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櫻桃在洗手池的鏡子前梳頭髮, 三兩下就扎得像模像樣了。杜尚在旁邊看,說:「櫻桃你現在梳得好遛啊!」
他們並排坐在學校小樹林的長椅上。林櫻桃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牛肉粒,分給杜尚一起吃。她說:「我自己梳了好幾年頭髮了。」
她又拿出mp3,梳理出耳機來, 分給杜尚一個。
就在昨天晚上,林其樂花時間把家裡的H.O.T磁帶全用爸爸的方法轉錄進mp3里。
她剛跑完步,讓樹林里的風一吹,額上耳後的汗涼得很。
杜尚轉過眼, 看林櫻桃跑完步以後微紅的臉頰,林櫻桃閉著眼睛, 正緩慢呼吸。
「連H.O.T都解散了。」杜尚突然說。
林櫻桃睜開眼, 沖他點頭。
「我感覺你這兩天好像變開心了,櫻桃。」杜尚說。
「啊?」林櫻桃很意外。
杜尚看她這樣,笑了。
「真的, 你剛從南校過來的時候,整個人感覺, 特緊繃, 我還和蔡方元說呢,覺得你是不是在本校也不開心!」
林櫻桃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不過有好朋友在身邊, 就算一兩句話暫時不理解也沒關係。
「可能因為我們又在一起上學了!」林櫻桃說。
杜尚用力點了點頭。
林櫻桃低下頭, 繼續擺弄她的mp3。
除了英語錄音以外,她mp3里都是從老磁帶轉錄過來的歌, 什麼劉德華啊, 黑豹啊, 周杰倫、蔡依林——
杜尚看到 Leonard Cohen 這個名字,「哇」了一聲:「老外!」
林其樂繼續向下切換,切到了孫燕姿的歌,她把一首《03_天黑黑》切過去了。杜尚說:「我想聽這個!」
林其樂不理他,自顧自找想聽的歌。
體育大課結束了。林其樂回到班裡,恰巧看到好幾個男生圍在她同桌黃占傑身邊,不知在幹什麼。
林其樂走到跟前:「你們讓讓,我過去。」
幾個男生聽見她聲音,條件反射抬起頭,全都鬨笑著散開了。只剩黃占傑坐在那兒,一張臉憋得通紅。他左手拿著本合上了的漫畫,右手拿著支鉛筆。他遲鈍地站起來,給林其樂讓座。
自習課的時候,黃占傑突然小聲道:「蔡方元!」
蔡方元從前面一聽那動靜,趕緊回頭了。
黃占傑害怕周圍有人看見,把那本漫畫書塞進物理課本里,遠遠遞到蔡方元桌上。
蔡方元用口型問他:「寫完啦?」
黃占傑連忙點頭。
蔡方元把書藏進書包,暗中對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林其樂坐在一旁,將他們二人的整個犯罪過程盡收眼底。
林其樂告訴余樵,蔡方元和黃占傑不知在搞什麼鬼。
余樵剛從外面回來,手裡拿了好幾張表格。他一邊檢查表格,一邊說:「真的嗎!」
他往講台上走,路過時伸手拍了蔡方元的後腦勺。「回頭借我看看啊。」余樵對蔡方元說。
「下星期的學校運動會,」余樵站到了講台上,他拿了支筆,對台下坐著的同學們說,「男生項目報得差不多了,女生有沒有想報項目的啊?」
台下女生都笑,沒有一個要報。
這時班裡門開了,是在小白樓上自習的一行人回來了。蔣嶠西一進門,和余樵打了個照面。
余樵俯視台下:「女子一千五百米,有沒有人報啊?」
有男生在下面起鬨:「余樵你下來問啊,你在台上問有沒有誠意啊。」
黃占傑幸災樂禍,偷偷告訴林其樂:「余樵又要挨個兒求女生問要不要報項目了。」
「沒有是吧,」余樵在台上懶懶說道,他拿起筆,「那就,就林其樂吧!」
林其樂坐在下面,雙目一下子圓睜。
蔣嶠西還沒回到座位上,他冷不丁回頭看了余樵一眼。
「哦不對,」余樵剛寫了半個名字,「林其樂你想報八百米是吧。」
「我不報名。」這是林其樂第一次試著在全班同學面前抬高了聲調說話,她聲音有點抖。
余樵笑了,說:「什麼?你想兩個都報啊?行啊沒問題啊。」
換作以前在群山電廠小學,林其樂早就離開座位抓住余樵一頓猛踹,然後把自己的名字全部都劃掉了。可現在在實驗高中,在省城,還上著自習課,周圍都是只認識了一個月的新同學,林其樂坐立難安。
剩下幾個短跑雜項你一個我一個地報完了。余樵又問:「還有一個,這個籃球寶貝,有沒有人要報名啊?」
女生們都很含蓄,笑著搖頭。
