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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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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得到過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陰差陽錯地得到了,便覺得是天上掉的餡餅,不僅吃得不安生,還時刻擔心到了嘴邊又飛了。任小名心裡一直惴惴,總覺著念育才的機會不是靠自己爭取來的,要加倍努力才行。

不過她想得輕巧,育才的魔鬼程度是遠近聞名,周圍所有的同學都比她聰明也比她努力。中午大家只有半個小時去食堂吃飯,連打飯都要按班級排隊來,還沒排到的班級就先在教室自習,晚上也只有半個小時從教學樓回宿舍洗漱,熄燈之後等查寢的老師走了大家就紛紛掏出藏在被窩裡的節能燈繼續學習。

「老師說了,高一高二就按高三的制度來,是為了讓咱們提早適應高考衝刺的節奏。」

「我表姐就是從育才考上的清華,她說現在比她們那會兒寬鬆多了,起床時間都晚了十五分鐘呢。」

「我家到學校開車程一個小時,但是周末回家太浪費時間了,我媽在校門口租了房子陪讀。」

「我是過來借讀的,就為了考北大,育才的清北率高,我在我們那邊能考年級前五,在這兒連前五十都進不去。」

老師和同學的緊張陣勢給了沒見過世面的任小名一個下馬威,她從小混到大,唯一稍微用功的時候就是中考前突然覺醒要考育才的時候,哪裡見過這種氛圍。原本她以為念了育才就已經一腳跨進了大學的門,現在看到周圍同學每天吃著家長送來的定時定量的維生素魚肝油腦白金嚴陣以待的拚命模樣,她覺得既好笑又迷茫,不知道自己來這裡是不是一個錯誤。

她因為中考成績不好,在普通班,柏庶在實驗班,兩個人從開學以來幾乎說不上話,任小名也不好意思去她們班找她。好不容易有一天她因為不舒服沒去吃午飯,這才在柏庶她們班門口堵到她吃飯回來,兩個人趴在走廊窗台上匆匆地聊了幾句。

「我也想像我們班同學那樣,在校外租個房子。」柏庶說。「這樣周末就可以不回家。」

「為什麼啊?」任小名現在周末只能去她媽和袁叔叔的那個家,她一點都不想去,想回鎮上的老房子,想去找何宇穹,但被她媽發現肯定要打她,正愁得百轉千回。「我還羨慕你能回去呢。你要是周末回去,幫我給何宇穹帶個話啊。」她說。同班有些同學開始偷偷帶手機跟家裡聯繫,但她沒有錢買,也不想跟她媽要,跟何宇穹平時也沒有什麼辦法聯繫。

柏庶勉強地點點頭。任小名覺得柏庶看起來不太開心,以為自己麻煩到她了,就說,「沒事,你要是不方便,不帶也行。」

「下學期就要分文理了,你想好了嗎?」柏庶問。

「啊?」任小名說,「我還沒想呢。」她什麼話題都跟不上,周圍同學說的分文理啊,一模二模啊,大學專業啊,她聽倒是聽到了,總覺得遙遠得很,根本沒有落實到自己的生活中來。「你呢?」她問。

「我當然想學理。」柏庶說,「但是……他們都說學理競爭太激烈,我成績不差,學文的人少,可能考好名次會容易些。何況……」她猶豫了片刻,說,「都說女生學文好一點吧。」

任小名也給不了她任何建議,畢竟自己文科理科都不好,自從中考考砸之後,她上高中以來物理就沒及格過,實在也沒有資格替柏庶這種實驗班的學生操心,便順口說,「你學什麼都很好,將來不管你考上哪個大學,你家人都會很支持你的吧。你說要在校外租房子,他們也會同意的。」

柏庶沒說話。任小名剛要再說幾句羨慕她的話,看到她們班的同學吃完飯回來經過走廊,打量著柏庶,又打量她,露出既輕蔑又冷淡,任小名看不懂的神情。任小名覺得奇怪,轉頭看向柏庶,柏庶卻像沒有看見,低下頭玩著手裡的筆,不經意地說,「你剛才說要幫你帶話,帶什麼?我周末回去告訴他。」

任小名想來想去,想說的話還挺多,就用了半個晚自習的時間,絮絮地寫滿了一張紙。不過大半都是廢話,食堂的飯難吃吃不飽啊,物理又不及格啊,早上起太早一上午都犯困啊,天氣越來越冷了宿舍被子不夠厚啊,等等。隨便折了幾下,趁晚自習前塞給了柏庶。

