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馬京達瑙省的衝突還在繼續,他們繞開了那條路。
程牧陽和她被安排住在未被波及的島上,駐紮地之一。兩個人行動雖然自由,可在菲律賓內亂時,即便是能逃開這個島,卻難避開在大範圍開戰的軍隊。
這裡很平靜。
如果不說是在戰時,根本想像不到,菲律賓正在有大範圍的流血衝突。
他們的房間雖小,卻五臟俱全,有很小的客廳和洗手間,還有一個卧室。有一晚程牧陽離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負責替他們做飯的小姑娘,看起來十四五歲,似乎是知道今晚程牧陽不在,特意來陪她,順便給她帶來了晚餐。
平時程牧陽在時,這個小姑娘從不說話。
倒是今晚,話多了些。
起初南北只是用英文和她閑聊,直到聽到她說丈夫時,南北才驚訝於她已婚的事實。
「這裡的法律,允許你們這麼早結婚嗎?」
「十六歲,法律允許十六歲,」小姑娘笑,「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女孩十三四歲不出嫁,就會有損家族名譽。」
她「哦」了聲。
想了想,自己十三四歲,還在沈家。
那時候她和沈家明感情再好,也絕不會想到「結婚」兩個字。十三四歲,是她還在家庭教師的折磨下,在連逃課都不能的環境下,被少女情緒折磨的年紀。
小姑娘走後,她自己無聊,又沒有什麼可供娛樂的,索性就把前幾天的覺都補回來,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到深夜,她覺得有些喘不上氣,慢慢醒過來,才發現程牧陽在輕輕地吻著自己:「醒了?」
南北嗯了聲,摟住他的脖頸:「去哪裡風流了?」
「去相親了。」
「噢?」
程牧陽輕聲說:「這裡的習俗是可以娶四個女人。他們看到我只有你,就覺得,似乎可以安排我這個好兄弟,再娶個美麗溫柔的菲律賓妻子。」
南北又嗯了聲:「其實你應該告訴他們,你還有四個名額。」
他似乎在笑。
月光透過木製百葉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而且在這裡,有些民族更開放些,認為結婚的最大目的就是生兒育女,」他的手從她的腰下伸過,把她從床上抱起來,「在正式結婚前,還可以試婚。」
「聽起來不錯。」
她還沉浸在睡夢的情緒里,任由他擺弄自己。
自從他來了這裡,就比較注意,盡量尊重這裡的習俗,避免喝酒。所以有的時候,他總以自己想喝酒得不到滿足為由,轉而去和她索取。
有時候她坐在海岸邊看珊瑚,他都可以讓跟隨的人遠離,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岩石上,輕易就進入她。他的任意妄為,超出她的想像,可也不得不承認,她難以拒絕。
「是不錯,」程牧陽把她壓在百葉窗上,溫柔地吻她,「不過需要平等對待所有妻子,才能娶她們,我做不到,看到你,就沒有別人了。」
「真的?」她想要從他身下逃開。
「真的。」卻被他抓住腳踝,拉回來,壓在身體下。
或許因為食物並不習慣,她比來時更瘦了。
卻更突出了漂亮的鎖骨,還有手腕、腳踝。
他低頭用牙齒,咬住她的鎖骨。
南北揚起頭,聽見他用很輕佻的聲音說:「張開腿。」
「流氓。」
程牧陽微微笑著,手指摩挲著她的皮膚,一路從腰間滑下去,直到再次握住她的腳踝,把她的一條腿彎曲起來,壓在了兩人之間。
骨感誘人。曲線分明。
她咬住嘴唇,頭仰到極限,承受他所有的力量。
在他們一次次相處的經驗中,他幾乎是看著她從生澀、疼痛,到現在的幾乎毫無保留地接受自己。程牧陽知道自己是愛極了她,遠超過她對自己的感情,可縱是如此,他卻仍驚訝於自己的貪得無厭。
他對任何事情都進退有度,從來沒有這樣,永不滿足。
事後,南北靠在他的臂彎里,睡得很沉。
如同他回來的時候一樣。
程牧陽看著她臉上每個細微的地方,甚至注意到她的額頭,有微微鼓起來的小包,是過敏了,還是上火了?他的念頭停在這裡,忍不住自己都笑起來。
夜不安枕地看著這個女人,還對著她額頭的青春痘在思考。
