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公主回宮之後,展昭方回到開封府中,還未來得及回房中,遠遠地便看見莫研悄生生地站在梅花樹下,仰著頭數枝丫上細細小小的花蕾,落在睫毛上的雪被她不耐煩的抖落,一副很認真的模樣。
此時看見她,展昭竟有些發愣,不由自主地停在當地,心中百轉千回,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若當真去了遼國,蠻荒苦寒,無親無故,這些都不算什麼,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她,便覺得難受異常……
「展大哥!」莫研一眼瞥見他,立時花也不數了,連竄帶跳地衝過來,緊張地拽住他衣袖,盯著他問道,「那位丁大俠是不是和你說了?你答應沒有?」
展昭先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莫研顯然沒弄明白他又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急得要跳腳:「你答應那門親事了?」
「沒有。」展昭微微笑道。
「真的沒答應?」
「真的。」
莫研立時綻開笑顏,樂得沒心沒肺,笑吟吟道:「為什麼不答應?聽說丁家小姐賢良淑德,與你很是相配。」
展昭哭笑不得,明明就是她不許自己答應,現下倒又來問他為何不答應。
「她再好,也不是某人。」他低低道。
「某人?」莫研瞪大眼睛,危機感立馬又冒出來,「你有心上人了?」
展昭無奈一笑:「你放心……我,我也許要去遼國了,日後……」話到唇邊,卻說不出來,想讓她好好照顧自己莫要闖禍,倒顯得為時尚早婆婆媽媽的。
「遼國!」她眼睛發亮,「我也去,我早就想去那裡看看了,什麼時候去?」
「小七,不是去玩,是護衛公主出塞,恐怕一輩子都得留在遼國,我正要去與包大人商議此事。」
「一輩子都留在遼國,不回來了?」
莫研愣住,顯然想不到竟要那麼久,一臉的不可思議。
「也許能回來探親,也許不能,我現下也不知道。」展昭靜靜道,儘管早就心中有數,可一說出來,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
「那我更得去了,不然你一個人在那裡多憋悶。」她理所當然道。
展昭怔了怔:「……難道你就不會嫌悶么?」
「怎麼會悶,不是有你嗎,」她開心道,「你有我,我也有你,我們都不會悶,不好么?」
「你……」
展昭雖然內心欣喜,卻不得不想到所去之處畢竟是蠻荒苦寒之地,過得幾日或許覺得新鮮有趣,經年累月地住在那裡,她又如何受得了。
「我去契丹是公主欽點,不得不去,小七,你莫要胡鬧。」
「怎麼是胡鬧,公主既然可以欽點你,當然也可以欽點我。」她轉了轉眼珠子,道,「對,和包大人說多半也行。」
「小七……」
莫研不分由說,拉著他就往包拯書房方向而去,口中尚念念有詞:「展大哥,待會你別說公主只欽點了你,就說是我們倆,反正到時候我隨便往送嫁隊伍里一混,公主也不會察覺。」
「小七……」
展昭心下又是感動又是不舍,被她弄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竟也一路由她拉著。
一直到了包拯書房門口,莫研鬆開他的手,撣撣肩上落雪,略理了理衣裳。展昭亦替她拂去發上微雪,兩人方才入內。
書房內,包拯與公孫策就剛剛整理出來的《鹽稅總要修正》正自討論商議。
「包大人!」莫研笑嘻嘻地走上前,斂手行禮,「屬下參見包大人。」
看她笑得陽光燦爛,饒得是包拯,心裡也有些沒底:「……莫捕快有何要事?」
「是件頂頂要緊的事,我和展大哥要去契丹了。」
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包拯和公孫策微微一驚,對視片刻,轉向展昭道:「展護衛,怎麼回事?」
展昭上前行禮,沉聲道:「公主命屬下隨她出塞,隨嫁契丹。」
聞言,包拯與公孫策皆愣了片刻,萬料不到公主會有如此吩咐,展昭是包拯得力臂膀,若然當真去契丹,實乃開封府一大損失。
「此事聖上可同意?」包拯問道。
「公主已回宮奏稟聖上,我想……」展昭欲言又止。
見展昭不好說,公孫策便替他將話說完:「聖上對公主心存愧疚,公主眼下說什麼,聖上大概都會答應,恐怕還轉餘地並不大。」
包拯皺緊眉頭,連連搖頭,在書桌前來回踱了幾圈,終是長嘆口氣:「公主顧全大局,遠嫁番邦……展護衛,你就暫且隨她去吧。」他頓了頓,「待過得幾年,公主已適應遼國生活,我再想個法子將你喚回來。」
包拯能說出這種話來不容易,展昭心中感動,靜靜點了點頭。
莫研提醒她:「包大人,還有我,我也要去的。」
「你去做什麼?」包拯顰眉奇道。
「我當然得去,展大哥一個人護衛公主肯定會有諸多不便。你們想,萬一公主在沐浴更衣,突然有歹人闖入……」
聞言,眾人皆尷尬對視。
「莫捕快為公主考慮得確是周詳。」半晌,公孫策才笑著打圓場道。
莫研笑眯眯地點點頭:「不光是公主,展大哥的名節也很重要。」
眾人又是一陣靜默……
展昭輕咳幾聲,自覺面上紅潮褪去,才道:「小七莫要胡鬧,你的功夫尚欠火候,如何能保護公主。」
「那我起碼可以替她先將衣服穿起來,然後再喚你進來。」莫研不滿地反駁。
「……」
展昭無語,有什麼歹人還能給她慢吞吞穿好衣服再喚人的時間。
「公孫先生,」她轉向公孫策,笑出一臉的花,「你最明理了,你肯定贊成我也去,對不對?」
公孫策報以微笑:「此事,實在非我能做主。」
「包大人!」她又轉向包拯,笑得愈發燦爛。
包拯不等她說出下面的話,便道:「此事我自會斟酌再議,你莫要著急,倘若真有必要,便是你不願去,怕是也不得不去。」他隱去了後半截話:倘若無此必要,便是你想去,也是不能夠的。
莫研又怎會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咬咬嘴唇,心中暗道:「你看我去不去得成!」
「大人若無他事,屬下先行告退。」
展昭雖然也十分渴望有她一路相伴,但國事並非家事,又如何能由著性子來。他生性寬厚,還是想先與莫研退下,免得擾包拯煩心。
包拯點點頭,又道:「你們先下去歇著,晚飯後你再來,我還有事要交代。……莫捕快,你不必來。」他特地道。
展昭依言,方與心不甘情不願的莫研離開。
待他二人走遠,書房內包拯與公孫策相視一瞬,不約而同地搖頭苦笑。也不過是片刻,包拯斂了笑意,面容復凝重起來……
公孫策在包拯身旁跟隨多年,對他心中所想之事亦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大人,你所想的是不是關於遼國間人海東青之事?」
包拯沉重地道:「知我者,莫若先生。海東青忍辱負重,藏身遼國多年,就是為了接近耶律重光,查出大宋境內為這位遼國南院大王傳遞消息的究竟是何人。可惜耶律重光為人謹慎小心,這麼多年來海東青雖然已經極力接近,想成為他的心腹,卻始終是差了一步。展護衛此次隨公主遠嫁遼國,我雖然不舍,但也許他在那裡能幫得上海東青。……大宋奸人不除,便如芒刺在背,宋遼兩國又如何能長久和平共處下去。」
公孫策贊成地點點頭:「一人在明處,一人在暗處,相輔相成,確是個好主意。那麼大人喚展護衛晚上前來,是預備將海東青之事全盤告訴他了?」遼國間人之事,所知之人甚少,多一人知道,海東青便是多一份危險。
「先生以為如何?」
「展護衛冷靜睿智,沉著穩重,是可托重任之人。」公孫策道,「若說連他也不適合,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人可信。」
包拯不語,沉吟了良久,才低低嘆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只是又苦了他。」
「大人……」
公孫策不忍他傷神,岔開話題道:「對了,莫捕快也嚷嚷著要去,大人您做何打算?」
提到莫研,包拯亦是幾分頭痛幾分無奈,不由抬眼看向公孫策:「先生以為如此才妥?」
公孫策垂目微笑,道:「其實她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展護衛雖然武藝高強,但貼身護衛公主終是多有不便。」