在她自己班裡沒有初中同校的同學,即使有她也不熟,走到哪裡她好像都是個不太合群的人,但還好她習慣了,並不覺得難堪,平時都還是一個人。反而是柏庶看起來不像是以前驕傲自信的樣子了,任小名好幾次在走廊或操場見到她,她都是一個人,要麼拿本書看著,要麼嘴裡叨叨地在背什麼東西,甚至有一次任小名遠遠叫她她都沒聽見,徑直就走過去了。任小名有些訕訕,心想,果然以前以為能跟她做朋友都是自己想太多,實驗班的學生是要考清華北大的,跟我們這些普通班的連話都不想說。想起自己還覺得當初如果考不上育才,跟柏庶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真是笑話,就算念了育才,不照樣是兩個世界的人。

下個周一,下晚自習的時候,任小名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柏庶突然跑到她們班來叫她,「你家人到學校來找你了,就在校門口。」

任小名嚇了一跳,心想別是弟弟又出事了,就火急火燎往外沖。氣喘吁吁地狂奔到門口,一下子愣住了。

校門是關著的,通常這個時間沒有人出入,何宇穹隔著欄杆站在外面,笑嘻嘻地看著她。他應該是站得有點久了,深秋的天氣,笑出來都有哈氣,鼻尖也有點紅。

任小名又驚又喜,剛想尖叫,一眼看到旁邊門衛室里打盹的大爺,立刻給何宇穹做手勢,兩個人沿著圍欄往旁邊走了一段,避開了校門口容易被大爺看到的視野範圍。

「你怎麼來啦!」任小名小聲說,從欄杆里伸出手揪他的衣袖,「你怎麼來啦你怎麼來啦你怎麼來啦!」

何宇穹笑著讓她揪,撓撓頭,從書包里拿出一袋子零食,從欄杆縫隙塞給她,袋子有點大,差點卡住,他倆怕弄出聲響,艱難弄了好半天才塞過來。她打開看,有巧克力牛肉乾和餅乾什麼的。

「你……不是說食堂吃不飽嗎,我也不敢給你帶別的,怕被發現,這些你藏在外套裡帶回去,在宿舍慢慢吃。」他說。

「你怎麼來的啊?等多久了?冷不冷啊?怎麼回去?」任小名一邊順手拆了一個巧克力塞給他吃,一邊問道。她知道坐車的話到市裡要一個多小時,這麼晚了他回去肯定沒車了。

「沒事,我怎麼都回得去。」何宇穹笑笑。「我就是想過來看你一下。這都開學兩個多月了,你也沒聯繫。」他抓住欄杆,把臉卡在縫隙里可憐巴巴看著她,「什麼破育才啊,跟坐牢一樣。」

任小名噗嗤一笑。「你不知道育才的育是監獄的獄嗎?我們都這麼叫。可不就是在坐牢。」話音剛落,遠處宿舍樓的鈴響了,她說,「你看,這是第一遍鈴。第二遍鈴打了就該查寢了,到時要是沒在,就完蛋了!我們就是他們看的犯人。我現在在這跟你說話都是違反校規的,連家長都不許在這個時間送東西。」

何宇穹連忙說,「那你快回去!」

任小名又捨不得,「你好不容易來,我又要走了。」她撅起嘴抬頭看看欄杆,「這要是在咱們學校,我就翻出去了。管他校規不校規。」

何宇穹笑,「在咱們學校翻都不用翻,大搖大擺走出去都沒人管你的。」

兩個人笑了好一會兒。

「……我真的要回去了。」任小名說。「你下次不要來了,你來了,我也沒辦法跟你說話。」

「這不是說了嘛,說了好多呢。」何宇穹笑,「你現在是育才的學生了,學習這麼緊。」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想來看看你,都像個小偷一樣。」

「……那我收回剛才那句話。」任小名想了想,小聲說,「你下次什麼時候來偷,記得告訴我哈。」

說完她抱著零食沖他揮揮手,然後往宿舍跑。打第二遍鈴的時候,她已經和宿舍里其他人一樣乖乖地洗漱好躺進被窩裡等待查寢。

查寢老師走後,別人拿出節能燈開始學習的時候,任小名才窸窸窣窣地翻開零食袋子,發現在零食底下放著一個熱水袋。

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從自己的暖瓶里倒了熱水進去,然後擰緊包在毛巾里。沒過一會兒,冰冷的手腳漸漸暖了起來。她滿足地縮進被窩,閉上了眼睛。

