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學開學前, 林其樂一家去海邊城市青島短期旅行。

來車站接他們的是一位穿著襯衫西褲的陌生老闆，身邊還跟著秘書、司機。林其樂在站台上愣愣看他，還是那位陌生老闆先笑著拍了一下林其樂的額頭：「櫻桃，把我忘啦？」

林其樂遲遲不知該叫什麼。

林電工從旁邊說：「這是你汪叔叔, 以前在群山工地給你買過荔浦芋頭的，那個汪叔叔！」

林其樂「啊」了一聲：「汪叔叔！！」

汪叔叔眉毛濃密，燦爛笑道：「當年櫻桃多小啊，那麼點兒大, 現在都長成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了！得有十年沒見了。」

汪叔叔在青島開了家商貿公司，他房產也多, 盛情邀請林電工一家去他前段時間剛裝修好的海景別墅去住：「沒人, 不麻煩，不麻煩！林哥，別, 別，咱們哥倆有什麼好客套的！你看這麼多年了, 你們也不到青島來玩。」

林櫻桃長這麼大, 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別墅。她跑進了一樓，仰起頭看, 汪叔叔從後面進來了, 笑道：「櫻桃，上樓看看去吧！看你想住哪個屋！」

林櫻桃手扶著樓梯, 蹦蹦跳跳上到二樓去。

「蔣嶠西, 」她站在花園陽台上, 吹著青島傍晚的海風，她在手機簡訊里寫道，「我今天見到別墅了！」

「就是電視劇里經常演的那種大別墅！」

汪叔叔的司機從外面搬進來一桶青島啤酒，還訂了一桌海鮮。林電工非常不好意思，汪叔叔說：「這都是附近漁民現撈現做的，林哥，別的季節你來，不一定再有了！」

飯桌上，林電工和汪老闆敘著舊，感慨道：「我現在一年工資啊，可能也就買你這一平方米。」

汪老闆坐在對面，臉上笑的，是那種成功人士慣有的，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笑容。

「這麼多年了，你在系統里還沒提上去，」汪老闆說，「好人沒好報啊，林哥。」

林櫻桃這時從廚房裡出來了，這廚房還是全新的，裝修好了從沒用過。林櫻桃把手裡一盤扇貝放下，她坐在旁邊，一臉的興奮。

「櫻桃考了北京什麼學校？」汪老闆問。

「北京師範大學。」林媽媽從旁邊笑說。

「哎喲！」汪老闆笑眼望著林櫻桃的臉，他點了點頭，對林電工說，「好人也總有點好報的。」

＊

爸爸總說，櫻桃，你才十八歲。

林櫻桃卻覺得，她正在感受人生中最痛苦最叫人心碎的事，起碼是一部分。她不是小孩了。

特別最近，她聽到什麼歌都覺得像在聽自己的經歷，無論是「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我的心等著迎接傷悲」，還是「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她經常聽著聽著，就抱膝坐在床單上開始抹眼淚了。

她馬上要啟程去北京，走向她人生新的征程。林櫻桃把塞滿了苦情歌的爸爸新給她買的mp4裝進書包里。

陪伴她那麼多年的mp3弄丟了，但好在蔣嶠西送給她的磁帶還在。千禧年出道的孫燕姿在封面上蹲坐著，她留著青澀的短髮，有種初闖世界的天真倔強。

因為爸爸要加班，只能把林櫻桃送到火車站。林櫻桃在站台上抱住爸爸忍不住又開始哭了，她想爭氣一點，但她很難隱藏住自己的不舍。

林電工笑著順了順她的後背：「國慶節就回來了，在學校好好學習，一定要注意安全，多給家裡打電話。」

林櫻桃點頭，她用袖子擦眼淚。「爸爸再見！」她說。

林媽媽上了火車，她臨時加了張票，還是放心不下，打算和余班長一起，把孩子一路送到北京學校去。余樵父子倆和秦野雲坐在隔壁車廂。林媽媽從女兒的行李里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面包著在家削好了皮的蘋果。她把蘋果掰開了，和女兒一起吃。