「即便如此,也不該是她。」聽公孫策替莫研說話,包拯倒有幾分奇怪,「畢竟還小,一身江湖習氣也就罷了,做事也是莽莽撞撞,如何能讓她去。」
「大人,」公孫策笑著搖搖頭,「您方才不是還心疼展護衛么?」
「先生的意思是……」
「難道您看不出莫捕快對展護衛很是心儀么?」
包拯聞言一呆,他每日里的公務堆積如山,又哪裡會有心思留意兒女情長之事。
「那展護衛呢?」
「學生只能看出他對莫捕快並不排斥,亦甚是照顧,這對於他已是不易。」公孫策笑道,「莫捕快生性活潑,若能在契丹與展護衛為伴,想來他不至於太苦悶。」
包拯遲疑:「那姑娘與展護衛……會嗎?」
公孫策微笑道:「莫捕快雖然活潑些,卻也有她的可取之處,她若去了遼國能成為展護衛的得力幫手也不一定。」
包拯仍在猶豫……
「又或者不妨如此,此事讓展護衛自己來決定,大人以為如何?」
思量片刻,包拯方點頭:「如此也好。」
待用過晚飯,展昭前來,包拯將遼國間人海東青之事詳詳細細地說與他聽,並且告之他所負重任。
遼國南院大王耶律重光歷來對大宋每年僅予遼國三十萬兩頗有微詞,在耶律隆緒耳邊多次提議修訂澶淵之盟,與西夏聯姻亦是他一手促成。這些展昭都略有耳聞,但卻始終不知海東青一直潛伏在耶律重光身邊。
「海東青曾送回消息,耶律重光曾向耶律隆緒進言發兵大宋,且拿出大宋北面邊境兵力布防圖。大宋境內一定有人叛國私通耶律重光,只是此人究竟是誰,海東青一直未能查出。你此次隨公主遠嫁遼國,名義上是公主護衛,但希望你能助海東青一臂之力,查出叛國之人,滅除大宋隱患。」
「你往遼國之事,我自會告之海東青。但為海東青的安危著想,一點點意外疏忽就可能使他這十幾年來的忍辱負重前功盡棄,所以眼下我還不能告訴你他究竟是誰,到了需要之時,他自會向你表露身份。」
展昭恭敬領命:「大人放心,展昭明白。」
包拯看了他半晌,又道:「此去艱險,你可還有其他需要?或是有牽掛之事,盡說無妨。」
展昭微笑著搖搖頭。
「或是,」早知道展昭的性格是不會提任何要求,包拯無奈地笑著看他,「你會需要幫手,說出來亦無妨。我瞧那位莫姑娘很想與你同去,你以為如何?」
莫研、莫研……
——「你有我,我也有你,我們都不會悶,不好么?」
她的聲音猶在耳邊,快快活活的。
燭光搖曳,映得展昭的面色忽明忽暗,過了良久,他才深吸口氣,硬自忍住心中不舍,仍是搖了搖頭。
「那般苦寒之地,且前途兇險未卜,她還是不去的好。」他緩緩道。
包拯瞧他模樣,心中終於明白公孫策所言之意,展昭在自己身旁追隨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南俠面上出現這般表情。
「莫姑娘聰明細心,她若隨你同去,能幫上你的忙也不一定。」包拯忍不住道。
展昭艱難笑道:「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地就好。」
明白展昭心中顧慮,包拯亦不再相勸,只能道:「距離公主出塞還有些日子,兩國互贈定禮聘禮,大概要到五六月方能成行,你這些日子閑暇時可學些遼國風俗禮儀,我明日便將現下遼國朝堂詳細資料拿與你看,公孫先生亦會替你分析情形。」
展昭點頭。
「莫姑娘那裡,你也與她好好解釋,她並非不懂事理之人,想來定會體諒你。」包拯又道。
想到要與莫研解釋此事,展昭不禁心中苦澀,仍是點了點頭,向包拯告辭,離開書房。
寒雪初歇,夜色暗沉,遠遠的能聽見外間打梆子的聲音,咚!咚!——咚!咚!已是二更天了。展昭毫無睡意,也不欲回房,信步而行,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莫研所居的小院之外。
小院內並無燈火,想來她已就寢,他倦倦地靠牆而立,冬夜的寒意絲絲滲入身體,腰背上的舊傷細細密密針扎一般地疼起來,適時地陪伴著他。
他突然有些後悔,若包大人問他可願與莫研同去之時,自己什麼都不想,只需點點頭,現下便一切都不同了。
如何和她解釋?莫研的盈盈笑顏尚在眼前,他亦不知該如何開口。
次日清晨,莫研起床後欲往后街用早食,返身掩好院門,不經意地發現了牆邊腳印。
她蹲下身子,細細查看腳印,腳印處積雪融化頗深,顯然在雪停之後有人在這裡站了很久。量量腳印大小,她唇邊不由自主地漾開笑意,是展大哥。
大半夜的,展昭在院外站了那麼久,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莫研撓撓耳根,難道是昨夜裡包大人特地叫了他去,有什麼為難他不成?
還未想出個道道來,雙腿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展昭所居之處邁去,還未進月牙門,便聽見裡頭隱隱有劍氣破空之音。她緩下腳步,偷偷探頭,正看見展昭正在練劍,巨闕光華流轉,攢起漫天劍花……
莫研本想靜靜等他練過劍,卻不料展昭聽力甚佳,片刻便已察覺她的到來,收了劍勢,轉頭望過來。
「小七。」見是她,展昭又是歡喜又是煩愁。
「展大哥。」
莫研笑吟吟地轉出來,接過他手中的劍細細端詳,贊道:「果然是上古寶劍,舞起來就是和尋常的劍不一樣,我也得尋摸一把才好。」
「你喜歡,就送給你。」展昭想也不想便道。
「送給我,」莫研微微吃了一驚,「這可是你的家傳寶劍呀。」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怎麼,你不想要?」
「這麼好的劍,哪裡有不要的道理。」莫研忙道,可心下始終覺得不妥,心思轉了幾轉,笑道,「你是用慣了巨闕的,若不用它定然不順手。乾脆我再把它借於你,日後你用劍時,便想著這劍是我借你用的,好不好?」
這般纏頭纏腦的事情,也只有她才想得出,展昭笑著點點頭,復收劍回鞘。
莫研方想起正事:「展大哥,昨夜裡你怎麼不睡覺,在院子外頭站那麼作什麼?」
展昭微愣:「你如何知……」話未說完便知道她定然是看到了腳印,以她的能力,做出判斷本是極容易的事情。
「是不是包大人出了什麼難事來為難你了?」她關切道。
「不是。」展昭暗吐口氣,才緩緩道,「只是此番去遼國,你不能去。」
莫研聞言,咬牙切齒,惱道:「包大人不讓我去,對不對?他晚間特特把你找了去,我就知道准沒好事!」
展昭靜默片刻,決定還是如實托出,輕聲道:「其實包大人是贊成你同去的,是我私以為不妥。」
莫研卻未想到會是他,乍然聽到,氣惱地咬著嘴唇瞪他。
「此去遼國,返鄉之日遙遙無期,甚至可能是要終老異鄉,你年紀還小,在開封府中尚可施展拳腳有所作為,不應在遼國鬱郁無事。」
「你怎麼知道我在遼國就不會快活呢?」她惱道。
展昭輕輕嘆口氣,解釋道:「那般苦寒蠻荒之地,不適合你的性子。一日兩日倒也罷了,天長日久你終是會受不了。況且……」他本想說宋遼兩國在面上雖是安然無事,但在暗中卻是危機四伏,一旦去了遼國,如入虎狼之口,生死操於他人手中。生怕她擔心,話到嘴邊,仍是咽了回去。
「況且什麼?」她奇怪追問道。
展昭暗自咬咬牙,故意道:「況且你武功又差,做事又莽撞,去了遼國也幫不上我什麼忙。」
「你……」
沒想到他會如此看待自己,莫研惱怒地瞪了他半晌,這下是真被氣著了,話也不與他多說,跺跺腳就走。走出沒兩步,似乎想到什麼,復返身回來,從他手上一把奪過巨闕。
「我不借了!」她惱火地飛快道,乾脆利落地把巨闕扛上肩頭。
展昭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月牙門外,暗嘆口氣,枉自躊躇了大半夜,終了卻還是讓她傷心。他心中郁憂沉沉,便似有塊重石壓住一般,欲回房去,手習慣性地一提,空空蕩蕩,方想起劍已被她拿走……
莫研今日恰是早班,大清早地被展昭一氣,連早食也吃不下,直接提溜著巨闕就去巡街。
一路上也不看人看車,她就只顧著端詳那把劍,左看右看,手在劍柄處摩挲一番,又撫撫劍穗,想著展昭用劍時的模樣,不知不覺間,之前的惱火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丫頭,丫頭……」
有人從背後拍拍她肩膀,笑喚道。
莫研回頭,看見來人,頓時面色一沉,語氣不善道:「你怎麼還沒走?展大哥不是已經拒絕你家的親事了么?」
「你這小丫頭,消息還挺靈通。」丁兆蕙哈哈笑道,瞥見她手中的劍,不由搖頭嘆道,「看來他是真喜歡你呀,連巨闕都能讓你拿著玩。」
聞言,莫研呆了呆,才不可置信抬頭道:「你方才說,展大哥喜歡我?」