明明何宇穹只是突然出現,在黑黢黢的夜裡隔著欄杆跟她說了五分鐘的話,她連他胖了瘦了,頭髮長了短了都沒看清楚,但她就是覺得,這偷來的五分鐘,一下子治癒了她兩個多月以來所有的不開心。

周末回去看她媽和她弟的時候,任小名試著問她媽,能不能拿家裡的舊手機來用,她知道她媽剛剛淘汰了一個按鍵不太靈敏的舊手機,袁叔叔給買了新的。那箇舊的,扔在抽屜里也是浪費,有幾個鍵不好用也可以湊合用。

「你又想拿來聯繫你以前的同學?」她媽不留情面地問,「就那個,他媽在夜市擺攤的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以前成天在樓下鬼鬼祟祟的,別以為我沒看見。」

任小名不吭聲,在餐桌旁邊坐著給她弟削蘋果。自從上次的事以來,所有可能有危險的東西她媽都不讓她弟碰了。

「任小名我跟你說啊,辛辛苦苦讓你念育才,不是白念的。你要是真有骨氣,就給我好好念書,到時候你自己考不出去,別怪我沒供你。」她媽一邊迅速地收拾掉餐桌上的碗筷,一邊面無表情地說,「但你要是給我扯那些有的沒的閑事,你也別怪我揍你。」

任小名把蘋果削成小塊放在盤子里,還是沒吭聲。她本應該感到幸福,她媽和袁叔叔結婚之後,脾氣收斂了很多,說話也不吼了,也愛笑了,還勤快了不少,她每周末從學校回來都能吃到她媽做的飯,估計平時也都是她媽做的。袁叔叔的家是他以前和前妻女兒一起住的房子,有一間現成的裝成粉紅色的少女房,他說任小名願意住的話可以住,但她還是周末回來就睡客廳沙發,怎麼說都不聽,她知道這裡不是自己的家。但哪裡算是她自己的家呢?那個只能在窗台上寫作業的家嗎?她也不知道算不算。

「行啊。現在說點你不愛聽的,就給我裝聾。」她媽看她沒反應,把盤子放在桌上的聲音都更響了些。「我說話你聽沒聽進去?」

任小名還是沒答話。這不是她家,也不是她媽家,是袁叔叔家,連她一個小孩都懂的事,她媽才不會不懂。她媽不會在這裡跟她像以前那樣大打出手,連摔碎一個盤子都不會,也就只敢趁袁叔叔不在的時候沖她發一發無名火。

可能就跟她一樣,她媽現在的生活,也是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吧,任小名在心裡想,原來大人住在不屬於自己的家裡面,也會心虛。等到很久以後她也變成了大人,才明白心不心虛跟成沒成年沒有什麼關係,也才明白哪裡都可以被當成家,但哪裡都不是真正的家,那都是後話了。不過那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以前那麼怕挨打了,反而覺得她媽也挺可憐的,以前還可以砸家裡物件打她泄憤,再婚之後,連這權利都沒有了。

任小名長大後跟她媽不一樣,她很珍惜自己的每一個物件,即使買得便宜,用得舊,也從來不捨得扔,除非丟了或者徹底壞掉,通常都會堅持用很久。因為每一個物件都是她自己賺的錢買來的,都是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她可捨不得去摔去砸去禍害。

劉卓第一開始看不慣,他是很愛面子又講究儀式感的人,東西用舊了要換新的,不好用也要換新的,來客人辦party要換新的,新年要換新的,搬家也要換新的,總之要看到生活中每個角落都光鮮體面。任小名去美國讀書的學校離他學校兩個小時車程,申請的時候就考慮到想要離他近一點,兩個人也就順理成章地搬進了合租的房子。兩手空空的任小名,自己精打細算地用一件件必需品填滿生活,買什麼都要做很久功課,買回來了就一定要用到壽終正寢才行,兩個人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很是磨合了一段時間。

