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隱身的名字 > 第十章 主角

第十章 主角

所屬書籍: 隱身的名字

「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刻,讓你覺得,你的人生自己沒有辦法主宰?」

是從什麼時候起下定決心要做一件這樣的事?任小名回問自己時,也記不太清楚了。應該是很多個時刻積攢拼湊而成的吧,這樣的決心不是三分鐘熱血,反而會更加堅定不移。

每當她以為自己再一次把人生牢牢掌控在手,總會有盆冷水猝不及防地兜頭澆下,告訴她不要得意忘形。很久前周老師曾經講過這樣的故事,故事裡她們都喜歡的一個配角一敗塗地,付出了所有以及生命,她們憤憤不平,既難過又遺憾,周老師就說,她在這個故事裡是個配角,但如果你們喜歡她,她在你們心裡就是主角,可以改變不能改變的命運,也可以主宰本不能主宰的人生。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的時刻,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和機會去改寫自己的命運,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成功。

「但總要試試看。」周老師一邊閑聊一邊把玩著自己手中那支鋼筆,窗外的光通過筆尖的反射映在斑駁的白牆上,留下一個晃動的斑點。她若有所思地說,「拿起筆就好了。拿起筆,一直寫,別放下。」

後來任小名遇見過很多人,她們中有的人成功改寫了自己的命運,有的人沒有,但她們都始終拿著自己的筆,沒有放下過。她想,她應該做一件這樣的事,從周老師開始,把她遇到的每一個這樣的人都記錄下來。

雖然想法僅僅開了個頭就被迫止步了,但她也沒有放棄,反正日子還長,筆還在。不知道後來劉卓第把她整理積攢了多年的資料和稿件一窩端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做這件事情的初衷,至少她印象里沒和他講過。

唯一一次她願意和他講起從前,是在他畢業之後兩人去北歐旅行的那陣子。她因為沒能收到博士錄取,一直悶悶不樂,劉卓第知道她不開心,特意安排了兩個人的畢業旅行,計划了她很早就想去的幾條徒步路線,她也願意前往,只是一路上興緻不太高昂。

瑞典多島多山,險峻又狹長的海岸線使徒步者看到的景觀格外奇險又壯麗,被高海拔的海風一吹,她就想起年少時那個炎熱枯燥的夏天,周老師講的那些冷峻又孤獨的意象。雖然記不清細節,但她後來在大學裡讀到伍爾夫的《夜行》,覺得當年周老師講的一定就是那一篇。伍爾夫見到的英國,她見到的瑞典,周老師見到的又是哪裡,她並不知道。其實有些遺憾,因為她後來想起來的都是周老師講過的故事,至於周老師本人,已經只是腦海里一個模糊的影子了。

那天黃昏,他們遇見了一棵頑強生長在荒涼海岸線的樹,突兀得格格不入,鬱鬱蔥蔥格外有生命力,落日的最後一秒餘暉把燦爛灑在樹冠上,蓬勃得讓人心悸。

她相機剛好沒電了,就拿手機出來,拍了一張照片。

「我喜歡這棵樹。」她轉頭對劉卓第說,「你知道嗎,以前我有個朋友,她肯定也喜歡。」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人,說著努力生活,但總被生活推著走,那些精彩的故事裡,意志力堅定這樣的品質必然是屬於主角的,只有主角才能披荊斬棘一路降妖除魔走到人生巔峰,而配角,即使聽故事的人傾注了再多的愛和感慨和憐憫,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既定的命運一步步吞噬。

而柏庶無疑擁有著主角光環,那些用來抹黑她污衊她阻攔她人生的無稽之談,也不過是她闖關時需要輕而易舉打敗的小怪物用來積攢經驗值的。回想起年少時期她的堅定,任小名總覺得相比之下自己跟何宇穹當時那些對未來的構想就簡直是過家家。當她得知柏庶那樣堅定的原因之後,才明白所有的頑強不過也都是被逼到絕望後的背水一戰。

但得知任小名暗戳戳地幫她出氣,她還是久違地笑了笑。「為什麼要惹李笑呢?沒必要。」她說。

兩個人又一次中午躺在操場上曬太陽,任小名說來說去,還是想為她抱不平,並覺得自己只是隔靴搔癢,根本就沒辦法讓李笑她們得到切膚之痛。但柏庶的態度讓任小名覺得她至少知道自己是她真正的朋友,在老師同學和家長都不相信她的時候,還有人相信她。

