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東家第二天仍是一大早就帶著糧隊去北京, 這次的糧食有自家存糧,也有親戚家的, 再有就是邵家的這些個管事們,聞知此事,都跟著搭了趟順風車。當然,還有邵東家組織的收糧隊伍準備去村裡收糧。這些還沒收上的糧, 邵小東家就不等了。父子倆商量好,只要夠上五輛大車, 就往北京發糧。邵小東家在北京等著,糧食到了, 他帶著去賣。
邵小東家的糧隊還與回鄉的陳三叔幾人走了個碰頭,邵小東家簡單的說了說給家裡往北京賣糧食的事兒, 與陳三叔幾人道,「這還只是一部分,我爹還在家收糧哪,我跟我爹說好了, 收了糧就往北京發,到時有到北京的糧隊。三叔,你回村經縣裡,要是不忙就去我家跟我爹嘮一嘮, 我爹可念著你哪。再到北京賣糧, 我把住的地址跟陳叔說一聲, 三叔你再到北京可得跟我聯繫。」
陳三叔是個厚道人, 都笑著應了。小邵東家要急著趕路, 也沒多說,分別後便一行人去北京,一行人回鄉去了。
不管是小邵東家還是陳三叔一行,其實都挺高興,這一趟沒白忙活。小邵東家忙著做生意,陳三叔一行則因糧食賣了個不錯的價錢,也挺有勁頭兒,覺著這趟北京城沒白來。
眼下,最不得意的就該是陳太太了,因為,陳三叔等人走後,陳太太算了算這幾天這些個人吃掉的白面,當下險心疼出個心絞痛的病症來。尤其,陳太太新近認識了個同鄉趙太太,那趙太太是個比陳太太還摳兒的婦人,一瓶子香油吃一年,還能剩一瓶子的人。要問趙太太家是怎麼吃油的,趙太太把這秘訣沒帶一點兒保留的傳授給了陳太太。炒菜時斷不能如褚韶華這種直接往炒鍋里倒油,這日子還過不過啦?陳太太的辦法是,把菜擱鍋里略一炒,放半瓢涼水,然後,用筷子在油瓶里一醮,往菜湯里一涮,這菜里不就有油了嘛。當然,還有個收尾工作,就是筷子在菜湯里涮後,再往油瓶里滴上兩滴。然後,過一年,一瓶子香油還是滿的,能接著用第二年。
褚韶華雖說是很看不上好吃懶做的性子,認為居家過日子,該節儉時就當節儉,但平生第一次見有人能節儉到噁心的地步。陳太太卻是頗覺遇上了知音,對於趙太太提供的這個節省方式打算試一試,還是褚韶華一句話,「這麼炒菜倒沒什麼,就是怕爸爸知道不高興。」才制止了陳太太。
褚韶華特看不上趙太太,趙太太也看不上褚韶華,倆人其實沒什麼積怨。褚韶華不喜趙太太主要是不喜這種把日子節儉到噁心的人,趙太太不喜褚韶華主要是覺著褚韶華忒會打扮,不夠老實本分。趙太太不止一次的在陳太太跟前兒說,「妹子,你家大兒媳可真會打扮。瞧那衣裳穿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陳太太能跟趙太太說到成塊兒,說明倆人三觀相符,陳太太也是最不喜婦人打扮的那一類。陳太太一向認為女人就該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穿衣裳過日子,最好一件衣裳穿一輩子的那種。再加上陳太太這樣的智商,又是個沒有大局觀的,一點兒不考慮褚韶華也是老陳家人。趙太太算什麼呀,不過是一外人。陳太太倒順著趙太太的話說,「啥啥不行,就是吃喝打扮上用功夫。」
褚韶華不知這倆人說她壞話,她不喜趙太太,趙太太過來,她也從不往正房去湊。倒是宋蘋挺喜歡往正房去的,褚韶華不是在自己屋收拾就是做針線,要不就是去鄰居家說話。她跟後鄰周太太處的最好,周太太也是陳太太最不喜的那類人,描眉畫眼不說,就沒見她那衣裳有重樣兒過,也是個愛打扮的。褚韶華則最愛學習個新鮮事兒,周太太新買的鵝黃底的碎花料子,又輕軟又漂亮,褚韶華先誇了這料子一回,「這顏色,明亮又清雅,最適合夏天穿。」
褚韶華別看衣裳就是出嫁前做的幾件,因她人生得好,也會打扮,衣裳做的極巧,雖是裙褂的老款式,在北京穿卻不算過時。因現下流行的是顯身材的衣裳,褚韶華衣裳都做的恰身合體,特顯身材。周太太就覺著她是個有眼光的,且又是鄰居,一來一往的也就熟了。
這塊料子,周太太是打算做旗袍的,周太太說,「旗袍原是滿人穿的衣裳,如今也不講究這個了,咱們漢人也開始穿起旗袍來。偏生我不喜現在裁縫店做的那些個寬邊彩繡的樣式,渾身一條直筒,大襟下擺的鑲了寬邊兒,瞧著又直又笨,也瞧不出哪裡好看來。故買了料子自己裁剪,我就喜你的衣裳,前是前後是後的,穿上又合身,又好看。」
褚韶華笑,「誰的衣裳前不是前,後不是後啊。」
