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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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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什麼瞞著家人的秘密?」

任小名從來不知道她媽還會在手機上留下緊急聯繫人,更沒想到留的是她的電話,她以為會是楊叔叔。

但她還是果斷決定連夜趕過去。路上她打了楊叔叔的電話,楊叔叔說他剛去過家裡,任小飛在家待得好好的,她媽說要去外地見一個老朋友,就出門了,也沒跟他們解釋什麼。

任小名心裡莫名有些不安。她媽不是一個衝動的,會「去外地見老朋友」的人。小時候,她媽因為弟弟的原因,幾乎從不離家,後來也只有一段時間因為學做生意往外地跑。她念大學以後,她媽也不怎麼出遠門,更沒有外地的老朋友。何況,楊叔叔和任小飛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媽正是去了文毓秀的老家。她都已經親自去過了,還告訴她媽文毓秀早就去世了,她媽竟然還瞞著她非要自己去,到底在隱藏什麼?

她越想越氣,甚至莫名恨起這個去世了的文毓秀來,感覺她才是她媽多年無話不談的老朋友,而女兒只是連寫遺囑都不想提到的一個外人。

再一次飛機火車大巴,任小名輾轉到達縣城醫院的時候已過正午。路上她已經再次聯繫過昨晚打電話給她的派出所的人,說她媽沒事,已經在醫院做過檢查了,正在休息,就留了一個民警陪著她等家屬來。任小名風塵僕僕趕到醫院,就看到她媽在輸液區,但並沒有在輸液,只是半靠在椅子上,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旁邊站著一個民警,年輕小夥子,她媽死死扯著人家袖子不放手,輸液區還有別的病人在輸液,民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滿臉疲憊而痛苦的表情。

任小名連忙趕過去。「不好意思,」她對民警說,「我是她女兒,我從北京過來的,到底……」

她媽一下子睜開眼睛,看到她來了,終於鬆開了民警扯變形的袖子,拉住任小名,還是一副虛弱的樣子。任小名本來要問民警的話被她媽打斷,只好問,「媽,你沒事吧?他們說你暈倒了,醫院怎麼說的?檢查什麼了?輸液了?……」說著她就打量著她媽,也沒看到輸液的痕迹,也沒有葯什麼的。民警在一旁說,「醫院說沒事,就是情緒太激動了,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是她堅持不讓我們走,一定要等家屬來了才行。」

「女兒,對不起啊。」她媽有點愧疚地拉著她手,「我忘了那個緊急聯繫人了,當時我不會弄那個新換的手機,小飛弄的,他把你電話存到那個緊急撥號裡面了,我也沒在意……」

任小名有些忙亂地打斷她,「行,那些咱們回去再說。你來這幹什麼?」

她媽就噤了聲,看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那個年輕民警,欲言又止地說,「小夥子,那個,我家屬來了,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你去忙吧。我們有事的話再,再……」

年輕民警本來看任小名來了就準備走了,就搖頭說,「沒事,不耽誤,阿姨我看你也是講道理的人,跟你女兒趕緊回家吧,以後別搞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這附近村子很多老一輩挺迷信的,萬一惹著他們,不太好,你們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們也幫不上。」

她媽就唯唯諾諾地說謝謝,但任小名一頭霧水,「什麼東西?你搞什麼了?誰神神鬼鬼的?」她疑惑地盯著她媽。她媽從來跟她可沒什麼真話,一瞬間她就決定不能放過這位警察小夥子,立刻拉住他,「我媽到底為什麼進的派出所?」

昨天下午,村裡一個小孩騎著單車從他爺爺家吃完飯回家,途中路過山腳下,看到一個陌生女人沿著山腳的小路往山上走。

「我們村裡我誰都認識。」小孩是個人精,雖然只有十幾歲,膽子卻大,跟警察叔叔說話頗有條理,「那個阿姨我沒見過,不是我們村裡的人。我爸媽前天上山給我奶奶燒紙來著,放了她愛吃的東西在墳前,昨天別人上過山跟我們說,東西被偷了,我爸媽就生氣,說那個人是小偷,連墳頭的東西都偷,良心壞透了。」

