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跑下去,撿起手機看了眼,阮淑萍,這是季暖暖母親的名字。紀憶猜想這麼晚有電話,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心忽然就揪起來,忐忑著祈禱不是關於暖暖的。
她穿好衣服,將手機拿到浴室門口:「暖暖媽媽的電話。」
季成陽關了淋浴噴頭。
紀憶靠在浴室邊,隔著磨砂玻璃能看到一個修長的人影走出來,忽然門就被打開了,季成陽周身有著剛才洗過熱水澡的那種氤氳水霧,光著腳走出來。
只在腰間圍了條深藍色浴巾。
她看著他赤裸的胸膛,一怔,剛才身無寸縷肌膚相親的畫面又湧上來,尤其他的眼睛就這麼垂下來,看著她。
「是暖暖媽媽打來的,」她重複,避開和他對視,將手機塞到他手裡,「一定是急事,你快回過去。」她說完,落荒而逃。
季成陽笑了,剛才她將手機塞進來,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時候,就像是將一根細細的剛從路邊揪下來的狗尾巴草,麻麻,軟軟的,這麼擦過去了。
自己陪她玩過這些嗎?給她編過小兔子嗎?
季成陽略微回憶了會兒,兩個人實在認識的太早,即便有,也早就記不大清了。
他將手機在手裡掂量了會兒,清了清喉嚨,這才回撥回去。
這個電話很短,可信息量很大。
紀憶這才收拾好他晚上睡得那張床,就看到季成陽就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拎著車鑰匙要出去:「我回趟家。」他如是說。
紀憶本來就因為暖暖的事兒心思重,看他急著走,更有不好預感。
可來不及多做追問,他從沙發上拎起自己晚上仍在那裡的外衣,開門,走了。
這一走,就是大半夜,紀憶看書時間,手上的書翻來翻去的迷迷糊糊就這麼睡著,沒想到驚醒她的不是季成陽本人,而只是他打來的電話。紀憶沒開燈,接了手機,嗓子啞啞地餵了聲。「西西,」季成陽聲音有些沉,「你知不知道,暖暖現在有男朋友?見沒見過?」
紀憶嚇了一跳,瞬間清醒,沉默了兩秒說:「見過。」
「知道不知道那個人的家庭住址?」
家庭住址?
肖俊家地理位置很市中心,也很好認,去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可是她不敢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潛意識覺得不能告訴他。
她心突突地跳著,含糊地說:「忘了,我就去過一次。」
季成陽也沒多問什麼,讓她好好睡,自己可能要天亮了再回來。這麼一通電話結束,紀憶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在床上像被反覆煎炸的小黃魚一樣,來來去去的翻身,越睡越熱,越睡越浮躁。
到天亮了,她聽到門響,忙從床上跳下來。
她跑進客廳的時候,季成陽正將外衣扔在一旁,自己整個人就這麼在沙發上坐下來,沉下去,累得眼睛都懶得睜,慢慢地能聞到她身上那種溫軟的香氣,手伸出去。
感覺柔軟的手放上來,溫度適宜。
他將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心裡,慢慢告訴她昨晚發生了什麼。雖然他知道季暖暖的教育方法一直有問題,但也覺得不會做什麼出格的大事,可昨晚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先是嫂子電話說暖暖已經三天沒有回學校,找不到人。
所以才有季成陽深夜那通電話。
不過,他打電話的同時,暖暖父親已經親自找到了地址,季成陽隨後趕到的時候,暖暖已經被打的站不起來,那個男孩子也被打的滿臉是血。幸虧有季成陽上去攔著,二話不說,撥開暖暖父親手下的那些兵,甚至強硬地推開暖暖父親,將她橫抱起來,直接開車送到暖暖爺爺家。他帶走暖暖的時候,人都不知道哭鬧了,就是傻坐著,到哪裡都傻坐著。
因為怕回到院里影響太大,整個處理都是在暖暖爺爺那裡。
整個深夜,氣氛都很壓抑。
起初老爺子也動了大氣,吼著讓暖暖父親回來交待,為什麼下手這麼重,就算真是同居,也要踏實下來好好談,而不是動手。到最後,知道暖暖父親找到他們的時,男孩子正好犯了毒癮,暖暖在一邊又哭又勸的,這種太過刺激性的畫面,才讓她父親真的下了重手。
沒有多餘的話,立刻由暖暖母親陪著她先出國,剛好先期所有的手續都完成了,本來想等十月入學前再去,經過了昨晚,眾人的決定是將她直接送走。
季成陽盡量用簡短,平緩的字句來講述剛才過去的那個夜晚,紀憶忽然就站起來,他睜開眼,沒等她說話,就先告訴她:「你見不到人,機票都訂好了,他們馬上就會走。」
「什麼時候的飛機?」紀憶急著看他。