「為什麼不?她把你名字寫得到處都是,還罵你,我不就是以牙還牙嗎。」任小名說。「你跟你們老師說,快點換個宿舍吧。」

「下學期分文理就會換了。」柏庶說。「你不用因為我去惹她,沒用的,老師也不會管。他們很看中趙子謙,覺得他能考狀元。那天趙子謙的爸媽當著老師們的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說他們家兒子是要念清華的,不能被我這個狐狸精耽誤了。」

「他要念清華,你也可以啊!」任小名憤憤地打抱不平,「你就算沒有奧賽加分也一樣能考。誰怕誰啊?」她義憤填膺地捶了一下身邊的雙杠,就好像能念清華的是她自己一樣。

柏庶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點光亮,她笑了笑,說,「我也這麼想。」

「所以,你其實不喜歡他?」任小名小心地問。

柏庶看了她一眼,「像你跟何宇穹那種喜歡?」她說,「不啊。他那兒有上幾屆的奧賽題庫,特別全,我總想弄來看看。但是他精得很,誰都不借。」

任小名琢磨著她的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本來有好多疑問想問,也問不出口了。柏庶倒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便說,「啊,我有一個忙,你能不能幫我?」

任小名點頭。柏庶就從校服外套寬大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遞給她,「可以幫我保管嗎?李笑她們總趁我不在翻我東西,不想讓她們看到。」

下午的自習課上,老師把分文理的志願表發下來讓大家填,任小名把表壓在數學卷子下面。柏庶的小本子就放在她桌角,她好奇得很,心裡想,既然她讓我幫著保管,也沒說不讓我看,我是不是可以看啊?估計是她的奧賽秘籍或者錯題本什麼的,他們實驗班的學生,大部分都像她說的那個趙子謙一樣,藏著掖著生怕別人比自己多會一道題多考一分。我成績比她差這麼多,她應該也不介意我偷看吧,說不定學了她的秘籍,我物理期末就能及格了。

同桌女生拿筆捅了捅她胳膊,「你選文還是選理?」

任小名正在胡思亂想,沒有聽見她說話,卻見窗邊吹進一陣風,刮著本子嘩啦啦地翻了幾頁。

當晚回宿舍之前,任小名把本子藏在抽屜里的課本中間,又覺得不保險,決定還是隨身帶著,到宿舍先塞到了枕頭底下,然後才去水房洗漱。晚上她縮在被窩裡,準備再背一頁英語單詞。熄了燈,四周安靜又黑暗,只有頭頂小小的一個節能燈亮著,但她也能聽到宿舍里其他舍友悄悄的背書聲和寫字聲。

原本是和每天一樣平常的一個夜晚,靜謐卻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和碰撞聲打破了。走廊的燈一下子全亮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喊聲響起,宿舍里的同學也紛紛掀開被子跳下床,「怎麼了?」她們一頭霧水地互相問著,一邊跑過去打開門。門剛打開,就隱隱聞到一股不知道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走廊的報警器也剎那間尖銳地鳴叫起來。

「著火了!」奔走在走廊里的同學喊道。宿舍門紛紛打開,那時大家也沒有什麼消防常識,一看到煙就都懵了,驚慌失措地擠在一起往樓下跑,一時間整座宿舍樓亂成一鍋粥,到處都是學生的尖叫和哭喊。

任小名跟著舍友們一起衝下樓,在初冬的寒夜裡只穿著秋衣秋褲瑟瑟發抖地跑到門外,就看到宿管老師和學校保安都過來了,沒過一會兒消防車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是一班的宿舍,」旁邊一個抱著舍友凍得手腳蜷縮的女生說,「我跑過去的時候看見了,地上扔著著火的不知道是衣服還是床單,一團。」

「你看見的?」旁邊立刻有人問,「點什麼東西著的火?」

「不會是違禁電器吧?上周查寢剛沒收了好幾個電熱毯什麼的。」另一個人插嘴道。

你一言我一語猜了半天,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還好沒過多久消防車就撤了,宿管老師趕緊出來告訴她們沒出大事,怕她們冷,叫她們進樓里去。

「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個女生忍不住怯怯地問了一句。

「別問了。明天到學校你們老師會說的。」宿管老師一句話堵了回去,大家就都不敢吱聲了。

回到宿舍,沒有人再繼續背書或寫字,甚至大家連節能燈都沒開,但任小名知道大家都沒睡著,她心裡有點慌,直到天色發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昨天晚上大家都知道女生宿舍樓出了一點小意外。一班的某個宿舍,因為學生把打火機放在床上,導致床單和被褥被點燃,還好撲救及時,沒有發生意外,但還是有學生受傷了。學校會妥善處理這件事,也希望大家引以為戒。再次重申一遍,嚴禁帶打火機進入學校,嚴禁在宿舍里使用插電的小電器,……」老師在講台上說著,任小名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到下課時間,她就連忙衝到柏庶她們班。

柏庶不在座位上,書包也不在。

「柏庶呢?」任小名拉住一個她們班女生問。

「昨晚就被送醫院了。」女生說,「著火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任小名一聽就急了,「到底為什麼著的火啊?她為什麼受傷了?」

女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是她自己點的火啊,還好沒燒著別人,要是真鬧大了,估計她當場就得被開除。」

「她自己點火?!」任小名大驚。柏庶的腦子裡除了題庫之類的,就根本沒有過別的東西,怎麼可能無緣無故自己點火?

