右轉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心裡雖然急得要命,可腳步就是快不起來,拖拖拉拉地走到了自己半掩的房門前,鎮定了一下,才輕輕敲了敲門,「是我。」「進來,」六爺穩定的聲音傳了來,我心裡頓時平靜了不少,推門進去,然後緊緊地關上了門。
六爺正站在我的書桌前,用手撫摸著一個小小的盒子,聽見我進來的聲音也沒有抬頭。我原本平穩了些的心情又開始忐忑起來,悄步走到他身邊站定,過了會兒,六爺扭頭看向我。
他的表情帶了些懷念,還有一絲難掩的悲哀,他把盒子往我的方向推了一下,我低頭看去,一個很普通的小木盒,扁扁的,卻嵌著兩個內藏式的鎖眼。「清朗,這個是…是我叫姑姑的那個人留下來的,」六爺低聲說了一句。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握了下他的手,「陸風輕?」六爺輕輕回握,「嗯,她嫁人之前把這個留給了我,只說如果有一天,碰到有另一把鑰匙的人,就可以把這個盒子打開。」說完,他捏了捏眉間,「說實在的,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我從沒想過去打開這個盒子,因為我知道,這不是留給我的,她只是信任我,在陸家,她只信任我一個。」
說著六爺的眼睛紅了起來,他扭轉了頭不想讓我看到,我只能握緊他的手,無聲的安慰著他。過了會兒,六爺整理好心情,轉頭對我一笑,「其實,只有一把鑰匙是打不開的,別小看這個盒子,它的鎖做得很巧妙,如果沒有鑰匙,就只有生生地撬開了。」
看著六爺生硬的笑容,我還能說什麼,他一定很捨不得損壞這個「姑姑」留給他的唯一紀念,可現在六爺既然拿了出來,只能說明他也有感覺,現在只有這個唯一可能的線索了。
我不想六爺糾結於這個問題,就想找別的話題來轉移他的心情,「嗯,這麼說,你有一把鑰匙是嗎?」六爺點頭,從懷裡掏出了一隻懷錶,我眯了眯眼,這好像不是他平日裡帶的那隻,可看著卻有些眼熟。
沒等我看清楚,六爺把那塊懷錶放在了自己手上,我凝神看去,金色的表身邊緣鋥亮,好像是被人經常摩挲所致,表面上鑲嵌著紫金蜿蜒出來的藤蔓線條,樣式極其別緻,「咕嘟,」我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分外清晰響亮。
六爺用另一隻手,從錶殼邊緣深處挑出了一個小巧的按鈕,輕輕一轉,然後很巧妙的把錶殼平推開來,再把表翻了個個,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錶殼裡面鑲嵌著一把小巧的鑰匙。
「很精巧吧,」六爺用手指捏出了那把鑰匙,然後在那個盒子的兩個鎖眼裡分別試了試,結果右邊的那個,傳來「咔啦」一聲打開的聲音。六爺剛要說話,門突然被人敲了兩聲,「什麼事?」六爺沉聲問了一句。
「六爺,大爺來電話了,請您去接,」石虎憨厚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六爺與我對視了一下,低聲說,「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我看著門被關上,他們的腳步聲也漸漸聽不到了,這才走到自己的衣櫃跟前,從深處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從裡面把那塊金錶拿了出來。剛才看見六爺掏出那塊表的時候,我就認出,它的樣子和老爺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
拿著那塊表和六爺留下來的那隻比對了一下,毫無二致,我哆嗦著手,學著六爺方才的樣子,一摳,一轉,一推…然後慢慢地把表面翻了個個,一隻精巧的鑰匙頓時出現在我面前。
哆嗦的手指好像沒有半點力氣,我用力摳了好幾回,才把那把鑰匙弄了出來。對準左邊的那個鎖眼□□去一擰,我不自禁地咬緊了嘴唇,一抹血腥登時染上了我的唇齒,「咔嗒」一聲之後,木盒的盒蓋微微彈了起來。
內心的不安讓我手腳冰涼,我下意識地四下里看看,一個人都沒有,可那種寂靜帶給我的並不是安全感,而是…我一咬牙,打開了盒蓋,一個類似於書本的東西,正安靜地躺在盒子裡面,有些枯黃的表皮上,一個字都沒有。
我輕輕地把那本書拿起,彷彿它是個易碎品,捧著它良久之後,我忍不住苦笑,就算自己做再多的心理安慰,還是依舊緊張不已。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一行再熟悉不過的字瞬時映入眼帘,「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春字那一撇一捺都微微的上翹著,是那樣的與眾不同,「撇捺要這樣的上挑才漂亮,知道嗎?」老爺教我寫字時所說的話在我腦海中不停地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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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靠著床盤腿坐在了地上,那本幾乎與日記一樣的隨筆就放在我的膝頭上。看著那秀麗的筆跡,簡約的詞藻,一個溫柔,單純卻堅強的女人頓時躍然紙上。
