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一天早晨, 林櫻桃用蔣嶠西的電腦給媽媽發去照片。
在香港的林櫻桃似乎總是笑的,精神狀態好,叫人一看就很放心。她在照片里專心吃冰淇淋,或是坐在港大的餐廳里吃菠蘿包, 她對著一整面夜間超市的牛奶貨架發獃,又或是站在出租屋門口,低頭提起自己的裙擺,觀察鞋面。這些照片看起來自然、隨意, 多是生活抓拍,不像作假。
媽媽打字慢, 說:「你爸爸誇, 照片拍得真好看。」
林櫻桃快速回復:「是蔣嶠西拍的!我從他手機相冊里翻到的。」
她又發了另外幾張過去,是她和蔣嶠西在太平山道上的合影。
媽媽說:「嶠西好像比高中的時候又長高了。」
蔣嶠西一大清早去了港大游泳館游泳。他在香港待了三年,四處打工奔波, 還要去醫院陪床,要他去游泳鍛煉, 他也沒那個心情。
他背著包回來了, 手裡提著給林櫻桃買的奶茶,還有他自己喝了一半的咖啡。
推門進家時, 他看到林櫻桃還穿著睡裙盤腿坐在床上, 正用他的電腦看《老爸老媽的羅曼史》。
林櫻桃轉頭看見他:「鍋里的粥你出門前喝了嗎?」
蔣嶠西關了門,放下包:「喝了。」
林櫻桃看著他走近, 蔣嶠西把奶茶擱在一邊, 從背後把她摟住了。「看第幾季啊?」他望著B站的播放頁面。
來香港前, 林櫻桃本以為她會在除夕這天特別特別想家。
可是沒有。
她在蔣嶠西身邊覺得太幸福、太知足。為此,她甚至覺得愧對爸爸媽媽。
「等下次再來,」蔣嶠西握著她的手,他們坐上地鐵,一起去堂哥家吃年夜飯,「我去租個大點兒的屋子,不住這裡了。」
「大點兒是多大?」林櫻桃問。
「起碼帶上浴室、廚房吧,」蔣嶠西嫌棄道,「不然半夜老往外面跑。」
林櫻桃笑了。她穿了件紅色旗袍上衣,襯得肩膀小巧玲瓏,頭髮上還一邊別了一支紅色發卡,特別喜慶,她眼睛又大,笑起來像小時候過年窗花上剪的紙娃娃。
蔣嶠西捏著她的手心,時不時的就歪頭看她。
堂哥當年出事以後,一家人便從淺水灣的豪宅搬到了上水,後來又輾轉搬去了深水埗。堂哥住院,堂嫂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還有公公婆婆,一起擠在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裡。
蔣嶠西說:「堂嫂當時可以走的,可以回娘家去,但她留下了,這裡非常小。」
林櫻桃跟著蔣嶠西上樓,樓梯又窄又陡。林櫻桃問:「我們在群山住的家有多大?」
蔣嶠西抓著她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笑道:「差不多就那麼大。」
堂嫂從醫院回來了,她今天也化了妝,整個人看著神采奕奕。家裡除了公公婆婆,蔣嶠西和小林妹妹外,還來了菲佣Lisa。堂兄的表哥一家也來了,只是在醫院陪著他,不過來吃團圓飯。
「幸好今天有Lisa好心來幫我。」堂嫂氣喘吁吁道,她提著從樓下買上來的糕點和小菜,鑽進廚房裡,一眼看到蔣嶠西和小林妹妹正幫Lisa抓一條跳出來的活魚。「哎呀你們兩個,」堂嫂哭笑不得,「廚房太擠了,你們出去玩,快出去!」
林櫻桃坐在飯桌邊,吃八寶漆盒裡的糖蓮子。她挨條檢查群山小飯桌群里的拜年信息,她說:「杜尚你有沒有誠意啊!連余錦的名字都不改!!」
杜尚在群里說:「屁,我複製的余樵的,余樵你有沒有誠意啊連你弟的名字都不改!!」
