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你們兩個準備好了沒有?磨磨蹭蹭的,」陸青絲隨意地用鞋尖踢踢半開的門,不耐煩地打量著我們。我和潔遠正互相幫忙整理衣飾,秀娥在一旁圍著我倆團團轉,她自己早就穿戴好了。今天是袁素懷在上海灘虹濟戲園頭一次亮相,六爺他們自然都要出席。
最讓我想不到的是墨陽也要跟著一起去,這幾天墨陽都留在六爺這裡,陸仁慶肯定會知道的。六爺他們雖然沒有跟我細說,但是好像決定與其躲躲藏藏,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出現,反而不容易讓人懷疑。
而秀娥正為了第一次穿洋裝而興奮不已,那是件淡藍色的洋紗裙子,長度剛好在膝蓋。秀娥剛穿上的時候,總是用力的把裙子往下拽,試圖遮掩小腿,裙子的腰襯差點被她扯破了。最後還是潔遠嚇唬她,要是再扯,就不給她穿了,她這才勉強接受。
這件裙子是潔遠送給她的,潔遠留下來的第二天,丹青就讓張嬤送來了一些潔遠平日里穿的衣物,秀娥和我都驚喜於張嬤的出現。我暗自期盼著,這是否是丹青重新放開心懷的又一個信號呢。潔遠則感嘆著女人的心思就是細膩,要是換了霍大司令,他才想不起送這些東西來呢。
當時一旁看熱鬧的青絲哼了一聲說,那是當然啊,這可是一石三鳥,讓那倆丫頭見了親人不說,即討好了你又暖了霍司令的心,何樂而不為呀。秀娥只顧著高興的和張嬤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根本就沒聽見她說什麼。我聽見了也當沒聽見,不管丹青怎麼想,她肯讓我們接觸總比拒人於千里之外要好。
張嬤聽了之後偷眼看了一下陸青絲,卻跟她清水般冷洌的視線對個正著,嚇了一跳,趕忙轉頭和秀娥掩飾地拉扯了幾句。我都看在眼裡,而陸青絲只冷淡的一笑,不再理會張嬤卻不想放過我,對我揚了揚眉頭,「我說的不對嗎?」
我苦笑,心說你想讓我說什麼,看著陸青絲毫不放鬆的眼,只囁嚅了句,「我倒沒想那麼多……」不等陸青絲再開口,一旁的潔遠嘻嘻一笑,「就是就是,女人想得太多容易變老,清朗你可別瞎想,小心小姐變大姐,大姐變大嫂。」
回想到那天的情景,我忍不住「嗤」的一聲又笑了出來,又趕緊收斂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陸青絲。還好,她正無聊地轉著小指上的瑪瑙尾戒,沒注意到我這兒。那天她的臉色可真夠瞧的,而潔遠正和秀娥討論著鞋子上的帶子該怎麼系,沒人注意到我正在胡思亂想。
在六爺家裡,陸青絲就是一個小霸王,沒人敢招惹她。六爺七爺寵著她,其他人敬著她,秀娥躲著她,而我則是能讓就讓,只要她不過分,隨她怎麼說。再說接觸長了,也知道她這個人只是嘴巴刻毒了些,一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毫無顧忌,可那些話之所以讓人難受的原因卻是—她說的往往是事實,所以戳人心肺。
如果不了解她,都會以為她跟葉展應該是一類人,嬉笑風流的,其實我倒覺得她更像六爺,都是外冷內熱的。而表面上笑口常開,花心多情的葉展,內心卻很冷硬,除了這幾個至親之人,其他人都被他拒於心門之外。
潔遠出身書香世家,人天生熱情開朗,雖然家庭條件很好,卻沒有那些世家小姐們通常會有的嬌和傲。當時陸青絲對於潔遠的留下也習慣性的冷嘲熱諷了幾句,潔遠卻大大方方的承認,她就是為了墨陽才留下的。
陸青絲愣了一下之後,卻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我明白她自己的情意只能深埋心底,不可言喻,對於能堂堂正正,大聲說愛的女人,她都有著一份羨慕和尊重。潔遠卻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後才問我,「她怎麼走了,我都那麼直白的承認了,她反倒不嘲笑我了,怪不得別人說她性子古怪呢…」
我隨便說了幾句別的就把這個話題岔開了,潔遠也沒往心裡去,她現在只要能留在墨陽身邊,就很滿意了,別人什麼態度她根本就不在乎。潔遠根本不會想到,這個性子古怪的陸青絲,心裡有多苦,對於她的直白承認,有多羨慕。
