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肖俊和付小寧合夥在附中正門、五道口和新街口連開了三家音像店,他本人就在附中大門口看店,門店距附中大門不過兩三百米的地方,去的學生特別多。暖暖自然特別開心,完全一副老闆娘的姿態,沒事兒下課了就在店裡玩。
店面不大,但是生意非常好。
主要是他在社會上混得太早,資源多,店裡主要生意是打口碟和香港來的原版碟。
「古典,搖滾,爵士,」暖暖的長髮高高系起來,站在店裡像模像樣地給人推薦,「這一排都是香港直接拿貨的,都要加60塊錢運費。」
有人拿起一張碟,問了兩句,她立刻就露餡了:「這個啊……」
暖暖求助看這裡,看在喝茶的肖俊。
肖俊抿嘴笑了,站起來:「這張Neu!的CD啊,出了這家店,在北京城裡絕對找不到另外一家店有,170不還價。」
那人哈哈大笑:「老闆不用再賣瓜了,早聽說你這尖兒貨多,特地來的。」
紀憶遠遠看著暖暖和肖俊,忽然覺得之前那晚的事,也不算什麼。
她越是長大越喜歡看喜劇,看幸福生活的片子,如今有身邊能有人現場表演,更是喜歡。
當然,她也曾替暖暖擔憂過,肖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讓暖暖家接受呢?不過想到這個的時候,她也只覺得困難而已,卻並沒把這種困難具象化。年幼的生長環境太過單純,讓她覺得所謂金錢家境都是可以戰勝的,就像電視劇里演的一樣。
十五六歲的年紀,真正焦慮的只有一場又一場考試,天大地大成績最大。
沉浸在年少愛情里的人,都以為互相稱呼老公老婆,我給你做次飯,你帶我洗次衣服,就已經是老夫老妻患難與共了。等風雨來襲,再去看,大多是一場又一場自我陶醉的「過家家」。
「姐姐,我想買張碟送男朋友,」忽然有個穿著附中初中部的校服的女孩子,有些怯怯地看著紀憶,小聲問了句,「我不太懂,你能幫我講講嗎?」
這小女孩來了很久,也在店裡轉悠了很久,硬是沒敢主動和老闆及「老闆娘」說話,反倒是看見了坐在收銀櫃檯後看書的紀憶。主要因為紀憶身上穿著的就是高中部的校服,胸口還戴著學校徽章,一看就是非常好的學姐。
「啊……其實……」紀憶想說自己也不太懂如何推薦。
話沒出口,身邊已經有人接了口:「我給你挑一張。」
付小寧走過來,隨手從半面牆的CD架上抽了幾張:「這些都是打口碟,直接從國外拿來的原裝,國內都沒有。大哥哥幫你挑幾張,保證你男朋友喜歡。」
付小寧特有溫柔的聲音,讓小姑娘立刻消除了距離感。
兩個人一個講,一個很認真聽著,還偶爾閑聊兩句。紀憶在一旁旁觀,發覺付小寧完全不像剛開店時那麼兩眼一摸黑,竟在短短半個月內就像換了個人,介紹這些樂隊和CD,完全就像是一個資深行家。
他應該下了一番苦工吧?
紀憶對他忽然有了些改觀,起碼排斥感少了一些。
付小寧和小女孩有說有笑地,給她挑了幾張物有所值的好貨。他從小女孩子手裡接過五十塊錢錢,遞給紀憶:「找2塊給我。」
紀憶把50扔到抽屜里,拿出2塊錢遞給他。
付小寧發現紀憶嘴角帶著笑,忽然就愣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紀憶對自己有這麼友善的笑容。
紀憶對他點點頭,收好書,對暖暖的背影說:「去吃飯吧,我吃完還要回去晚自習。」
暖暖不太捨得離開,可還是在肖俊胸口蹭了蹭:「我走了啊,吃完我就回家了。」
「走吧。」肖俊曲指,彈了彈她的腦門,「好好複習。」
暖暖就像個小媳婦似的嗯了聲,挽著紀憶的胳膊走了。
兩個人吃過晚飯,紀憶獨自回學校。
經過排練廳時,她看到有低年級的樂團學生在裡邊彈琴,輔導的正好是她樂團的老搭檔。不知怎麼地,她聽了會兒,就莫名想起那天凌晨,在季成陽車裡聽到的歌曲。
她走進排練廳,趁著低年級人都休息的空檔,問自己的老搭檔:「我那天聽了一首歌,你幫我想想,叫什麼?」
老搭檔立刻笑了:「我可不一定知道啊。」
紀憶邊回憶,邊給她哼出了大概旋律,過了這麼久,她竟還記得清楚。
「啊,這個啊……天使之城的主題曲Angel,」 老搭檔邊給紀憶在手掌心寫出這首歌的名字,「這電影的原聲碟挺好聽的,比電影出彩。電影是個悲劇。」
又是悲劇……
難道他喜歡的都是悲劇?
