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定義『第三者』?」
柏庶堅持要任小名和何宇穹留下來一起吃飯,在南門附近找了一家不錯的火鍋店,是任小名會算算人均價格然後覺得肉痛轉身走開的那種。任小名不想問她的錢都是哪兒來的,肯定不是柏庶爸媽給的。
熱騰騰的火鍋暫時緩解了半年沒見的尷尬,很快兩個女孩就像從前一樣閑聊開來,聊學校,聊專業,聊最近看到的新聞。任小名提起她們系畢業的一個學姐現在是新華社駐外記者,非常厲害又用功,「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她那樣啊,」她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感嘆,「聽說她也是小地方出來的孩子,但是完全看不出,知識面特別廣,發音也好,聽說她托福接近滿分,我的天,真想看看她腦子怎麼長的,為什麼那麼有天賦,估計跟你似的,不用上課都能考學分績第一。」
話音未落她就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立刻住口,但柏庶已經敏銳地覺察到了,就問,「你去宿舍找過我了?」
任小名又哪能瞞得過她,只好點頭。
話題不可避免地向尷尬的方向拐去,任小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柏庶的臉色,她倒是神情如常,繼續慢條斯理地吃東西,邊吃邊問,「她們還說我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說你學分績第一了。」任小名只得說。
「哦。太無聊了,我都不知道他們天天上課有什麼意思。」柏庶漫不經心說,「你讓我前一天晚上喝多了去考試我都能考第一。」
任小名跟何宇穹使了個眼色,讓他也別瞎說,就埋頭吃東西。
「她們是不是說我傍大款?」沒想到柏庶自己直說了。任小名嚇了一跳,一口肉差點沒噎在嗓子眼裡,連連咳嗽。
「你們剛才在南門等我,都看到了吧?」柏庶問,「我被她們看到過幾次,就在班裡各種編排我,說我被包養了,每天車接車送,一晚上多少錢,還做五休二什麼的。」她從鼻子里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編得有鼻子有眼的。」
任小名放下筷子,認真地說,「我不信她們說的。」她自然了解柏庶,柏庶不會被任何非議影響,也不會因為隨便幾句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就動搖自己的人生目標。到現在,任小名還一直堅信柏庶是她見過的最優秀的人,值得最好的未來。
沒想到柏庶看了她一眼,反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任小名奇怪地說。
「你為什麼不信?」柏庶平靜地說,「你該信的。你不是也都看到了嗎,她們說的也沒錯。」
任小名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她自詡是柏庶最好的朋友,以為能聽到她的解釋,不管柏庶說什麼,她自然也都相信,沒想到柏庶根本沒打算解釋。
「你是什麼意思?」任小名驚道,「不會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柏庶沒有生氣,但也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樣子。「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該去念清華的人了。我是什麼樣的人,隨便吧。」
「那不行!」任小名騰地站起來,把自己面前的蘸料碟碰翻了。何宇穹連忙扯她袖子,小聲勸道,「行了,好不容易回來見到,不要吵架。」
「不是吵架,怎麼是吵架呢?」任小名永遠不會和柏庶吵架的,她們是那麼好的朋友,一起度過了那麼多只能和對方分享的時光,她們永遠不會有任何理由吵架。「剛開學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不還說你不會放棄的嗎?」她不解地問柏庶。
