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什麼和戀人一起經歷的難忘的事情?」
那時候兩個人的手機都是媽媽淘汰下來的舊款,任小名的手機總黑屏,趕上著急的時候,關機再開機按半天也沒反應,何宇穹的手機則是有一半屏幕經常變成亂碼,退出去幾次偶爾能好,偶爾好不了,還有接聽鍵不好用,接電話死命按也接不起來,只能幹著急。何宇穹之前打工賺的錢,給任小名買了mp3之後,都留給他媽了,手頭只有準備用來租房子的錢。兩個人商量,賺了第一筆錢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一個新手機,任小名讓何宇穹先換,怕他媽在老家打電話找不著他著急,何宇穹讓任小名先換,怕她耽誤學校的正事兒,商量來商量去,發現都是瞎操心,根本連換手機的錢都還沒有呢,不覺失笑。
雖然手機像素低,拍出來的照片也糊得連顏色都看不清楚,但兩個人還是在到北京的第一天,就拍了一張照片留念。2008年2月29日,開學的前一天,任小名把兩個人的行李放回宿舍,倆人就一起出去找房子。看了老樓的頂樓單間,因為樓頂漏水房東不給修而放棄,看了高層的朝北次卧,因為合租的是一個醉醺醺滿口髒話的大叔而放棄,又看了住著幾個同是出來打工的年輕人的群租房,因為隔斷只是薄薄的一張半透明帘子而放棄。連著跑了幾個小時,學校周圍步行十分鐘以內看了好幾個,都沒辦法定下來。兩個人又累又餓,天氣又冷,看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已經連話都不想說,木然地跟著二房東進到一棟臨街公寓樓的地下一層,穿過堆滿雜物的走廊和公共廚房洗手間,來到盡頭的房間門口。
「按你們的預算,我這邊就只有這一間了。」二房東叼著煙,推開門,說,「這間挺好,這間在堵頭兒,安靜。還有窗,亮堂,你看旁邊那兩間,都沒窗,就這間有。」他說。
這個房間大概有十來平米,地磚有些破舊污損,上一任房客可能是為了隔濕保暖,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地毯已經破舊,踩一腳踩出不知道積攢了多久的灰,塵土飛揚。他們抬頭望去,看到房間靠近天花板的牆壁上方有半扇跟隔壁房共用的長條形的窄窗,玻璃上是厚厚的污垢,玻璃外是鐵欄杆,再外面就是行人走路的腳。
「上個租的著急搬走,你看,桌子,電暖氣,燒水壺,都不要了,就直接給你們,都能用。你們要的話,添張床就能住。」二房東指點著房間里剩下來的亂七八糟東西,說,「一個月三百,不包水電,押一付三。」
任小名拉拉何宇穹的袖子,「可是,天都黑了,咱倆上哪弄床去?也不能睡地上呀。」
話音沒落,看見走廊另一頭有人叮鈴咣啷地搬家,大件小件都堆在門外,有旁邊的人聽見聲音,就出來問,「大哥,你這凳子還要嗎?」「這花盆呢?」「自行車賣不賣?還能騎不?」
他倆對視了一眼,又往外望了望,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盯上了走廊里靠著牆的一張床墊。
押一付三之後,兩個人討來了那張床墊,搬家的大哥看他倆窮學生,一張破床墊沒好意思要錢,兩人把床墊拖進屋,去配了鎖和鑰匙,就算是搬進來了。任小名回宿舍去拿行李,碰上兩個室友回來看到她收拾東西,問她要去哪兒。
「我要搬出去住啦。」任小名就說,「我男朋友從老家過來了,在這邊工作,我們在西門那邊租的房子。」
「哦哦,」室友們有些驚訝地點點頭,「那你還在宿舍住嗎?」
任小名本來正準備把宿舍里的東西一股腦收走,畢竟那邊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缺,但突然腦子裡響了個警鈴,她想了想,說,「住,我還回來住的,要是輔導員和同學問起,幫幫忙好不好?」