「清朗,你幫我把這個項鏈帶上好嗎?」潔遠說完就背轉了身子,「好呀,」我回過神來,順手從她手裡接過項鏈,低頭一看,不禁愣住了。銀色的鏈子上綴了一個精巧的藍寶,質地和丹青的那隻戒指如出一轍,這兩樣東西原本是一套,聽說是二太太嫁過來時的陪嫁。戒指給了丹青,鏈子卻留給了墨陽。
潔遠見我吃驚的樣子,有些得意的一笑,「這是他送給我的,你也認得?」「當然,」我點點頭,「這個,他什麼時候送你的?」「今天早上碰到時,我說我只帶了幾件衣服來,什麼首飾也沒帶,今天晚上聽戲,只能幹凈著去了,他當時什麼也沒說,過了會兒,就把這個給我了,真漂亮,是不是?」潔遠在鏡中對我笑說。
「是很漂亮,」我胡亂的一笑,又故作不在意地問,「他就這麼給你了,什麼話也沒說嗎,」潔遠一邊整理著劉海,一邊甜笑著說,「嗯,他就說讓我今晚帶這個,沒說別的。」「喔…」我解著項鏈的鉤環,心裡想著墨陽這是什麼意思。
當初二太太把這個項鏈給墨陽的時候,還笑著說,這就是以後給兒媳婦的見面禮了。墨陽現在卻給了潔遠,是說他已經接受她了嗎,可他也沒直說,而且這也太快了,不符合他的性格呀…
我正想著,剛才一直蹲著幫潔遠整理鞋帶的秀娥站起身來,一眼就看見了那條鏈子,「喲,這鏈子不是二太…唉喲,」我一腳踩了過去,秀娥疼的叫了一聲。潔遠剛要回頭,我趕緊把鏈子往她細白的脖頸上系。
潔遠只能挺著脖子問,「秀娥,你怎麼了?」「啊,沒事,」秀娥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就笑說,「可能是剛才蹲得太久了,腿突然麻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事了,」潔遠也跟著一笑。墨陽既然什麼都沒說,我自然也不能說,以免潔遠誤會。
「好看嗎?」潔遠在穿衣鏡前左右看著,「好看,好看,」一旁的秀娥連聲說道,潔遠對她一笑,還是透過鏡子看著我。「真的好看,」我肯定的點點頭,潔遠這才滿意地在鏡子前轉了個身。
我一側頭就看見陸青絲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剛才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我不免有些尷尬。正好石頭的聲音從陸青絲身後傳了來,「青絲小姐,六爺讓我上來問,你們都準備好了嗎?」陸青絲一聳肩膀,「我早就沒問題了,你去問她們。」
石頭這才從門外走進來,他滿臉帶笑,正要開口,不經意看了秀娥一眼,他登時一怔,眼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秀娥光裸的小腿上。秀娥的臉登時紅了,又開始用力往下扯裙子,徒勞的想要遮蓋住自己的小腿。
我只是抿著嘴笑,看著石頭目瞪口呆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他從小在上海長大,跟著六爺他們在上流社會出入,不知道看了多少淑女名媛的小腿,可這會兒他還是愣愣的看著秀娥,我突然覺得石頭很可愛。
潔遠輕輕捅了我一下,聲音不高不低地說,「哎,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了,石頭根本就看不見咱倆,」我呵呵一笑。秀娥的臉越發的紅,我忍不住想提醒她,這裙子要是再被她這麼用力的扯,估計石頭看見的就不只她的小腿了。
石頭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他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頭,然後說了句,「秀兒,你穿這個真好看。」「噗,」我和潔遠同時笑了出來,我心想,這要是讓那些被石頭整治得哭爹喊娘的人,看見他現在的樣子,「輝少」兩個字估計也就沒那麼響亮了。陸青絲則從鼻子里哼了句,「男人…」就轉身走了。