余樵慢悠悠冒出來了:「你倆屁事怎麼這麼多,林櫻桃,你發拜年簡訊了嗎?」
林櫻桃說:「我還在醞釀呢,我還沒醞釀好呢!」
蔣嶠西來到大伯和伯母面前拜年,過去他來,一直是一個人,今年第一次帶了女友。
林櫻桃彎腰笑道:「大伯好,伯母好,我叫林其樂,祝你們新年大吉,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兩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喜笑顏開的,拿出提前給林櫻桃封好的紅包,明顯要比給蔣嶠西的那張厚得多。大伯還握著林櫻桃的手說,挑一盆水仙帶回去,來年幸福,團圓:「糖蓮子是不是很好吃啊?讓Lisa給你倒出來一點再吃。」
蔣嶠西的小侄子今年三歲了,正在房裡攤開軟乎乎的手腳,酣睡。
林櫻桃悄悄站在了床邊,低頭觀察小寶寶。
蔣嶠西靠在門邊,看那小寶寶,又抬眼看林櫻桃。
「你知不知道糖蓮子什麼意思。」蔣嶠西忽然說。
林櫻桃怕吵醒了小侄子,走到蔣嶠西身邊推他出去。
蔣嶠西把小門在身後關上了,他說:「糖蓮子,連生貴子。」
「就是連生兩個小孩的意思。」他低頭對她說。
林櫻桃抿起嘴來,推他:「幹嘛呀,你想犯法!」
堂嫂把一道道熱菜端上了飯桌,蔣嶠西也去幫忙。林櫻桃進卧室里,抱起睡醒了叫媽咪的小侄子。小侄子第一次見到林櫻桃,他睜著倆大眼,忽然就哭,林櫻桃吃力地抱他,摸著他的頭輕輕小聲哄他。
堂嫂忙完了,趕忙過來從櫻桃手裡接過了兒子,兒子還回頭睜大了淚眼看林櫻桃。他早就不哭了,看她看得目不轉睛。堂嫂笑著捏他的小手:「快看嶠西叔叔,快看櫻桃姐姐!」
蔣嶠西坐在飯桌邊,陪大伯說話。堂嫂讓Lisa幫忙照顧一下兒子,她借口去拿紅酒,暗示林櫻桃跟她到廚房去。
「櫻桃啊,」她說,如今她也學蔣嶠西這樣叫她了,「待會兒你坐在嶠西身邊,嶠西的爸爸一打電話來,你拉住他,讓他不要站起來走掉,好不好?」
林櫻桃聽著,想了想,一時為難了。
堂嫂當作她答應了,從柜子里拿封存的紅酒。
「堂嫂。」林櫻桃說。
堂嫂抬起頭。
林櫻桃猶豫道:「要……要不然這樣……」
「蔣叔叔來電話前,我先把蔣嶠西拉出去,」林櫻桃認真看著她,「到時候你就叫我們,叫我去和蔣叔叔說話。我拉蔣嶠西,看他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如果……如果他實在不願意的話……」
堂嫂望著她,望她這張稚氣未脫的臉孔。
這女孩子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了解嶠西。
堂嫂笑道:「好啊!」
一家人都上桌吃飯了。電視機開著,TVB在播新聞,亞視在播一台本土晚會,請了許多香港歌手。林櫻桃望了一眼電視機,她喝了點紅酒,一家人里除了三歲的小寶寶外,就數林櫻桃年紀最小,她好像也被當作小孩子關照。蔣嶠西只比她大一個月,但在家人之間感覺就是大人了。
「櫻桃聽不懂廣東話,」蔣嶠西對全家人說,「Lisa,你可以和她講英語。」
大伯現在還在銀行任職,他沒吃幾口菜,就忍不住開始和蔣嶠西聊起最近的經濟形勢。他問蔣嶠西在大學有沒有養成每天早晨看納斯達克指數的習慣,蔣嶠西模稜兩可,沒回答,大伯說,你哥知不知道你這樣偷懶!
他又聊起了08年。伯母說,過年了,不能說點開心的事啊。
大伯說,香港特首當年講,未來一年,對香港十分艱難!