孩子倒是什麼都不怕,單車撂在路邊,就跟著那個「小偷」上了山。發現那個人一路走過去,像是在找什麼,卻一直沒有找到。

「不是我奶奶的。」小孩說,「我看她在那邊找來找去,肯定是又想偷別人家的了,我就跑下山,騎車回家,告訴我爸媽了。」

任小名一下就猜到,她媽一定是想去找文毓秀的墳,想給她燒個紙什麼的。那也能理解,應該是被那小孩的家人誤會了。

後來發現是誤會,那家當地人也沒有為難她媽,聽說她是來上墳的,沒有找到,還特意陪她上山,幫她找到了文毓秀的墳。她的墳和郝家老一輩的幾座墳挨著,隔得不太遠,墳前空蕩蕩的,沒有花,也沒有打掃過,周圍已經長出了雜草。

民警接到的報警是那家人報的,據他們說,她在墳前站了好久,突然像瘋了一樣要去刨墳,拉都拉不住,情緒激動,一直大聲哭喊,喊著喊著就暈倒了。那家人知道她是外地來的,沒有辦法才報了警。

她醒來見到警察,便死死抓著不放了,還堅持要來縣裡醫院,不願意在那村裡多停留一秒。

「我們小地方,對去世的人有很多我們老一輩的說法,」年輕民警說,「你們既然是外地過來給老朋友掃墓的,掃就掃嘛,你刨什麼墳呢?那郝家在當地也是大家都認識的,挺憨厚老實的一家人,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們有過節的話,就不要來往嘛,眼不見心不煩。」他說。

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後,任小名只好放年輕民警離開,臨走還留了他的名片和手機號。「給你們添麻煩了。」她說,「我媽年紀大了,來給老朋友掃墓,情緒容易激動,我替她給你們道歉。」

民警一走,她媽突然就從椅子上坐起來,也沒了之前病懨懨的表情。任小名一看她這樣子就明白了,「你裝的?裝暈倒?」

「……我沒有。」她媽說,「……等你來的時候是裝的。我害怕,他們警察不陪著我,我不敢。」

「你害怕什麼?」任小名徹底被這一番經過給弄糊塗了,「你不是找到文毓秀的墳了嗎,要是想燒紙,我明天再陪你去一次,你非要警察陪著你幹什麼?他們說你刨墳是真的嗎?媽,你是不是瘋了?」

她媽搖搖頭,看四下沒人,把任小名拽過去,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我跟你說,是他們把她害死的。」

「什麼?」任小名沒聽懂。

「是他們。他們害死了文毓秀,一定是。」她媽說。

「媽,你真的瘋了。」任小名驚恐地盯著她媽,通宵沒睡的奔波讓她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眼睛也酸澀得睜不開,她看著她媽臉上她從未見過的恐懼的神情,心裡更加慌張起來。

晚上任小名陪著她媽在縣城一家賓館投宿,臨時找的賓館,標間沒有了,兩個人只能在一個房間擠一張床。

任小名睏倦得要命,坐了一天車坐得渾身都疼,但腦子卻還轉得快爆炸,根本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雖然她覺得她媽特意趕來這一趟過於大驚小怪了,但看她媽情緒不穩,也不太想說不好聽的話刺激她。