「西西……」他勉強給了她一個安撫又抱歉的笑,「不要去,這件事你最好當不知道。」
這是一個家醜。
也是季暖暖的一道傷。
哪怕紀憶有一天要知道全部,也一定是要由季暖暖親口告訴她。
此時此刻,最好將這件事放在心深處,無限期封存。
她知道季成陽的意思,況且暖暖連肖俊染上毒品這件事都沒告訴自己,她還沒有過自己這一關。肖俊,季成陽,這兩個人是她們兩個各自的秘密……她忽然覺得從小就在一張床上嬉笑打鬧,睡一床被子還要扯來扯去的好朋友,和自己的距離就像是世界的兩極。
最後,她只能選擇,給暖暖發了簡訊:
我和班長聊起你,我告訴她說暖暖在和我生氣,所以沒有來,但是下次一定會和我一起來參加同學聚會。對了,班長說你欠他一百塊錢,我幫你還了。
她坐在卧室的沙發上,季成陽是真的累了。肯定這一晚上還有很多事,他都沒有詳細告訴她,這是她住在他家裡這麼久時間以來,季成陽初次在主卧的床上熟睡。
她出神地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放下手機,去倒了杯滾燙的白開水。
回來時,看到手機上竟然有回復的簡訊。
心跳的有些不規則。
拿起來看,竟然真的是季暖暖的回復:
找的借口越來越爛,和我小叔一起越來越沒腦子。
語氣很輕鬆,像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雖然季成陽根本就是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的人,她不可能毫不知情……紀憶趕忙將玻璃杯放在沙發旁的地板上,拿著手機,想要給她回復,可寫了好幾句話,又都刪掉……很快,手機又在掌心裡震動。
季暖暖追來一條簡訊:不用想怎麼安慰我了。我明天飛機,等這事兒過去了再聯繫你。
紀憶回:嗯,好。
她多一個字都不敢發出去,怕讓她多看幾個字就會多出各種情緒。
等將手機放下,那從清晨季成陽回來就壓在心口的巨石,或者說從上次兩人最後一通電話後,就始終不散的悒悒,都慢慢消退。紀憶輕聲輕腳地爬上床,掀起輕薄的棉被,鑽到季成陽的懷裡,他睡得沉,卻還是很自然地將她的腰拉近自己,貼在懷裡,胸口,繼續去睡。
眼睛閉合。
鼻端都是季成陽身上的氣味。
她的手,慢慢伸到他純棉短袖下,去觸摸他的背脊和腰。
就是這麼觸碰他真實的皮膚,才會覺得安心,而且這種地方,在睡覺的時候去撫摸,更多的是戀人間的依賴,和慾望沒有太多的關係。
「怎麼這麼高興?」他懶懶地開口,低聲問。
「暖暖給我回簡訊了,她應該……沒什麼大事。」紀憶笑,用臉去蹭他身上的那層柔軟衣料,「她回我,就肯定沒事了。」
他被她情緒感染,也覺心情放晴。
季成陽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角眉梢折進去的層層喜悅,還有露出的一個小小的虎牙尖尖,低頭,輕用舌間去舔她的虎牙,和軟軟的嘴唇。
這生活,瞬息萬變。
他越發感覺到,人不是神,永遠無法預料任何的災難禍事。這種情緒原先只是在戰場上才有,現在,在自己的生活里,也開始愈發濃烈。
季成陽承認自己有些趁虛而入。
完全是趁著她終於內心放晴,在此時,再用愛情將她徹底包裹住。
他沒告訴紀憶的是,暖暖在他離開前問過,為什麼會和紀憶在一起,難道不是對年輕女孩子的迷戀,他給的答案很直接:
他和紀憶之間的那些事橫跨了太多年,不可能重演,也不會有人有資格、有機會再代替。
所以必須是這個女孩,必須愛,也必須是一輩子。
而暖暖的事情,也越發讓老父親堅持,一定要讓他留在國內,不許在做戰地記者這種危險而又沒有保障的工作。理想和現實再次猛烈衝撞,還有那些他進入紀家前的幼年回憶,都在他的心底腦中不斷翻湧。
一邊是理想,一邊是感情,不止親情,還有愛情。
他一路回來不是沒有嘲笑自己,你並非第一個戰地記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就忽然有了兒女情長?
可此刻,再如何心如鋼鐵的男人,也會被愛情煉成繞指柔。
我愛的小姑娘,原諒我的自私,在臨走之前想要完全徹底地沉澱這段感情。不止是你,這也是我這輩子所嘗試的第一段和唯一一段愛情,會有糾結,想念,眷戀,依賴,也會有不安,醋意,煩躁,渴望,所有情緒都是不定的,新鮮的,熱烈的。
因為深愛,早已喪失安全感。
這一刻慾望壓倒了所有的理性思維,在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是堅定的,倘若我能活到那麼久,就一定會陪你到白首。
季成陽被她這種神情所蠱惑,將自己沉浸在一層層的陌生而又溫暖的情緒中,看到的是她,觸摸到的也是她。
眼中,心底,生命里,全部的全部都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