我默然嘆息了一聲,寥寥十幾頁,就能記錄一個人的半生嗎?這個陸風輕似乎經歷了一切女人所渴望的和…憎惡的。我現在不知道該怎樣來稱呼她,十七歲之前她叫陸雲起,而之後,卻改為了陸風輕,正確地說,是被人強迫改的。
陸仁慶確實有一個叫陸風輕的姑姑,只是這個陸風輕卻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因病過世了,可陸家卻因為一個不欲人知的理由,而必須讓陸風輕「活下去」,因此,一個普通親戚家的女孩兒就成了她的代替品,那個女孩兒,就是陸雲起,也就是後來帶六爺回家的那個陸風輕。
「咔啦,」門鎖被人轉動了起來,我下意識抬起頭去看,六爺輕步走了進來,他一邊回身關門,一邊說,「清兒,抱歉去了這麼久,剛才大哥來電話說的事,我要和老七商量一下,你等急了吧…」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的我,嘴角一翹想笑,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那本打開的隨筆上,笑容一頓,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木然無聲的我,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目光瞬即轉到桌上放著的那個木盒上,盒蓋自然已經被我打開了。
我看著他慢慢地走到桌前,伸手去摸了摸那兩把鑰匙,又從桌上抓起了老爺給我的那個懷錶,與他自己保留的那個比較著,然後才轉身盯住我,啞聲問,「這鑰匙從哪兒來的?」我咬了咬嘴唇,沒等我回答,他已然想到我之前說過的那個猜測了,「是不是徐老爺的?他真的是那個…」六爺皺了眉頭,嗓子里好像被塞了把沙子,「許康?」
我沉重地點了下頭,六爺看著我,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那兩塊握在他手心裡的懷錶甚至發出了「吱呀」的聲音,過了會兒,他長出了一口氣,隨手把懷錶放在了盒子里,然後朝我走來,腿一彎,學著我的樣子坐了下來。
我不自覺地靠了過去,六爺散發出來的熱量,是我現在迫切需要的。六爺感受到了我發自內心的寒冷,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右手將我攏在臂彎里,我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後把那本隨筆遞了過去。
六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去,雙手無意間地碰觸,我感覺他好像在發抖,可他的臉色依舊平靜,抱著我的手臂也是穩定又溫暖,我只能認為那是我的錯覺。
之前我已經大致地看過了一遍,這十幾頁紙應該是陸雲起在很短的時間內寫完的,越到後面寫得越潦草簡單,她寫這些好像就是為了給誰看的,為了讓人了解那曾經的一段過往,也許那個時候,她已經猜到,有些事情將永遠掩埋,不為人知。
可就在那些無奈掙扎的文字之中,依然有著可以讓人感覺到甜蜜的,就是與許康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看著六爺低頭認真地讀著那上面的一字一句,輕簇的眉頭未再打開過,方才讀過那些文字化成一幕幕情景在我腦海中閃現著。
陸雲起的父親是陸家一個不遠不近的小親戚,讀過不少書,家裡也有些許田產,一家四口過的應該不錯。他們還有著一個很有錢的親戚住在上海,雖然不常見面,但也不曾斷了書信。
在陸雲起十六歲那年,她失去了父親,而後上海的堂叔邀請他們一家人去上海散散心。在那裡,她見到了比她大八歲的堂哥陸風揚,也見到了那個漂亮高挑的堂妹,陸風輕。
陸雲起當時以為風輕的年紀和自己差不了兩歲,而事實上,她還不到十一歲。而最讓她驚奇的是,她和那個堂妹長得居然有六七分像,只不過一個外向耀眼,一個內向溫柔罷了。
在上海的那段日子裡,陸雲起經歷了太多她從未經歷過的,家鄉的安靜和睦,上海的繁華耀目,家鄉的蜿蜒小溪,上海黃浦江的波濤滾滾,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同。
但是如果不是在這兒遇到了那個人,陸雲起寧願早些回到家鄉,去呼吸那些沒有脂粉香,沒有美酒醉但卻純凈的空氣,那個人就是許康,也就是老爺。陸雲起在這個本子里只寫了一次許康的名字,而後都是以「他」來代稱。
陸雲起對於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寫得極其簡潔,但其中那炙熱的愛戀,讓人現在讀起來,依然能夠感覺到她那顆滾燙的心。一個純潔且執著的女孩兒,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給了老爺,從未後悔,就算後來她知道,老爺已經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太太了。