雖然她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該過問別人的隱私,但這一瞬間,她是真實地在與柏庶共情,甚至更加委屈和不甘。
「說過又怎樣?你又不是我,我沒有必要再解釋。」柏庶說。
任小名還要說,柏庶卻打斷了她沒說的話。「你也不用勸我,也不用說是為我好。我就問你,如果拿你的現在來跟我換,你願意留在這裡不上課考學分績第一呢,還是願意去你北京的重點大學外語學院夢想著進新華社當駐外記者?」
任小名沒想到她會這樣尖銳而不留情面,啞口無言。柏庶看她窘迫,就說,「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的答案。所以,你沒有任何立場來高高在上地指責我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任小名坐下,沒有再說一句話。這個瞬間,她想,或許現在,柏庶也是有點嫉妒自己的吧,不管怎樣,自己成了那個如願逃離家鄉的人。那些委屈和不甘,都只存在於她自己的想像,她永遠沒有辦法與柏庶共情,以前不能,現在不能,以後更不能。
和柏庶分別後,何宇穹照常送她回家,也照常遠遠就躲起來了以防被她媽看見。晚上任小飛偷偷地過來問她,「你今天見到柏庶姐姐了嗎?」
任小名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柏庶沒去北京的事,她電話里跟任小飛說過了,聽她媽說,他鬱郁了好幾天,什麼話都沒說。任小名回來之後,問他要不要柏庶的新號碼,他也說不要。
她離家上大學之後,任小飛雖然也在斷斷續續去上學,但幾乎不和任何人交流,更沒有什麼朋友。她媽不可能一天24小時看著他,沒了姐姐陪他說話,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回來前任小名特意跑了西單和王府井的書店,給他買了她認為適合的書帶回來,但他就堆在桌上,在家裡待了幾天,任小名看他連塑料皮都沒拆。
她是後來才知道那段時間她媽和袁叔叔在商量離婚。袁叔叔生意不順利,那段時間總在外地,說是找人算怎麼改運。那時她才知道當年袁叔叔同意跟她媽結婚,是因為找人算了她媽八字,說是旺他的財運,他特別信這個,這才同意她媽帶著兩個拖油瓶嫁過來。後來那幾年又不旺了,就打算離了。她一直有個疑惑,不知道那命是誰給算的,為什麼那麼湊巧就在她需要考大學弟弟治病需要錢的那幾年讓她媽旺他財運,難不成是她媽搞的鬼,不過她媽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呢。總之,都是一些她永遠不能親口向她媽考證的疑問,也只能爛在肚子里了。
整個寒假任小名沒再聯繫過柏庶,柏庶果然也沒主動聯繫她。她並不是生柏庶的氣,她只是難過柏庶一定對她有所隱瞞,她又不知道要怎樣去幫她。想來想去,在啟程回北京的前一天,打聽到柏庶她們已經開學,她決定再去找她一趟。
沿著上次那條路走到柏庶宿舍樓門口,任小名拿出手機,在簡訊框里點來點去想著怎麼說柏庶才能出來跟她見面,抬頭就見到樓里一片混亂,驚得宿管老師從門衛室出來,往樓梯那邊跑。
只見一個穿著貂皮大衣高筒靴的中年女人,扯著一個女生從樓梯上下來,女生的長頭髮被她緊緊勒在手裡,下樓梯站不直,一路連滾帶爬,身上只穿著在暖氣室內單薄的睡衣,鞋襪都沒穿。女人個子很高力氣很大,一手把女生拖下來另一隻手還可以勉強體面地挽著自己的手提包,高筒靴踏在台階上咚咚作響。
後面跟了好幾個看熱鬧的女生,還有人拿起手機拍照。
女人一路把女生拖下樓梯,穿過門廳拖出大門口,任小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她看清了女生的臉,正是柏庶。
宿管老師衝過來,卻被那女人武器一般的手提包一甩甩到臉上,差點摔倒。「這位女士,你是誰啊?你你你手先放開!」宿管老師捂著臉喊。
女人充耳不聞,一路把柏庶拖到樓門外的空地上,往地上一甩。周圍一下子聚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