丁兆蕙好笑地看著她:「他若不喜歡你,又何必拒我家的親事?」
「他親口和你說,是因為喜歡我,所以不能娶你妹子?」莫研難掩心中喜悅,一把抓住丁兆蕙,急急問道。
與一個姑娘家在大街上討論兒女私事好像有些彆扭,加上被莫研抓得很不舒服,丁兆蕙不適地扭扭身體,擺脫開莫研,又向四周顧盼一番,確認沒有熟人瞧見,才如實道:「他倒也沒這麼說。」
「那他怎麼說的?」
看見莫研緊張的樣子,與前兩日伶牙俐齒的她大相徑庭,丁兆蕙倒起了逗弄之意,故意慢條斯理地思量了半晌,才斜眼睇她:「我為何要告訴你?難道你不怕我騙你?」
「因為你是大俠嘛!怎麼會和我計較呢。」她說的很順口,笑吟吟的。
丁兆蕙存心要為難她:「那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好,」莫研想都不想,便是連半分猶豫都沒有,即刻湊上前腆著臉笑道,「我求求你,求求你啊!你就告訴我吧!」
倒沒想到這丫頭片子這麼沒臉沒皮,丁兆蕙用手虛擋住她,連後退了幾步,萬般無奈道:「好好好,你別再過來了,我告訴你便是。」
莫研雙目亮晶晶,期盼道:「他怎麼說的?」
「他說……」丁兆蕙回想了一下,才道,「他好像是說,你若不在他身邊,他倒更擔心些。」
「我若不在他身邊,他倒更擔心些……」莫研微顰起眉,把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在心裡反反覆復默念好幾遍,才看向丁兆蕙:「他還說了別的什麼沒有?」
丁兆蕙搖頭聳肩:「沒了。」
她不滿地皺眉道:「你騙我!他也沒說喜歡我啊!」
「小姑奶奶,你聲音小點,這可是大街上。」丁兆蕙看她毫不忌諱,自己倒替她臊得慌,「好歹也是姑娘家,怎麼說起這種話來也不知遮著掩著點。」
「又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什麼好遮掩的。」莫研奇道。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不過咱們說話小聲點總可以吧。」
她總算壓低音量,卻仍舊是那句話:「你騙我!展大哥根本沒說喜歡我。」
丁兆蕙無奈道:「我覺得展兄能說出這話就已是不易了。」
莫研低下頭,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抬頭問道:「那現下你夫人不在你身旁,你會擔心么?」
「那倒不至於。家裡吃的用的不缺,丫環老媽子一大堆,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哦……那你也還是早些回家去看看她吧」
見她垂頭喪氣地提溜著巨闕走開,丁兆蕙被鬧得滿頭霧水,在她身後連連搖頭,嘆道:「展昭怎麼會看上這丫頭,想不通……」
巡完街換過班,莫研也沒心思回開封府里,抱著巨闕隨便在街角坐著發愣。
——「她若不在我身邊,倒更擔心些。」
「這是展大哥說的話么?」她越發弄不明白,不滿地嘟噥道,「既是如此,為什麼又不要我隨他一起去呢?」
呆坐了半日,她也沒想出個頭緒,倒是腹中咕咕直叫,餓得人沒精打採的。復站起身,環顧四周,她本想回開封府找點吃的,忽想到南宮家的別院就在附近,乾脆過去向師姐蹭頓飯吃。
待她慢吞吞地到了別院,一見師姐就被她笑著拉進去,按在椅子上坐好。不明就裡,莫研想站起來,卻又硬被寧望舒按著坐下,只好乖乖坐著乾瞪眼,奇怪地望著師姐。
南宮若虛坐在一旁只是微笑。
「小七,你坐好了,讓我給你行個大禮!」
寧望舒口中笑著,果然要朝她鞠下禮去,莫研趕忙跳起來躲到旁邊去,奇道:「姐,你別來戲弄我,有什麼好事快說?」
「公主讓人把七葉槐花送來了。」寧望舒掩不住滿臉的喜色。
聞言,莫研也是大喜,樂道:「這麼說,姐夫的病就要好了!」
寧望舒笑著點點頭:「方才已飲了一碗湯藥,薛大夫說連飲三月,便可拔除沉痾。」
莫研笑嘻嘻地拍手道:「這下你可安心了!」
「這次真是要多謝你。」南宮若虛微笑道,「若不是你幫忙,此事定不會如此順利。」
「一家人不說謝字,你和師姐快快活活的,我也才歡喜呢!」莫研笑吟吟的,轉向寧望舒,嚷嚷道,「姐,我餓了!從早起到現下還沒吃過東西呢。」
此時已經是午後,他們早已用過飯,聽聞她餓了兩頓,寧望舒忙吩咐人去準備飯菜,心中也奇怪:小師妹向來是最不經餓,如何會餓了兩頓飯,現下才想起要吃。
她挨著莫研坐下,方才發覺莫研手中拿的劍竟然是巨闕。
「你偷了展昭的劍?」
「哪有偷,是展大哥給我的。」
寧望舒奇道:「他把巨闕給你?」
莫研點頭。
拋開巨闕是上古寶劍,價值不菲不提,這劍畢竟是展昭的家傳寶劍,他竟然這般輕易地送與莫研,寧望舒與南宮若虛對視一眼,皆面露笑意。
「好好的,他把巨闕送你作什麼,難不成是定情之物?」寧望舒笑看向莫研。
莫研垂頭喪氣:「什麼定情之物,才不是呢,他都不讓我去契丹。」
「契丹?」
寧望舒不解,莫研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她聽。
「公主欽點展昭去遼國?」寧望舒與南宮若虛都是一愣,之前展昭隨宮中太醫前來送葯時並未提及此事。也不知是否與七葉槐花之事有關。
莫研的性情寧望舒最是了解,拉著她的手問道:「你當真想和展昭去遼國?你可知道,他並非幾日幾月便可迴轉,而是要在遼國護衛公主一生一世。」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去啊。」莫研點點頭,認真道,「在遼國,有我陪著他,他也不至於煩悶孤單。」
「那你自己呢?難道你就不會煩悶孤單?」
與展昭一樣,寧望舒同樣考慮到了小師妹的性情,她性格飛揚脫跳,又怎耐得住性子在那般苦寒之地過一輩子。
莫研呆了呆,低頭細想片刻,方道:「可是如果看不見他,我會更難受。姐,你不是也為了姐夫退出江湖么?」
「那不一樣。」寧望舒嘆氣道。
莫研堅持道:「怎麼不一樣,就是一樣。……可他就是不願讓我去!」
南宮若虛在旁聽了半晌,看莫研愈發懊惱的模樣,開口勸道:「展大人亦是為你考慮。此去遼國,並不僅僅是蠻荒苦寒之累,宋遼兩國局勢微妙,稍有風吹草動,你們便成俎上魚肉,命在頃刻。如此險地,你又是他心愛之人,他自然不願你同去。」
聽罷他的話,莫研一聲不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南宮若虛,他方才講這一大段話,聽到她的腦子裡,僅剩下「你又是他心愛之人」一句而已。
「你說,我是他心愛之人?」良久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南宮若虛微微一笑:「展大人並非孟浪之徒,巨闕又是他家傳寶劍,他能將巨闕相贈與你,定然是將你視為極重要的人。」
莫研似懂非懂,猶在思量之中。
「那他說若我不在他身邊,他倒更擔心些,這又是何意?」
南宮夫婦相視一笑,這話他二人體會甚多,最能明白其中深意。寧望舒摸摸小師妹的頭,笑道:「意思就是,我們家小七守得雲開見月明,那隻貓兒心裡有你。」
「當真?」
「當真。」
「就像姐夫對你那樣么?」
寧望舒倒不知該怎麼回答,笑看向夫君,南宮若虛亦是垂目微笑。
見他兩人只是笑,也不說話,莫研有些急了:「到底是不是啊?」
看妻子只是笑,擺明是將這難題推於他,南宮若虛只好道:「我對你師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樣,但相信能說出此話,又以巨闕相贈,展大人對你應是一往情深。」
莫研一向認為南宮若虛是個聰明人,聽他如此說,頓時信心大增:「還是姐夫說得明白,不像那個丁家二爺,還是什麼大俠,笨得要命,怎麼說都說不清楚。」其實明眼之人皆可看出展昭對她極好,只是丁兆蕙畢竟是江湖俠客,素日里何嘗糾纏於這些兒女情長之事,便是心中知道,也不慣擺在桌面上明明白白的說出來。莫研怪他愚笨,倒真是冤枉他了。
「丁家二爺?可是丁兆蕙丁大俠?」寧望舒自然聽說過此人。
「是啊!他想把自家妹子許給展大哥,不過被展大哥拒絕了。」
提起此事,莫研一臉的神采飛揚,掩也掩不住,倒有幾分小人得志的滑稽模樣。
看她笑得洋洋得意,寧望舒一面替她開心,一面也免不了擔憂。小師妹現下知道了展昭心意,看來遼國她定是不管不顧也會跟他去的。而此行艱險,且有性命之憂,自己究竟該不該勸她莫要去?