「這個咖啡壺還能用。你說那個新款,我查了,也沒多出來什麼新功能。」

「吸塵器你不要扔,我剛買了個替換頭,明天就到了,換上就行。」

「T恤洗壞了。留著當睡衣穿吧。」

「杯蓋擰不緊了。別帶出門了,放在家裡喝水吧。」

……

倒也不是要省錢。她為了方便來回學校,考到駕照的當天就跑去買了輛二手車,為了工作實習,買了配置最好的電腦和相機,為了陪劉卓第參加他們系裡的晚宴,買了很貴的西裝禮服和鞋子包包。

她只是習慣讓每一件屬於她的東西都能在生活里停留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後來兩個人磨合得累了,就乾脆各論各的,涇渭分明,劉卓第喜歡的東西他自己愛換新就換新,任小名用慣的東西她愛用多久就用多久,他們倆就像家裡那張書桌一樣划了楚河漢界,倒也過得和諧。她到現在還留著她買的第一台相機,重要的書籍幾大箱辛辛苦苦花高價運回國也一本都不捨得處理掉,超市裡30刀買的一個登山背包陪她翻過山下過海淋過雨雪滾過沙漠,還是好好地收在家裡,偶爾出去旅行的時候帶上它。

對自己的東西太了如指掌的結果,就是當她外出回來之後,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還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劉卓第翻她備用手機的事。她起身走到書櫃前,打開收納盒檢查。

她所有的硬碟和存儲卡都分門別類地放在書櫃的專屬收納盒裡,塑封標籤紙上寫著日期備忘,清晰明了。標籤是按年份和內容區分的,工作之後需要存儲的圖片和視頻素材變多,硬碟也多了很多個,讀書的時候資料還沒那麼多,大部分是課業資料和論文。她翻了一遍,就覺出劉卓第今天一定回來過,拿走了其中幾個硬碟。

那時候她幫劉卓第把他的資料也細細分過類,讓他想找的時候一下子就能找到。他博士讀的是文化人類學方向,她雖然專業是教育,也對人類學很感興趣,選修了幾門課,兩個人晚上回來經常互相分享書單探討,那是他的第三學年,還有兩門課程沒修完,又要準備博士資格考試,壓力很大,每天都焦慮得失眠,任小名擔心他,就事無巨細地給他記錄日程和備忘,提醒他每天有課,有會,約了朋友,約了導師等等。他睡不著,整宿整宿地熬夜,有天她半夜醒來,看到他還在電腦前發獃,就給他倒了杯熱牛奶。走到他面前,她往他電腦屏幕上看了一眼,根本就沒打開任何文檔。

「不睡嗎?」她把牛奶放在他面前,「盯著看,也看不出字來呀,還是去睡吧。」

他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電腦,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那門紀錄片的課程,結課了嗎?」

她一愣,「還沒。」

「是什麼時候結?論文ddl呢?」

「估計是月末吧。」

「你寫完了嗎?就你上周跟我說過的,寫發展中國家教育資源共享模式分析的那篇。」

「……寫完了,要不是你最近太忙,我還想讓你幫我看看呢。」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救了的表情,「那太好了,你借我先用吧,我這門下周就要交了。」

「啊?」任小名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這怎麼能借?不是還要做presentation的嗎?」

「你不是還沒做嗎?你換題吧,我就跟老師說我換題了。反正你時間長,咱倆資料都是一起看的一起探討的,很好換的。」他眼睛裡閃著希望的光,「求求你了寶貝,我真的沒有精力寫了,我那門社會調查的課,田野的資料還沒整理完,真的沒有時間了。」他頂著兩個黑眼圈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就這一次。等我熬過qualified考試,順利開了題,我陪你去夏威夷玩,好不好?」

論文和夏威夷有什麼因果關係,她那時候雖然還想不明白,但說不上是心軟還是糊塗,就答應了他。結課之後,他還高興地回來告訴她,「一場虛驚,做pre的時候老師突然問我一個數據來源,我根本就沒注意,當場在你references裡面查的,估計說錯了,不過還好老師沒在意就繼續了,嚇我一身汗。」

回想起來,所有的事都有跡可循。從那時起,他一次次地美其名曰「借用」,竊取了她勤奮苦讀的成果,並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不就是一個稿子嗎,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

讀書人的事,怎麼能算偷呢?

夫妻倆的事,怎麼能算偷呢?