「我是誰?你可以問她。」女人整了整貂皮大衣的毛領子,把手提包在胳膊肘上挽了挽,還擺正了手指上閃閃發光的鑽戒,不怒自威地說道。
接近零度的天氣里,柏庶縮在樓門外的空地上,穿著睡衣光著腳,不抬頭,也不辯解。宿管老師試圖上前扶她,女人又舉起她的手提包狠命一甩,看起來是往宿管老師身上招呼,卻不偏不倚抽在柏庶臉上。
「這個臭不要臉的小狐狸精,才幾歲就想著勾引男人了?怎麼,看上我老公的錢還是人了?一天天的死皮賴臉的,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是以為你年輕漂亮馬上就能上位了?做什麼夢呢?你爸媽怎麼教的教出來你這麼個賤貨?」女人並沒有歇斯底里,頭髮絲都不亂,每問一句,她的手提包就抽在柏庶臉上一次。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議論紛紛,任小名卻站不住了。她推開人群衝進去,試圖把柏庶拉起來。柏庶一見是她,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她一邊抬手擋住自己的臉,一邊小聲說,「你來幹什麼。」
任小名沒理她,沖那個女人說,「你有話好好說,先別打人。」
「你又是誰啊?」女人問,「怎麼,你還幫著她說話,你倆一塊出去賣?」
任小名厲聲道,「你別胡說八道!」
她沒有被這麼多人團團圍住審視過,緊張得心突突跳,但還是試圖替柏庶擋住那女人繼續抽來的包。
「你打她有用嗎?」她一邊擋一邊喊,「你你你怎麼不回去問你老公?」
女人一聽,冷笑一聲,打得更起勁了,「你管我有沒有用?我的老公我想問就問,我愛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關你屁事?那個老王八犢子,他作一次妖我打他一次!」女人說著話手下也沒停,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這麼打過她那個老王八犢子。但任小名可不像柏庶那樣毫不還手,她上手就死死拽住女人的包,估計這包是不便宜,女人立刻尖叫起來,「你別扯我的包!」任小名瞅准機會站起身,趁機更用力地撕扯起來,終於暫時地轉移了女人的注意力,宿管老師也上前幫她,總算制止住了女人的攻擊。
女人可能也有點打累了,也罵夠了,一邊檢查手提包有沒有受損,一邊撫著胸口順了順氣,說,「小蹄子,你年紀輕輕的,長得文文靜靜的,知道點廉恥,腦子裡想點正經的東西,別見到個願意給你花錢的老男人就跟著跑了,他那德行我心裡清楚,不是一次兩次了。你留不住他,也鬥不過我,給人吃干抹凈了,不值當。我管我老公,你管你自己,今天我話就撂在這,要是再讓我知道你跟他有任何來往,別怪我沒給過你臉。」
女人走了,圍觀的人群也散了,宿管老師進了門衛室,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去了。任小名看柏庶在寒風裡凍得嘴唇發紫,就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給她披上,陪她進樓里去。一路兩個人一言不發,走到柏庶的宿舍門口,才發現她的室友們把門鎖上了,明明聽得到她們幾個在屋裡說話,但就是不開門,明擺著不想讓柏庶進去。
那天任小名自作主張把柏庶領回了家。一進家門,任小名她媽看到任小名大冷天沒穿羽絨服,正要開口罵她,又看到她身後的柏庶穿著她的羽絨服,腳上還穿著她的襪子,一頭霧水,「你們兩個怎麼了?」
還好袁叔叔不在家,那天柏庶第一次在任小名家過的夜,任小名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泡腳,又煮了紅糖薑茶給她喝。
她過去敲了任小飛的門。「柏庶姐姐來了,你還不出來?」
任小飛把門打開一條縫。
「快點,」任小名說,「把衣櫃里的被子多拿一條出來,她凍壞了。」
任小飛抱著被子出來,走到正坐沙發上泡腳的柏庶面前,手足無措了好一會,才把被子抖開,給她裹上。
「謝謝。」柏庶說。
他又支吾了好久,臉紅紅地憋出一句,「……你玩不玩紙牌?」