余樵拿筆在紙上寫:「沒人報,那就,還是林其樂吧!」又是一陣鬨笑,他就這麼填完了,頭一回輕鬆完成了任務,出門就去辦公室了。
林其樂整個回家路上都很生氣。她很委屈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杜尚坐在旁邊干著急:「余樵,你到底幹什麼了?」
余樵在前排回頭看了一眼林櫻桃,他也納悶:「我沒幹什麼啊……」
蔡方元幸災樂禍道:「余樵你那耳背裝得太假了,回去多跟你奶奶學學。」
晚上七點多鐘,蔣嶠西還在競賽班裡上夜課。老師在台上講題,蔣嶠西抬眼瞧著黑板,眼神飄忽,明顯在走神。
岑小蔓從旁邊說:「蔣嶠西。」
蔣嶠西轉頭看她。
「冬令營快到了,」她小聲問,「你很緊張嗎?」
蔣嶠西卻問:「籃球寶貝是什麼?」
岑小蔓一愣。
費林格坐在前排,聽見蔣嶠西這句話,他也回頭了。
「我不知道。」岑小蔓臉色發白,坦誠說。
費林格結巴道:「就……就是咱學校籃球比賽的拉拉隊吧。」
費林格看到蔣嶠西的神情:「你問這個幹什麼?」
林其樂第二天晨讀時被通知,下午活動時間要去網球館排練什麼籃球寶貝的隊形。林其樂一千萬個不情願,可對方帶隊老師說,你從你們班找一個女生替你來也行。
林其樂很懵,她和同班女生都不熟悉,哪裡有人會替她啊。
「時代」又開始「召喚」了。
大課間,林其樂站在隊伍里做操。不知不覺間,周遭的議論聲和笑聲越來越少,儘管林其樂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費林格和岑小蔓還在她身後站著,也都很安靜。林其樂隨著課間操動作向後轉身,就看到費林格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費林格和她眼光相接,立刻又閃避開,讓林其樂很莫名。
余樵上課時用圓珠筆的屁股一下又一下戳林其樂的背,林其樂煩他,捂著耳朵不肯理他。
下午活動時間,林其樂心事重重地離開座位,下樓去了。她想她完了,倒霉透了,她又要出糗了,她根本不知道籃球寶貝是個什麼東西,她一定又要在這群省城實驗中學的學生面前丟人了。
自從來到了省城,來到實驗高中以後,林其樂一直努力去做一個「正常」的好學生。以前的她,愛出洋相,愛顯擺,愛和別人不一樣。現在的她愛學習,愛做作業,只有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才稍稍放縱了。
林其樂站在教學樓一樓最下面的台階上。
她忽然意識到,其實余樵並沒有做錯什麼。
只是她經歷了一些事,她在不知不覺中「蛻」了一層殼。
*
從網球館出來,參加籃球寶貝排練的高一、高二女生們跟在帶隊老師身後,穿過校園幾條馬路,往大禮堂走去。
平日里,學校學生不論男女,都穿寬鬆肥大的運動服,將自己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這會兒,被選中籃球寶貝的少女們穿著淺粉色的露臍背心,下面是超短裙、小靴子,她們一路小跑,跟上隊伍去大禮堂。
是蔡方元先在學校超市門口看見她了,他驚訝道:「我靠!林櫻桃!!」
余樵在籃球場里,把手裡球一扔,走到場邊去了。他扶住球網,突然就朝遠處大聲吹了聲口哨。
林櫻桃從隊伍里回過頭,望向她的朋友們。林櫻桃抬高了臉,她笑了。
蔣嶠西站在小白樓二樓的走廊邊上,手肘撐住了欄杆往下望。他看到林櫻桃梳好的頭髮搖來搖去的,林櫻桃背心下面露出一截窄腰,超短裙下面一雙腿筆直。
林櫻桃邊走邊扣裙子的腰帶,好像扣子壞掉了。
高一剛學競賽的學弟在旁邊問:「蔣學長,那個眼睛挺大的學姐是不是就是以前給你寫過情書的,叫林其樂?」
蔣嶠西還低頭看她。
後面的隊友伸手要幫林櫻桃扣腰帶。林櫻桃便停下了,身邊的同齡女生立刻把她圍住。
忽然之間,林櫻桃抬起頭,她一下子看到蔣嶠西了。
蔣嶠西望著她。林櫻桃的眼眸中有疑惑,有錯愕,一直到林櫻桃的腰帶扣好了,那些女生順著林櫻桃的眼神朝上望,忽然全都看見蔣嶠西了。
年輕的帶隊老師在前面喊:「走了走了!別忙著看帥哥了!」
女孩子們一陣鬨笑,她們拉著林櫻桃一路跑進禮堂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