從這個殺手不太冷到那天看得天鵝湖,還有這部電影,無一例外全是悲劇。
「你沒看過可以看看,」老搭檔似乎也非常推崇這電影,繪聲繪色地學著台詞,「尼古拉斯凱奇太帥了,尤其是特悲傷說那句話的時候……I would rather have had one breath of her hair, one kiss of her mouth, and one touch of her hands than an eternity without it.你聽得懂吧?小紀憶?」
她聽懂了這句話,並沒有那麼難理解。
「很多種譯法,我最喜歡這句,改動有些大,但是感情特別到位,」面前的舊日搭檔繼續說著,「我願用永生去交換,聞一聞她的秀髮,吻上她的嘴唇,觸摸到她的雙手,哪怕只感受這麼一次。」
「是挺悲情的,」紀憶聽著這句譯文,忽覺難過,「真的是悲劇嗎?」
老搭檔樂了:「我騙你幹嘛,反正挺措手不及的一個悲劇,就是男的放棄了永恒生命,終於墜入凡間想要做一個普通人,那時候女主角忽然出車禍死了。天災人禍,反正挺讓人說不出的結尾,就這麼結束了。」
她記住了這個名字。
卻很怕看到這個電影,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悲劇,總覺得不吉利。
從那日大雪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季成陽一直沒再聯繫她。
她曾幾次想問暖暖他最近在幹什麼,可是心裡裝著那層感覺,就不好意思直接問。只是間接去問幾句,暖暖都很平常地回答她:「我小叔啊,幾個星期沒回來了,估計又出國了吧?他本來就不經常回院兒里的。」
紀憶想找他,都不知道用什麼借口,只有在期末考試之前的晚上,給他發了個簡訊:我明天要期末考試了,高三最後一個期末考試,忽然有點捨不得高中生活。
簡訊發的時候,她忐忑不已,可發出去過後,卻石沉大海。
季成陽沒有任何回復。
也就是從那個簡訊開始,紀憶不敢再貿然做什麼,就如此斷了聯繫。
就這樣一直到期末考試完,進入了高中最後一個寒假。
1月20日,她終於年滿十六歲。這天下午,家裡照例沒有人。
紀憶忽然想到了一個很大的借口,她滿十六歲了,如果這時候給他打電話,他應該不會不接吧?她坐在書桌前猶豫徘徊了很久,終於找出他的電話號碼,按下撥通。
沒有關機,只有不斷的等待音。
她緊張地等著,等著,忽然電話就被接通了:「西西啊?」
是王浩然的聲音?
紀憶愣了:「啊,是我,我找季成陽。」
「他去洗手間,」王浩然說,「放寒假了?要來醫院看他嗎?」
醫院?紀憶完全不在狀態,就是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很快追問:「他在醫院嗎?哪家醫院?」「301,」王浩然的聲音告訴她,「我問過他,他說你們院兒里是有班車到這裡的——」王浩然完全一副她本該知道情況的語氣。
紀憶沒等他說完,就追問出了病區和病房位置。
他住院了嗎?
完全沒打算告訴自己嗎?
她根本等不及定點的班車,直接跑出去攔了的士,就去了301。
她很少來這家醫院,應該說自從她小時候在中日友好住院過後,她就很排斥醫院。
豈料,越怕越容易出差錯。紀憶下了計程車,走進301後,竟就在心亂如麻的狀態下,茫茫然跟著一堆醫生病人走進一部電梯。
電梯一層層停下,人越來越少,等到最底一層時,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門悄無聲息打開,靜悄悄,陰森森的。
紀憶這才發現自己坐錯了樓層,本該上樓,卻跑到了地下。她瞬間愣住,對醫院的恐懼忽然就蔓延開,一邊罵自己糊裡糊塗,一邊推開樓梯間的門,一層層拚命跑上去。
唯獨最怕醫院,還偏偏在醫院迷了路。最後跑到一層,猛地推開木門,看到滿是人的空間才算徹底鬆了口氣。
結果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她心更亂了,也更怕了。
不止怕醫院,還怕季成陽真有什麼事。
她這次不敢再分神,到了季成陽住得這一層。這裡本就沒幾間病房,又都關著門,靜悄悄的。幸好有充足的陽光從窗戶投進來,灑滿了整個走廊。
她慢慢走到季成陽的病房門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就順手推開了。
房間里沒有王浩然。
只有坐在沙發上的他,被兩個護士擋住大部分身體。
她走進去的時候,其中一個白衣護士正在低聲和他說話,勸著什麼:「季先生你可不能再抽煙了啊,我們都被醫生罵了。還有啊,不能再生氣了,你這病最忌動怒。」另一個護士也小心翼翼玩笑著,說:「是啊,剛才聽到您發火,我們都嚇死了。」
她腦子裡嗡嗡的,剛才誤闖醫院底層的恐懼,混雜著對他的擔心,讓她有些思考緩慢。她甚至忘了去叫他,直到護士忽然發現她:「小姑娘你是來探病的嗎?
「嗯……是,我是來看他的。」
護士笑笑,開始收東西。
「西西。」他叫她的名字。
護士讓開身的一瞬,紀憶終於看到了季成陽的上半身。有陽光穿透玻璃落在房間里,落在沙發上,也落在他身上,而他就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坐在沙發上,雙眼蒙著白色的紗布。
就這麼一眼,她就像被人用鐵鎚狠狠砸中了胸口,疼得氣都不敢喘。
眼淚刷就流了下來。
「你怎麼了……」
「過來,來我這裡。」季成陽聲音很平穩,對她的方向,伸出手。
紀憶走到他身邊,看到他抬高手,似乎想摸索到自己的手,馬上就把手主動遞給他。季成陽緊緊攥住,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站著。
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她眼淚完全止不住。
一滴一滴,全都落在了兩個人的手背上。
然後就恍惚著,聽到季成陽說:「不許哭了,眼睛沒什麼事,只是暫時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