心情甚好,莫研在南宮別院飽飽地吃過一頓,又與師姐閑聊半日,待日漸西沉,便抱著巨闕,笑若春風地回到了開封府。
剛進門,便碰上馬漢,大嗓門地招呼她:
「小七,有人送了幾隻貔狸,你嫂子正烤著,讓你快家去吃!」
貔狸是契丹國產,味極鮮美,深受契丹人珍愛,常把此物作為饋贈宋使的珍貴禮物。這幾隻貔狸正巧是馬漢故友自契丹回來,知道馬大嫂善廚,便送與他作禮。馬大嫂與莫研親厚,自然想到要喚她來吃。
聽聞又有好吃的,莫研歡歡喜喜地便往馬漢家的小院走去。人還未到,便聞到溢出牆外的燒烤味,噴香撲鼻,饒得她腹中尚飽,卻也被引得垂涎三尺。待入院中,只見馬大嫂在院中支著炭火架,幾隻肥大的貔狸正在其上被烤得吱吱冒油。
「小七,來得正好,替我刷蜜蠟。」馬大嫂也不與她見外,鍋上尚燉著湯,馬漢對廚房之事一竅不通,自家廚房又不比官中,有人打下手,忙得她簡直分身乏術。
莫研笑嘻嘻地拿起毛刷,蘸了蜂蜜往貔狸身上塗。稍候,王朝與趙虎也循著香進來,王朝手裡還拎著一小壇酒,邊用手扇著煙氣,邊探頭來看架子上的貔狸。
「嫂子,今日怎得請我們來吃耗子?」王朝未見過貔狸,不由皺眉奇道。
這貔狸長相頗似耗子,但個頭比耗子大,也難怪王朝誤當是耗子。莫研雖未吃過,但卻不止一次聽說過其味美,甚是嚮往,當下聽到王朝如此問,取笑道:「王頭,你家耗子能長這麼大個頭么?要是也這麼大個頭,你逮一隻來烤烤如何!」
知道莫研是在打趣他,王朝亦不理會她,倒是趙虎瞧見莫研另一隻手提的劍,不由奇道:「展大哥的劍怎麼在你手裡?」
莫研還未回答,正巧展昭被馬漢拉著進院來,迎面便看見她,因未有準備,不由一怔……
「展大哥!」
看見展昭,莫研也顧不上回答趙虎,笑嘻嘻地迎上來,手中尚拿著小毛刷,毛刷上尚滴著蜜汁。
原以為自己早間所說的話定是傷她甚深,大概她是不會再理會自己,不想才過大半日,她見了他卻仍舊是笑意盈盈的模樣,展昭奇怪之餘,心中亦有說不清的絲絲歡喜。
「你……」他瞧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莫研上前,一手持劍遞給他,笑道:「這劍我拿著總怕丟,還是你拿著用吧。」
展昭接過劍,剛欲說話,她卻已回身接著烤貔狸去了。
「你怎麼把劍借給這丫頭?」王朝見展昭有些呆愣,拍著他肩膀笑道,「當心她弄丟了,賠都賠不出來。」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心中只道:我既送她,自然是知道她會珍惜此物。
旁邊的莫研雖聽見,亦不搶白,心中哼道:他能將劍送我,便是知我信我,我又怎會辜負於他。
那瞬,兩人都瞧向對方,目光相遇之時,眼中均是笑意。
王朝自然不知這二人心中所想,見展昭不答,只當他為人厚道慣了,不與那丫頭計較,亦不再多言。直扯著他進屋去,拎高手中的酒獻寶,口中笑道:「上好的女兒紅,包大人給了好一陣子了,我都沒捨得喝,今日大夥都來嘗嘗。」
張龍笑道:「早就惦著你這酒,你再不拿出來,就該捂餿了。」馬漢忙接過酒去爐上溫,其餘幾人說說笑笑進得屋去。
再過得一會兒,小菜端上,酒亦溫好,眾人圍著桌子團團坐下。莫研端著盛貔狸的大盤,小心翼翼進來,放置在大桌中間。八隻貔狸全須全尾,烤得金黃噴香,勾得人食指大動。
馬漢給各人都斟上酒,酒香撲鼻,饞得莫研先抿了一小口。展昭不由輕聲向她道:「這酒後勁大,你莫要多喝。」
莫研笑著點點頭,放下杯子。
「不妨事的,她今晚不用巡街,」開口的居然是王朝,「喝醉了直接回屋躺著睡大覺去,豈不痛快。對了,說起來你馬上也升捕頭了,酒量也得練練,被到時候被那幫小兔崽子灌醉。」
莫研往展昭跟前湊了湊,得意笑道:「我才不怕,展大哥會替我擋著的……哦?」說到最後一字,她側仰著頭瞧向展昭,帶著幾分嬌憨的詢問語氣。
展昭無奈,只好笑著點點頭。
王朝不解,奇道:「展兄為何要替你擋酒?」
莫研不理會他,伸手掂了一隻肥美的貔狸放在展昭盤中,殷勤道:「展大哥,你快吃,趁熱吃才好,涼了就可惜了了。」
見她對自己仍如舊日一般,全無半分疏遠,展昭雖然不甚明了她心中所想,內中卻是溫暖非常。她能這般歡歡喜喜的,便是沒心沒肺也無所謂,他去了遼國亦才能放心。邊想著,邊依言挾下貔狸肉,蘸醬而食,肉入口中,只覺肉質滑嫩鮮美無比,果真是上上佳品。
「好吃么?」莫研偏頭問道。
他咽下,點點頭,朝她微笑問道:「你加了什麼烤的,這麼好吃。」
「不是我,是馬大嫂,」莫研自己也掂了一隻個頭稍小的,答道,「這些貔狸可不是直接上爐烤,事前是先用醬汁腌制了一整夜,烤時又灑上甘草汁,才有這般清甜之香。你吃出來了么?」
展昭笑而搖頭,道:「論起吃食,我如何及得上你。」
莫研倒不謙虛,很是認同的點點頭:「那是當然。」
瞧他倆一問一答,雖都是尋常話語,內中暖暖之意,卻皆聽得出來。王朝等人粗直武夫,尚懵懵懂懂,只有馬大嫂已有幾分明白了。她雖然不甚了解展昭如何會對莫研傾心,卻仍為他二人歡喜,此刻只是抿著嘴笑,復給馬漢等人斟上酒。
「對了,展兄,我似乎聽大人說起,你將隨公主遠嫁遼國,可是真的?」張龍想起這事,趕忙問道。
展昭淡笑著點頭。
馬漢急道:「去遼國那麼遠的地方,那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展昭搖搖頭:「眼下,我也不知道。」說話時,他瞥了莫研一眼,後者正埋頭細細拆分貔狸,充耳不聞的模樣,似乎對他們的對話毫不關心。
「不會是三年五載都回不來吧?」馬漢一驚。
王朝搖頭嘆息:「護衛公主,那裡是三年五載的事情,鬧不好得呆一輩子呢。」
「那怎麼行!」馬漢是老實人,立即道,「這公主自己嫁就嫁了,怎得還要拉上一個墊背的。展兄這般功夫,要是留在契丹,豈不是糟蹋了。」
雖然知曉馬漢一番好意,展昭仍是沉聲道:「馬兄此言差矣,能為國盡忠,是展昭之幸,怎談得上糟蹋。」
馬漢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喝酒、喝酒,不說這些掃興的事……」
一時酒過三巡,王朝等人均是酒罈子,帶來的女兒紅已然見底,莫研倒是聽話,只淺淺飲了兩杯,便專心吃菜。大家絮絮聊了些開封府里的瑣事,又謝過馬大嫂,方才各自散去。
莫研替馬大嫂收拾了碗筷,又將廚房上下收拾乾淨,方才離開。她這日里確實吃得甚多,佳肴當前尚不察覺,此時才感腹中有些脹痛,也不想回房去,索性又獨自跑到府外夜市優哉游哉地溜達了一大圈,待漸消食,才往回走。
遠遠的便看見東角門口有黑影徘徊,稍稍近些才看清原來是展昭,她忙奔上前奇道:「展大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展昭已等了她許久。本來自馬漢家出來時便欲等她,但礙於王朝等人拉著他走,只好等他們散去後才至小院尋她,卻不想莫研並未回小院。
「又去夜市吃東西了?」他不答,微微笑著問道。
「不是,是吃得太撐,只好去走走。」她偏頭瞧他,笑嘻嘻道,「展大哥,你不會是在等我吧?」
展昭垂目,眼中笑意盎然,片刻之後,才輕輕點頭道:「是啊。」
聞言,莫研很是高興,笑盈盈地瞅著他。
「早間我說了那些話……」他遲疑了下,才問道,「你不惱么?」
「你都是為我著想,我歡喜得很,怎麼會惱。」
展昭聞言,微微一怔,她竟能明白他的苦衷,寬心之餘,亦有幾分澀苦。
「那我去遼國之後,你……」話說一半,他卻不知該如何問下去,終是該改口道,「你自己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什麼時候走?」
「大概五六月份里吧。」
莫研撓撓耳根,疑惑道:「還有小半年呢,現在就交代我這些,是不是早了點?」
展昭微窘,淺淺笑著點頭。
「……那你早點回去歇著吧。」他只好道。
「嗯,那你也早些休息。」
她腳步輕快地進東角門,進門之際,忽地停步,回首問道:「展大哥,若是你去了遼國,再也見不到我,你可會想我?」
展昭怔了怔,未及多想,便答道:「自然會。」
「我就知道,我也是。」
她嫣然一笑,亦不在多言,閃身進門,身影消失。
月明星稀,人影在地,展昭在當地靜靜立了許久。
接下來的日子,節日接踵而至,先是臘月將至,廚房忙著製作臘肉、臘酒、臘醋,還得鑿冰、舂米,並將之收藏起來。然後是臘八,又忙著剝胡桃、松子、栗子等等。再然後又是冬祀灶神,掃舍、跳灶王、趕亂歲,作口數粥。莫研沒有巡街的時候,除了去南宮別院看望師姐,基本上都呆在廚房裡幫馬大嫂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
展昭除了公務之外,還得了解契丹風俗習慣,朝堂資料等等,亦是常常與公孫先生在書房分析當前遼國局勢。一日得空,他想到南宮若虛的病不知是否有好轉,便往南宮別院來探望。
在薛大夫的細心調養下,南宮若虛服湯藥已半月有餘,展昭此時見他,已覺得與半月之前的他相比,氣色已好了許多。
「展大人!」
南宮若虛迎出大堂,朝他深鞠禮道:「一直想到開封府上謝你,可又怕惹人疑心,反倒給您添麻煩。」