「小的時候，總懷疑我們家櫻桃未來能不能考上大學啊，」林媽媽說，「那麼不愛學習，整天就知道玩兒。」

林櫻桃悶頭吃蘋果，歪頭倚在媽媽身上。

「去了學校，多交朋友，和室友搞好關係，」媽媽在旁邊囑咐道，「如果遇到，有喜歡的男孩子呢，談個戀愛也是可以的……」

林櫻桃忽然咳嗽起來，好像被蘋果嗆著了。

「余樵的學校是不是離你挺近的？」媽媽突然問。

「不近，」林櫻桃悶聲說，「坐車要半小時呢。」

「沒事的時候你們周末可以在北京四處逛逛，多看看景點什麼的。」媽媽笑說。

到了北京南站，有北師大的大巴車來接新生。林櫻桃與余叔叔他們道別，然後和媽媽一起上了車去。

學校里，四處是推薦給新生的廣告。林櫻桃按照學前教育專業08級新生群的指導，註冊了一個校內網賬號。她在上面搜索余樵、蔡方元、杜尚、秦野雲、黃占傑、辛婷婷、耿曉青、馮樂天……她加了每一個人，幾乎每位同學的學校信息都由高中改到了大學。

當然，她也習慣性在搜索欄輸入了「蔣嶠西」，仍舊是一個結果都沒有。

按照發放的宿舍信息，林櫻桃並不和自己同專業的同學住在一起。她「幸運」又「不幸」地被劃分到學前教育專業研究生女寢唯一的一個空床位里，要和五位大自己四歲的學姐同住。

林媽媽在寢室樓下給余班長打電話，她不無擔憂地說：「怎麼就分到櫻桃啊，櫻桃從上了初中就和同學走得不近……」

林櫻桃卻沒什麼太大反應，她低頭看手機上「蔣嶠西」空空如也的搜索結果，垂著眼，把手機攥在手心裡。

進入了寢室，放下行李，室友學姐們都不在。林媽媽幫閨女稍微打掃了衛生，把行李整理了整理。她有點擔心，說：「櫻桃，有什麼不適應的，你記得給家裡打電話，啊？」

林櫻桃點頭。她和媽媽又一起去看了食堂，在學校里走了走，逛了逛，她一直把媽媽送到了校門口，然後看著媽媽一個人穿過北京陌生的街頭，去坐公交大巴車。林櫻桃抬起手，對車窗里要回省城去的媽媽揮手，她的眼淚忽然又奪眶而出。

2008年9月中旬，美國雷曼兄弟銀行宣布破產。

滬指也終於跌破了2000點。林櫻桃坐在北師大新樂群食堂的四樓，聽從學院路過來吃飯的余樵說，蔡方元的爸爸住院了。

「怎麼了？」她抬頭一愣，「因為股市嗎？」

余樵在菜里挑蝦仁吃，看林櫻桃一直盯著他的筷子尖，他把蝦仁扔林櫻桃碗里。「蔡方元剛開學就請假回去了，可勁兒保證啊，說他將來一定給他爸把這些錢掙回來，蔡叔叔才緩過一口氣了。」

林櫻桃在對面一下子笑了。

余樵說：「還笑。」

林櫻桃說：「我覺得蔡方元挺靠譜的，比蔡叔叔炒那些股票靠譜多了。」

香港恒生指數跌到了17000點，比年初活活跌掉了一萬點。全球經濟形勢日益惡化，可在北師大的校園食堂里，林櫻桃能感受到的只有飯菜香氣，只有新環境和老朋友，只有她新鮮的大學生活。

「對了，」余樵坐在對面說，周圍有女生在看他，「蔣嶠西沒去加州伯克利。」

林櫻桃忽然抬起頭，愣了。

「8班和15班那兩個人見到岑小蔓了，」余樵看她，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岑小蔓一直讓他們倆找蔣嶠西，一直沒找到，問了當地一些華人學生，也沒消息。最近說是，委託了一個教員，在他們教務系統里一查，新生里壓根沒這個人。」

林櫻桃看著余樵的臉，她的嘴唇動了動。

「可能去別的學校了吧。」余樵瞧她的反應，連忙說。

「行了啊！」余樵很快就受不了了，「怎麼這麼能哭？」

余樵無可奈何，他發現隔壁桌几個師大的女生一直看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個負心漢渣男。他問：「請問你們有紙巾嗎？」

＊

林櫻桃住的研究生寢室宿舍長叫孟莉君。她是個面相頗凶的黑長髮姐姐，平時上課都穿六七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嘴唇紅得像每天早餐都吃小孩。

第一次夜談會上，林櫻桃坐在被窩裡，被五位學姐手機發出的手電筒光殘忍地照到臉上。寢室燈早就關了，林櫻桃的眼睛眯起來，忍受酷刑。

「樂樂，」孟莉君學姐在對床冷冷叫她，她只穿內衣，舉著手機，「來給姐姐們交代一下，有沒有男朋友啊，親過嗎，抱過嗎，睡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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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釋：

＊校內網：創辦於2005年12月，創辦人是來自清華大學和天津大學的王興、王慧文、賴斌強和唐陽等幾位大學生。2009年7月更名為「人人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