算起來,她們母女兩個單獨在一個房間里相處,甚至同睡一張床的時候,在任小名的記憶里,實在少得可憐。從她記事起,每天晚上都是看著她媽哄睡弟弟,而她也忘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就睡在客廳,一直到十八歲離開家。上了大學以後,她看到浙江室友的媽媽逢年過節就飛到北京來看她,她帶她媽去國家大劇院看京劇,逛街喝下午茶,放假母女倆會一起出去旅遊,江蘇室友的媽媽每次開學都讓她帶回好多吃的分給女孩們,每天都給女兒打電話聊好久天,北京室友的媽媽邀請她們回家裡吃飯,女兒跟男友吵架了哭唧唧跟媽媽講,媽媽就在電話里跟她一起罵,讓她想分手就分手下一個更好。這都是任小名從未見過的新奇又有趣的媽媽,讓她認識到原來媽媽和女兒之間也可以這樣那樣相處的,以前她連想像都不曾想像過。如今她已經三十多歲,和她媽在同一個房間里,仍然覺得無所適從。

既然母女倆都睡不著,尷尬也是尷尬,只能強行找些話題聊。她就試著說,「媽,我可能,真的在考慮離婚了。」

她媽半靠在床上,閉著眼睛,但並沒有睡著,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不問我離婚房子能不能得一半了?」任小名輕笑了一下,問。

她媽也笑了一下,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我問你有用嗎?」她媽說,「從小到大,你什麼時候需要我給你拿主意?還不都是你自己一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

「媽,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倆上一次這樣在同一個房間坐一張床上聊天,是什麼時候了?」任小名在她媽身邊躺下來,問。

她媽沉默了一會,像是在回想,良久才說,「你上大學的時候吧。」

「嗯。」任小名點頭,「你還記得?」

「我能忘嗎?」她媽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我發現啊,咱們娘倆難得單獨在一起,就沒好事兒。不是你來收拾我,就是我去收拾你。上輩子也不知道是誰欠了誰。」

「誰知道呢,互相傷害唄。」任小名忍不住笑了,說。

她也沒忘,上一次母女倆在這樣尷尬的情境下獨處,已經是十年前了。就像今天一樣,她媽風塵僕僕從家裡連夜趕到北京去收拾她。

通常她媽打好多個電話聯繫不上她的時候也不會太在意,八成是她忙忘了,手機沒電了,或者跟家裡吵架了不想接。大二那年秋天開學不久,任小名為了多賺一份課時費,周末兩天都排滿了,平時學業上花精力的事情全都只能擠到晚上熬夜做,有時何宇穹想陪她熬夜,沒過一會就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她還埋在書本裡面忘了時間。何宇穹不再擺攤,也不在手機櫃檯打工了,他換了個在超市收銀的工作,為了去人流量大的超市薪水能稍微高一點,離住處就遠了些,要是趕上連值晚班,回來也是深夜了。明明還在同一個狹小的房間同一張床,卻過出了錯位時差的生活,他回來她睡著了,她早上起床去學校上課他又永遠在補覺。

錢是一分分在攢,她也終於可以像同學一樣,花兩三千塊錢買一個筆記本電腦,在系統里選課就不用再去學校機房了,但他倆始終還沒搬出那間陰暗的地下室,總捨不得在衣食住行上多花錢,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周末兩天上午小課下午大課,不是同一批學生,沒留給她中午休息的時間,十分鐘連好好吃一口飯都不夠,只能在包裡帶點東西中午填肚子,她嫌麻煩,往往等下午四點半全結束之後再吃,一天也就餓過去了。那天下課後,一個小孩跑上來,遞給她一個小蛋糕,說謝謝老師辛苦了,眼冒金星嗓子生煙的她感動到快要哭出來。

結果就是這個小蛋糕給她帶來了無妄之災。在回學校的地鐵上,她夾在密不透風的人群里,突然胃疼起來。一開始還只是一陣一陣的疼,逐漸變成緩不過來的絞痛,渾身開始發抖著冒冷汗。她覺得肯定是吃壞了,吐出來就好了,就試圖下車去地鐵站的廁所,但是人群太擠了,她根本就動不了。不過好在暫時只是胃疼,還不想吐,她就想著索性堅持到站。但是越來越疼,她堅持不住了,有人群擠著,她挪也挪不動,疼得使不上勁,只能被人擠著懸著空,反而連倒下都困難。