展昭忙把他扶起:「南宮兄說得哪裡話,展某愧不敢當。」
「展大人,快請坐。」寧望舒上前笑道,「可惜你來遲一步,小七剛走。」
展昭聞言,只是垂目淺笑,與南宮若虛相讓落座。
「展大人。」南宮若虛面有憂色道,「我聽小七說你將隨公主遠嫁遼國,果真有此事么?」
展昭淡淡一笑:「確有此事,大概五六月間我就得走了。」
「此事可是因為七葉槐花,故而公主遷怒於你,強命你隨她去遼國?」南宮若虛不得不問,若是因為七葉槐花,他欠展昭這個天大的人情就太重太重了。
展昭笑而搖頭,平靜道:「南宮兄多慮了,與七葉槐花並無干係,僅是公務而已。」
他這般平平靜靜,波瀾不驚,倒使得南宮若虛愈發起疑,卻知道再問下去他也絕不會說半句使自己有負擔之言。他以往只見展昭辦公務一絲不苟全心全意,而此刻感激之餘,不由心中暗贊:素聞展昭行事以情義為本,拋開廟堂之事不提,江湖譽他南俠之名,當真是名不虛傳。
如此大恩,僅僅說個謝字似乎過於單薄,南宮若虛誠懇道:「若然他日您有為難之事,南宮必定傾力相助。」
「南宮兄言重。」
寧望舒親自端了香茶進來,給展昭奉上。
「展大人,我們家小七沒少給你添麻煩,我在這裡先替她給你賠個不是,你可得多包涵才是。」她又將茶碗遞給南宮若虛,回身笑道。
展昭微笑道:「沒有,她很好。」
「我沒說她不好。」寧望舒抿嘴一笑,「她是很好,可就是總惹些小麻煩。若是日後她又惹了什麼麻煩,你莫要怪她才好。」
「我……」
展昭原想說自己怎麼會怪她,話到唇邊,想起自己將去遠去遼國,與莫研又怎談上日後,沉默一瞬,轉而淡淡道:「不會的。」
莫研自小與寧望舒一同長大,這個小師妹的心意她自然清清楚楚,眼見小師妹將隨此人而去,她縱然心中擔憂,卻也明白情之為物原是如此。現下,除了盼展昭能好好珍惜好好照顧莫研,她亦別無他法。
「那個傻丫頭很喜歡你,你知道么?」她直截了當問道。
展昭怔了怔,寧望舒大概是他遇到的,除了莫研以外,說起兒女之事毫不扭捏的人,倒真不愧是同門。
兩個人都盯著他看,避無可避,他只能點點頭。
見他僅僅是點頭,而未說那些錯愛、慚愧之類的場面話,寧望舒心中欣喜,笑道:「你明白就好,那傻丫頭雖然很多時候都是沒心沒肺的,可碰到真正在意的事,她傷起心來也會睡不著覺。」
展昭垂目微笑,半晌,忽想起心中存疑已久的一事:「令師兄蕭辰曾經對展某交代過一事,不知當不當問?」
「二哥哥?」寧望舒奇道,「是何事?」
「小七發燒時曾說胡話,蕭兄交代,切不可告訴她,不知這其中有何緣故?」
寧望舒聞言沉默,半晌未語,似有難言之隱。
展昭見她面有難色,以為此事不便對自己言明,他向來不願強人所難,忙道:「若有不便之處亦無妨,是展某冒昧了。」
若換做他人,寧望舒決計不會說出其中緣由,但展昭問起,她思量許久,終是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他。
「說起來,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低低道,「那年清明前後,師父帶著我和二哥哥回鄉祭祖掃墓,途中經過揚州地界內的小村子,記得許多人在敲鑼打鼓,還有許多官差也在,有個好小好小的女娃娃被他們綁著帶上山去,那女娃娃一直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我不明白,問師父那些人為何要綁那女娃娃。師父上前打聽,才知道那些人說那女娃娃是妖孽,施法術害死了村裡的好多人,所以要燒死她。我們偷偷跟著那些人上山去,到了半山腰的一個木屋,屋外還堆了好多可怖的屍首,我當時就嚇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南宮若虛在旁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復長長深吸口氣,寧望舒方鼓起勇氣接著說下去:「……耳朵里就聽見那女娃娃不停地在叫,嗓子都啞了,再後來就沒聲音了。等再睜開的時候,那些屍首和女娃娃都不見了,我問二哥哥那女娃娃呢,二哥哥說女娃娃和屍首一起都被官差關進了木屋。」
聽到此處,展昭心潮起伏,手緊緊摳住太師椅的扶手,指節隱隱發白,卻不失細緻地問道:「蕭兄不是雙目失明么?怎得看得見?」
「那時候我二哥哥的眼睛還沒有瞎,他雙目失明是回蜀中之後的事情了。」寧望舒解釋,然後接著道,「那些官差開始往木屋周圍堆柴火,二哥哥說他們想活活燒死那個女娃娃。二哥哥氣不過,讓我好好獃著別動,他就要衝過去救她。師父不讓他去,點了我們的穴把我們藏在樹叢里。」
「後來,火就燒起來了!我雖然看不見,可隱約又聽見那女娃娃的叫聲……我急地不得了,可又動不了。過了很久,好像人都下了山,師父才回來,渾身上下從頭髮到腳都是土,解了我們倆的穴道,把我們帶到山頂無人的地方。」
她此時方才抬頭一笑,似乎自己也鬆了口氣:「那個女娃娃就昏死在地上,臉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可還活著。她就是小七。」
「小七醒來之後,也不知怎得,她雖然未受傷,可之前的事情卻全都記不起來。師父看她身世可憐,也不願她記起,順勢編了個瞎話騙她,小七也就信了。可午夜夢回之際,她說起夢話來,常常還是在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師父告誡我們,誰也不許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免得她想起徒增煩惱。」
她說罷,室內一片死寂,便是南宮若虛也從未聽過此事,平常總是看莫研笑嘻嘻的模樣,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憐。
展昭鐵青著臉,眼中怒氣甚盛,強制平靜地問道:「方才你說是在揚州地界的小村子,你可還記得村名是什麼?」
寧望舒凝眉半晌,遲疑道:「我當時太小,也記不太清,好像叫做什麼什麼水。」
「可是三水鋪?」
「三水鋪……好像就是這個村名,三水鋪。」她奇道,「展大人,你怎麼知道?」
展昭深閉雙目,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三水鋪那位老婆婆所訴說的故事猶在耳畔,那時,他又怎麼會想得到那個女娃娃竟然會是她呢。
現下他全都明白了,莫研為何會那般懼怕屍首;公孫先生為何會說她鬱結於心;在三水鋪時她為何會頭痛欲裂;她鬢邊月牙形的傷疤是從何而來……他,終於全都明白了。
這個看似沒心沒肺樂天知命的丫頭,她竟然經歷過那樣的悲苦。
這刻里,陡然間,他心痛地無以復加。
「展大人?」寧望舒輕聲喚道。
方覺自己失態,他定定心神,復睜開眼:「嗯……我,我只是碰巧知道這麼個村名,說出來試試,倒沒料到偏巧就是。」如此坎坷的過去,既然莫研都已選擇遺忘,那麼他亦會和她一起遺忘,永遠不再提起。
「你們放心,我不會向小七提起此事。」他靜靜道,「這些事情……她還是想不起來比較好。」
寧望舒淡淡一笑,贊同地點點頭:「我師父說,一個人沒有過往雖然是種遺憾,卻也不失為件好事,至少可以沒有負擔輕輕鬆鬆地繼續活下去。」
「我明白,我只希望她過得快活。」
聽到他如此說,又看到展昭眼中的心痛,寧望舒放下心來。
再坐得片刻,推辭了南宮夫婦挽留用飯的好意,展昭告辭出來,心緒煩亂的回到了開封府中。剛進府,便遇到王朝,說之前耽誤的朝廷臘日並年關的賞賜剛剛送來,讓他領去。
他身為四品官員,又深受聖上重用,賞賜自然不薄,除了銀子,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東西。按往年習慣,展昭還是把賞賜的牛肉羊肉粳米等等都送去了馬漢家,剩下還有綢緞、布帛、珍貴藥丸,還有頭膏、面脂、口脂、澡豆等等日常清潔用物。
他想了想,派了個當閑的差役把餘下的東西都送到莫研的小院里,自己便回屋歇息。也不知怎麼,心情總是無法平靜下來,便是閉目之時,耳畔也似乎總是有個女娃娃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那叫聲聽得他心若刀絞。
復起身來,為自己沖泡了一壺清茶,看著水汽裊裊上升的時候,他驚覺自己似乎已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心緒煩亂了。他靜靜坐在桌前,淺淺飲著茶,由熱到溫,由溫到涼,窗外的天氣亦是一點一點地暗沉下去,直至全部黑下來。
剛想起身點燈,便聽見有人往這邊來……
「展大哥!展大哥!」那人顯然是看見屋內一片漆黑,狐疑地自言自語道,「奇怪,怎麼不在?」
是莫研,他猶豫片刻,還是起身推開窗子:「小七……」
「展大哥,原來你在屋裡,怎麼不點燈呢?」莫研腳步輕快地走進來,替他把燈點上,口中不停道,「他們說我屋子裡的東西是你叫送來的,可是真的?」