柏庶愣了好久,終於從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玩。」她說。
那天晚上,三個人點著一盞舊檯燈,怕吵醒卧室里的她媽,連玩紙牌都得悄悄地不出聲,玩困了就裹著被子在沙發上迷糊過去。
任小名一個字都沒有再問白天發生的事,彷彿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她馬上要回北京開學了,柏庶過來找她玩,三個人窩在沙發上玩紙牌玩到深夜還不想睡覺,僅此而已。
「我媽可能要離婚了,」第二天陪柏庶回家的路上,任小名說,「我們可能要搬回鎮上的老房子了。」
柏庶身上穿的任小名的舊衣服舊鞋子,任小名比她個子高,鞋子她穿著不合腳,踢踢踏踏的。
「何宇穹要陪我去北京了。」任小名又說,「他工作,我讀書。我覺得挺好的。」
一路上都是任小名在說,柏庶靜靜地聽著,一直沒說話。任小名東拉西扯,扯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終於沉默了下來。
柏庶才開口了。
「你知道我怎麼認識他的嗎?」她面無表情地說。
「啊?」任小名一愣。
「在我爸的飯局上。」柏庶說。「他跟我爸很早就認識了,算是看著我長大的。他說,他知道我爸媽當年把我從福利院帶回來的事。」
「啊。」任小名聽著,還沒有完全理解柏庶話里的意思。
「他說他會幫我。」柏庶說,「他知道他們是誰,他會幫我離開這裡,帶我去找他們。」
「誰們?」任小名問。
「我的親生父母。」柏庶說,「他們當年把我扔到福利院就走了,我爸媽不會告訴我他們任何信息,但是他知道,他願意幫我。」
任小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旋即提出了質疑,「他真的知道嗎?還是騙你的?」沒有辦法,她從小跟著她媽學編瞎話,別人說什麼她都要先在心裡拐幾個彎繞一遍,不太可能輕易相信。柏庶神情複雜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自顧自繼續說,「我會去找他們的,只是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錢。」
任小名繼續她的疑問,「他是你爸的朋友,你不怕你爸媽知道嗎?而且他老婆都去找你了,你不要再攪合進他們家了,萬一他老婆再去你學校,被你老師同學知道,多不好。」
「那又怎麼樣?我又不在乎。」柏庶說,「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這個學校里別人怎麼看我嗎?這裡,跟育才,跟以前那些時候,沒有任何區別。我十八歲了,我不想在原地打轉了。我只能自己繼續想辦法。」
任小名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怎樣勸她,換作她自己,她可能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她明天就要回北京開學了,她很想像半年前那樣勸柏庶和自己一起走,可是又能走到哪裡去呢?她們似乎已經不能夠去往同一個方向了。
何宇穹跟她一起去北京的事,她連任小飛都沒敢告訴,怕他不小心說漏嘴被她媽知道。她媽對她和何宇穹偷偷在一起了的事一無所知,她想著,能瞞一天是一天。「說不定等我媽知道的時候,我也學業有成,你也有了穩定的工作,到時候我們好好攢錢,你媽也可以過得好一點,我媽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堅決反對了。」她充滿憧憬地對何宇穹說。雖然是寒冬臘月,她卻彷彿回到了那年夏天夜晚吹著微風的山頂,他們倆離那一輪又大又圓又怎麼夠也夠不到的月亮,越來越近了。
學校找過任小名的第二天,就有人在論壇里爆了新的料,放了一張某次劉卓第接受採訪自己提供的全家福,是他和他那兩位假父母的合照。爆料人言之鑿鑿,說他的父母是他花錢雇來演戲的,他根本就不是書香門第出身,還提供了他當年考大學時家鄉發的新聞,說他就是一個村裡出來的大學生,父母都是大字不識的農民工。同時還提供了他那兩位假父母的真實身份,退休前是某個地方話劇團的演員。爆料有理有據細節詳實,之前一邊倒維護他學術地位的讀者和粉絲們也有點站不住腳了,越來越多的質疑開始出現。
