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句老話是這樣說的:外行看熱鬧, 內行看門道。聞太太姜舅媽臉上的驕傲欣慰可以解釋前半句,褚韶華微抿起來的唇,眼神里的審視可以解釋後半句。
待兩人說了大約一刻鐘的法語後, 褚韶華改換為英文交流,再大約一刻鐘後,褚韶華心裡對姜亞的水準在心中有一個估量, 她就恢復了國語。大概是屋裡汀水燒的溫度太高,姜亞的額角微有汗漬。聞太太姜舅媽並沒有留意, 連帶褚韶華臉上一閃而過的嚴肅,姑嫂二人也沒放在心上, 畢竟褚韶華一慣性子也並非和氣那種。姜舅媽笑問,「這是說的哪兩國的話啊?」姜亞道, 「表嫂考了考我的法文和英文。」姜舅媽問, 「韶華,你表妹學的如何?」褚韶華的唇角一抿, 端起茶喝一口,「平常交流沒問題。可以多讀些書。」姜舅媽急切的問,「韶華,你看, 你表妹去大學當老師怎麼樣?」滿是期待的看向褚韶華。褚韶華握著茶杯的手一頓, 很客觀的回答關於大學老師的應聘流程, 「現在各大學對老師招聘有嚴格的要求, 我當初去震旦大學做老師,也是親自考過的。校長、系主任、最有資歷的老教授是面試官, 問題隨機,如果小亞有興趣,可以去考一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我就擔心小亞不如你優秀。」「我也只是略用功些,只要肯用功,一定會比我優秀。」褚韶華雙目堅定有神,神色沉穩。哪怕姜舅媽一向覺著褚韶華性子不夠柔順,此時心裡卻也得承認,褚韶華脾氣大,是因為人家本領高。不論讀書還是做生意,褚韶華都吃得了苦。姜舅媽笑,「行,那就讓她去試試。」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褚韶華陪著用過中午飯,就出門去了。姜亞笑道,「表嫂還是這樣忙。」「一直這麼忙。你剛從國外回來,她也想陪陪你,不然早就出去了。」「是這樣,平常我過來你姑媽這裡說話,來得早能遇著你表嫂,要是晚些過來,她就出門去了。」姑嫂侄女在陽光最好的客廳一角的沙發上坐著喝茶,小聞韶吃過午飯就要睡一覺,錢嫂子哄他去睡。旁邊沒有別的人,姜舅媽方說,「大姐,如今這世道,做什麼事都得有關係。咱們小亞也是法國大學的碩士生,做老師去考試是應當的,這是人家的規矩。能不能托韶華幫著跟大學校長打聲招呼,韶華這兩年可沒少給大學捐錢捐書的。每年捐的那些書,得多少錢啊。」姜亞立刻扯她媽的袖子,嗔怪,「媽,你說什麼哪。我去試一試,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上海也這麼多學校哪。」聞太太笑,「等韶華回來我問問她吧。你們不知道,要是旁個事,政府那裡辦個手續什麼的,找秋兒說一聲俐落就辦了。這學校不如政府靈活,這些做先生的人腦筋死,人也清高。前年他們夫妻成親時的禮金,也是捐給了學校。真光小學就捐了一筆,周笑周爽不都在真光小學讀書么,當初轉學前春華還問她嫂子,能不能叫學校把孩子的學費免了。那小學那個死巴喲,你捐錢是捐錢,要免學雜費不行,刻板的要命。我說這外國人就不如咱們國家的人腦子活絡。所以先不能應,就是韶華也不一定能辦得成。先讓小亞準備著,小亞也念好些年的書,我看一考就能中。」「我也是一防萬一。」姜舅媽目光驕傲的看向女兒,復同大姑姐道,「這些女孩子們,讀了書就跟咱們不一樣了。讓她們在家跟咱們似的收拾家務,她們不樂意。如今女孩子做什麼工作好呢?我想了想,還就是教書好。工作不是很累,也體面,薪水也不少。」「體面是真的,累也是真的。我有時聽秋兒說,他都不知道韶華在書房呆到幾點,生意上的事都能緩一緩,給學生講課都要備課,一點兒馬虎不得。」聞太太悄悄同姜舅媽道,「薪水是真不錯,韶華在大學的薪水比秋兒都高。」「這麼高啊!」姜舅媽以往沒了解過大學老師的薪酬,嚇一跳,聞知秋可是警察局長!親戚朋友里最出眾的孩子!聞太太笑著點頭,姜亞道,「嫂子去震旦教英文的時候我就是大四了,她的課有大課和小課,上大課的時候教室都是滿滿當當的,我們都去聽過。」姜舅媽咂舌,「這可真厲害。」姜亞笑,「媽你沒見過嫂子在講台時的風範,比表哥做警察局長還要威風八面。」聽得姜舅媽聞太太都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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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晚飯前回家,姜氏母女已經告辭,小聞韶見媽媽回來,笑著撲過去要媽媽抱。褚韶華把肥兒子舉起來拋了兩下,小傢伙的笑聲能穿透屋頂,遠遠的飄到天空。