「這不還是緩過來了嘛!」他在飯桌上一攤手,對蔣嶠西說。
林櫻桃吃著堂嫂自己蒸的蘿白糕,聽堂嫂忽然問她,知不知道蔣嶠西明年要去摩根士丹利實習的事。
堂嫂眼望著堂弟,笑著對林櫻桃說:「男人進了投行,天天加班,女人就想和他分手了。這件事我最有經驗。」
大伯說:「嶠西才剛有女朋友,你就要把人家嚇走了!」
堂嫂望著蔣嶠西說:「不過薪水很高的,嶠西,第一年能拿到多少,加bonus有沒有一百萬?」
蔣嶠西耳朵紅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的,他低頭望著林櫻桃的臉,輕聲說:「你就當成是有。」
林櫻桃過去對蔣嶠西家庭的印象,只有那扇將她拒之門外的大門,只有門裡傳出來的爭吵。她感覺蔣嶠西這會兒是真心地高興,雖然一家人擠在狹小的蝸居里,但蔣嶠西的胃口好多了,也很健談,他一直在吃堂嫂煮的菜,還時不時給林櫻桃夾菜,關心這合不合她的口味。
大伯還在與蔣嶠西聊天,從歐巴馬的金融監管改革法案,到歐洲債務危機,又聊起了國際金價、汽車業和清潔能源。蔣嶠西仔細聽,同意的地方他點點頭,也不說什麼,有不同意的地方,他也會侃侃而談,和大伯聊起他了解的更多新聞。林櫻桃從旁邊看他們,忽然懷疑過去她認識的那個不怎麼愛說話的蔣嶠西,根本就是假的。
堂嫂照顧著孩子,與Lisa聊了聊最近的工作,也許是看林櫻桃不講話,她主動與她攀談,聊起了內地的生活,省城、群山,聊著聊著,就又聊到蔣嶠西頭上去了。
「他初中的時候好不快樂,」堂嫂抱著孩子,回憶道,「那時候,他經常用他爸爸的手機給若誠打電話。若誠在上班,回來和我講,嶠西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啊,還說他那時候在看一本書,叫,《在輪下》。」
林櫻桃是學教育的,她點頭:「我知道那本書。」
堂嫂說:「才十三四歲的小男孩,每天感覺車輪會碾過來……當時若誠好擔心,對我說,那個小林妹妹不在省城,不然嶠西可能會好受一點。」
林櫻桃當然知道《在輪下》,故事的主人公經歷了一場教育悲劇,掌控不住自己的人生,猶如被巨大的車輪碾壓,英年早逝。
「後來,嶠西上了高中了,」堂嫂低頭逗弄著孩子,「一天若誠回來,告訴我,說嶠西和小林妹妹分在了同一個班,又可以一起上學了。嶠西專門在電話里講的。」
林櫻桃打開八寶漆盒,從裡面拿出漂亮的糖果,一起逗蔣嶠西的小侄子。
「嶠西這個孩子吧……從小就很倔強,也很固執,」堂嫂回憶起,「當時他來香港參加托福考試,我們問,你怎麼不帶小林妹妹一起過來玩?他說,你不願意來。」
說到這裡,堂嫂抬眼看了那邊和大伯正聊天的蔣嶠西。
「當時我們說,一定是你不好好和人家告白。這麼帥這麼優秀的大男生,你誠心誠意和人家講嘛。結果他很嚴肅地對我們說,他將來要去美國,要走很久,他不可以隨便和女孩子告白。」
林櫻桃聽堂嫂哭笑不得道:「去美國又怎麼樣嘛,說一句喜歡人家又不會怎麼樣。」
林櫻桃小聲講:「他確實從在群山的時候就和我說,說他將來要去美國!他還說他不會再回來了。」
堂嫂嗤笑一聲,笑那童言無忌。
「他是從小就這麼說,可美國有什麼呢?」堂嫂看林櫻桃道,「就算去了美國,他還不是一樣只有若誠這麼一個知心朋友,一樣惦記他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小林妹妹。」
臉紅要怎麼忍住,林櫻桃一直不太會。杜尚在QQ里問她有沒有看春節晚會,林櫻桃低下頭,回說沒有看。
「周杰倫和林志玲剛剛出來唱歌了!」杜尚說。
蔣嶠西還在聽伯母講這幾年香港和深圳房價的變化,他忽然回過頭,發現林櫻桃紅著一張臉在吃白切雞。
「你怎麼了?」他低頭問。
林櫻桃搖頭,也不看他,讓他繼續陪長輩說話。
蔣政從蘇丹打視頻電話來的時候。門外的樓梯上,有人在唱《獅子山下》。