但同時網上也出現了另一個爆料,幾張非常清晰的電子病歷截圖,確診精神障礙,上面是任小名的名字。
互相被爆料的夫妻倆此時正隔著家門對峙。劉卓第和陳君航過來找她,任小名叫了梁宜來家裡過周末,換掉了門鎖密碼他倆進不了門。外面兩人狂按門鈴,任小名也只是隔著門說,「開庭前咱們最好就不要見面了吧,你的態度還是這樣,我的態度也一樣,再談也沒有用。你都已經拿我弟弟的病歷來混淆視聽了,這不是胡攪蠻纏嗎?你覺得法庭上法官會信你嗎?」
「那你是不是故意先爆出來我爸媽的事?除了你哪有人會知道?梁宜你的主意吧?」
梁宜看他語氣暴躁,就在旁邊說,「劉老師,你別忘了你們家的智能門鎖有攝像頭哦,任小名手機里在錄屏監控,別讓我不小心泄露出去。你可不想像上次那樣被偷拍了吧?那就好好說話。」
陳君航沖他比划了一下,讓他平心靜氣,但並沒什麼用隔著一道門,劉卓第只好氣急敗壞地一邊故作平靜地說話一邊打出憤怒的字,任小名從監控看他變了形的臉,覺得頗為荒唐。
「你這樣就過分了吧。」劉卓第說,「這個家是我的,我有權進去。」
「是,是你的,我不會要。」任小名看了梁宜一眼,說,「我租好房子了,這幾天就搬走,到時你把門鎖重置就行,沒有任何問題。」
「任小名!」劉卓第看她故意顧左右而言他氣得咬牙。
「怎麼,我都精神病了,你跟我計較?!」任小名說,「你如果再敢拿我弟的病來造謠,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那你為什麼要曝光把我爸媽的事?」
「我說沒有,你信嗎?」任小名反問。
他自然不信。但的確也不是任小名和梁宜刻意安排的,只能說是順水推舟。昨天她和學校的人聊過之後,從教學樓出來,那個瘋狂崇拜他的女孩竟然還在。任小名以為她又要死纏爛打,嘆了口氣,說,「你再這樣我叫你們學校保安了。你好好一個大學生,還要讀研讀博,不想被學校處分吧?」
女孩眼睛紅紅的,像是躲起來哭過了一場。「不想。」她搖搖頭。
「那你還堵我幹什麼?」任小名瞪了她一眼,就想快步走開。
「你什麼時候跟劉老師離婚?」女孩問。
任小名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爆發怒火的底線了。現在的毛孩子吃過兩口鹽走過幾座橋就以為自己歷經滄桑保經世故可以莫名其妙對著別人家夫妻的生活指指點點?「我跟不跟他離婚關你什麼事?難道他跟我離了婚會娶你?」雖然理智告訴她這不過是一個比她小十來歲的小女孩,沒必要生氣沒必要計較,但她還是忍不住說話夾槍帶棒起來。
「你們倆如果有矛盾,你如果不愛他了,離婚不就行了,也不要抹黑他啊,放手讓他去找他的真愛不好嗎?」女孩鄭重其事地說,彷彿自己是掌握亂點鴛鴦譜大權的月老。
「真愛?!」任小名越聽越離譜,「嗬,他真愛是誰啊?不是我難道是你啊?」
女孩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當然是薇薇姐。我覺得兩個人一定要靈魂完美地契合,才能相知相守天長地久。你作為一個家庭主婦,是可以給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但你沒有辦法在精神上和他合拍。」
薇薇姐就是任小名以前發現的在劉卓第手機上備註成陳君航的那個女人。任小名在網上查過她,邢薇薇,網紅作家,情感博主,有才有貌的文藝女青年,也有跟劉卓第一樣的高知世家人設,具體她不太記得了,大概是爸爸知名作家媽媽知名媒體人之類的。劉卓第回國後跟她認識的,也一起參加過公開活動,表面友情也是有來有往,當然在任小名這裡只是一個劉卓第手機里不敢備註真名的聊騷對象而已。
「你們不是學生時期認識的嗎?那是因為劉老師人好,糟糠之妻不嫌棄。但是學生時候在一起的,大部分都不能走長久的。」女孩認真地說,「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大學畢業以後分開的,因為我們都覺得,沒有門當戶對的話,光有喜歡是不夠的。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你更早,薇薇姐那樣的女神才配得上劉老師,才跟他有共同語言,他們兩個才是靈魂契合的神仙眷侶,你才是一個第三者。」
