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陽蹲下身子,雙手鉗制住她的肩膀,想要繼續告訴她她不能這麼任性,手機說關掉就關掉,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如此解決問題。
她眼前是季成陽的臉。
因為車燈直照,突顯他難得露骨的怒氣,讓她很害怕。
「為什麼不給我先打電話,告訴我你去了什麼地方?」
「我手機沒電了,」紀憶輕聲解釋,「我手機沒電了,不是關機,也沒有公用電話的小店,只有插卡的那種電話亭,沒有IC卡,就用不了那個……打不到車,外邊沒有計程車……可能是非典,計程車都不出來幹活了,就等公交車……」
車燈將她的臉照得有些慘白慘白的,然後她忽然說:「暖暖知道了,她很生氣。」
季成陽的心始終被各種不好的猜測壓著。
他剛才接到暖暖電話而急速趕回來,將那個哭得一塌糊塗的小侄女勸住送回學校後,他就找不到了紀憶,應該說從電視台接到季暖暖電話開始,他就找不到她。
他沒辦法讓自己不生氣。
甚至當她解釋以後,他沒辦法讓匯聚兩個多小時的壓力都煙消雲散。
「我知道,我已經和她談過這件事,」季成陽低聲說,「我們先回家再說。」
「嗯。」
他們已經站在小區門外不遠的地方,紀憶就沒跟著他上車,只是地下車庫外的樓梯口,等著他。季成陽攥著車鑰匙從台階下往上走,看見朦朧不清晰的月光,攏住她的身形,她穿著有些厚的那種玫紅色戴帽子的休閑服上衣,瘦瘦米白長褲,頭髮披下來,很純情的一個小姑娘模樣。
她在安靜地等著他。
季成陽想到暖暖撲到自己懷裡哭得時候說的話,那些都是他之前就深思熟慮過的,所以沒有什麼太多的驚訝,因為他是個二十六歲的成年男人,這是他早就考慮過的情況。可紀憶不同,她還不夠成熟,自己還沒來得及和她深入溝通這些未來的阻礙,她就已經在淬不及防下受了指責。
主要責任應該是他的,不是嗎?
季成陽笑了一下,從黑暗的樓梯底層走上去,迎著月光。
紀憶本以為到家後他會立刻和自己談,季成陽卻只用手勢示意,讓她先去洗澡。她只得迅速沖洗換了家居的衣服出來,正看到季成陽貓著腰從冰箱里拿出一些食材。
紀憶走近,能聞到四周淡淡的滴露味兒。
這段時間,季成陽一直很注意家裡的消毒。回到家立刻會擦洗一遍,包括兩個人每天穿的衣服也是要當天放到洗衣機里清洗乾淨,衣服混著洗衣粉就還好,最後不會有消毒液的味道留下來。
但房間里就不一樣了。
起初她不太喜歡這種味道,可慢慢就適應了,此時此刻,這種熟悉感倒讓心踏實了一些。
季成陽起鍋做飯。
抽油煙機的聲音轟轟作響,他熱了油,將整盤的花生米倒下去。這道菜很快就會因為紀憶的那句「我愛吃花生米」,變成宮爆花生米,雞丁即將成為陪襯。
他拿筷子夾了,餵給她:「嘗嘗。」
這是他回家後和她說得第一句話,只有兩個字。
紀憶微微張嘴,咬住皮已經炸脆的花生米,她盯著他,季成陽仍舊在生氣,並沒有掩飾從眼神到面部神情的冰冷,她的就像是被他一眼望穿到心房內,被他看到血液流動和跳動,變得如此不自在。
「好吃嗎?」
「嗯……」
「不覺得炒得有些過火了嗎?」他問。
「好像有點兒。」的確有些火候過了。
季成陽自己也夾了粒,嘗了嘗:「還好,還能吃。」
她應了聲。
他卻又關火:「算了,我們吃火鍋,我下午買了很多東西回來。」
紀憶又應了聲,其實火鍋也不錯。
她如此想著,季成陽已經雙手扶著她的手臂,半蹲下來:「是不是我想吃什麼你就會跟著吃什麼?怎麼沒有自己的意見?」
她有些愕然:「我也挺喜歡吃火鍋,你想吃,就吃吧,沒關係。」
季成陽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會兒,說:「西西,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弱點?