燈初燃起,乍然在燭火後看見她笑意盈然的臉,恍若隔世一般,他怔怔地想:若那日她沒有遇上她的師父,那麼自己將永遠也遇不上一個叫小七的姑娘,現下也看不見她站在眼前……
莫研看他獃獃地盯著自己,心下不解,卻也不去驚動他,分外努力地瞪大眼睛也盯著他。
半晌,展昭方回過神來,見莫研模樣,不由笑道:「眼睛瞪那麼大作什麼?」
她奇道:「那你方才那麼盯著我做什麼?好像不認得我了。」
展昭不答,只是微微笑著,心道:她能這麼神采奕奕地活著,便是再惹些禍,也不算什麼了。
「我屋裡的東西是你讓他們送來的么?」她笑問道,「那麼多,我哪裡用得了。」
「若用不了,你就挑些合用的留下便是。」
「你自己呢?你不用么?」
「我……」展昭原想說自己反正過些時候便要走了,話到唇邊卻仍是咽了回去,淡淡笑道,「我也用不了那麼許多。」
她歪頭看他,半晌,嘻嘻一笑,自自然然道:「你待我真好。」
展昭聞言,垂目淺笑。
「對了,王頭說過了年我便可升做捕頭,到時候也不用巡街。馬大嫂說京城裡上元燈節熱鬧得很,我想著那天與你一塊去看燈,可好?」她雙目亮晶晶,期盼地瞧著他。
「自然好。」他想了想,笑道,「離上元燈節還有好一陣子呢,這麼早就惦著了。」
她得意道:「你是個大忙人呀,我若不早些說,你定然連那一日是上元燈節都記不得。」
當真是如此,他微微一笑,整日忙於公務,近日又專註於遼國事務,確是全然不曾留意其他。
莫研轉身朝門外走去,待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你莫要忘了!」
展昭微笑頷首:「一定記著。」
剛過完年,莫研果然就升了捕頭,然而對她而言,由捕快到捕頭,除了重新換了塊制牌,不用日日巡街,其他的幾乎沒有什麼別的變化。
這日里無事,莫研在街上溜達,正好瞧見賣果脯蜜餞的鋪子,琳琅滿目,方記起年前寧晉曾派人送了些宮制果脯蜜餞給她,味道倒還不錯。橫豎無事,上次姐夫的事情也還未好好謝過他,莫研便特地到買了新鮮的年糕,讓店家細細包好,便提溜著往城外去了。
「難得難得,你倒還記得起我來。」
梅花林中,寧晉接過年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莫研指著年糕忙道:「我特意到州橋老店買的,還是剛做出來的呢。味道大概和宮裡頭的不一樣,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反正我覺得味不錯。」
寧晉解開紙包,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內中有粉嫩嬌黃的糕元寶、牙白香糯的方頭糕、細長絳紅的條頭棗糕、寬大粉白的條半糖糕……看得出挑選這些糕點,她倒真是花了些心思。
「站著作什麼,還不坐下來吃。」
「咦,吳大奶媽呢?」莫研見吳子楚不在寧晉身邊,不由奇道。
「大過年的,總得讓他回家見見妻兒老小吧。」寧晉轉頭喚侍女煮茶,自己自己先掂了塊糕元寶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莫研歪頭笑道:「看不出你還真懂得體恤下屬,比包大人強多了。」
吳子楚已回去好幾日了,寧晉除了年關時回宮一趟,其他時候仍舊留在清韻山莊,一個人孤孤單單,甚是煩悶,今日見莫研拎著點心來瞧他,方才心情漸佳。
「聽說,你升了捕頭了?」他笑問道。
莫研聞言,忙得意地從懷中掏出捕頭制牌亮了亮,不過是轉瞬間,卻又換上一副懊喪模樣:「開封府裡頭,就數我這個捕頭最沒本事,別的捕頭手底下都有十幾個捕快,可我手底下連半個差役都沒有,光桿一個,和原先當捕快的時候也沒什麼分別。」
寧晉笑道:「你要那麼多人作什麼?」
「要是有人可供差遣,這年糕也用不著我自己辛辛苦苦跑了去買。」她搖頭晃腦地嘆氣,「包大人也太不公平了。」
寧晉暗自發笑,心道:包黑子倒是精明,知道她不著調,只給她一個空名頭。
等侍女端上茶的功夫,莫研已連吃了好幾塊,寧晉忙把剩下的年糕往自己跟前一摟,不滿地奇道:「你這究竟是拿來送我的,還是自己吃的,怎得吃得比我還多。」
莫研聳肩肩:「我沒吃多少啊。」
寧晉多白了她一眼,才自己仔細把糕點復包起來,交與侍女,吩咐道:「好好收著,我明日還吃的。」
眼睜睜地看著年糕被拿走,莫研無奈,緊著喝了幾口茶。
「對了,」有件事情寧晉在她剛來時便想問,猶豫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還是問道,「你可知道,展昭就要去遼國了。」
莫研點點頭。
寧晉又道:「他這一去,是護衛公主,也許就要終老契丹了。」
「我知道啊。」她無所謂地點點頭。
這下倒讓寧晉大奇,犯疑地問道:「你不是喜歡他么?你不傷心?」
莫研遲疑了一下,才笑嘻嘻道:「我是挺傷心的。」
寧晉觀察了她半晌,眯起眼睛,湊近她輕聲問道:「說實話,你是不是終於發現那隻貓也沒什麼好的?」
「展大哥自然樣樣都好……」她頓了頓,卻又想到展昭模樣,方才抿嘴一笑,「就是有時候有一點點呆。」
寧晉猛拍下桌子,贊成地點點頭:「你終於發現了。那隻貓豈止是一點點呆,簡直就是食古不化,做事一板一眼,迂腐之極……」
「喂!喂!」
莫研打斷他的話,板下臉來,惱道:「你莫要胡說,展大哥才不是這種人,他只是做事比別人更認真些罷了。」
「丫頭,」寧晉嘆口氣道,「莫說我沒勸過你,像展昭這般人,便是苦死累死亦不會回頭,在他身旁的人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再說他都要去遼國了,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我偏偏不!」
話不對耳,不願聽他再說下去,莫研騰地站起身,草草行了禮:「告辭!」說罷,也不待寧晉說話,便飛快轉身離去。
寧晉尚有話未說完,見她已然而去,呆愣半晌,終是滿腹擔憂無處排解,化為一股怒氣,拂袖掃過桌面,將杯盤盡數掃落,乒乓作響。寒風捲入,落花幾許,歇在衣袍之上,他怔怔看著,竟然再無力拂去。
正月十五,滿城舉燈,月照星明,雖夜猶晝。
莫研卻連湯圓都未吃,孤身悶在小屋之中,絲毫沒有過節的心情。湯圓香糯可口,她飢腸轆轆,可卻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外間燈火璀璨,她期盼已久,可卻連門都不能出去;明明是天寒地凍,她身穿棉袍,卻恨不得整個人都去泡到雪水裡才暢快。
這所有的一切,原因都只有一個,而且很簡單——
她,開始長智齒了。
牙疼不是病,可疼起來真要命。公孫先生也束手無策,只能告訴她,長智齒的疼痛別無他法,只得忍耐,除非她把牙拔了。可一來牙齒好端端的,二來拔牙之痛也絕對小不了,莫研自然是寧可再忍忍。
這一忍,整宿輾轉反側倒也罷了,可這日清晨起來梳妝之時才發覺:半邊臉頰高腫,活像是口中塞了半個饅頭一般。
這般模樣如何見人!晚間還要與展大哥去看燈呢?莫研真真切切地發起愁來,直愁了一日也未想出法子。眼見日漸西沉,想必街上已是熱鬧非凡,不由心癢難忍。
「小七!」有人進小院來,扣響房門。
展大哥!可不能讓他看到自己這般模樣,莫研一急,忘了門本來就是閂上的,忙撲到門上,慌張道:「展大哥,你別進來!」
展昭一怔,誤以為她在更衣,俊臉微紅,立時背轉過身去,輕聲道:「那我不進去,就在院中等你。」
「……」莫研懊惱地咬咬嘴唇,還是道,「展大哥,你自己去看燈吧,莫要等我了。」
沒想到她會如此說,展昭奇道:「怎麼了?你不舒服么?」
「……嗯,沒事……反正我去不了了。」
她吞吞吐吐,聲音越來越小,展昭隔著門,聽得不甚清楚,愈發奇怪。
「小七,哪裡不舒服,你開門讓我看看。」他沉聲道,「若當真有病,就得請大夫來瞧瞧。」
莫研趴在門縫上,垂頭喪氣道:「沒用的,公孫先生都瞧過了,說沒得治。」
這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展昭心中糾緊,忙問道:「究竟是什麼病,怎麼會沒得治?」
「……」
莫研不吭聲,半晌才道:「展大哥,你還是回去吧,莫要管我了。」
她的聲音微微弱含糊不清,展昭愈發緊張,急急叩門:「小七,你快開門,讓我瞧瞧究竟是什麼病。」
門板被他拍得砰砰直響,那動靜就牽著牙齒一抽一抽地疼,平常可從未見過展昭這般粗魯,莫研生怕門板要被他拍得四分五裂,只好如實道:「我就是牙疼得厲害,不是生病。」
聞言,展昭哭笑不得,原來如此。
「很厲害么?」他柔聲問道。
「嗯。」
「開門讓我看看。」
「……不行。」
看她耍小孩子脾氣,展昭微笑道:「牙疼不打緊的,怎得連門都不敢開?」
門後沉默了良久,才傳來她吞吞吐吐的話語:「我……我的臉腫了。」
展昭一愣,方才明白她推三阻四就是不肯開門的原因何在。也難怪,她平日里雖然隨意率直,可畢竟是個女兒家,臉腫了終是不好看,怪不得就是不肯開門。
「那你可用過飯?」他生怕她不出門,直餓到現在。