原本一直僵立的秀娥像是被我們的笑聲刺激到了似的,突然朝門外跑去,石頭伸手想拉她,被她一把推了個趔趄。等石頭站穩了腳步,秀娥人早就沒了,他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倒笑嘻嘻地跟我們說,「兩位小姐,要是準備好了,咱們就走吧。」
潔遠原本還想笑話他兩句,可見他擺出一副隨便你們說什麼,反正我很幸福的樣子,也只能搖搖頭,邁步往外走去。石頭背著潔遠對我做了個鬼臉,我一笑,拿起梳妝台上的手袋跟著石頭往外走去。
一出門,我快走幾步追上等著我的潔遠,剛下樓梯就聽見葉展的笑聲,「喲,這是咱們的秀娥啊,這麼一打扮,我都認不出了,石頭那小子沒看傻了眼吧。」我和潔遠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今天秀娥是逃不過被人品頭論足這一關了。
石頭已經過了十九歲的生日了,他比秀娥大了一歲多一點,比我則大了一歲半,要是在鄉下,早就已經成親生子了。今天看戲,六爺他們帶上了秀娥,也算是承認秀娥的一個舉動,畢竟石頭在上海也是個露臉的人物。我聽六爺說,大叔私下裡跟他提過,想去跟張嬤談談,等秀娥過了十八歲生日,就給他倆辦喜事。
我和潔遠剛一露面,樓下的男人們都抬起頭看向我們,我一眼就看見了穿著銀灰色馬甲的六爺,他正站在落地窗前和大叔說著什麼,落地燈的燈光映得他烏黑濃密的頭髮閃著微光。我倆目光一碰,六爺的唇角微微上翹,我不自禁地回他一笑。
坐在沙發上的墨陽穿了件米白色的襯衫,配著天青色的馬甲,越發顯得眉目英挺,線條硬朗。看見我的目光,他輕輕眨了眨眼,對我做了小小的鬼臉。
他的目光繼而轉到了我身旁的潔遠身上,只對她微微一笑,身旁的潔遠呼吸頓時重了些。而正圍著秀娥打量的葉展卻一反常態的穿了件唐裝,瀟洒飄逸,神態風流。
「呵呵,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這麼多美女,簡直讓我眼花繚亂啊,」葉展嘖嘖有聲地看看我,看看潔遠,又打量了秀娥一遍,然後才順便似的看了陸青絲一眼。
先行下樓正在門邊等候的陸青絲好像根本就沒在聽葉展說什麼,只是葉展目光掠過她的時候,很自然地攏了下長發,如絲般的長髮從她纖長的指間紛紛滑落。
她今晚穿了一件藍紫色的天鵝絨旗袍,領口高高束起,只有纖細的手臂毫無遮掩的露著,白得有些透明,配著那長長的黑亮髮絲,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潔遠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洋裝,柔軟的輕紗被細細地折成了皺褶的裙擺,輕輕一轉,就像一朵盛開的太陽花。她的長髮盤起,v字形的領口露出了如雪的肌膚,襯著那塊藍寶石分外漂亮。
「清朗?」六爺走到樓梯口伸出手,我微笑著握住他的手,隨著他的引領走了下來。「六爺,既然都準備好了,那咱們就走吧,今晚的正戲七點鐘開鑼,稍微早點到才好,」大叔也走了過來。
「嗯,」六爺一點頭,「老七,墨陽,那咱們走吧,」墨陽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跟著葉展往外走。出門的一剎那,六爺低頭在我耳邊說,「很漂亮,」說完不等我反應,就神情自若的跟葉展他們走到一塊去了。
「傻笑什麼呢?」潔遠拉了我一下,「快上車吧,」「好,」我趕緊跟上,秀娥也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倆。陸青絲一彎身坐在了明旺旁邊的位置,我和潔遠,秀娥一起坐在了後面。
大叔和石頭的車先行開出,我們的在中間,六爺他們在最後的車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戲園子進發。今天聽戲的地方就在虹濟戲園,本來那是姜瑞娉的地盤,也不知怎麼被陸仁慶包了下來,做為袁素懷亮相的舞台。
這段日子過得驚險緊張,先是丹青的臉受了傷,然後是追查墨陽和我真正的身世,接著徐墨染的出現又導致我受了傷,日子緊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要不是那天看到那張請柬,我還真的把這個有些神秘的漂亮女人拋之腦後了。