「我說這麼高興,又耍著我兒子玩兒哪。」聞知秋前後腳進門,喬立把聞知秋的公文包遞給阿雙。聞知秋過去接了肥兒子在手掂了掂,小傢伙笑的口水都流出來,伸著胳膊抱住爸爸的脖子,軟乎乎熱乎乎的小胖臉兒貼在爸爸臉上,順帶蹭爸爸一臉口水。褚韶華招呼喬立,「小喬過來坐。」喬立笑,「嫂子,今天沒什麼事,我們下班早。我就先回了,明早我再過來接局長。」褚韶華知道警局難得這麼早下班,送喬立出門,到門口喬立就請褚韶華留步,阿雙送他到大門口。褚韶華回頭,就見小聞韶要求爸爸繼續拋高高的遊戲,這是小聞韶最喜歡的遊戲,而且有規定,媽媽拋兩下,因為媽媽力氣小。爸爸要拋四下,因為爸爸是大力士。果然,小聞韶高聲叫著,童音威力極大,「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爸爸大力士!」連說四遍!聞知秋中年得子,對小傢伙百依百順,何況爸爸的確是大力士!聞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看把我們阿韶笑的,臉都紅了。歇一歇吧。」過去要接孫子,小聞韶不肯下來,膩在爸爸懷裡,一個勁兒的拿小嘴叭叭叭的親爸爸。他那百依百順的爸爸就更捨不得寶貝兒子了。褚韶華笑,「這是哪兒學來的新招術。」把臉湊過去,「親媽媽一下。」小傢伙很大方,探出小嘴巴叭的親一口媽媽,褚韶華摸摸兒子的頭,也親兒子臉蛋一記。聞太太笑,「今天不留神,下午睡醒在客廳里跑著玩兒,摔了一跤,磕著腦門兒了,我給他吹了吹,親了親。阿韶就學會了,你說這孩子多聰明。」小孩子走路時都這樣,聞韶還有些媽媽的急性子,別看胖,跑得挺快,偏又跑不穩,摔的時候多了。褚韶華沒放心上,小孩子走路哪有不摔跤的。褚韶華摸摸小傢伙腦門兒,「正是學事情的時候,孩子就這樣,見什麼學什麼。」「主要咱阿韶伶俐,學什麼都是又快又好。」「媽你這真是孩子是自家的好,覺著你孫子什麼都好。」「本來就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褚韶華回屋換了平底鞋家居服,出來想接手兒子讓丈夫去換衣裳,小聞韶就是不撒手,聞知秋就帶著小傢伙去卧室換衣服了。褚韶華搖頭,「知秋太寵孩子了。」「孩子還小,更是粘父母的年紀,一天一天的見不到爸爸,就早上晚上能見到,可不就願意和爸爸在一起嘛。」聞太太笑眯眯地,「我帶阿韶出門,凡見了沒有不誇這孩子懂事的。」「都是媽你有耐心,教的好。」老太太都喜歡孫子,褚韶華卻認為照顧孩子該是做父母的責任,只是他們夫妻事情忙,她心裡很感激婆婆照顧兒子。聞太太笑,「主要是咱們阿韶聰明,招人疼。」
婆媳倆說著話,褚韶華問,「媽,雅英呢?在書房寫作業嗎?」「去春華家了。周親家得了許多小魚乾,給咱們送了一罈子來,春華昨天做了糟鴨掌,今兒正好吃。雅英愛吃這個,就把雅英帶去吃晚飯了。說晚上就在春華那裡歇了,春華家三個小子,她說見著小子就煩,喜歡雅英,明早她送雅英去上學,不用咱們掛心。」聞太太說。褚韶華想著聞雅英倒是一直同姑媽聞春華的關係好,見她也樂意親近聞春華,便說,「媽,今天工廠里送了我些布樣,都是雅緻顏色,還有幾樣鮮亮的,我明兒讓他們送家來。雅緻的媽你留下些,給春華一些,鮮亮的給雅英做衣裳,正好冬天穿。」「行。」聞太太與褚韶華關係好,同褚韶華一向大方也分不開。
待晚飯時,聞太太才想到姜舅媽托她的事,問起褚韶華好不好託人。褚韶華給聞知秋夾了塊排骨,聞知秋問,「托什麼人啊?」聞太太把姜亞想去大學做老師的事同兒子講了。聞知秋想,女孩子做老師倒是不錯。不過,大學老師要求可高。聞知秋老神在在的說,「震旦大學的法語系在全國都有名,法語老師都很厲害,小亞現在的成績怎麼樣?」「今天韶華和小亞嘰哩咕嚕的說了好幾國洋文,我聽著挺好。韶華也說,交流沒問題。這是不錯吧?」聞太太眼中透出期待。褚韶華打發玉嫂等人下去,才道,「說了怕叫媽你失望。」聞太太驚,「這是不成?」「咱們一家人面前,我就有話直說了。非常一般。」褚韶華看向聞太太和聞知秋,給兒子喂一勺蒸蛋,同聞知秋道,「姜亞從大學開始學法語,震旦學了四年,研究生又讀了一年,連雨果悲慘世界的經典段落都不能複述,雨果、巴爾扎克、司湯達,近代的大仲馬、小仲馬父子,儒勒?凡爾納,馬塞爾?普魯斯特,還有法國詩人阿波利奈爾的米拉波橋,這首詩很短,她也不能背誦。如果以後阿韶出國念書念成這個樣子回來,不要說優秀,在我這裡,連及格都不能算。」「可是,你不是說交流沒問題嗎?」「錢嫂玉嫂跟咱們用國語說話,交流也沒問題。可是,她們能去大學做國語老師嗎?」聞太太目瞪口呆,原來,兒媳你說的「交流沒問題」是這個意思啊!你這也忒委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