「那個嚴肅的男人,笑起來竟如同孩子一樣,可只有我能看到…」「他說他從來都不會愛,可一個不會愛的人愛起來,會讓人窒息…」「每次我溜出去見他的時候,他總是讓我走在馬路的裡面,他不會拉我的手,他只會牢牢地擋住我,保護我…」
不過寥寥數語,可我怎麼也不能把那個笑起來像孩子一樣的男人,跟徐老爺連在一起。不經意間想起二太太去世不久的那個夜晚,老爺坐在二太太常坐的塌子上,沉思不語。那時的他也是柔軟的吧,只不過不知道,他是在懷念二太太,還是在…
在上海遇到的幸福,一直跟著陸雲起回了家鄉,那裡距離老爺的老家並不遠,這樣一段距離對於熱戀的人來說不過爾爾。老爺經常會在陸雲起意想不到的時間來看她,為了不讓老爺為難,陸雲起一直都沒有告訴家人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陸雲起的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女性,溫柔而包容,而她的弟弟陸雲馳年紀還小,因此家裡的大小事情,已經是陸雲起在操持了。兩個人決定各自對家裡實言相告的時候,陸家母親自然是晴天霹靂,想不到女兒竟然要給人去做小。
但是在爭吵哭鬧之後,女兒已經懷孕的事實,讓這個善良的婦人徹底沒了主意,好在老爺憐惜陸雲起,並不讓她跟著回去老爺的故鄉,而是繼續留在自己的家。陸雲起好不容易安撫了家人,一心等待著老爺的好消息,可最後等來的並不是老爺,而是她的堂叔和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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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雲起母親還沒有來得及跟親人客氣禮讓一番之後,那位她稱為兄長的人就說出了一番讓她感到天崩地裂的話。那個姓許的男人只是帶走了女兒的心,而眼前那個所謂的親人,卻要連女兒的人都要帶走。
陸氏無法想像,自己的女兒要代替另一個人活下去,去承受那個女孩兒原本應該承受的命運。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她講出了陸雲起已經懷孕的事實,還有那個叫許康的男人,這個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婦人,天真地以為這樣的隱秘應該可以打消對方的想法。
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在陸雲起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明白,堂叔要的是她這個人,她眷戀的人,事越多,那堂叔用以威脅她的理由也就越多。在堂兄的閃爍其辭里的閑聊中,她聽明白了些什麼,當她去尋找母親,在屋外聽到堂叔的那一番說辭之後,她已經做了個決定。
堂叔拿年邁的母親,年幼的小弟,現在還有她痴心相戀的男人來威脅她。而陸雲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留在這兒,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跟他們走,不然一屍兩命,陸家老爺什麼也得不到。陸家兩父子盤衡利弊之後,答應了。
一個為了保護家人,愛人和孩子的女子會到什麼樣的地步,恐怕連陸家老爺也不曾想到,一個天真的,陷入愛河而無法自拔的女孩兒,近乎在轉眼之間就成熟了。
陸家父子帶來的人不少,名義上是伺候在陸家老爺回上海之後,留下來的陸風揚,實則是嚴密地看守著那一家人。陸雲起日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猜的沒錯,陸老爺曾交待過,如果有男人來找陸雲起,那麼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陸家母子對於陸雲起而言是個人質,而一個知道陸雲起真正身份的外人,對於陸老爺而言,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威脅了,而威脅,必須除掉。
可沒人知道,在陸雲起聽到陸老爺那番說辭之後,先回到自己住的二樓窗前,把一個曬在窗外的紅頭巾收了起來。那是個信號,是個警告徐老爺,不要過來的信號。原本兩人約定彼此掛起紅色的時候,就是兩人相見之時,可現在,這卻成了救他命的唯一指望。
陸雲起只慶幸,她還未曾將老爺的真名來歷告訴過母親,雖然那只是出於一個女孩兒的倔強,她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只是愛上了這個男人,跟他的家財出身來歷都沒有關係。
徐老爺在此地也有買賣,自然是為了陸雲起,這個店面就是一個最好的掩護。小小的酒鋪離著陸家並不遠,眺望過去剛好可以隱約看到那扇窗,還有窗外支起的曬桿。