現在世道混亂,徐墨染暫且不提,就是蘇國華和源清和也讓人不得不防,上次他們雖然失手了,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原本六爺和葉展不想讓我們出門,可陸仁慶特意打電話來,讓帶上我們,說是一定要去給袁素懷捧個人場。
陸青絲的名氣就不用說了,就是我現在也算得上是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了,聽潔遠這麼說的時候,我瞠目結舌。「你還不知道嗎?人人都說,你們兩姐妹了不得,一個迷的霍司令神魂顛倒,另一個則讓冷漠無情的陸城視若珍寶,金屋藏嬌,」看著潔遠聲情並茂地轉述,我惟有苦笑。
說起丹青,我曾悄悄問過潔遠,蘇雪晴現在如何了。霍長遠如此光明正大的把丹青帶回家,想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經過上次的事情,他再也不是那個還有幾分書生意氣的年輕軍官了。
據潔遠的描述,蘇雪晴得到消息後立刻衝到了霍長遠家裡,卻在大門外被警衛的士兵給攔住了。不論她是口出惡言還是動手打人,那幾個士兵就是不讓她進,蘇家的保鏢畏於士兵人數眾多而且人人有槍,也不敢跟著蘇雪晴硬闖,只是保護著她別受傷而已。
霍長遠,丹青還有潔遠那個時候都在家,潔遠苦笑著說,當時她自己都被蘇雪晴的尖聲叫喊搞的心煩意亂,霍長遠和丹青卻毫不動容,神情自若。
最後好像是蘇國華派了那個姓高的經理強行將蘇雪晴拉走了,要不是蘇雪晴又跑到霍家老宅和霍老先生,夫人吵鬧不休,霍長遠原本理都不想理她。
具體細節潔遠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霍長遠給蘇國華打了一個電話以後,蘇雪晴就再也沒有上門吵鬧過。這件蘇家人換了半年前根本不可能容忍的事情,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我知道霍長遠現在的手段不比從前,上次他帶丹青走,已經跟我說得很明白了。但是蘇國華如此的好說話,還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還不到一年,他和霍長遠的位置好像掉了個個,難道現在變成他有把柄攥在霍長遠手中了嗎?
我突然又想起那日在賭場,蘇國華曾說過蘇雪晴好像是懷孕了,我忍不住問了出來。潔遠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她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這麼回事,但是霍老婦人這麼問霍長遠的時候,他只說了幾個字,「不關我的事。」
潔遠到現在也不明白她大哥這句話的意思,我也不懂,是說蘇雪晴懷孕與否他都不在乎,還是說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我和潔遠默契的選擇了迴避,反正說到底,她要霍長遠幸福,我要丹青幸福,其他的我們並不在乎。
「清朗,你快看,」秀娥興奮地指了一下窗外,我順勢轉頭看去,兩個西洋女子正從一家店鋪里走出來。因為盛夏,她們穿得很單薄,低胸的洋裝顯得她們更豐滿,雪白的背部若隱若現。
我只是一笑,坐在中間的潔遠捅了捅秀娥的酒窩,「這有什麼好激動的,西方女人本來就比較放得開。」秀娥一吐舌頭,「她們可真敢穿,」說完又伸頭往外看,「你們看,那個女人還背著個包袱走,蹭啊蹭的,真有意思。」
一個日本女人的身影從車窗外滑過,我微微皺了眉頭,立刻就想到了源清和那張禮貌卻冰冷的面容。「秀娥,你沒見過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嗎?」潔遠順口問了一句,秀娥搖了搖頭,「我沒出過幾次門,還真沒見過,什麼叫和服?」
潔遠剛要回答,眼光不經意掃了我一眼,她停了下來,「清朗,怎麼了,眉頭皺這麼緊?」「沒事,只是不想看見那些日本人,」我抿了抿嘴角。潔遠一點頭,「是啊,我大哥也說,最近那些日本人很囂張,他們的租界甚至不讓一般的老百姓進去呢。」