「疼得很,又不敢出門,只能喝茶水。」她委委屈屈道。
展昭無奈道:「那還不快出來,不吃東西怎麼成?」
「我不。」
莫研飛快拒絕,自己現下這副樣子如何能讓展大哥看見,自然說什麼也不能出去。
「快出來。」他柔聲道。
「不!」
門紋絲不動地立在面前,裡面傳來的聲音堅決非常,展昭實在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得轉身離去。
聽著他的腳步聲出了院子,消失……莫研鬆了口氣,拖著腳步,有氣無力地撲到床上,摟住被衾抵在腮幫上,試圖想讓自己睡過去,眼下也只有睡著才能忘記疼痛。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疼得頭昏腦漲的莫研又隱約聽見有人敲門,氣鼓鼓地支起身子,惱道:「誰啊?」
「小七,你把門開開,我給你買了樣東西。」展昭亦不和她計較,輕柔道。
聽出是展昭的聲音,莫研忙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湊到門縫上,可惜天太黑,壓根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她又是好奇又不願開門。
「你把門開條縫,」展昭忍著笑意,道,「我遞給你。」
「那你可不許進來。」
「好。」
莫研猶豫了下,才拉開門閂,將門打開條窄窄的縫,展昭果然將一物遞了進來。復閂好門,她低頭細看,不由自主地抿嘴笑開——手中是個皮革面具,濃墨重彩地勾勒出令人敬畏的神明面容。
半晌,門被拉開,面具帶在臉上,展昭看不見表情,只能看見她雙眼發亮,透著歡喜的笑意。
「展大哥,你怎麼那麼聰明?」她親親熱熱地扯著他衣袖,也不知怎得,明明牙還疼得要命,可看見展昭含笑的雙目,大概再疼一些,她也能忍了。
「走吧,先去吃些東西,然後再去賞燈。」
此時還硬要拉著她去賞燈,並非展昭自己興緻盎然,而是見莫研疼得厲害,想著用熱鬧玩意分散些痛楚。
金明池是此城此夜最熱鬧的所在,繁燈若星,直把個金明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一路走過來,滿街的花燈,再加上老百姓手上挑的燈,花樣數不勝數,有蓮花燈、橋燈、鹿燈、萬眼燈、琉璃球燈、梔子燈、葡萄燈、大方燈、月燈、小滾球燈、大滾球燈、馬騎燈、長燈……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看都看不過來。
「果然比我們蜀中要熱鬧許多!」莫研坐在湯圓小鋪里探頭探腦,看見前面池中還有跳水鞦韆的,恨不得立時擠過去。
湯圓下好,端到他們面前,老闆娘疑惑重重地多瞧了莫研幾眼,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帶著面具來吃湯圓。
莫研犯難地盯著湯圓,而展昭犯難地盯著她。
「你待會再吃,先把身子轉過去好不好?」她小聲央求道,一天下來實在也是餓極了。
展昭無奈,只好背轉過身子,莫研偷偷把面具掀開一小角,也不管是不是燙口,狼吞虎咽地連吞了幾個湯圓。
「……好……好了。」
面具後面,她艱難地把湯圓咽下去。展昭回過身來,看到她碗中已空空如也,不由倒抽口氣,不可思議道:「這麼快!」
「嗯……我吃……向來快!」
「這湯圓是什麼餡的?」他問。
「……」她呆了呆,「有餡嗎?是芝麻還是豆沙?」
展昭暗嘆口氣,卻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問道:「夠不夠,要不再叫一碗?」
「不用不用不用,我飽了,真的!」莫研連忙道,這麼燙的湯圓要是再吞一次,估計她這個月都別想吃飯了。
展昭無奈,低頭慢慢地吃自己那碗,莫研在旁羨慕地盯著他,問道:「好吃么?什麼餡的?」
「芝麻。」
「難怪,我聞著就香得很。」方才吞下的湯圓,她根本沒嘗出任何味道來,看展昭吃得香甜,不由在面具後直咽口水。
「……」
發覺被人無限垂涎地盯著吃東西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饒的是展昭,也是渾身不自在,緊趕慢趕地吃完自己那碗,付過賬,便想起身。
莫研卻又不肯動彈了,拉著他道:「我們倆在一起,就我一個人帶著面具,人人都盯著我,一點都不好玩。」
知道接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展昭靜默地等著她的下文。
果然,她笑嘻嘻道:「展大哥,你也去買一個帶上,好不好?」
「我的臉又沒腫。」展昭慢吞吞道。
「你帶面具一定好看!」她熱情洋溢地勸說他,「我還沒見過你戴面具的模樣呢?」
瞥了眼她臉上的面具,展昭實在想不明白她從何得出「帶上面具一定好看」的道理。
「帶上面具,連模樣都瞧不見了,哪裡還有什麼好不好看的。」
「你放心,瞧不見模樣,我也認得你,」她信誓旦旦,「在我心中,你自然是最好看的。」
她雖然聲音不大,卻也說得旁邊幾位吃湯圓的人紛紛轉頭瞧向展昭,他忙扯著她就出去。
金明池畔的酒樓之上,寧晉正百無聊賴地靠欄杆,他所在是處極好的觀景點,看著底下人頭攢動,他愈發覺得無聊。吳子楚隨侍在旁,他是特意在上元節前回來的,生怕寧晉悶出病來,好言好語地硬是把他拉來看燈。
縱然底下繁燈似海,雜耍、皮影戲等等,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卻是半分也感染不到寧晉。他只閑閑地喝著酒,良久才說了句話:「若是此時能下些小雪,想必這酒的味道會更好。」
這事雖小,但實在已超出吳子楚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分外哀怨地瞥了夜空,星光燦然,看情形是不太可能實現他主人的願望了。吳子楚無奈地垂下頭,忽得瞥見街上兩個並肩而行的人。
這兩個人分外顯眼,因為他們都帶著面具。
寧晉也留意到了,眯起眼睛瞧了半晌,猶豫道:「子楚,我怎麼覺得這兩個人這麼眼熟?特別是那個又瘦又小的?」
吳子楚笑道:「屬下覺得那人走路的模樣,倒有幾分像是開封府裡頭的莫姑娘。」
寧晉搖頭:「不是有幾分像,根本就是那個丫頭!」說罷,他站起身來,臉上總算帶上了絲笑意,似乎來了興緻,撣撣衣袍,舉步下樓,「走,下去瞧瞧這丫頭又出什麼新花樣了。」吳子楚自然沒有二話,連忙跟上。
莫研正拉著展昭拚命往觀水鞦韆的人堆里擠。水鞦韆,顧名思義,水上的鞦韆雜耍。金明池內兩艘大船頭對頭地停泊著,中間拉開三丈許,船頭上各架一副鞦韆,鞦韆上或立、或坐、或倒掛著人。鞦韆盪起,隨著搖擺的節奏,這邊的人忽得一下從鞦韆上甩出去,那邊的人巧巧盪過來接住他,於是兩人糖葫蘆般地同掛在一副鞦韆上搖蕩。再盪得幾下,兩人又從鞦韆上躍出,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斗,一前一後躍入水中。若是入水時全無水花,岸上便爆出熱烈的讚歎聲和掌聲,若是水花太大,那掌聲便有些稀稀落落,伴隨著些許遺憾的嘆息。
莫研擠進去時,正好看見那人在空中翻了三四個跟斗,姿勢優美,只可惜入水太偏,幾乎是橫著半個身子進去,激起大片水花。岸上難免有人發出噓聲,莫研第一次看這水鞦韆,也不懂門道,自顧大力地鼓起掌來,一迭聲地叫好,引得旁人紛紛側目,只道她故意喝倒彩。展昭瞧她看得歡喜,似乎已把牙疼這回事拋諸腦中,暗自放心,亦不去提醒她。
身後卻有一人涼涼道:「看不懂就別亂叫好,讓旁人一聽就知道你是鄉下來的傻丫頭。」
聲音很熟,話卻有些刺耳,莫研騰地回過頭去,看見寧晉和吳子楚,說話那人的自然是寧晉。
「展昭……」
展昭忙取下面具,欲向寧晉見禮,卻被寧晉連連擺手打斷:「這麼多人呢,別讓我下不來台。」
前幾日與寧晉之間的不快莫研早就忘了,但倒還沒忘記臉腫著,自然不肯摘面具,只笑嘻嘻地問寧晉:「你也來看燈?」
氣還未消,看她不摘面具,寧晉也不理她,伸手拎起展昭取下的面具,左看右看,皺眉道:「別告訴我你們戴這玩意是為了查案。」
展昭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吳子楚奇道。
展昭瞅了眼莫研,笑而不答。
「這是我們家鄉那邊的風俗,上元燈節的時候都要帶上面具,」莫研開始胡說八道,煞有介事道,「在我們家,這時候滿街的人都帶著面具,有趣得很。」
寧晉愣了愣,轉頭望向吳子楚:「蜀中有這等風俗么?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未聽說過。」吳子楚老實道。
「只有我們山裡鎮上才有這個風俗,不是蜀中都有的。」她忙補充道。
寧晉瞥向展昭,後者微垂雙目,佯裝什麼都沒聽見。雖然覺得奇怪,此時卻也分辨不出真假,寧晉只好作罷,姑且相信她,卻又斜斜地睇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這裡是京城,方才的水鞦韆,你胡亂叫好,只會讓人笑話,懂不懂?」他又轉向展昭,「怎得你也不告訴她?」