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個月,老爺果然沒有出現,陸雲起才放下心來,他定然發現了什麼不對勁了。陸風揚試探地說起了這件事,因為當初陸氏曾說,那個姓許的男人很快就會回來娶陸雲起。
對於陸風揚的試探,陸雲起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也許我碰上了個負心漢吧,男人都無情,這不是堂叔勸我打掉孩子的時候,說過的話嗎?看來他是對的。」
陸雲起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裡又甜蜜又解氣,她的笑容讓神色複雜的陸風揚無話可說,只好訕訕地轉身走開了。從她隨筆的字裡行間中,我甚至都能讀出她當時的愉悅,嘲諷地看著敵人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碰觸到自己愛人的行蹤,因為小弟偷偷地告訴她,陸風揚收到了一封從上海送來的信,他無意間聽他們說,始終找不到那個叫許康的人。
時間匆匆掠過,翠綠的樹葉也漸漸變得枯黃,無奈的枝頭飄下,陸雲起眼瞅著還有十幾天就是生產的日期了,她瘦弱的身軀卻挺著一個大肚子,從上海請來的大夫和本地的產婆都說胎兒的個頭太大,可能不利於生產。
陸氏心驚膽戰,只會不停地哭,該做的都做了,最後聽從了產婆的話,在屋外掛起了一件紅衣服。在當地,這算是一種風俗,家裡有了什麼難事,就掛上件紅衣服,祈求神靈把災難帶走。
陸風揚對這種風俗自然不信,可看著淚眼汪汪的陸氏和瘦弱的陸雲起,也就不置可否的同意了。雖然有醫生,有產婆,要再有老天幫忙,也沒什麼不好。可他看不見,陸雲起掩在棉被下的笑容。
就在陸雲起要生產的那天早上,雲馳跑來看她的時候,不經意地說起那家酒坊好象要出新酒,掛起紅綢子來了。屋裡的人都是一聽而過,陸雲起也只點點頭,微笑著跟弟弟說,「姐姐跟你說過的話你都記住沒有,不要一天到晚總是想著玩,你是個大孩子了,別總讓我操心了,嗯。」
陸雲馳眼圈一紅,點頭稱是,然後就乖巧地幫他姐姐整理被子,儘管屋裡伺候的丫頭僕婦都是陸風揚的人,可沒人看見被子底下,姐弟倆緊握著的雙手,指甲甚至刺痛了彼此的手心。
陸雲起的陣痛越來越頻繁,雲馳只能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陸雲起強忍著眼淚,這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雖然弟弟只有十二歲,可現在只能指望他了,她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命運就攥在別人的手心裡……好在他來了,他一定會保護好母親,弟弟和兒子的,不曉得這一年他是怎麼忍過來的,他變瘦了,還是…
帶著對老爺的無限思念與堅持,在深夜,陸雲起最終生下了一個男孩,在母親抱來給她看的時候,她只能在心裡念了一聲,「墨陽,」就淚眼婆娑地看著母親按規矩抱著孩子去了祠堂,祭拜祖先,請求先人保佑孩子順利成長。
這個名字是她和老爺早就說好的,家裡的大兒子叫墨染,那麼如果是個兒子就希望他永遠活在陽光下,所以叫墨陽。如果是個女兒,就取名叫,「丹青,」因為他們相遇是因為一幅水墨丹青。
就在產婆和僕婦們幫著收拾的時候,一聲起火了,讓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地衝到窗口去看。祠堂的火似乎瞬間就燃燒了起來,火勢猛地讓人無法靠近,陸風揚氣急敗壞也莫奈何,陸氏,陸雲馳還有那個孩子都在裡面祭祖,顯見這會兒是救不出人來了。
因為想要救火,家裡所有的人都圍在這裡,想盡辦法不讓火勢蔓延開來,直到最後那間祠堂和附近的兩間廂房都燒成了一片灰燼,一切的痕迹都燒得乾乾淨淨,而這時天已經大亮了。
明白過來的陸風揚面色陰沉地去了陸雲起的房間,面對一言不發的陸雲起,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轉身離去了,「你很捨得,確實是陸家的人…」
陸雲起對於這一夜的回憶筆墨似乎用的最重,甚至超過了對老爺甜蜜的回憶。也許是因為在那晚,她盡了最後的力量,讓自己所愛的人自由,她寫道,「那個火光明亮的夜晚,燒掉了我最後的牽掛,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陸雲起,而是陸風輕了。」
她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對於陸老爺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她的存在,如果她也逃了,只會給家人帶來不幸。一夜的大火,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讓她的愛人帶著自己最親的家人離開這裡了吧。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毫無怨言地接受著各種,所謂上流社會淑女的教育。在那邊,陸家早就放出話來,陸風輕被送到香港親戚家中了,說是家中的老人時日無多,希望小孫女去陪伴云云。