她下的前一站是換乘站,有很多人下車,擠在周圍的人群突然在停車之後呼啦散開魚貫而出,終於放她掉在了地上。她疼得在地上蜷縮著爬不起來,旁邊有好心的乘客試圖過來幫她,在下一站扶她下了地鐵。

在地鐵站的廁所里,她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但胃疼不僅沒有減輕,反而吐得停不下來,沒有什麼可吐了就一直吐酸水,在地鐵上有好心人給了她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她試著喝了點,但是喝多少吐多少,根本止不住。

她扶著牆出了地鐵站,知道學校附近有醫院,走路就能到,但是正常走路對她來說有點難,何況還吐得停不下來,她只好想了一個辦法,從包里找出一個塑料袋,拿在手裡,走兩步忍不住了就吐裡面,忍得住就再走幾步,就這樣不知道挪了多久,天都黑了,終於自己挪到了醫院。

掛了急診,倒是不嚴重,就是急性腸胃炎,打了止吐針,她總算慢慢緩過勁來,想打電話給何宇穹,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剛過去的幾個小時她疼懵了,腦子一片空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手機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丟的,是地鐵上,還是路上,還是醫院。但她現在人還躺在輸液床上起不來,不管手機丟在哪她都沒辦法去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個身邊的人幫忙打電話給何宇穹,看到她旁邊床上躺的是個同樣沒有人陪的老奶奶,看樣子也沒有手機,只好作罷。

沒有手機看不了時間,她只好閉上眼睛休息,胃疼緩解了,加上又累又困,她竟然睡了過去,醒來也不知道幾點。

她舉著輸液瓶子去上廁所,穿過急診大廳,靈機一動去前台問了一句有沒有人撿到手機,竟然萬幸丟在了醫院裡,真的被好心人撿到送了回來,她欣喜若狂,連廁所都忘了上,拿著沒了電的手機在前台借了一根充電線,就蹲在一旁開了機。

竟然已經晚上十點半了,手機里沒有何宇穹的簡訊和電話,他晚班是晚上11點下班,估計還沒注意到她一晚上沒消息。反而是她媽有十幾個未接來電,估計又是她弟的破事問個沒完。她有點失落,但還是給她媽回了電話。

「又怎麼了?」她有氣無力地說,「有事你快點說,我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了?大半夜的你去哪不方便?」她媽在那邊問,「我給你打那麼多電話不接,幹什麼去了?」

她蹲在急診的前台,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舉著瓶子,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很沮喪,不知道是因為何宇穹沒給她打電話發簡訊而沮喪,還是因為她媽打了十幾個電話卻仍然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而沮喪。她想,果然那些溫柔而有趣的媽媽只有室友那樣的女孩才能夠擁有,她這種從小到大野蠻生長的混小孩只有嫉妒的份。

「……我在打吊瓶,沒有手拿手機,所以不方便。」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有事就說,沒有就掛了。」

「你怎麼打吊瓶了?怎麼了?」她媽問,「在哪呢?在醫院?是發燒了還是拉肚子了?我就跟你說你那生活不健康,天天熬夜,中午飯也不吃,你就作吧,身體作壞了不還是自己扛?」

雖然她媽還是一如既往不耐煩的語氣,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著她媽訓她的話,突然就覺得很想她媽。可真沒骨氣啊,她想。

「……那個何宇穹呢?他陪沒陪你?……你自己?都打吊瓶了,怎麼能自己在醫院待著?跑上跑下拿個葯什麼的都沒人陪,那怎麼行?」她媽聲調瞬間提高了八度。

其實何宇穹下夜班就直接到醫院來陪她了,第二天早上她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但她怎麼說,她媽都堅持要來。

後來她才知道她媽沒有買到火車的座位,是站了一晚上到的北京。匆匆忙忙感到醫院的時候,正趕上她和何宇穹在開藥的窗口排隊,開完葯就可以回去了。她看到她媽來,並沒有任何欣喜,只有惶恐和哭笑不得,「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事,今天都好了,可以直接回家了,你來幹什麼?」

來看我出洋相嗎?來看我狼狽成這樣的生活然後狠狠嘲笑我活該?