「你沒見現下街上人穿的旗袍?哪有什麼前後之分,要不是大襟兒開前頭,前後都一樣的。」周太太悄聲笑道,「要是那胸脯兒略胖的婦人穿,前身都能吊起來。」
褚韶華也是一樂。周太太道,「你說,我這衣裳怎麼裁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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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想了想,「現在外頭的旗袍忒肥大了些,說真的,是不大好看。要是我說,必得把腰身裁剪出來,鑲邊兒就算了,現在是夏天,鑲邊兒顯得衣裳厚重,不清爽。就是鑲邊兒也只鑲那種窄窄的一條滾邊兒,顯得俐落,也能壓著衣裳些。」
「我也這樣想,想把腰身裁出來,又怕不合時宜。」
褚韶華知她是個愛美的,遂笑道,「什麼叫時宜?您剛還說以前這旗袍都是滿人才穿的,如今咱們漢人不也開始穿了。要我說,衣裳的樣式也是不斷變化的。就譬如,以前人穿的裙子褂子,又傻又肥,現下就流行穿袖緊身的裙褂。只要衣裳好看,就是時宜了。我看報紙上還有新女性寫文章,呼籲要給女人與男人一樣平等的地位。要是在以前,哪裡有女人能寫文章的?如今也沒人說這不合時宜。」
周太太笑,「我一句話,便惹得你這一大套出來。」讓丫環找出放扣子的盒子,來給這衣料子配扣子。
褚韶華幫她一起挑,直待中午方才回家。
她原以為趙太太應該告辭了,沒想到人還在哪。褚韶華心說,真箇過日子成精的,你自家節省該往自家吃飯,這個倒是會算計,三不五時的就過來蹭飯吃,真箇叫人瞧不上!
在陳家吃過中午飯,趙太太才頂著大太陽回自家去了。她是個三寸金蓮的小腳,且趙家這樣節儉,自是捨不得租甘雨衚衕這樣好地段兒的房子的,聽說趙家的宅子在朝陽門那邊,這路程可夠趙太太走一走的。褚韶華私心揣度,趙太太這一路走回家,估計在陳家吃的四個白饅頭也該消化的差不離了。
午飯後,褚韶華就在屋裡做針線了,夏日天熱,她也懶得出門。待傍晚男人們回家,小夫妻說話時,褚韶華說起周太太買的新料子做的新款式衣裳,她也只是隨口一說。陳大順卻是多了個主意,夏天夜長,大家一時也不會休息,陳大順索性過去跟他爹商量主意,「爹,娘她們也來北京一個多月了,我瞧著,娘身上的衣裳還是在老家時那幾身,要不,明兒個叫娘她們幾個去柜上挑些體面料子裁衣裳吧。她們的衣裳都是家裡的舊樣式,不大合北京這裡的流行。」
「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來了。」陳老爺略一思量就曉得,「這是你媳婦跟你說的?」
「她並沒說做衣裳的事兒,是我這幾天常琢磨這事。」陳大順一五一十的把主意同他爹說了,「我媳婦常出門,鄰居也都是熟的,婦道人家湊在一處,無非就是說些吃穿的事。我瞧著她跟衚衕里太太奶奶們處的也好,先前就有斜對門兒的那家少奶奶問她身上衣裳哪裡買的料子,她那衣裳都是在老家做的。這事兒我尋思好幾天了,咱家畢竟是做衣料生意的,家裡女人們雖不是好打扮的性子,可也要合時宜才好。」
陳老爺自是知道兒子話里的生意經,「倒是這個理。這樣吧,明兒早上一起去柜上讓她們每人自己挑兩身衣料子。」其實,在陳老爺看來,大兒媳婦這樣聰明伶俐之人,穿兩身時興的好衣裳興許能給家裡做個活招牌。就自家那婆娘和二兒媳婦,給她們好料子也是白搭。
父子倆商量定了,陳大順回頭跟媳婦通報這個消息。褚韶華果然高興,她素來機敏,前後一想就明白了,道,「定是我跟大順哥說後鄰周太太裁衣裳的事,大順哥你多心了。我並不是想做新衣裳穿,我還有好些衣裳哪。」褚韶華怪不好意思的,她正當年輕,見別的太太奶奶的新衣,自也羨慕。可她並不是個奢侈人,她覺著自己衣裳也都是婚前新做的,夠穿哪。
陳大順道,「不單是因著這個。自打娘來了北京,娘身上就那身衣裳都是十年前做了。在鄉下穿衣不講究,這沒啥。可如今都來北京了,咱家又是做這衣料生意,穿戴上自然精心一些的好。爹說了,明兒就去柜上,你是常出門的人,到時挑衣料子,不必管價錢,喜歡什麼就挑什麼。咱們這附近住的,你認識的太太奶奶們,都是做得起衣裳的人家,興許她們瞧著你衣裳好看,就得動心。如此,一來一往的,本錢就回來了。別怕貴,挑好看的,這上頭還是你們女人更有眼光。」
褚韶華自也愛鮮亮衣裳,她眉眼彎彎,十分歡喜,「那我可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