當然算偷。否則他不會心懷鬼胎地潛回家裡拿走那幾個硬碟。那些署著他名字的心血,幾分是他的,幾分不是他的,他心裡清楚得很。

任小名起身拿了車鑰匙出門,順手給陳君航打電話。他接起來,她就說,「你們在哪呢?」

陳君航立刻奉承道,「你倆和好啦?劉老師今天有講座,還沒結束,你來接他嗎?本來我還想叫他去吃宵夜的,你要是來接他,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地址發給我。」任小名說。

劉卓第決定接受國內的教職之前,任小名剛剛申請了她心儀的學校和導師。她很想讀人類學方向的博士,碩士期間選修了一些課,雖然不夠,但還是花很多時間精力做了相關的背景研究寫了申請的proposal,雖然那時她已經在旅遊公司工作,薪水也不低,公司也可以幫她申請工作簽證,但收到導師回復的郵件時,她還是開心到想跳起來,就跟已經收到錄取了似的。導師在郵件里先跟她溝通了她感興趣的課題,然後說歡迎她加入,祝她錄取順利。

「要是錄取了,我可以選一學年回國做田野,」她忍不住興奮的心情,開著車還在回家的路上,就忍不住打電話跟劉卓第分享喜悅。

「……不是還沒收到offer嘛?」劉卓第在電話那頭有些猶豫地說,「……你什麼時候申請的?也沒告訴我。」

「你在忙嘛,現在offer還沒下來,我本來想等拿到了給你個驚喜的。」任小名說,「希望能拿到,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工作簽證了。」

劉卓第沉默了一會兒,只是說,「你回來再說吧。」

任小名興奮的心情經過漫長的兩個小時回家路之後,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一進門,她就瞭然地問他,「我沒提前跟你說申請的事,你是不是不贊同我去讀?」

劉卓第的聘用通知也是那天收到的,他那年畢業,在美國沒找到教職,只有國內兩所還不錯的高校向他拋出了橄欖枝,待遇還不錯。

「或許,如果你想留下,可以延期一年再畢業,再找找看?明年說不定就會有合適的offer了呢?」任小名斟酌著說。

「我們兩個人都讀博,誰來賺錢?」他問。

「……我可以繼續工作啊,」任小名說,「等我入學前,我會找機會跟老闆商量,他還挺器重我,本來最近想給我加薪的。應該會有辦法。」

劉卓第沉默不語。良久,他說,「這樣不行。」

「怎麼不行?」任小名問。

劉卓第也不吭聲。

她知道他們系今年畢業的另兩位博士都找到了不錯的教職,只有他還在躊躇,這個時候提出延畢,他面子上過不去,何況國內已經來了聘用通知。但她申到這個錄取也是付出了辛苦的,她實在捨不得放棄。

「……你是我的女朋友,怎麼能讓你賺錢養活我?」他憋了好久憋出這麼一句。

「……怎麼不能?」任小名問。

雖然這個理由她也可以理解,但她心裡清楚,這不是他的理由,他只是擔心一旦延畢又錯過了國內的聘用,明年再找不到合適的職位,他就真的要一年一年延畢下去了,他們系有一個博士學姐,他入學那年她延畢,今年他都畢業了,她中間結了婚生了兩個娃,還在延畢。

正想著,他就說了,「你陪我回國,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你做田野也在國內嘛,不用著急找工作,我們……也可以先結婚生小孩。」

任小名想反駁,但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只得說,「我現在還沒收到錄取,等定下來再說吧。」

他們沒吵架,但也心知肚明誰也沒說服誰,誰也不願意妥協,就那樣僵持了許多天,但直到最後,任小名還是沒等來她想要的錄取,劉卓第那邊也不能再拖了,就接受了國內學校的聘用。

劉卓第確實是個口才和文采都還不錯的老師,在學校這幾年他的課經常被選送為優秀課,每學年的最受歡迎講師也必定有他,甚至有學生拍了他講課的小片段放在網路平台上,光是高校網紅教師的頭銜就給他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粉絲,後來他藉此轉型很成功,當然也不忘反哺學校,每次他的講座都能爆滿,要是趕上新書發行,簽售會一場接著一場就跟明星見面會一樣。