堂嫂暗示了林櫻桃一眼,林櫻桃立刻放下筷子,她挽住蔣嶠西的手肘,要他現在跟她到廚房去。
「怎麼了?」蔣嶠西不明所以。
他從剛才起就納悶,林櫻桃怎麼臉這樣紅,應該也沒喝多少紅酒。
林櫻桃走進狹窄的廚房裡,她一時沒忍住,轉身一把就抱住了蔣嶠西的腰,她把頭埋進他胸口,在他衣服里深呼吸。
蔣嶠西低下頭,愣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摟她,揉著她的背。「怎麼了?」他輕聲問,「是不是想家了?」
林櫻桃使勁兒搖頭,她抬起眼,眼睛濕潤了,看他。
廚房裡面擁擠得很,過道只容一人通過。
窗外樓下,有幾家住戶搬著一棵桃花樹,停在店門口。
就在林櫻桃拉著蔣嶠西的外套仰頭和他接吻的時候,堂嫂從外面說:「嶠西,你爸爸來電話了!櫻桃啊,嶠西的爸爸聽說你在這裡,特別想和你說話!」
林櫻桃向後退,望向了廚房外面。她說:「蔣叔叔來電話了,我們去接吧——」
蔣嶠西原本正親她,這會兒不耐煩道:「有什麼好接的。」
林櫻桃說:「過年了,蔣叔叔過去一直對我很好的,我想去給他拜年……」
她望著蔣嶠西的臉,眼裡都是期待:「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蔣嶠西瞧著林櫻桃這一副神情。
他看了眼門外,很有些無奈。
連蔣嶠西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在過去許多年裡,蔣政一直對他敷衍了事,漠不關心,但對櫻桃,他確實是關愛有加。不過在群山工地,櫻桃就是這麼討大人小孩喜歡的。
「蔣叔叔!我好久沒見過你了!」林櫻桃坐在屏幕前,她和沒什麼表情的蔣嶠西坐在一塊兒,她熱情道,「你現在在哪裡過年啊?」
蔣政還坐在辦公室里,背後是板房牆壁上掛的中國月曆,還有粘貼的工作記錄。他比以前晒黑了,皺紋也更深沉,他笑道:「櫻桃!哎喲,漂亮得叔叔都認不出來啦!」
蔣嶠西一直坐在一邊,也不言語。他又恢復了昔日那個寡言少語的模樣。林櫻桃和蔣政聊了半天,把群山工地的蔡叔叔、余叔叔、秦叔叔幾家人的情況都講了個遍,蔣政說:「那,林工身體怎麼樣啊?」
林櫻桃說:「挺好的啊,就是還抽煙,戒又戒不了。」
蔣政說:「蔣嶠西,平時多關心關心你林叔叔的身體,知不知道。」
「嗯。」蔣嶠西頗不自然地應了一聲。
「你怎麼樣啊?」蔣政看他,「櫻桃和我說了半天了,你也不說話,光讓她說。」
「我挺好。」蔣嶠西說,他抬起眼,直視鏡頭裡已經非常陌生的父親。
「好……」蔣政忽然背靠住了椅背,他穿著件藍色的工作服,大概在蘇丹,只有這種顏色的衣服最能保護中國公司工人領導們平安,蔣政說,「挺好的就好。」
並不是每個人想起爸爸媽媽,就會本能地聯想起快樂、幸福,無上的安全感。
只是蔣嶠西也發現,他慢慢可以去忽略那種條件反射般的焦慮、躁鬱和不快,特別是有櫻桃在身邊陪伴的時候。
蔣政問:「你還住在那個新加坡人的出租屋裡?」
蔣嶠西說:「嗯。」
蔣政說:「櫻桃來找你了,你不換個大點兒的地方住。」
蔣嶠西說:「明年就換。」
蔣政說:「學習怎麼樣。」
蔣嶠西不想再回答了,但櫻桃在旁邊擔心地看他。
「我學習還能怎麼樣?」他反問。
蔣政一下子笑了。
「這句話說得好,」蔣政說,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我的兒子,我最有數了。」
他們又聊了兩句。
忽然蔣政說:「你媽媽,最近回省城去了,去——」
他還沒把去幹什麼說出來,蔣嶠西「蹭」地站起來了。
林櫻桃仰起頭,又轉過身,她看著蔣嶠西離開她身邊,坐回到餐桌旁去了,去和大伯他們若無其事地繼續聊天,連聲「再見」都懶得對他爸講。
林櫻桃回過頭,望屏幕里的蔣政叔叔。