看到室友有些疑惑,她只好說,「那個,我媽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我現在還沒辦法告訴家裡人,只能等以後再說。」好在室友們都很好說話,當然也是因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口答應幫她掩護。
任小名她媽要求她每周至少打一個電話報平安。後來她就趁每次回學校上課之後,順路回宿舍,用宿舍里的電話打給她媽,有時宿舍里其他人也在,電話里就聽得到她們吵吵鬧鬧聊天的聲音,隔壁同學過來借化妝品或是問作業的聲音,這樣她媽就不會發現她根本就沒在宿舍住。
而她和何宇穹就在那間走廊盡頭的房間里開始了清貧的同居生活。雖然住進來的第一晚,兩個人打掃到臨近午夜,只能坐在床墊上吃泡麵,但內心卻快樂無比。
「你知道嗎,」任小名一邊撈著碗里最後幾根泡麵,一邊說,「從小到大,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天,坐在一個自己的房間裡面。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們倆。我好開心啊。」何宇穹把她撈完的泡麵湯端過去,一口氣喝完,然後說,「傻吧你。連床都沒有,連椅子都沒有,你開心什麼呢?」
任小名就傻笑。「我就是開心。」她說,「現在沒有,以後會有的。」
何宇穹打量著這個小房間,「你看書學習怎麼辦呢,」他叨咕著,「得搞個椅子來。」他摸摸那張因為地不平而有點晃動的舊桌子,隨手在垃圾桶里找了塊硬紙殼疊起來塞到桌子腿底下,又晃了晃,感覺稍微穩了一點。他又抬頭看看頭頂不斷閃爍的燈管,「把這個破燈管換掉,還得有一個小檯燈,放你那邊床頭。」
「我可以去教室和圖書館學習,就不用買檯燈。」任小名就說。
「用。」何宇穹搖頭,又摸摸她身下的床單,「床墊不能直接睡,太潮了,還是得架起來。被子也不夠厚……」
他想了想自己空空的口袋,嘆了口氣,「……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等一下。」任小名推開面前的泡麵碗,「明天再想找工作的事,今天還有今天的事。」她低頭拿自己的手機。
「什麼?」何宇穹看她拿起手機對住自己,立刻用手擋住臉。「幹嘛。」
「今天是我們一起在北京的第一天,」任小名說。「也是我有自己的房間的第一天。一定要留紀念。」
「算了,破手機拍不清楚,等我給你換個新手機你再留紀念。」何宇穹說。
「不行,今天是今天的紀念,以後換新手機有別的紀念,不是一碼事。」任小名不依不饒。最後兩個人努力伸長了手臂,艱難地拍了一張各自只有半張臉在畫面里的古怪自拍。
「2008年2月29日。」任小名對著手機相冊里的日期輕輕地念了一遍,「何宇穹,生日快樂。」
何宇穹總是說他比別人生日少,四年才能過一回,索性不過了,任小名表示反對,「本來就比別人少了那麼多次,必須要過才行。我每年都有生日我都沒的過呢,一定要陪你過。」結果偏偏趕在今天兩個人整天奔波搬家,臨近午夜才吃上一口熱乎的泡麵。
「本來想給你過生日的……唉。」任小名遺憾地說,「果然四年一次生日好難辦,別人可以說錯過了明年再補,你這一錯過就要四年後了。」
何宇穹湊過來跟她一起看手機里那張失敗的自拍,笑道,「沒事。說不定等四年以後,什麼都變好了。」
「怎麼說不定?說得定!」任小名立刻說。「下一次,說好了啊,下一次。一定什麼都好了。到時候,我給你過一個聲勢浩大的生日。」