莫研不以為然地昂昂頭:「展大哥才不在乎這些呢,其他人愛笑話就笑話,與我何干。」
寧晉瞪她,發覺干瞪著面具實在不能顯示出身為寧王的威嚴,乾脆道:「把面具摘了再說話。」
莫研搖頭。
「快點!」他不耐煩了。
莫研又搖頭,然後突然拉起展昭的手,轉身就溜。
這一生變,莫說寧晉,便是展昭亦愕然,竟也由著她將自己拉出人群。
寧晉立在當地,氣結:「這丫頭!我又不會吃了她,跑什麼跑!子楚,快把她給我拎回來!」
待吳子楚追出去,不過三四丈,便看見前方展昭已把莫研拽住,正低頭對她說什麼,後者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顯然不肯依他。
「到底怎麼回事?」吳子楚上前哭笑不得,「你們這麼一跑,實屬大不敬,也不怕被寧王降罪。摘個面具有那麼難么?走走走,快隨我回去賠個不是,別犯混了。」
莫研低著頭,腳尖在地上划來划去,心知回去寧晉肯定要她把面具摘了,她自是一百個不願意。瞧著她模樣,展昭朝吳子楚苦笑,但仍是拉起她,便想往回走。此時突然聽見人群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喝彩之聲,想是水鞦韆上的人做了極精彩的表演。
福至心臨,莫研快速甩開展昭的手,笑吟吟道:「展大哥,你隨吳大奶媽回去,我去水鞦韆上露一手,就當是給寧王賠不是!」等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人已在遠處,幸而展昭和吳子楚耳力甚好,才能聽得清楚。
「她……她當真要去跳什麼水鞦韆?」吳子楚不可思議道。
展昭暗嘆口氣,緩步往回走去,當下還是得先替她向寧王賠個不是。
寧晉見回來的只有他們兩人,不滿道:「那丫頭呢?」
「殿下息怒,小七牙疼難忍,腮邊腫脹,因恐在殿下面前失儀,故而不願取下面具,還請殿下莫要怪罪。」展昭替她解釋道。
聽罷,寧晉一愣,臉上笑意若隱若現:「我說呢,還胡扯什麼家鄉風俗,原來是臉腫了。」說完,停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笑道,「這丫頭平時大大咧咧的,原來還知道害羞。疼得厲害么?怎麼不找大夫開些葯吃吃?」
「是長智齒,公孫先生都沒有辦法,說只能忍著。」
「……長智齒……」寧晉在三年前也曾經歷過同樣苦楚,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臉頰,嘆道,「她的事還真是夠多的。叫她回來吧,我讓她帶著那玩意就是了,跑什麼呀!」他示意吳子楚。
「殿下,這個……她方才說她要去水鞦韆上露一手,當是給你賠罪了。」
「水鞦韆?!」
寧晉吃了一驚,忙朝金明池內望去,無奈人潮洶湧,愣是看不清楚。他拔腿就往近處的酒樓走:「走,到樓上瞧瞧去!」
展昭與吳子楚緊隨而行。
三人在樓上等了許久,也未見見到莫研上那水鞦韆。展昭生怕莫研去了別的船上,在自己看不到之處,池水冰冷,她莫要出什麼意外才好。
「殿下恕罪,展昭下去看看。」
終心中擔憂,展昭朝寧晉草草施禮,匆忙而去。
寧晉轉向吳子楚,也道:「你去瞧瞧,那丫頭莽莽撞撞的,別出什麼事才好。」吳子楚領命。
展昭沿著河岸找了一大圈,亦沒有發現莫研的蹤跡,便已有些發急,又迅速轉身往不遠處上船的踏板奔去。
雜耍班的班主不知所措地望著面前兩人,也不知道大好佳節怎麼會招惹那麼多人,先是捕頭,現下又是大內侍衛,居然連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都上船來了。他暗下決心,明日一定要去廟裡燒燭平安香。
「方才有沒有一個那個帶面具的姑娘來過?」展昭極力壓抑情緒,沉聲問他。
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生怕自己被牽連,班主緊張地有些語無倫次:「展大人,您是說那個姑娘,那個姑娘說她是開封府的捕頭,要來查案,所以……所以小人才讓她進來的,小人、小人……小人實在不知道其他的啊!」
「我問你,她現在人呢?」展昭暗嘆口氣,莫研居然還真的來過。
「小人,小人不知道。」
「怎得會不知道?」
「她跟我說想跳水鞦韆,我自然不敢讓她上去,就讓她先在底下練習。她練了幾次,好像把脖子扭了,就走了……展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小人可絕對沒有和她勾結,小人都是被逼的,並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人,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只聽得前半句,聞得她安然無事,已上岸,展昭暗鬆口氣,還好只是扭了脖子,沒出什麼大事。
吳子楚在旁拍拍他肩膀,笑道:「現在可算放心了吧。」
展昭微窘,垂目微笑。
此刻的莫研正貓在一處賣熱湯麵的小店裡頭,叫了碗餛飩麵,慢吞吞地吃著。方才練習時出了那麼大的丑,她心中羞愧,只得上岸去。
臉自然還腫著,脖子扭了之後,大概是疼痛轉移反沒那麼疼了。反正眼下展昭看不到她的模樣,至於讓別人看見,她倒也還能忍了。旁邊似乎有人在聊水鞦韆,她忙深埋下頭,一面吃著面,一面尖著耳朵偷聽。
吃完面,身子慢慢暖起來,剛想付賬,一抬頭正看見展昭和吳子楚立在店外,四隻眼睛盯著她……
她刷地一下忙捂住臉,訕訕地站起身來,付了賬出來。之前大言不慚地說要表演水鞦韆給他們看,結果獨自溜到這裡,她自然沒好意思提,只好望著他笑。
「脖子還疼么?」
展昭擔心問道。
「啊……你怎麼知道我脖子扭了?」莫研呆愣,隨即恍然大悟,「是不是那班主跟你說的?真多嘴啊他!」
吳子楚笑道:「你這丫頭,展兄一直未看見你的人影,都急了。」
聞言,莫研嘻嘻一笑,轉向展昭,歪頭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出了事,覺得再也看不見我了?」
展昭不答,面色暗沉如水。
莫研一手捂著臉,一手討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繼續道:「其實你又何必著急,再過些日子,你去了契丹,不也是再看不見我么?到那時候,我死我活,你擔心也沒用,傷心也沒用,那你怎麼辦才好?」
這話聽得展昭一怔,定定地望著她,偏偏她臉上還是笑眯眯的,愈發讓他不知所措。這還是他從未想過的事,一旦去了遼國,也許此生此世都見不到她,看不到她是否安好,也聽不到她笑嘻嘻的說話。那時,自己的擔心難過又有何用。
她雙目溜溜在他臉上轉,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
「走吧,寧王還在酒樓上等著呢。」吳子楚催促道。
「我還是……」
莫研剛想拒絕,忽覺得鼻子痒痒的,忙別開頭連打了兩個噴嚏,又轉過來對吳子楚道:「我牙疼,脖子又扭了,還是請寧王殿下多多包涵吧……啊啾……我得回去喝薑湯,寧王那裡我還是不去了,若是將風寒過了給他,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啊啾啊啾……」
她話說得飛快,又是噴嚏連連,吳子楚退開幾步,亦拿她沒奈何。
雖然莫研已然穿得不少,但展昭還是解了自己的披風把她裹起來,她仍舊牢牢捂著半邊臉,生怕被他看見。
「子楚兄,我也回開封府里去了。」展昭拱手朝吳子楚告辭。後者無法,略略拱手,便轉身回酒樓回稟寧王。
展昭兩人走在回開封府的路上。
莫研牙疼,說不得許多話,比起平日倒是安靜了許多。展昭亦是靜靜而行,腦中反反覆復所想的,卻仍舊是方才莫研對他所說的話。
「到那時候,我死我活……」
「……你擔心也沒用……」
「……你傷心也沒用……」
縱然愁緒滿懷,可卻終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驟然長嘆口氣,驚得莫研抬頭望他。
「展大哥,你怎麼了?」
展昭搖搖頭:「沒事。」
瞧他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莫研試探問道:「你在想去遼國之後的事情?」
展昭不語。
莫研當他是默認,自顧搖頭晃腦地嘆道:「到時候你看不見我,自然還忍得住,可我看不見你,若是忍不住,偏偏心裡想得很,那又怎麼辦呢?」她說得輕輕的,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展昭一時間竟不知該答或是不該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