這樣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只能在心裡想想。

「回什麼家?」她媽冷冷地看著她,又看看何宇穹,「你們倆那個家?」她媽抱著手臂,陰沉著臉站在她和何宇穹中間,就像一個天生擅長拆散苦命鴛鴦的冷麵判官。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樣,當年何宇穹第一次送她回家的時候,她媽也是這樣一副等著她解釋,解釋不滿意就要家法伺候的樣子。

「行,不是回家嗎?」她媽看著她,說,「不邀請我去做客?」

雖然任小名還沒有從這次突如其來的病中完全恢復,但理智告訴她,她寧可再生一百場這樣的病,也好過帶她媽回那個「家」,她媽不來,她就還可以靠虛假的自尊心謊稱自己過得一切都很好,但她媽一來,她偽裝的最後一層自尊也被活生生地扒了個乾淨。

她媽來了就沒想走,三個人在醫院門口僵持不下,誰也沒辦法說服誰。最後還是何宇穹看任小名臉色不對,知道她身體還沒恢復,需要休息,只得妥協。

任小名從未想像過這麼尷尬的場面。她在她媽並不允許並且堅決反對的前提下和她媽並不喜歡的男朋友同居了這麼久,現在還要被當場處刑,親自帶她媽回家。雖然她媽對這個住處能有多簡陋可能已經有過心理預期,但跟在何宇穹和任小名身後穿過那條陰暗雜亂的走廊,打開房間門的時候,她還是看到她媽本就陰霾密布的神情雪上加霜,甚至連眼角的魚尾紋都若隱若現地抖了幾抖。

理智讓她覺得她應該試圖緩解一下她媽一觸即發的怒火,但她已經太多天沒睡好覺,又被自己的腸胃折騰了一遭,又餓又困又疲倦,實在撐不住了,沒有任何精力在她媽和何宇穹之間做和事佬。她艱難地爬上床,躺下的那一瞬間,覺得渾身像被卸了力一樣,骨頭都癱軟下來,下一秒鐘她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只有她媽坐在她床邊,何宇穹不知道去了哪裡,可能到了他上班的時間。床頭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冒著香氣,勾起了她差點被腸胃炎嚇跑的饞蟲。

她媽看她醒了,就說,「買的。你這兒只有速食麵,難怪胃都吃壞了。外面那些人怎麼就在走廊里用電飯鍋電磁爐?人來人往的,多危險?連個正經做飯的地方都沒有。」

任小名不吭聲,看她媽默許,就從床上爬起來,舀了一勺小米粥,喝了一口,雖然不是她媽做的,但也香得讓她快咬掉舌頭了。

「我看這樓里還有人用燃氣,燃氣有沒有總閥?千萬要注意,地下通風不好,萬一燃氣出問題就危險了。」

任小名點點頭。她決定今天在她喝完這碗粥之前,她媽不管罵她什麼,她都一聲不吭地接著,至少先吃飽再說。

「門換個鎖吧。這鎖簡易,不牢靠。住的什麼人都有,你得長點心眼,可不比你們學生宿舍。」

「冬天那小暖氣好用嗎?買個電熱毯,記得睡覺前關掉,別開一整晚,不安全。」

「買個保溫的飯盒,帶著,以後中午必須要吃飯。不能餓著。」

「……」

不管她媽說什麼,任小名都一個勁點頭。不過這碗粥倒是非常實惠,喝了半天都沒喝完。她媽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突然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地輕聲說,「怪我。」

