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老陳家娶親的熱鬧,就夠十里八鄉整個年下的談資了。
當天晚上的事自不消提,陳大順與褚韶華雖見面有限,卻是彼此都心裡都有情意的,就是吧,陳大順有些個激動過頭怪不好意思的。好在,倆人都是頭一遭,懵懂著也過去了。
因是新媳婦,第二天要早起敬公婆,還能有個大紅包拿。當然,也要孝敬公婆針線。褚韶華一早就準備好的,給公婆做的都是綢子面兒的千層底鞋,因是冬天,就做的棉鞋。許多事,不是人誇的,韶華那針線一拿出來,就比宋蘋的強一頭。陳太太真是想誇自己娘家侄女一句都找不出要誇的地方來,陳老爺都挺高興,樂呵呵地,「進了這個門兒就是一家子了,以後都好生過日子。」
兩對新人自然稱是。
韶華是大兒媳,想著這早飯怎麼張羅,自然得問婆婆的。她就說了,「我跟二弟妹都是剛進門兒,早飯都是什麼章程,還得婆婆指點我們。」
陳太太自昨兒就不痛快,見褚韶華說這話,當下便硬梆梆道,「你在自家不一樣吃早飯的,咱家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褚韶華一聽這話音兒就知是婆婆要給媳婦個下馬威,面色不色,道,「我家裡就是喝粥配蘿蔔條兒,那我跟二弟妹就這麼備了。」看婆婆沒意見,褚韶華就帶著宋蘋廚下做早飯去了。
鄉下閨女,都會做飯。
宋蘋道,「大嫂,熬粥拌蘿蔔條兒我也會,我來做吧,大嫂先把火升起來,我熬粥。」
自來拉風箱燒火是最髒的活兒了,褚韶華又不傻,她一面挽著袖子,一面道,「二弟妹,咱倆嫁進一家,就是天生的緣分。我是這樣想的,做飯的事兒,不如你一天我一天輪流的來。也別分誰燒火誰做飯了,如何?我是做大嫂的,這頭一天就讓我做,不如你去服侍公婆吧。」
宋蘋身為陳太太的娘家侄女,也不是好纏的,嫁過來前就得了娘家「不能叫大房嫂子壓一頭」的叮囑,笑著並不讓步,「我做弟媳的,自當敬著大嫂。這頭一天還是讓我做,大嫂兒明個做,如何?」
褚韶華根本沒跟宋蘋較這個長短,道,「好啊,那就依二弟妹說的。」然後,憑宋蘋在廚下燒飯,褚韶華道,「二弟妹,暖水瓶里沒水了,要不,你先燒兩汆子水吧。」汆子是一種白鐵皮做的燒水的東西,因鐵皮熱的快,燒水是極迅速的。以前褚家也有這個,後來也賣了,都是用大鍋淘水喝,可大鍋是熬粥炒菜用的,燒水總有雜味兒。
宋蘋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褚韶華不順眼,宋蘋道,「大嫂,我這要熬粥,要不你就燒水吧。」
褚韶華笑笑,「行,今兒的水我燒,那明兒的水你燒啊。」
宋蘋道,「大嫂算的可真精。」
「我娘家窮,精窮精窮的,精慣了。」褚韶華喜潔,怕髒了衣裳,回屋拿了圍裙出來圍上見宋蘋已經把氽子燒上了也沒說什麼。她把茶碗先泡上,一會兒水開了灌壺,一氽子水能灌四暖壺,剩下的燙了燙茶壺茶碗,尋來茶葉後泡了一壺茶端到堂屋去了。褚韶華笑,「昨兒吃的酒,我想著公公、大順哥、小叔子怕都沒少喝,這幾天都是葷腥吃的多,見廚下有茶葉,就先泡了一壺壺。公公婆婆大順哥二叔都嘗嘗我泡茶的手藝。一會兒飯菜就得了。」
陳老爺笑道,「好好。」
陳太太眼皮一撩褚韶華那連說帶笑的臉,怎麼看怎麼不喜,沉了臉問,「蘋兒呢?」正做早飯的時辰,真是會討乖,讓弟媳婦在灶台忙,自己個兒端茶倒水的過來討好,當誰看不出來啊!陳太太就很瞧得出褚韶華的心機!