任小名趕到的時候講座其實已經結束了,但劉卓第根本離不開講台,身邊圍滿了拿著書等著簽名的學生,學校的保安在一旁維持秩序但收效甚微。

陳君航也沒打擾他,站在一邊幫著維持秩序,一個矮個子女生用力擠過來,試圖讓圍等簽名的同學排隊,但她過於瘦小,不僅幫不上忙,還差點被人群擠出去。

「去年劉老師教過我,」她看到陳君航注意她,就小聲解釋道,「我們一個宿舍的人都很崇拜他。」

任小名遠遠站著,看著他面帶微笑耐心地給人簽名,身後的投屏畫面還沒關掉,上面是他的金句集錦。她盯著那些句子心裡冒火,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把他一本本遞到讀者手裡的書撕碎。

劉卓第在簽名的間隙一抬頭看見了她,臉色一變,三言兩語就勸走了還等著簽名的學生,邁下講台向她走過來。陳君航原本在一邊,順著他視線看到了任小名,就順勢上前攔住了沒要到簽名的學生,不住地說著什麼劉老師沒時間了要先走了之類的話。

劉卓第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離開了演講廳,又沿著走廊往前走了好一段,直到完全看不見別人也聽不見人聲了,他才壓低聲音問,「你怎麼來了?」

「……你的助理陳先生以為咱倆和好了,我就來了啊。」任小名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既好笑又可悲,「怎麼,以前就需要我這位賢內助每次活動來撐場面,現在看見我來就跟見了鬼一樣?」

「有什麼話別在這說。」他警惕地往周圍看了看,「有認識的同事和學生,影響不好。」

「你有同事和學生,你影響不好,我沒有,就可以影響了嗎?」任小名毫不退讓地反問,「你是不是回過家裡?為什麼拿走我的硬碟?你心虛什麼?誰那天說得坦坦蕩蕩的,你的就是我的?怎麼,夫妻之間還需要做賊嗎?」

「老婆,你別鬧。」劉卓第拉著她往樓梯間走了幾步,關上消防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一時衝動,又要打官司,又要幹嘛的,萬一鬧大了,對咱們倆都不好。」

「對誰不好?對你還是對我?」任小名舉了舉手裡的手機,「劉老師,你這些小手段真的太不符合你身份地位了。從偷手機到偷硬碟,你覺得有用嗎?」

劉卓第眼看她越說越激動越大聲,有些慌張地試圖阻止,「我什麼時候偷了?那是咱倆的家,我回不回去當然我自己說了算!誰知道你的什麼硬碟?」

「你不承認?」任小名氣從心生,「行。你覺得這樣我就沒有證據證明你從我這裡偷什麼了嗎?你等著。」

「不是,老婆,你為什麼就揪著以前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不放呢?那都是讀書時候的事了,都過去了,何必呢?」劉卓第有些氣急,「你冷靜一點行不行?較這個真有什麼意義?我是你老公,你想讓我身敗名裂還是怎樣?」

「我沒有想讓你身敗名裂,我就想把我的名字要回來。」任小名說。

「你再鬧下去就是想讓我身敗名裂!」

「你有什麼名?你那些成果有多少是屬於你自己的?有多少是你偷我的?」

「我偷你什麼了?……」

「你沒偷?你敢不敢當著你那些讀者和學生的面發誓?你這樣的人,憑什麼為人師表?還情感導師,你就是騙子!」

「任小名,你血口噴人!這裡是學校,你在這像個潑婦一樣罵街,神經病吧?」

「你管我潑不潑婦?我罵錯了嗎?我神經病還是你神經病?」

「你一家子都是神經病!我告訴你,別想往我身上亂潑髒水,你會後悔的!」

……

兩個人口無遮攔,都沒有注意到半掩的消防門外,站著那個剛才幫忙維持秩序的瘦小女生。她舉起手機,小心翼翼地錄下了視頻。

「哎,那同學,你幹嘛呢?」

陳君航從走廊那頭找過來,遠遠地喊了一嗓子,等劉卓第和任小名反應過來,推開消防門,就見陳君航走到面前,「剛才跑過去一個女生,」他說,「好像是你學生。」

劉卓第冷著臉,看都沒再看任小名一眼,甩手就走了。陳君航本來要跟上,想了想,轉過頭來問她,「你們倆沒和好?他沒送你包啊?」

任小名很想把手裡的包砸在他臉上,但還是忍住了。「包就不必了,」她說,「我會送他一張傳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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