一直看著窗外的秀娥又叫了聲,「你們看,那邊也有好幾個日本女人,」我和潔遠一起看去,果然是幾個打扮的花花綠綠的日本女人正湊在一起說笑著。「現在街上的日本人很多嗎?」上了車就默不作聲的陸青絲突然問了一句。
「是啊,青絲小姐,您有段時間沒出門了,現在就是碼頭上的日本鬼子多,街上的日本娘們多,」明旺不屑地說了一聲。不知世事的秀娥被明旺的話逗的一笑,陸青絲沒再說話,我和潔遠對視了一眼,看來現在日本人的勢力真是越來越大,他們已經佔了東三省了,聽說山東也很危險…
就在我們各懷心事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虹濟戲園的門口了,門口早就有陸仁慶和六爺預先派來的人守候著,見我們的車子到了,趕忙跑上前為我們開車門。我們一出來就被這些保鏢圍的密不透風,原本興奮的秀娥也被這陣勢嚇倒了,手緊緊地攥著我的不放。
「六爺,七爺,您們可來了,鄙人這小小的戲園今晚可真是蓬蓽生輝啊,大爺還沒到,我先帶您們去包廂吧,」一個眉目精明,生意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從裡面迎了出來,恭敬客氣的給六爺他們行禮。
「劉老闆,你別客氣,在上海誰不知道,想聽好戲,只有虹濟啊,哈哈,」葉展爽朗的一笑。那個劉老闆笑得越發殷勤,「七爺過獎了,要是沒您們給捧場,那虹濟可什麼也不是,」說完他有禮貌地看了墨陽一眼,「這位是…」
「這位徐先生是我和六哥的好朋友,」葉展簡單的說了一句,那個劉老闆是個精明人,不再細問只趕緊彎腰,「徐先生好,歡迎光臨,有什麼需要您就跟我講。」墨陽一笑,「好說,劉老闆客氣了。」
「哎喲,青絲小姐也到了,瞧我這眼神,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劉老闆好像才發現我們似的,上趕著過來給我們行禮。陸青絲嬌笑了一聲,「劉老闆,今天這戲要是不好,我可要砸場子啊。」
「呵呵,瞧您說的,今天這戲可是大爺親自點的,您就等好吧,」劉老闆笑眯眯地說。我發現這劉老闆確實是個人物,陸青絲半真半假的玩笑,竟被他四兩撥千斤的擋了回去,既捧了陸仁慶的面子又點了陸青絲一下,你要砸場子可就是砸你大哥的。
陸青絲聽了嘴角一翹,沒再說話,那劉老闆眼光落在了我身上,他打量了我一眼,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我感覺他看得很認真。「雲小姐,您好,希望您今晚過的開心,」說著他恭敬的彎了下腰。我毫不意外他認識我,如果潔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這個「名人」這些老闆們是不可能不認識的。
「劉老闆,你好,」我客氣的點點頭,他並沒有再跟我多說什麼,突然發現了站在我身後的潔遠,他明顯的吃了一驚,又很快地剋制了自己的表情,「霍小姐,您也來了,那霍副司令也來了嗎…」他邊說邊往一旁張望。
「劉老闆,別看了,我哥沒來,」潔遠爽朗的一笑,「我是陪著她來的,」她笑看了我一眼。之前我曾經問過潔遠,她和我們一起出門被人看到合適嗎。潔遠只笑說,她大哥都默許了,還有什麼不合適的。
我轉念一想,也許霍長遠和六爺就是想讓人知道彼此之間的關係不錯也未可知。不然,霍長遠就不會允許潔遠留下來,而六爺也不會公然帶著潔遠一起出門。
劉老闆聽潔遠這麼說,他眼光閃了一下,沒等他再開口,六爺說了句,「我們先進去再說吧,」「是,那各位請跟我來,這邊請,」那劉老闆趕緊轉身,頭前帶路。
「你知道虹濟戲園的後台是誰吧,」陸青絲悠然地走在了我身邊,看著前方不遠處正在和葉展談笑的劉老闆說。「嗯,是警備部司令唐斐對吧,好像他跟蘇家人的關係很好,」我記得六爺當初是這麼說的。
「沒錯,他的妻子跟蘇國華的老婆有點親戚關係,蘇家有錢,唐斐有槍,正好各取所需,」陸青絲冷冷一笑又說,「要不是當初霍長遠不肯跟蘇家做生意,軍需那邊唐斐又不太好插手,蘇國華才設了那個圈套給他,興許現在你姐姐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司令夫人了,唉,世事難料啊。」