同學不知道哪個醫院,任小名還是去問了昨晚的宿管老師才知道,就跟自己班主任請了假,說弟弟生病了,沒上晚自習,一個人去了醫院。一通亂問,總算找到了燒傷外科病房。

見到柏庶她嚇了一跳。柏庶肩膀和手臂都纏著紗布,頭髮也突然剪得特別短,她差點沒認出來。她小心地叫了一聲柏庶,柏庶身邊她父母一齊回過頭來看著她。

「……叔叔阿姨。」那是任小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柏庶的父母,以前都只是開家長會時遠遠見過一面,模樣不太記得。

「你同學來看你。」柏庶她媽輕輕碰了一下她沒裹紗布的那隻手,說道。

柏庶坐在病床上,眼睛轉了一轉,「我餓了。」她說。

「給你買點吃的去,等會啊。」她媽就說,然後跟她爸一起出去了。

任小名連忙湊過去,卻又不敢碰她,害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疼不疼啊?」她問,「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打火機是在柏庶床上發現的。熄燈的時候她剛進宿舍,她睡下鋪,一掀開被子,眼前一陣熱光划過,火苗就唰地點燃了被角,一下子就從她衣袖攀上來,連頭髮絲都著了,她反應快,拿起旁邊水壺擰開就倒,但水太少了,還是點燃了床單,這時同宿舍的女生們才大聲尖叫著紛紛拿水來潑,她扯下燒著的床單甩在地上,用腳跺滅,火勢才沒再蔓延。

「燎著頭髮了,昨晚來醫院就給剪了。護士姐姐拿剪刀隨便剪的,不齊,等我好了去理髮店修一下。」柏庶看到任小名摸她頭髮,就說。「不嚴重,上了葯了,醫生說就是皮重新長好的時候會癢,捱過去就好了。」

「會留疤的。」任小名說。

「也沒什麼。」柏庶淡淡地說,語氣不像是一個她這年齡的女孩,「留疤會變醜,剪短頭髮也會變醜,等我變醜了,李笑估計也就不會再針對我了。」

「打火機不是你的,」任小名說,「是她們扔你床上的。你跟你爸媽說啊,跟老師說啊,讓學校把李笑她們開除算了!」

同宿舍的女生們自然一一接受了學校的盤問。沒人承認打火機是自己的,反而有人說,見到過柏庶床上放著那個火機。育才管得嚴,學生根本不敢偷偷抽煙,私藏打火機更不行,這一次柏庶「自己的」打火機沒有釀成大事故,估計回去也是嚴厲警告,要是弄傷了別人,可能真的要被學校開除了。

任小名從小性子野,在學校從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但她想,如果換成是她媽知道她在學校被別人這樣欺負,肯定會提上菜刀殺去學校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她媽總說,這世界上只有她才能打任小名,別人都不能,任小名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氣話。

「你不說,我去幫你說。」任小名氣憤地說,「我去告訴老師,是我把你的名字塗掉換成了李笑的名字,她才會報復你的。」

柏庶搖了搖頭,「報復來報復去有什麼意思?」她說,「我不想報復,也不想被報復,我只想安心考大學。」

任小名便也無言以對了。

「等我出院,周末你到我家來吧?」柏庶說。「我知道你看了我的本子。你肯定以為是我的奧賽題什麼的,是不是?」

任小名這才想起來,本子還藏在她枕頭下面,忘了隨身帶了。

那天的風刮開了紙頁,她看到裡面有一棵簡筆畫的小樹苗,隨著紙頁翻過,一點點地長成了大樹,綻開了枝椏,葉子也漸漸茂盛起來。

「好看吧?」柏庶問她,「那是一棵樹的故事,但我還沒有寫完。」

「為什麼是一棵樹?」任小名不解。

柏庶低頭看著自己裹滿紗布的手。「就是我啊,」她說,「我不喜歡我的名字,庶,太難聽了。我覺得,樹,就很好。可以長在各種艱苦的環境裡面,只要有一點陽光,一點土,一點水,就能生根發芽。我覺得我上輩子可能就是一棵樹。」