高二那年,林櫻桃記得,蔣嶠西從香港過年回來,去她家裡吃中飯。
當時蔣嶠西說,他爸爸媽媽去給他哥掃墓了,所以家裡沒人給他做飯。
蔣政說:「閨女啊。」
「哎。」林櫻桃忙答應。
「蔣嶠西這個小子,忒倔,就這個脾氣,」蔣政垂下眼,他想了想,「以前,我跟你梁阿姨對他……是不夠好,你對他好一點,嗯?有什麼需要的,你和叔叔說。」
林櫻桃回到了飯桌旁。堂嫂剛拿出家裡珍藏的老相冊,一家人正看蔣嶠西兒時在香港生活的照片。那時天空是金色的,連菲佣Lisa都只有二十歲。蔣嶠西額頭上一個紅點,他站在幼稚園新年演出的燈光下,穿著舞台服裝和小朋友們一起合唱。堂哥正上大學,在後台邊笑著看。
堂嫂笑道:「看看嶠西那時候扮的是什麼啊——」
「是小龍人!」林櫻桃搶答。
蔣嶠西捂著眼無奈道:「哪吒!」
林櫻桃從沒有見過蔣嶠西童年時這麼小這麼可愛的照片。
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九歲了。在群山,他陰沉著臉,連笑容都很少。
臨走前,堂嫂忽然對抱著一盆水仙花的林櫻桃悄聲說:「你十歲的時候,是不是暑假給嶠西打過一個電話?他當時在香港。」
林櫻桃搖頭,她不知道堂嫂指的是什麼,她早已經忘記了。
堂嫂偷笑道:「你問問嶠西,看他還記不記得。」
林櫻桃曾在書上看到一句話說,香港,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
維多利亞港的街道上停滿了豪車,連道路都寬上許多。現在走在堂哥家樓下,林櫻桃四處望去,全都是陰暗破舊棺材般的樓層。
從天堂地獄走上一遭,林櫻桃想起剛才在堂嫂家裡見到的,那一家人臉上知足、幸福的笑容。
杜尚說:「櫻桃,方大同和蕭敬騰出來唱歌了!」
林櫻桃挽著蔣嶠西的手,兩個人一同在除夕夜走回出租屋去。她把帶回來的水仙擱在窗台上,水仙還未開花,她回頭說:「你記得每天給我發它的照片!」
出租屋的燈關掉了,蔣嶠西拽住自己領口,把T恤從頭頂猛地脫下來。他坐在床頭,借著窗外的霓虹光芒,看櫻桃在他面前,解開了旗袍上衣,然後又脫內衣,與他裸裎相見。
他們並不是任何人,只是一對相愛多年的年輕男女。當朦朧的光籠罩在皮膚上,他們在彼此眼中都近乎完美,很不真實。
林櫻桃的發尾這麼搖啊搖的。在蔣嶠西記憶里,她是在放學時,回過頭,因為看到他了,她便高興地蹦蹦跳跳起來。
現在,是她努力在接納他,一次,又一次。
蔣嶠西合上眼睛。過去,他度過了那麼多孤獨的除夕夜。家裡要麼冷冷清清,連電視都不打開,要麼就充滿了父母的爭執、譏諷、吵鬧或是推搡。
盛菜的碗碟摔碎了,煙灰缸砸在茶几上——蔣嶠西握著筆在書桌前,用力捂緊耳朵,他只能更專心投入地去學數學。
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蔣嶠西側過臉,他把櫻桃摟得更緊。
*
從香港回來已經快十天了。
林櫻桃還是經常在夜裡忽然睜開眼睛,她轉過身去看,常以為蔣嶠西還睡在身邊。
然後便是巨大的失落感,裹挾著寂寞,塞滿她心裡。
半夜,林櫻桃還在被窩裡和蔣嶠西講電話。
「我醒了就睡不著了……」她說,她只想多聽聽他的聲音。
蔣嶠西無奈道:「我也是。」
他們小聲地聊天,聊著聊著,蔣嶠西忽然吞咽,他說:「櫻桃,你再叫我的名字吧。」
「什麼?」林櫻桃問。
蔣嶠西說:「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林櫻桃不明所以,她說:「蔣嶠西?」
電話那端,蔣嶠西的呼吸聲逐漸加深了,他平時是個很能自控的人。
林櫻桃在這邊愣了,一停頓,蔣嶠西在那邊命令道:「再叫啊。」
林櫻桃乖乖道:「蔣嶠西……」
她穿著睡裙,一邊喚他,腿不自覺併到一起了。
林櫻桃心裡一片亂,她也慌起來了,她聽到蔣嶠西在那邊忽然悶哼一聲,然後伴隨著深呼吸。