任小名沒有抬頭。

「怪我沒好好養我閨女。我閨女長大了,寧願待在這樣的地方,都不願意回家。」她媽說。語氣倒是沒有生氣的意思,什麼表情都沒有。

任小名繼續低頭喝粥,眼淚掉進碗里,怎麼都舀不完。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和她媽會在這個時間和地點,以這樣的方式獨處,也沒有想過她媽會說出這樣的話。

終於碗空了,任小名想了很久,回答道,「這樣的地方,也挺好的。我不用睡客廳沙發,也不用在窗台上寫作業。他對我挺好,我也沒耽誤學習。我們倆掙多少,用多少,攢多少,都是商量著來,沒有……沒有吵過架。」

怎樣算吵架呢?她心虛卻固執地在心裡想。為了擺攤吵架,不算吵架。為了換工作吵架,不算吵架。為了伙食費吵架,不算吵架。只要是為了生活,為了兩個人的以後,就都不算吵架。

「你就這麼認他?非要跟他在一起?」她媽問。

「……媽,我沒想過你今天會來。但我想過,以後要怎麼把他正式地重新介紹給你。」任小名說,「不是現在這樣的。媽,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給我們倆一個機會。」

那天一整個下午,母女倆沉默地對坐,錯開的目光無意識地盯著空氣中懸浮的灰塵,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來她媽沒再提起何宇穹一個字。任小名知道,這是她媽終究因為心疼她而做出的讓步,也是她給自己爭取的時間和機會。

再後來,她走過更多地方,當然也有更多更狼狽的時候,但母女倆再也沒有那樣漫長而空白的時間獨處過。有時任小名反省自己,為什麼在成年以後,還是固執地非要在她媽面前證明些什麼,不管是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家人,還是證明自己選了一個至少在她的價值評判體系里足夠合格的結婚對象,亦或是自己可以決定對自己最好的生活方式,都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交代,更像是要告訴她媽,她做到了,她沒有按她媽以為的樣子成長,但也沒讓自己落到凄慘無比的下場,就可以算成功了吧。話說回來,她媽到底期望過她什麼,她到底在不在她媽期望里,也都是無意再去計較的陳年往事了。

時隔多年以後,母女倆又一次相對無言的漫長的夜晚里,任小名為了緩解她媽焦慮的情緒,又不敢亂問,於是想試著跟她媽聊一聊自己這些年做過什麼,走過什麼地方,有過什麼狼狽但有趣的事,甚至自己為什麼會選擇劉卓第,現在又為什麼要跟他爭個魚死網破,但話到嘴邊,轉了個圈,卻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了。她發現她已經不再需要在她媽面前證明什麼,她媽說她一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時候,也早已沒有了當年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在她漸漸不再頻頻回頭確認自己走得夠不夠遠的遠方,她媽其實早就放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媽睡著了,緊鎖的眉頭也沒有解開。任小名觀察了好一會,確定她媽睡著了,悄聲下地,拿起了她媽放在桌上的隨身提包,翻找起來。

提包里都是一些平常出門帶的東西,她盡量輕輕地拿出來放在旁邊。錢夾在裡面隔層,她拿出來,小心打開,也是一些尋常的票據,卡和現金。她看到錢夾里塑封的透明頁放著她們姐弟倆小時候的合照,那是太小的時候了,弟弟還沒有生病,是個剛會走路的胖娃娃,她也只有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她抱著弟弟,弟弟伸手去揪她的羊角辮,兩個小孩笑得特別開心。

她都快忘了有這麼一張照片了,沒想到她媽還留著,順手拿過自己手機想翻拍一下留存。但塑封層反光,她回頭看她媽睡得熟了,就放心伸手把照片從錢夾里拿出來,沒想到取出的時候,發現照片的背後還夾著另一張照片,被帶了出來,落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揀,卻疑惑地愣住了。

這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老照片。她的心砰砰狂跳起來,她隱約明白,這張照片就是她媽來這裡尋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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