「你也不喜歡你的名字?」任小名問,「那你爸媽為什麼要給你取名叫作庶?」

「因為他們希望我成為一個非常,特別,極其平凡的人。」柏庶回答。

「……為什麼?」

「你又不說實話。我說沒說過,你再去找那個何宇穹,我就打斷你的腿?」

「說過。」

「那你去沒去?」

「沒有。」

在有關何宇穹的事上,她媽從頭到尾都沒給過她好臉色,也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任小名跟班主任請假說弟弟生病,又謊稱周末到學校自習,她媽知道後火冒三丈,當晚就對她進行嚴刑拷問。

「還不說實話?」看到她犟嘴,她媽更是暴跳如雷,拿起手邊的擀麵杖就打,但任小名就是一口咬死了她沒去找何宇穹。

她本來就沒去找何宇穹。周末柏庶出院,她去了柏庶家。

以前羨慕柏庶的時候,她不止一次地通過柏庶優越的吃穿用度來猜測她家一定特別美好,至少有袁叔叔他女兒那樣粉紅色的少女房,還有各種小玩具小物件,總之都是一些在她有限的想像空間里自己沒有過的東西。但第一次走進柏庶的房間時,她發現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柏庶確實有自己的房間,但她也沒有自己的房間。她家雖然是老房子,但很大很寬敞,柏庶的房間和客廳連在一起,之間沒有牆沒有隔斷也沒有任何遮擋視線的傢具,她的桌椅,床鋪,衣櫃,書架,在客廳可以一覽無餘。

桌上倒是擺滿了整齊的文具和書籍,光是實驗班規定的各種習題冊就摞了厚厚的兩大摞。桌前窗台上放著一盆綠植,葉子上還帶著水珠,看起來剛用旁邊擺著的噴壺澆過,顯得鮮靈透亮。柏庶紗布還沒拆,手裡還拿著本卷子,給任小名開了門,就邀請她進來。

「他們不在家。」柏庶說。看到任小名的表情,她就問,「是不是我家裡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你家好大啊。」任小名只得說,「不像我家,那麼亂,東西那麼多。我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柏庶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但臉上也沒有什麼開心的表情。她開冰箱給任小名拿喝的,一打開一排各種各樣的飲料,「你喝什麼自己拿。」

任小名家裡冰箱是沒有她的位置的,全是她媽趁便宜囤的肉和蔬菜,不管什麼時候打開都滿滿當當地塞著,柏庶竟然有整整一大格可以放喜歡的飲料,還有大半是任小名見都沒見過的。她很是羨慕,不敢拿貴的,只好閉眼隨便拿了一罐。

「學校說要給我警告處分。」柏庶一邊給任小名挪了一把椅子到書桌前,一邊自己坐下,說,「我不知道會不會帶到大學。」

任小名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但她看起來也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樣子,說,「處分就處分吧。只要讓我考大學,認了。」

「你……為什麼?」其實這段時間以來任小名有好多問題要問,不過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困惑的為什麼,也足以表達她的疑問了。

柏庶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個很小的舊相框。裡面是張老照片,是她爸媽抱著很小的她,上面用幾近褪色的筆寫著一個日期。

「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柏庶指著那張照片,說,「這個日期,以前我媽告訴我是我四歲生日,後來我才知道並不是,是他們從福利院抱我回來的那天去照相館拍的。」柏庶的父母抱養她的時候已經五十多歲了,她媽不能生育,為了將來有人養老,就領養了她。

「那,你爸媽為什麼沒有離婚?」任小名問。任小名小時候聽她媽講,她舅舅就是因為舅媽不能生孩子所以離了婚。「女的不能生孩子,就會離。男的不能生孩子,就不會離。」她媽說過,當時她小,也不懂為什麼。雖然現在還是不懂,但跟柏庶之間也沒什麼冒犯不冒犯的,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柏庶的確也沒覺得冒犯,只是說,「我爸不會離的,他對我媽很好。」

柏庶說,她媽年輕時非常美,是文工團跳舞的,上山下鄉的時候遇到她爸,就一見鍾情,她爸喜歡的本來是文工團的另一個跳舞的女孩,但那個女孩家裡成分不好,受了牽連,她爸為了跟有城市戶口的她媽走,就願意同她媽結婚,拋棄了那個女孩。