很快任小名就有了換手機的錢。她們系的一個學姐在校外的一家教培機構做兼職,小學英語輔導,但還沒上到半個學期,臨時家裡出事要休學半年,任小名問過她找兼職的事,她就把這份工給了任小名。任小名欣然接受,雖然佔滿了她周末的兩個半天早上八點鐘到十二點鐘,但課時費對她這個窮學生來說已經相當可觀,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時,她就花了一千多買了新手機,是她看同學用得多的一個新款,準備給何宇穹一個驚喜。
不過這樣一來,她記著要買給家裡的東西就要暫緩了。她媽和袁叔叔離婚了,帶著她弟搬回了鎮上的老房子。她弟本來高中念得就斷斷續續的,轉回鎮上高中他不適應,已經又有很久沒去上學了,她媽怕他情緒不好,也不敢勸。老房子時間久了,哪兒都要修,馬桶,洗衣機,抽油煙機,都是多年以前的老式,早就壞得不能用了。她上周才跟她媽說,找了個兼職,可以開始慢慢給家裡貼補了,但想來想去,還是何宇穹的手機比較重要,只好隨便跟她媽扯了個謊說學校要用錢,等她再賺一點再給家裡買東西。
「你啊,你自己養活自己就不錯了,掙了兩個錢就開始賣弄。你能給家裡買什麼?」她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跟她媽打電話,說著說著就開始不對付。「你好好念書,拿張大學畢業證,比什麼都強,別一天天的凈想著跑出去賺錢,被人騙了怎麼辦?你們這種沒出校門的大學生最好騙了。」她媽說。
「你不是讓我自力更生然後還你錢嗎?我現在賺錢了你還咒我被人騙,那你要我怎麼樣?像你似的,嫁個有錢的?」任小名憤憤地說,也不介意宿舍里其他室友都在。
「你能嫁得著嗎?還嫌我?不是我說,你要是真能找個好的,將來不用你幫襯家裡都有人幫襯家裡,我也不用現在這麼辛苦……」
「媽,你真的夠了。」任小名打斷她,「我不掙錢你說我不幫家裡,我掙錢你說我賣弄還容易被人騙,我不找對象你說我嫁不出去,我找了你肯定又要說條件不好沒錢,我怎麼樣都不對,怎麼樣都被你說,那你乾脆不要指望我啊!」
「跟我在這唧唧歪歪,誰敢指望你啊?」她媽也發火,「我要是指望你,早就不讓你念書讓你打工去了,誰供你考大學?狗崽子有沒有良心?」
「行,那你今後也別指望我,我很快就能把我欠你的錢還上,等我還上,我跟這個家就沒有任何關係,你指望你那寶貝兒子去吧!」任小名吼了一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其實室友們對她搬出去這件事有些微詞,她也知道隔壁宿舍有人問過她們,她們說她跟男朋友在外面同居,那些同學私下裡也陰陽怪氣地說她。但她不在意這些,下晚課只要何宇穹沒事,就站在教學樓外面等她,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她有事回宿舍,何宇穹也經常陪她回來在樓下等她出來,她們班同學都會看到。
「你會不會介意?」何宇穹問過她,「你同學萬一說你不好的話……」
「哪裡不好?」任小名看他一眼,「我如果介意別人怎麼說,我早就不能大搖大擺活到現在了。我的男朋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何宇穹找工作找得不順利,在老家還好,來了北京,他這學歷什麼都不是,就連應聘個超市收銀,也有一大把跟他學歷年紀差不多的人排在他前面輪不到他。但他一天都不想閑下來,不管做什麼,能賺一天錢是一天。一開始他發傳單,在外整天整天奔波,任小名心疼他,他也覺得賺得太少,後來在學校附近電腦城找到一個手機櫃檯的銷售工作,可以每天坐櫃檯,做一點貼膜和簡單手機維修之類的活,至少可以不用在外面吹西北風。他學了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就試圖鼓搗自己的舊手機,看看能不能讓那半塊總亂碼的屏幕起死回生,結果一頓折騰,手機徹底報廢,連開機都開不開了。