紀憶想了會兒,很坦誠說:「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季成陽笑:「而且也太重感情。你和暖暖都是真性情,對親近的人都掏心掏肺。可她外熱內冷,別看她今天哭得像天塌了一樣,其實她沒那麼脆弱,你不一樣,你外冷內熱,看上去很平淡,可心思就細太多了,你將感情看得重。」
紀憶的睫毛慢慢煽動著,垂下來。
是的。
或許因為她缺少這些,就將這些看得很重。親情、友情,愛情,只要別人給她一些,她就能一直記得清楚,一層層,隨著日積月累都厚重地壓在心裡,恨不得還回去十倍。
她現在都能清楚記得,十一歲時候的事情。有次在季暖暖家,兩個人睡到半夜一起去上廁所,她忽然月經來潮,坐在馬桶上看著內褲發愣,考慮是否下樓回家的時候,季暖暖已經從洗手間的柜子里拿出衛生巾,蹲下身子。
暖暖邊打著哈欠邊撕開,結實地貼在她內褲上:「全天下就我不會嫌棄你,」暖暖真的一點兒都不嫌棄她,貼貼好,才去洗手,眼睛都困得微微眯著,「我怎麼就想對你好呢,真可怕,以後我要是嫁人了,我老公一定以為我是同性戀……」
過了半年,紀憶提到這件事,暖暖已經忘得一乾二淨,愣了會兒哈哈大笑:「那你就記得對我好就行了,我怎麼當時就沒嫌棄你呢,太可怕了。」
可她就是記得清楚。
每次想起來都很感動,發誓要和暖暖一輩子都這麼好下去。
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落在廚房的白色地磚上,像是被水沖淡了的一灘墨。
「不用自我檢討,」季成陽輕聲打斷她的念頭,「每個人成長經歷不同,性格也千奇百怪,很正常。重感情是好事,你可以不離不棄,有難相助,但不需要因為她的喜好,就讓自己按照她的意願去做事情。」
紀憶抬起眼睛。
季成陽笑了一下:「暖暖把我當偶像,希望我處處完美,我雖然很愛護她,但這種無理要求就無法滿足了。我是個正常男人,有優點,就會有缺點,有想正經的時候,就會有不太想正經的時候,我不完美。」
季成陽頓了頓,繼續說:「今天會是暖暖的指責,明天可能就是你父母,你家裡人,後天可能就是鄰居……比如我們大院里那個急診室阿姨,你小時候,她看到我帶你去打破傷風針,肯定會覺得季成陽這個人良心可真不錯。可如果讓她看到我和你現在擁抱接吻,一定會覺得很可怕,她會想,季成陽這個人真是道德敗壞,小姑娘還叫你叔叔呢,你就趁著人家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下手了。」
他說的是事實,可措辭偏就如此輕鬆。
「那些也是我的長輩,我也很尊重他們,但我不可能因為他們怎麼想,就放棄你,」季成陽坦言,「我既不吃喝嫖賭,又不花心濫交,連女朋友都沒有過一個,身心健康,過往清白,怎麼就不能和紀憶談戀愛了?就因為她小時候叫過我一聲叔叔?就因為我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就因為我大了她八歲?」
季成陽的語氣太有趣,紀憶噗嗤笑了。
「從你還沒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種性格,任何人都不要把我想的那麼完美,誰都不需要,你也不需要,因為我做不到。你也一樣,西西,我們沒做任何壞事、錯事,你不需要顧及所有人的想法,也完全不用為流言蜚語傷心,覺得我和你感情真有什麼問題。相信我,沒有問題,完全沒有,非常好,現在很好,以後會更好。」
紀憶忍不住笑。
真的是笑著,覺得今天的季成陽特別不同。
哪裡不同,她說不清楚。
季成陽這麼高的個子,蹲在她和大理石台之間,蹲久了實在有些不自在。既然說完了,看她也笑了,索性就站直了身子。但他又似乎想到什麼,很快就補了句最重要的話:「還有,我不止在和你談戀愛,談戀愛這麼耗費心神的事情,對我來說一次就夠了,我用了十分的心來做這件事,就要做到底。」
他很肯定地下了結論,聲音中有他獨有的那種感覺:
「我們一定會結婚。」
結婚。
結婚……
紀憶覺得自己的心簡直要爆開了。
她有點兒昏,臉不由自主地被結婚這個念頭染紅,通紅通紅的。
他安靜了幾秒後,忽然攥住她的一隻手臂,低頭,用嘴唇去碰觸她的。
起初只想安撫,碰到了,卻如燎原之火,難以控制。他將她的嘴唇含在唇齒間,輕輕啃噬吮吸,將剛才因找不到她的焦慮和急躁都傾注在這個吻里。紀憶覺得嘴唇絲絲地疼,輕「嗯」了聲,想要躲開,卻手臂一緊,被徹底扯到他懷裡。
到兩人分開,紀憶的下嘴唇已經有些紅腫,水汪汪的一雙眼睛緊瞅著他。
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忽然轉了身,快步走出廚房……
季成陽看著她的身影消失,聽腳步聲,是去了卧室。
「我和你只差六歲,勉強還能算是同齡人,暖暖,對我的事情理智一些,」他腦海里浮現出自己下午對季暖暖說的話,「不要用傷害我的方式,來回報我這麼多年對你的愛護。」
這是他對季暖暖,第一次用成人方式所做的溝通。
他能理解,讓季暖暖忽然發現最好的朋友和親叔叔在一起的震撼,更何況,一開始就是從「同居」這麼性慾的層面來發現,的確很難面對。
但他並不認為暖暖會想不通這件事,只需要一些時間。
作為一個男人,他早就在這段感情開始之前,就將所有各方面的阻礙和反應都斟酌考慮過,也都想過層層擊破的應對方法。等紀憶成長到適婚年齡,這層關係上的「尷尬」自然就會減去大半。
他需要的也只是時間而已。
季成陽再次嘗了嘗炒花生。
花生炒的味道真不錯,很脆,也很香,可也真過了火候。
他蹙起眉頭,眼神深了些。這種表情,頗有些性感。
他在思考是繼續做宮爆雞丁,還是準備火鍋。當想到火鍋容易讓她吃得臉頰泛紅,額頭,甚至臉頰邊都會有晶瑩細微的汗珠時……就很痛快地做了決定,將花生米的盤子蒙上保鮮膜,扔到冰箱里,開始準備洗菜切菜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