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睡著的時候,嘴巴總不會放鬆,有時候是抿起來,有時候又是微微噘起來的,總讓人猜想,她在做什麼夢,或是在夢裡看到了什麼。
程牧陽俯身,輕輕地用舌尖撬開她的嘴巴。
他閉上眼睛,感覺她的小舌頭,在無意識地回應自己。
現在的她,和在比利時,抱著書睡著的她,並不相同。她十歲到沈家,他十四歲到莫斯科,她的少女時代都是陽光四溢的,之前卻是顛沛流離。而他的少年時代,都是長輩慈言和佛香善語,到莫斯科之後,卻是殺戮叢生。
她的路,是被迫選擇,因為她別無他選。而他,是在善惡之間,沒有任何猶豫地選了一條血腥的道路。人活百年,不過一場黃粱美夢。而,黃粱夢短,何必貪求?
可他若不貪求,她就不可能認識他。
程牧陽發現,自己竟在嫉妒,嫉妒她十幾歲時最單純的感情,並不是和自己。他扣住她的下巴,幾乎是報復性地吻她。
南北終於覺得窒息,忍不住地扭著身子,想要推開他。
卻被他捉住手。
他睜開眼睛,結束了這個親吻,透過百葉窗的斑駁月光,沉默地看著她的身體,想要平息自己的心火。豈料,南北沒了呼吸壓迫,竟再次習慣性地摟住他,纏上來。
窩在他懷裡,繼續去做剛才的夢。
他無奈地笑了笑,在她的皮膚緊緊貼合自己時,索性又翻身壓上去,要了她一次。南北幾乎是累慘了,嘴巴里不停抗議,連眼睛都睜不開,可是身體卻很配合地迎上來,應付這個索求無度的男人。
次日早起,她從睡房裡走出來,那個小姑娘已經開始忙碌地給兩人做早餐。她看到南北臉上的紅暈,還有疲累得有些軟的腳步,忍不住對著她笑起來。
南北還以微笑,莫名有種被人看穿的窘意。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那個小頭目始終盡職盡責地陪著程牧陽在島上的種植區行走。他們今天要去辣木和橡膠種植區。
她記得這個從解放陣線脫離出來,自立門戶的組織,官方數字也不過是近千人。不過從這十幾天的行程來看,就發現他們的勢力範圍,要大了太多。
「他們和政府的衝突,結束了?」南北問程牧陽。
他把遮陽帽扣在她頭上:「差不多了,一個想搞獨立,一個阻止獨立,但都不想太波及平民,衝突不會太久。畢竟這個棉蘭老島,是那些組織世代居住的地方,不像很多組織都是流動的,所以根本不會管流血衝突對平民的影響。」
「你最懂了,專家,」南北嘲笑他,「你是不是對各國的所有組織,都倒背如流了?」
程牧陽笑一笑:「差不多,都是客戶,當然要熟悉。」
南北忍俊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
不遠處,能看到二十多名荷槍實彈的人,隱蔽在周邊叢林中。那個小頭目始終在介紹著這裡的橡膠產值。南北倒是聽得認真,忽然用法語說:「在中國雲南,就有一批隱形富豪,都是種植橡膠起家的。」
小頭目很有興緻:「我只知道,中國的煤礦很多。」
她笑:「所以我說,在雲南做橡膠生意的都是隱形富豪。在香格里拉、麗江、昆明的機場,你能看到很多私人飛機,基本都是橡膠業的老闆所有。」
「你太太對中國的雲南,看起來很了解。」小頭目感慨地看程牧陽。
程牧陽笑了笑,沒說話。
南北也只是看到橡膠,倍感親切,所以才隨便說了兩句。可顯然,涉及了太多「中國雲南」。她裝作不太在意地說:「我是緬甸人,那裡,離雲南很近。」
幸好,程牧陽在最初就告訴他們:他的女人,是緬甸的華裔。
他們在回程時,那個小頭目接到了一個消息。
「有競選人,並不想停止這場內亂。」小頭目笑起來,「程,你的武器再不到,我們恐怕就要去解放陣線搶武器了。」
程牧陽笑起來:「快了。」
在這個國家,暴力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政治走向,尤其在棉蘭老島。那些長期鬥爭的政治家族,為了打擊對手,甚至不惜僱用這些組織,進行綁架謀殺,不止本地人,還包括外媒記者。而這個時候,這些組織也不過是一個工具。
據說在過去三十年,這個組織,還有它的分離組織,造成了十幾萬人的死亡。可誰能計算得出,這其中又有多少是因為權力紛爭呢?