任小名六點半下課,他沒有手機,不知道她下課是先去食堂吃飯還是先回宿舍拿東西,只好提早到教學樓外等她。她下課出來,一見到他,就跑過來,「我發你簡訊你回了嗎?」她問,「我手機又黑屏來著,光給你發,你給我發什麼都看不到!還好你過來等我了。」
何宇穹就笑嘻嘻地說,「那當然,咱倆心有靈犀,我就知道你那破手機不靠譜!」
「那你還笑。」任小名捶他。
何宇穹卻還是笑,「我還有更心有靈犀的呢!」他像變魔術一樣,一下子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獻寶一樣捧在任小名眼前,「我!說到做到!送你的!」
任小名低頭一看就傻眼了,是個手機,跟她給何宇穹買的,還在包里還沒拿出來的,是一模一樣的那個新款。
看她沒露出驚喜的表情,何宇穹有點摸不著頭腦,「怎麼了?我給你買了新手機啊!咱們來北京第一天我就說了要儘快給你換新手機了,你不高興啊?我旁邊櫃檯的大哥說這款賣得最好,你們大學生都用這款……」
她低頭抱住他,鑽進他懷裡,好半天沒吭聲。
「怎麼了?」何宇穹奇怪道,「我賺的錢,又不是去偷去搶了,又不是不吃不喝省下來的,買個手機給你你還生氣?」
「……你真的煩死了。」任小名悶聲說。她抬起頭,有些氣惱地掙開何宇穹的手,從自己包里掏出一模一樣的盒子懟給他,說,「你煩死了!我本來算得好好的,我的錢給你買手機,你的錢先留著,萬一有事要用呢?萬一你又換工作呢?誰讓你不跟我說就買了?……」
何宇穹不免失笑,把兩個盒子一揣,拉著她邊走邊說,「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咱倆還真是太心有靈犀了。買了就買了唄,又不能退,咱倆都有新手機用了,有什麼不好的。」
「你還笑!」任小名抱怨,「還新手機……這怎麼攢得下來錢啊!」
「那你晚上請我吃飯,我就把錢省下了。」
「少來。」
「我不挑,就吃一食堂的那個地三鮮蓋飯就行。」
「不要。我要吃牛肉麵。」
「地三鮮。」
「牛肉麵。」
兩個人一路拌著嘴到了食堂,吃飽了氣也消了,開開心心地拆了新手機換上。
「哎?」任小名突然發覺,「咱倆以後手機一模一樣了,拿混了怎麼辦?」
何宇穹笑,「等我弄一個掛件給你拴上,就不會混了。」
說笑間,任小名的手機就響了,是她室友打來的。
「你在哪兒呢?」室友問,「有空回來宿舍嗎?」
「怎麼了?」任小名說,「我在食堂吃飯呢。」
「你媽打來電話了,」室友說,「小君接的,結果說漏嘴了。你趕緊現在打個電話給你媽解釋吧。」
柏庶在宿舍樓前鬧了那麼一出之後,宿管老師打了電話給她們輔導員,輔導員又打了電話給她父母。她從任小名家回去,就發現父母已經全知道了。
他們還是平日里的樣子,也沒發火,就那麼平靜地看著她,她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同情和憐憫,高等動物對低等動物的那種。彷彿不管她做什麼,都確信無疑她永遠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沒看出來你平時不聲不響,發起瘋來倒挺有勁兒的,連我酒局上的朋友都敢勾搭,你以為王浩會對你這種人有半分真心?」她爸一邊嘬著牙喝著酒,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他多大歲數?你多大歲數?在他眼裡,你就是個屁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怎麼,你還把他當成救命恩人?他那老不正經的,嘴裡半句實話都沒有。」她爸說,「不過呢,既然你也都知道了,那爸爸媽媽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你乖乖聽話,咱們這個家,就還和以前一樣。爸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到十八歲,也是傾注了心血,將來你要懂得報答。」