我一愣,軍糧那件事里居然還有這樣的關係存在,可既然他們關係這麼深,那陸仁慶為什麼非要在這兒開戲,這應該是蘇家人的地盤才對啊,他又是用什麼方法包下了這塊場子呢?「今天晚上一定很有意思,」陸青絲扭頭對我嬌媚一笑,率先進了包廂。
一直沒開口的潔遠看了我一眼,「那咱們也進去吧,」「好呀,」我牽著秀娥的手跟在她後面走了進去。這間包廂面積不小,每兩把太師椅間夾著個高几,上面放著很精巧的零食盒子,茶杯,毛巾什麼的。
我和秀娥是第一次來,不免多瞧了幾眼,陸青絲和潔遠卻是熟門熟路的很。最前面的兩把椅子肯定是給陸仁慶和六爺留的,劉老闆招呼著我們隨意之後,就先退下了。
陸青絲隨便選了一個座位就坐了下去,她旁邊的座位除了葉展自然沒人敢去坐,我和潔遠坐在了一起,秀娥則被石頭拉著坐在了我們身後。我看了一眼正談笑風生的六爺他們,墨陽也沒有坐下,一邊聽著他們說話,一邊打量著台上台下,六爺還不時地跟他說上幾句。
「清朗你看,」潔遠靠過來指了一下外面,我稍稍探出頭去看才發現,我們是在二樓,下面都是散席,我們旁邊也是幾個同樣的包廂。戲台上簾幕低垂看不見裡面,四周卻是燈火通明。
潔遠手指的方向有一個用帘子圍起來的通道,裡面好像是一間間屋子,用門帘遮擋著,從外面看不見,從上往下卻看的分外清晰。「那個就是這些個名角們的休息室,和戲檯子是通著的,他們都是從那裡上場的,」潔遠悄聲給我解釋,「只有這個位置的幾個包廂,才能看見他們出場登台。」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很好奇地看著那裡,不知道袁素懷是不是就在其中一個簾幕背後換裝。」左邊的包廂里不時傳出一些談笑聲,右邊的倒比較安靜,我們進來的時候,剛唱完了一出,覺得底下有些亂糟糟的。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門口迎迎大哥吧,」聊了一會兒,六爺站起身來跟葉展說了句,然後跟墨陽說,「你不用去了,在這兒陪陪清朗她們就好了,」墨陽一笑,「也好。」
石頭和明旺沒有動窩,六爺領著葉展,大叔還有洪川,石虎他們走了出去,陸青絲也是一動不動,她隨手拿了張戲單子翻看著。「還不錯吧,這可是上海最好的戲園了,」潔遠突然說了一句,她笑看著我身旁,我一抬頭,才發現墨陽走到我身邊。
「是不錯,」墨陽笑了笑,顯然他對這種地方沒什麼感覺,我知道他有些緊張,一會兒就會碰到陸仁慶了,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徹底的改變。「要是丹青也在這兒就好了,她挺喜歡聽戲的,」我故作輕鬆的說,墨陽點點頭,「會有機會的。」
潔遠心情顯然很好,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捏揉著那條鏈子,墨陽雖然不喜歡看戲,但是雜書看的多,湯顯祖的《牡丹亭》自然熟悉,他挑出其中一些歷代文人點評講給我們聽。
他說的淺顯易懂,用詞又幽默風趣,秀娥和石頭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陸青絲雖然沒加入我們的談話,但感覺的出她也在聽,就更不用說兩眼閃著崇拜戀慕光芒的潔遠了,她不時還能問出一些很有水平的問題,墨陽也樂於解答。
我們正談的高興,突然就聽見底下亂糟糟的,人群聳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秀娥往前探頭看了一眼。潔遠轉頭對我們一笑,「應該是下一場戲快要開鑼了,都該回席了,一般都會提前個二十分鐘通知,主角就要出場了。」
「喲,那不是大爺嗎,六爺他們也都跟著呢,他們這是幹什麼?」伸著脖子往外張望的秀娥很奇怪地問了一句。我順勢看去,果然,穿著一身古銅色唐裝的陸仁慶,正在六爺,葉展幾個的陪伴下,跟著那位劉老闆走進了那條被帘子圍起來的通道。