任小名嘆了口氣,她試圖回憶自己在女孩這個年紀的時候有沒有過對著比自己年長十來歲的人諄諄教誨的衝動,似乎沒有。雖然她也知道完全沒必要再跟這個莫名其妙自我感動的女孩解釋什麼,但又恨不得兜頭澆一盆冷水讓這傻孩子洗洗腦子清醒清醒。
「你了解邢薇薇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劉卓第從回國那年起就勾搭她?」任小名問她,「你知道她早就結婚了嗎?」
女孩這才有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
任小名當年發現備註的事之後就查過邢薇薇,原本以為只是劉卓第可能會喜歡會去撩騷的文藝女青年類型,並沒有過多在意,不過一查就查出來邢薇薇早就結婚了,和她老公以及老公的家人都有共同的公司和生意。
「不是我不願意離婚放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對這個傻孩子解釋這堆廢話,但她還是耐心地解釋道,「是你們劉老師不願意離婚。他看上人家,人家不可能為他離婚,但又勾著他讓他不想斷。」她說,「有趣嗎?他這麼愛面子的人,也會放下身段去當別人魚塘里的魚。我是他老婆,我都不了解他,你就是看過他幾本書,還不一定是他親自寫的,就以為你了解他多少了?」
女孩眼眶含淚,一聲不吭。
「要不要我再講講你們劉老師的家世背景?」任小名說,「如果你願意把之前你小號發的那個偷拍視頻撤掉,我就不計前嫌跟你分享你們劉老師和他真假父母的故事,一對父母是陪他參加活動的高知教授,一對父母是用雙手打工把他培養成村裡第一個大學生的勞動工人,你想不想聽?想聽的話留一個郵箱,我說話算話。」
不需要贅言,這個傻孩子的偶像是崩塌得徹徹底底渣都不剩。梁宜說她看了那個小號,雖然可以想見沒遵守承諾撤掉那個偷拍視頻,但最新一條發了張live照片,把一堆劉卓第的書撕碎了扔了垃圾桶。
然後網上就出現了有條有理的劉卓第家世大起底爆料。「這孩子還挺迅速,」梁宜一邊刷著網頁一邊嘖嘖,「這叫什麼,年輕人都說的那個,什麼,粉轉黑,是吧。」
劉卓第和陳君航還在門外沒走。任小名因為他拿弟弟病歷造假,心裡有氣,不想跟他多談,就索性說,「要不,聊聊別的吧。比如離婚怎麼樣?」
門外還沒回應,任小名就說,「咱倆要是離了,你就可以督促一下邢薇薇也離婚了。」
「任小名,你別陰陽怪氣。」劉卓第說,「又把她扯出來幹什麼?」
「我只是反省一下,我這些年可能也沒盡到妻子的職責,既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也沒有辦法繼續心甘情願地崇拜你,認同你,無條件支持你,把付出了心血的作品一次次拱手讓給你。我做不到了,所以,咱們離婚吧。」
門外沉默了好久。
「你說得挺對的。」劉卓第突然來了一句。
「任小名,你不用諷刺我。」他說,「別把自己說得跟聖母似的,光給我潑髒水,好像跟我在一起你有多虧本。你覺得你就無可指摘了是嗎?這些年,你可從來都沒忘記過你那個白月光初戀,是不是?連名字都不願意告訴我,我提一句你就炸毛,我有質疑過你一個字嗎?到咱們這年紀了,誰掏掏心窩子不都是一把沒臉見人的破爛事?誰比誰高貴?你沒有資格指責我,咱們倆彼此彼此。」
任小名咬著牙沒吭聲。
「那個你每個月都轉賬的人到底是誰,如果你問心無愧,你敢不敢告訴我?」劉卓第問。
任小名還是沒說話。
「你以為你的硬碟里只有你弟弟的病歷嗎?」他隔著門說道,「你看手機。」
任小名低頭點開手機,裡面劉卓第的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沒幾秒鐘,他發來一張圖片。接著是第二張,第三張。
「你不撤訴,可以。你要離婚,那咱們誰也別想好看。」
當時她只注意到他拿走了她保存論文資料素材的硬碟,沒發現他還拿走了另一個時間更久遠的。
圖片還在一張張發送,任小名沒說話,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