她媽坐在一旁,拿個精巧的小鎚子不輕不重地砸核桃,一邊把核桃仁剝在碟子里,一邊說,「姑娘家大了,心思多了。但是不能不知廉恥。人家的老婆都找到學校去了,你想過爸爸媽媽的臉面往哪放嗎?你不要臉,爸爸媽媽可還要臉呢。」
柏庶咬著牙沒說話,良久,問,「我的親生父母還在世嗎?他們住在哪兒?」
她爸就冷笑了一聲,「王浩不是什麼都告訴你嗎?你問他去啊。」
柏庶轉身就要走,她爸一抬手,半滿的酒瓶擦過她耳朵飛向門口,在門上砸了個粉碎,酒的飛沫和玻璃的碎片濺出來,灑了一地。
「明天我和你媽會去給你辦退學。」她爸說,「我們倆啊,就是心軟,這些年太慣著你了,看你想念書,怎麼著也得讓你念。誰知道你不爭氣呢?給你的機會不好好珍惜,那就別怪爸爸媽媽嚴厲。」
她離門只有兩步,腳下全是酒瓶的碎片。她蹲下身撿起一片,轉過身,通紅的眼睛盯著他們,即使再努力保持理智保持鎮定,她也沒有辦法再忍受了。她尖銳地嘶吼起來,沖向她爸,但立刻被他死死鉗住手腕,碎片應聲落地。
「你放開我!」她拚命哭喊,「你們都是瘋子!你們都有病!當初為什麼要帶我回來?!你們不配當父母,不配有孩子!我要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你們攔不住我,我死也要去!……」
學校也從輔導員那邊聽說了柏庶的事,還沒決定要不要處理,柏庶的爸媽就來學校了,謙卑地跟領導老師道了歉,然後說,孩子因為這件事情緒不好,決定要退學。
「柏庶怎麼樣了?沒事吧?」輔導員關切地問,「犯了錯沒關係,以後改正就好,她成績那麼好,又是我們學校高考撿的漏,退學有點可惜吧。她自己是怎麼打算的?今天她怎麼沒來?」
柏庶她媽就笑眯眯地回答,「我們已經跟她商量過了,她願意退學,我們慣著她,也尊重她的意思。她今天不過來,在家裡休息呢,受了點小傷。」
「怎麼了?」輔導員問。
「手破了。」她媽笑著說,砸核桃的時候不小心,鎚子砸到手了。」
柏庶趁她爸媽不在家的時候試圖出門,但家門被他們反鎖了。她心一橫,就打電話報了警。
她爸媽回到家的時候,派出所的警察正在她家裡調查,柏庶原本以為警察撬開了門,她就可以走,結果見她爸媽回來,頓時絕望了。她爸媽一到家就明白了,連忙跟警察賠禮道歉。「孩子心情不好,」她爸把警察大哥拉到角落,給人遞了盒煙,誠懇地說,「給你們添麻煩了。」他指了指坐在沙發上正接受警察問話的柏庶,又指了指腦袋,「高考沒考好,在學校有點抑鬱,找了個男的,還差點被騙了。孩子不聽話,我們做父母的,操心,也不容易啊。」
柏庶忍不住了,騰地站起來,哭著吼道,「你胡說八道!你才腦子有病!就是你們把我關在家!我不要去念那個學校,你們逼著我去念!我不要退學你們逼著我退學!我要離開這裡!你們鎖了門不讓我出去!……」
來的幾個警察里有一位女警察,看起來是個面善的大姐,柏庶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她的袖子,說什麼都不肯放手。「姐,你救救我。」她哭著說,「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是我親生爸媽,他們不讓我念書,還讓我退學……我可以考上清華的,我本來可以考上清華的……我很清醒,我腦子很清醒的,我沒有抑鬱,我沒有情緒,我是正常的,我有同學,我有朋友……」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手仍然扯住女警察不放,一手慌亂地去掏手機。「我有一個好朋友的,她知道我的事,她知道我能上清華的……」她迅速地在通訊錄里找到任小名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快接啊快接啊,求求你快接。」她在心裡拚命念。