「哼,」陸青絲頭也不抬,只換了個坐姿,潔遠笑看了她一眼才說,「今天這場子是陸先生包的,他可能是想先去探班看一下袁素懷吧,這也算是一個特權。」我心想怨不得陸青絲不高興,她根本就不願意葉展靠近袁素懷半步,雖然我覺得葉展對這位袁小姐就沒那個意思。
「壓軸戲嗎,」陸青絲把手裡的戲單子扔在一邊,「好啊,那咱們就等著看吧,看看這位鳳蘭小姐是不是能唱出朵花兒來。」我和潔遠相視一笑,都覺得陸青絲話里的醋味重了些。
墨陽從看見陸仁慶開始就一直都沒再說話,他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我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怕他情緒激動,亂了分寸。他輕輕回握,然後低下頭在我耳邊說了聲,「你放心,我心裡有數,」說完給我和潔遠倒了杯茶,潔遠開心地說,「墨陽,謝謝你,」墨陽瀟洒一笑。
我笑著接了過來,墨陽並不知道我和丹青都不再喝茶了,之前他和我們只在一起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並沒有注意到我們的這個習慣。想到這兒,我不禁慶幸,聽六爺的口氣,墨陽之前一定在幹什麼很危險的事,似乎比他想要追查身世的真相還要危險。而現在他就在我身邊,最起碼他現在是安全的,我忍不住又對他一笑。
我臉上的笑容還沒不及收回的時候,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聲尖喝,「這算怎麼回事,誰讓你用我的房間的,嗯?!」那聲音雖然尖銳響亮,但是仍然很好聽,戲園子里頓時安靜了起來,我們同時往下看去,陸青絲也不例外。
陸仁慶他們都已經停了腳步,我就看見其中一幅門帘一閃,一個苗條的身影踉蹌著跌了出來,滿頭明晃晃的飾物,穿著一身戲服。因為她臉上油彩重墨的,我一時間沒有認出她是誰,卻聽見那個劉老闆大叫了一聲,「鳳蘭小姐,你沒事吧?」
我愣了下,居然是她,袁素懷勉強站直了身子,還來不及說話,門帘一掀,又一個高挑身影從裡面閃了出來,「劉老闆,你也在,正好,說說吧,你把園子包出去我不管,可你不能壞了行規,這麼多間屋子,你偏偏讓她使我的,你什麼意思啊,想換角兒嗎?」我就聽見樓下原本安靜的人群「嗡」的一聲,議論紛紛。
我仔細看了過去,說這話的女人長了一張鵝蛋臉,細長的眉毛之下是一雙水靈有神的杏眼,唇瓣小巧,高挺的鼻樑卻顯示著她強硬的個性。「姜小姐,您誤會了,其他幾間屋子也都是各位老闆用慣了的,原本說給鳳蘭小姐的那間又偏巧有些漏水,實在沒法用,這才……」那劉老闆趕緊解釋,卻不敢高聲,顯然也惹不起她。
姜?難道她就是號稱和袁素懷齊名的那個姜瑞娉,那她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不給袁素懷面子,就是駁陸仁慶的面子,而且還是當著六爺他們的面。我看著陸仁慶的背影,他就站在那兒,始終沒有開口,也不動,就看著劉老闆和姜瑞娉在那邊拉扯。
「什麼不是啊,什麼誤會啊,這屋子不能亂用的規矩你不懂嗎,鳳蘭小姐,你不會也不懂吧?還是說,你在北平的屋子也是隨便給人用的,嗯?!」果然是專業的,我在心裡說,這姜瑞娉聲音洪亮,吐字清晰,我們在樓上都聽得很清楚,原本百無聊賴的陸青絲也來了精神,磕著瓜子津津有味地看著。
袁素懷什麼都沒說,只是不停地搖頭,剛才也不知道在屋裡發生了什麼,她一直是搖搖欲墜的。這會見了陸仁慶他們,就想往那邊走,姜瑞娉正好逼了上來,她就一步步地往後退。
劉老闆趕緊上前攔在她倆中間,嘴裡還不停地安撫著,可姜瑞娉根本就不吃這套,一把推開了他,他一個冷不防,正好撞上了袁素懷。我就看見本來就搖晃著的袁素懷往後退了幾步,腿一軟,不知怎的就一下子跌入了六爺的懷抱,我登時張大了眼,手一抖,杯里的茶水立刻灑了出來,秀娥和潔遠抽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真有意思啊…」陸青絲打了個哈哈,她伸頭往下看看,又回過頭來看著我笑得一臉玩味,「清朗,看來這出壓軸戲還真唱出花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