「我跟二弟妹商量好的,做飯一人一天輪流著來。我本想著今兒我做,二弟妹忒謙讓,非要她先來,她做飯哪。我們那屋兒也還沒收拾,公公婆婆沒什麼吩咐,我就先去收拾屋子。」褚韶華含笑的說著話,一人一杯茶倒好遞過去,看向公公婆婆。
陳老爺很和氣,「去吧,這裡也沒什麼事。」
「什麼叫沒事兒!眼下大年下的,殺雞燉魚收拾家裡滿眼都是事!」
褚韶華笑,「這些事我和二弟妹都熟,就是不知道咱們這家裡的規矩做法兒,一會兒吃過早飯婆婆指點著我們吧。」
陳太太挑眉,「幹嘛要一會兒,你這會兒不是沒事。」
褚韶華道,「那大順哥你回屋把屋子收拾乾淨,我跟婆婆準備咱們過年的事。」
陳太太登時氣個仰倒,「男人收拾屋子,還用女人做什麼?」
「婆婆不是叫我跟你殺雞燉魚么,我算著早上怕是不得閑了。屋子不早上收拾什麼時候收拾。」
陳太太還要再說什麼,陳老爺已道,「殺雞燉魚急什麼,雞魚那天飯莊子來的人不都洗乾淨擱廚房裡了。這裡沒什麼事,老大家的你回屋收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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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便回屋兒了。
陳老爺瞥婆娘一眼,陳太太登時不敢再多言。
陳二順偷瞧大哥一眼,想著大嫂雖生的水靈,這性兒也忒辣了些。
早上便是吃的宋蘋煮的玉米粥,切的腌蘿蔔條兒。
這早飯寡淡的,陳太太都忍不住皺眉,說,「怎麼沒熥(teng饅頭?」
宋蘋看向在拿筷子的褚韶華,褚韶華只當沒看到,把筷子一雙雙的擺到每人跟前,想著這宋蘋是不是傻,她說自己家早上就是喝粥吃鹹菜,那是因自家家窮,陳家窮嗎?陳家是出了名兒的殷實,一家子老少爺們兒,難道只吃稀不吃干?一邊兒的籃子里就擺著的昨兒酒席上剩下的涼饅頭,熥一下就熱了,早上不就能吃了。自己笨還看別人,結果,宋蘋不僅看,還說了,「剛剛大嫂不是說熬粥吃鹹菜么?」
陳太太道,「你大嫂家精窮的,沒有乾糧吃,可不就得喝粥,咱家到那地步了?」
宋蘋忙道,「我這就熥。」
「算了,就喝粥吧,喝粥挺好,清淡。」陳老爺是再不會為難兒媳婦的人,大媳婦二媳婦都一樣看待。
陳太太嘆口氣,再熥饅頭也得功夫,只得罷了,於是,一大早上的,一家子喝粥。
第二天就是褚韶華做飯了,褚韶華早早起床把水燒好,熥饅頭熬粥,用芝麻香油拌了一盤子切的細細的鹹菜絲,還有辦喜事剩下的五香花香米,韶華盛了一盤子出來。陳太太一瞅便說,「唉喲喂,這是不過了!這香的,全村子都能聞見了,得擱半瓶子香油吧!老大家的你娘家那樣的境況,你倒挺捨得吃喝啊!」
「我家裡現在哪兒吃得起這些,我是想著,公公大順哥二叔都是正當年的爺們兒,老話說的好,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飯吃飽些,一天有精神。我見碗櫃里有香油,就做主拌了個鹹菜,婆婆放心,沒用半瓶子,還有好些哪。這花生米的冷盤也是給爺們兒們吃的,婆婆放心,我不吃。」褚韶華說著給婆婆遞了個饅頭,陳太太搭拉著眼皮不接,褚韶華手腕一轉把饅頭遞給陳大順兒了,笑眯眯地,「大順兒哥,多吃,我看你都瘦了。」
陳大順「誒」了一聲,笑著接了,把饅頭掰半個給韶華。褚韶華的性子,當初就跟陳大順說過不大柔順,陳大順心說,他媳婦倒也沒謙虛。不過,不論在家還是在外頭,陳大順自然不想娶個窩囊媳婦,他就睜隻眼閉隻眼,反正他媳婦不會吃虧。
陳太太嘴上刻薄,早上吃了倆大饅頭喝了兩碗粥,韶華拌的兩盤子冷盤都吃乾淨了。
不得不說,褚韶華是真的挺會做菜,中午炒了一大碗油渣白菜,這油渣是辦喜事剩下的,足有一大盆。陳二順嘴上不講,心裡都得說大嫂比他那笨媳婦伶俐百倍,怎麼人家炒白菜就知道放油渣,他那媳婦就知道少油多鹽,咸死個人不說,越吃越沒胃口。真是的,他爹這心偏的,不讓他去北京不說,給大哥娶這麼個伶俐媳婦,就給他定舅家這胖表妹,胖死了,跟豬似的。
總之,褚韶華一進門兒,陳太太宋蘋那叫一個堵心,飯後,陳太太拉著侄女兒說私房話,道,「瞧出來了吧,你這傻實在的。你頭一天做飯,心裡哪有個比量,正叫她撿個現成能幹的便宜。」
宋蘋道,「我也沒多想這個。」
「以後可得凡事多尋思,那不是個好纏的,做飯上也要精心,別叫她比下去。不然,我想偏著你些都尋不到由頭兒。」
宋蘋道,「姑,你不說她家早窮了嗎?怎麼她燒菜這麼好吃?」
「她這為什麼窮,就是叫一家子這麼吃窮的!把家吃的叮噹響,能不會做吃的么!」陳太太惡狠狠的說。
宋蘋當真是個實誠姑娘,說,「姑,她家那麼窮,怎麼還有那許多陪嫁?」
這簡直是捅了陳太太的肺葉子,陳太太當下怒氣上涌,說宋蘋,「你還問哪,下聘十兩銀子,你娘給你花了幾兩?」
宋蘋老老實實的道,「我娘說,十兩都給我花了。」
陳太太想到兩房媳婦這嫁妝的天差地別就來氣,數落起侄女來,「你就傻吧,就你那幾件嫁妝,能花三兩就是多的。你說說你,我親侄女。你娘家比她娘家強出三座山去,我還千叮嚀萬囑咐,嫁妝不要低了她去。你說說,成親的日子,全村兒的鄉親們都瞧著,你這不是不如人么。」
宋蘋叫自己大姑說的,眼淚險沒掉下來。
說實在是,如陳太太這樣的粗笨婆婆娶了褚韶華這種精明伶俐的兒媳婦,那是真堵心哪。如宋蘋這樣粗笨弟媳有了褚韶華這種同一天進門兒一肚子心眼兒的長嫂,也真是不幸啊。
尤其姑侄倆還存了要壓褚韶華一頭的心,境界之差,更是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