「那後來呢?」任小名問。

「誰的後來?」

「那個被拋棄的。」

「懷孕了,後來自殺了。」柏庶平靜地說,「我爸媽還去拜過觀音求過子,都沒成,後來才領養了我。」

「那他們對你也很好啊,」任小名說,「你這麼好看,又聽話又聰明,學習也好,他們應該很為你驕傲。」

「驕傲?我不知道,但他們不希望我考大學離開家。」柏庶說,「我一直瞞著他們,他們還以為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不知道自己是領養的。如果他們知道了,一定怕我離開家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希望我一直留在這裡,念什麼大學無所謂,重要的是一直在他們身邊,給他們養老。這就是他們領養我的目的。」

「可是,你成績那麼好,你都可以考清華的!」任小名說,「念完書再給他們養老,不行嗎?」

柏庶看了任小名一眼,眼神里是和任小名和其他同齡孩子都完全不相襯的冷淡和成熟。「那我問你,你如果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你還會回來嗎?你願意一輩子住在你們家客廳那張小床上,照顧你弟弟嗎?」

任小名一愣,瞬間對柏庶的話有了切身體會。即使懦弱無能如她,也會信誓旦旦想著考上大學就再也不回來,何況比她聰明厲害那麼多的柏庶呢。

她沒回答,但柏庶也從她表情里讀出了答案。「是吧。」柏庶說,「我沒有什麼值得你羨慕的。我也不願意一輩子住在這裡。」她環視了一下自己的「房間」,「不管我做什麼,他們都會盯著我。這裡是很好,他們對我也很好。我什麼都有,但是什麼都沒有。」

「你有的,」任小名說,「你有朋友,有我,還有……」她想了想,「還有這個。」她指了指柏庶窗台上的綠植。

「我會去找我親生父母的,我一定會。」柏庶看著那盆綠植,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可置疑的肯定。「等到我十八歲成年,等到我離開這裡,我就能做到。我發誓。」

正說著話,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柏庶特別自然地打住話頭,站起身,拿起噴壺給那盆植物澆水。「……這個是平安樹,你看它現在小小的一盆,它會長很大的,到時就可以從窗台上挪下去,換成大的盆。它喜歡曬太陽,但是不能一直曬,等天熱起來就不能放在窗台上了,我會把它放到書架那裡去。」

任小名看她手裹著紗布行動不便,就接過噴壺,「我幫你。」她機械地按了幾下噴壺,沒太對準,不小心灑了點水在窗台上,下意識拿自己衣服袖子去擦。

「我來吧我來吧,」柏庶的媽媽看見她倆在窗檯邊上,立刻拿了抹布過來,「傷還沒好呢,別亂動了。有沒有拿水果招待你的好朋友?媽媽去切水果,你們坐哈。」

柏庶的父母回來後,兩個人沒再聊什麼,只說了一些分文理科的事,兩個人都打算要學理。看柏庶還要換藥休息,任小名就回家了。一路上她都在想著柏庶的話,想著她發的誓,又想著她們各自的未來,腦子裡一團亂麻,以至於回到家後連敷衍扯謊騙過她媽都沒能做到。

「我真的沒有去找何宇穹。我去找同學了,實驗班的柏庶,以前我們一個初中的。」她說著實話,她媽卻不相信。「別拿你初中同學扯幌子,」她媽手持擀麵杖說道,「每次都搬出別人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哪句話真哪句話假?早知道跟你說的話全不往心裡去,我那天就應該早點打斷你的腿!」

她媽擀麵杖落下來,雖然疼,雖然也委屈和氣憤,但任小名又在止不住地想,柏庶的父母會拿擀麵杖打她嗎?她是應該羨慕柏庶有一對不是親生但也不會打她的父母,還是應該慶幸自己有一個仗著是親生的所以經常打她的親媽?

那是她第一次發覺,以為已經優秀和幸運到無可復加的柏庶,也有著要背負的宿命和不知道能否掙脫的命運。以前在活動室里柏庶緊鎖眉頭問著稀奇古怪問題的樣子,聽著梅表姐的故事沒有淚卻只有冷漠的表情,說起高考時眼裡的光,一切都有了原因。

但一切也都會變好的,任小名在心裡想。柏庶不是得到了周老師那支具有魔力的鋼筆嗎?那她就一定會心想事成的。那支鋼筆在她們心裡,就是主角用來打敗一切魑魅魍魎的武器,就是可以改寫不公命運的秘籍,就是人生的希望所在。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隱身的名字 > 第十章 主角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蜜語紀作者:紅九 2多喜一家人作者:荷風吹 3滿盤皆輸(芙蓉簟番外)作者:匪我思存 4嬌藏作者:狂上加狂 5冷月如霜作者:匪我思存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