等到陸雲起各方面都具備了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和學識之後,陸家找了一個借口,一個盛大的舞會,讓所有人都見識了陸風輕的高雅嫵媚,她的一舉一動,衣飾妝容也成了各家太太小姐最津津樂道,且追棒的對象。
而陸家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白家,那個跟陸風輕自幼訂婚的男孩兒,白允中。陸家的發達與白家人密切相關,陸家做的最主要的買賣就是稀有金屬,他們擁有礦源,可冶煉的秘方卻握在白家人的手上。
陸風輕的婚約對於白家人而言,是讓兩家的關係變得更緊密,而對於陸老爺而言,他要的不是那種再緊密也會在不經意間斷裂的關係,而是秘方。陸老爺的父親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因此忍耐了一生,等到他自己終於生了陸風輕之後,他再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了。
只要有了秘方,陸家人再也不需要帶著一個隨時會發作的緊箍咒,就為了這個,因病而亡的陸風輕必須活下去。陸雲起變成了陸風輕,她帶著一個叫陸風輕的面具,整整快十年。
因為那個白家少爺堅持要讀書,然後去留學,思想新潮的他直到拖無可拖,才勉強回來迎娶他的新娘,因為那一年,陸風輕已經快二十五歲了,一個女人能有多少青春年華用於等待,而且,陸老爺也再不能等待了。
而在那之前,陸風輕提到了一個男孩的名字,「陸城,這是我給他取的名字,儘管我憎惡這個姓氏,可這是能讓他留下的唯一方式。我不能不帶他回家,那個孩子是那樣的倔強和嚴肅,看起來和他好像,他們同樣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愛,不曉得以後有沒有一個女孩,能讓他明白…」
這段柔軟的文字讓我情不自禁地看向六爺,他正皺著眉頭,一字一句,用心的讀著。墨色的筆跡彷彿映入了他眼底,襯得他的眼眸深沉如湖底,讓人看不清其中暗藏的洶湧。
「我真的要按老爺的話去做嗎,一定要用那個方法嗎,不,我不想,可是…」六爺念出了那隨筆上的一句話,他重複地念了幾遍之後,我才反應過來,他已經看完了,那半句匆匆寫就的話,是陸雲起最後的痕迹。
「唔…」六爺長出了一口氣,他放下了那本隨筆,用手遮住了眼,仰頭靠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姑姑…」六爺喃喃念了一句,他的聲音有些暗啞,我輕輕嘆了口氣,他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了過來,放下手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嘲諷地笑了下,「我被帶回家,原來是因為我像他…」
我微微一怔,連想都沒想就說,「那又怎麼樣,你注意到我,不是也因為我長得像她嗎?」六爺被我的話噎得一愣,看著我不說話,我從他懷裡坐直了身體,「要是你長得不像老爺,那麼陸…小姐就會錯過你,我要是不像陸小姐,也許你根本就不會靠近我,那樣的話…」我故意做了個鬼臉,「你損失可就大了。」
六爺聞言只低頭一笑,細密地睫毛蓋住了那雙強悍的眼眸,顯得分外柔軟。他將我又摟了回去,我靠在他的肩窩上,過了會兒才聽見從他胸膛里震出來的聲音,「是啊,要不是這樣,我的損失還真的大了。」我「噗哧」一笑。
六爺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樑,「笑什麼,笑我自以為堅強,卻也還是會為了這種小事,覺得有些受傷?」六爺的話讓我心裡為之一甜,因為他並不介意把自己陰暗的傷口露給我看,這是意味著全然的信任。
我微笑著閉上眼說,「我上學的時候,修女嬤嬤曾經說過一句話,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傷,可受傷之後,一定要堅強。」六爺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啪噠」一聲,那本隨筆從六爺的膝頭上滑落了下去,頓時打破了眼前這小小的溫馨。我和六爺對視了一眼,六爺放開我,坐直身體,撿起了那本隨筆,輕輕撣著上面根本不曾沾到的灰塵。
我想了想,才開口問,「那個什麼金屬買賣,現在…」六爺沒看我,只哼了一聲,過了會才低聲說,「那方面的買賣大哥向來不讓我們插手,可從我介入陸家的生意開始,我就知道,開礦和冶煉都是由陸家一手操辦的,沒什麼…姓白的。」
雖然已經猜到了,可我的心還是一涼,那陸雲起呢,墨陽的親生母親,那個堅強溫婉的女人,她在那兒,會不會…「就算大哥不讓我查,我也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六爺盯著那本隨筆慢慢地說了句。
「不光是為了姑姑,」他轉頭看向了我,「大哥也曾經查過你們的來歷,你知道為什麼嗎?」我點了點頭,因為我和陸風輕長的很像,那也就是說我有可能是她的女兒嗎?