林櫻桃不想再聽了,可她這麼想他,她還能去聽什麼。
「櫻桃,」蔣嶠西深呼吸著說,「你想我嗎?」
「嗯……」林櫻桃不得不承認。
蔣嶠西輕聲說:「來,聽我說的做——」
林櫻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床頭放著她的波比小精靈,還有漂漂亮亮的芭比娃娃。萬年青的葉片遮擋住了月光,替她害羞似的。林櫻桃臉紅的,她的右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她聽著蔣嶠西的聲音,鼻腔里輕輕「嗯」著,左手沿著自己的睡裙伸下去——
就在這時,卧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那裡。
「啊!!」林櫻桃嚇得瞬間大叫了一聲,她扔了手機掀起被子猛地把自己罩住,裹得嚴嚴實實。
林媽媽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閨女房間里有束光,還以為她忘了關檯燈。
可閨女忽然厲聲慘叫。林媽媽彎下腰,把那個被丟到地上的手機撿起來了。
蔣嶠西說:「阿、阿姨……」
林媽媽頓時鬆了一口氣:「哦,是嶠西啊。」
林櫻桃還把頭蒙在被子里,捂著頭,屁股撅起來,不肯見人。
「好啦,手機都掉出來啦,」林媽媽走過來,隔著被子拍了拍她,「打電話就打電話,大喊大叫的,嚇我一跳!」
林櫻桃在被子里委屈道:「媽媽你突然進來幹什麼啊!!」
林媽媽看她實在不肯出來,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了。「好了好了,我走了,你繼續打電話吧。我這不是以為你又沒關燈嗎,下次偷偷打電話記得把門鎖好。」
媽媽從外面關上了卧室門,正巧遇到被女兒的尖叫聲給吵醒了的林海風,她推他:「走了走了,沒事。」
「真沒事啊?」林海風問。
媽媽小聲念叨:「我這個眼睛怎麼有點看不清楚了……難道真老了?要去配花鏡了?」
林櫻桃的手落在枕頭邊,她在床上酣睡,眼角還有些淚花。
床前的書桌上,放著一本硬皮日記本。封面印了一群粉色的小兔,和粉白色的大象生活在一起。
2004年,林其樂在日記本上寫道:
「我再也不要想起蔣嶠西!」
2006年11月。
「蔣嶠西他親我了。」
又是不同顏色的墨水,在下面加上了新的一句。
「蔣嶠西告訴我,他愛我好久了。我想永遠永遠和他在一起。2011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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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釋:
*b站:於2009年6月26日創建的彈幕視頻網站,原名Mikufans,2010年改名bilibili。2018年3月28日,於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老爸老媽的羅曼史》:是喬什·拉德諾等主演的一部情景喜劇,於2005年9月19日在CBS電視網首播。
*2011年11月,中國各地全面實施雙獨二孩政策;2013年12月,中國實施單獨二孩政策;2015年10月,實施全面二孩政策。
*「周杰倫和林志玲出來唱歌了!」:2011年央視春晚,周杰倫和林志玲表演節目《蘭亭序》。
*《獅子山下》:羅文演唱的一首歌曲,黃沾作詞,顧家輝作曲,有香港「城歌」之稱。講述著香港普通市民逆境自強的勵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