鈴聲響了好幾響,終於接通了。
卻是男生的聲音。「……柏庶姐姐?」他遲疑地問。
玩紙牌那晚她存了任小飛的電話,結果通訊錄里姐弟倆的名字挨著,她慌亂之下沒看清,竟然點錯了。
電話還通著,她一下子愣住了,正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女警察以為她說的朋友就是這個人,便和善地問,「你好,你是柏庶的好朋友吧?」
「……我?」任小飛也愣住了,不知道柏庶突然打這通沒頭沒腦的電話是什麼來意,猶猶豫豫地回答,「……我是吧。」
「嗯,沒事,我們是派出所的,這邊就是簡單問幾句話,調查一下,你不用緊張。」女警察說。
「調查什麼?」任小飛頓時警覺起來。那天柏庶雖然當著他的面什麼都沒說,但柏庶走後,他就去問任小名,非要知道柏庶為什麼受欺負。任小名也不想跟他細說,只好說,柏庶在校外認識了不好的人,差點被騙,也引起了一點矛盾。
「你們別欺負她!」任小飛緊張地說,「別傷害她!柏庶姐姐是特別好的人,特別善良,特別溫柔,……她還特別聰明,她能考上清華的……她不管做什麼事,都肯定有她的原因。我相信她,我……我是她的好朋友,你們也要相信她,幫幫她,求求你們了……」
可是他相信有什麼用呢,他不過是一個在電話另一端跟柏庶一樣情緒激動語無倫次的毛孩子罷了。警察最後仍然把這件事定性為孩子和父母之間的家庭矛盾,安撫調解之後就離開了。柏庶不願意放棄,死死揪著女警察的袖子,扒著門口不肯放她走。女警察沒辦法,只好趁柏庶爸媽沒注意,塞了張名片在柏庶手裡。「孩子,你以後要是遇到過不去的事情,可以找我。」她小聲說。
那天晚上,任小飛窩在床上睡不著的時候,收到了柏庶的簡訊。
「謝謝。」柏庶說。
任小飛盯著這兩個字,也不知道要回復什麼,只能幹等著屏幕自己黑下去。他躺在黑暗裡,很久很久,久到他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屏幕突然嘀的一聲又亮了,他一骨碌翻過身抓起手機。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柏庶又發來一條。
搬回鎮上老房子之後,任小名她媽花了好多精力和時間修繕,當然一切都要緊著任小飛來,讓他住得舒服。不過她媽發現任小飛好像變了,之前任小名帶回來厚厚的兩大摞塑料皮都沒拆的書,他都拆開了,每天都在看。她媽覺得奇怪,明明轉回鎮上高中之後,他不適應,不願意去上學,她媽也由著他,但又像那麼回事似的天天在家看書,「有這個心看書,沒有心思上學?」她媽在電話里問任小名,「這孩子到底什麼毛病?」
任小名照常覺得她媽大驚小怪,「他毛病那麼多,不差這一個。」她不耐煩地懟道,「他長這麼大,你什麼時候看他安安分分看過書?還願意看書你就燒高香吧。難不成你還指望他考清華?」
那天她媽突然急火火地給任小名打電話,打了幾十個,她也沒接。她媽又給宿舍座機打,正好她室友和隔壁宿舍的一個女同學在,她室友在泡麵,另一個同學接的電話。
「麻煩找一下任小名。」她媽著急說道,「她回宿舍沒有?」
「任小名?」同學奇道,抬頭看向在泡麵的室友,「小君,你不是說你們宿舍任小名出去住了嗎?怎麼有人找她?」
「啊?」小君連忙過來接過電話,「那個,你你你是哪位?任小名沒在。她晚點回來。啊不是,她那個,你打她手機,讓她給你回電話吧。」
但是任小名她媽已經聽到剛才同學的話了。「你說什麼?不是你,剛才那孩子說什麼?」她媽提高了聲調,「誰出去住了?任小名到底在不在宿舍?你讓她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