我三歲的時候來的徐家,之前的記憶一點也沒有,父親什麼樣子只聽過林叔簡單地描述,我爹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我娘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因為他到我家做事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六爺若有所思地說了句,我的心跳有些加快,這些年不是沒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樣子,只是現實生活讓自己不能多想。可現在眼前的重重迷霧似乎就要撥開,骨肉至親似乎也觸手可及,我不敢讓自己多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個帶你逃出來的下人沒有跟你再說些什麼嗎?」六爺問了聲,我搖搖頭,「也許他和老爺或者二太太說過,但是沒有和我提到過,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唔…」六爺一聳眉頭,「不過,」我遲疑了句,六爺輕聲問,「你想到什麼了?」「也許墨陽知道吧,老爺留了個盒子給他,」我大致說了一下丹青之前告訴我的那番話。
六爺點了點頭,「沒想到,你那個哥哥居然是半個陸家人,」墨陽英俊的臉龐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勉強笑了笑,想起了那張他留給我的小紙條,等他…
「好了,再多的秘密也終究會有個答案的,清朗,相信我,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為了姑姑,也,為了你。」六爺站起身來對我伸出手,那隻手,修長而穩定。我借力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說了句,「你要小心啊,大爺他…」六爺沖我一笑,「放心,我會小心的。」
六爺把那本隨筆小心翼翼的又放回了盒子里,兩把鑰匙也各歸其位,我們還是一人一把,他拿著陸雲起的,而我,則拿著老爺的。六爺問我把這個盒子藏在哪兒才安全,我想了半天,就把那個盒子大咧咧的放在了我的梳妝台上,上面隨意地放了兩瓶香水。
「大隱隱於市,」我笑說,六爺笑了起來,「有道理,雖然這個不能留,但是現在也還算安全,留一陣子吧,最好能等你那個墨陽哥哥回來再說。」我點頭同意。六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他親了親我的額頭之後,就去了葉展的房間。
我想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是瞞不了葉展的了,六爺如果追查這件事,就是變相在和陸仁慶作對,葉展知道與否,都會被視為是六爺那邊的人,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知道,六爺也多個助力。
秀娥不在她自己的房間,我就想下樓去找她,也許張嬤知道些什麼,畢竟她是跟著二太太陪嫁來的貼身丫頭,可怎麼提起這件事呢…剛走到一半,我一腳踢到了坐在樓梯轉角處的秀娥,「噓,」她沖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拉著我坐了下來。
一陣悠悠的鋼琴聲傳來,我探頭看去,陸青絲正坐在客廳里彈著鋼琴,我有些吃驚,隨即釋然,她也曾受過那些小姐們的教育,會彈鋼琴不足為奇。
「清朗,她在唱些什麼,那些洋詞我聽不懂,」秀娥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仔細聽了聽,果然,陸青絲若有似無的歌聲飄了過來,她在唱一首英文歌,我從未聽過,斷斷續續聽到的那些歌詞,不禁讓我想起了老爺和陸雲起,霍長遠和丹青,葉展和眼前的陸青絲,還有六爺和我…
陸青絲輕柔沙啞的嗓音一直飄蕩在我耳邊…
在每個醒來的清晨說你愛我
對我述說我們所擁有的幸福時光
說你從現在到永遠都需要我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讓我成為你的避風港
告訴我你會和我分享
一份愛,一生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說你愛我,你明白我一直是這樣
愛我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無論你去哪裡,請讓我與你一起
愛我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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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更新送上,數量不少,時間不晚,希望滿意,嘿嘿。有些細節會隨著以後的發展進一步推出,下章確實會有波瀾,不過某金從來不寫悲文,請放心!—有口皆碑的喜劇金留
ps,周六晚上繼續前進!有錯字請指出,偶改,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