下車時,有風吹過來,亂了她的頭髮。
在被分割開的視線中,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是個金髮的歐洲人。
他伸手,幫她捋順頭髮:「在看什麼?」
她靠在他身上:「忽然看到個歐洲人,有些奇怪。」
「認識?」
「不認識,只是覺得奇怪。」
這個人,曾經和南淮合作過,她不可能不認識。
可剛才的回答就像是本能。該不該讓他知道這個歐洲人的身份?她還沒有想好。
兩個人在這裡是「貴客」,一舉一動,都會在無數雙眼睛下進行。
可是他對她的佔有,卻從不顧忌。有時候南北都會懷疑,他是真的因為慾望想要自己,還是做戲,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失勢,卻仍有浪蕩習氣的程家男人。
他和她在一起,總像個執念深重的人。
她總是看著他在激情時的眼睛,去猜想,他到底在想什麼?
南北平時都很注意,只是在屋子裡,看當地的英文節目打發時間。這天傍晚,那個負責給他們做飯的阿法芙,忽然說起了附近的暗礁群水域。
「有蝦蟹、海牡丹和海鰻,」阿法芙說,「最主要的是,那裡有鯊魚群。」
她恍然:「我來的時候見過,是不吃人的鯨鯊。」
「不,是真正的食人鯊。」
她聽得有趣,追問了幾句。
程牧陽看她躍躍欲試,笑一笑說:「去看看吧。」
南北跟著阿法芙到岩石海岸時,有人正在餵食鯊魚。
完全不像他們來時的那片暗礁群,這裡雖有夕陽餘暉,卻頗有些冷烈的味道。
有兩個男人往岩石下扔了頭小牛。
很快就有十幾條白鯊出現,小的不過一米長,大的看不到全身,從她們站的地方,能看到大概有三四米的樣子。血紅的顏色很快蔓延擴散,很快又在海水中淡化。
那些人又扔了些牛排,很快就離開,只留了她們兩個在這裡。可惜白鯊們還沒有吃夠,看到岸邊仍有人,久久不願散去,不斷往返遊動著。
白鯊高聳的背鰭劃開水面,一雙雙沉靜的眼睛裡,隱藏著殺機,隨時都等待著一躍而起,咬殺獵物。
程牧陽,南淮。
都有著這樣一雙眼睛。
始終貼身陪著她的女孩阿法芙問道:「在想心事嗎?」
她輕輕「嗯」了聲。
「在想程?」
「是啊,」南北笑起來,仔細看她,「你真漂亮。」
南北繼續看著那些鯊魚,她發現那些負責餵養鯊魚的人,留了一小部分生牛肉,似乎是給她們娛樂的。
她們身後,有一個人走上來。
是那天她看到的歐洲人。
南北回頭看了眼,那個男人笑了笑:「南北小姐,再次見到你,是我的榮幸。」
他說的是中文,腔調有些怪,但很流利。
阿法芙似乎認識他,很快就走到遠處,讓兩個人有機會獨處。
「凱爾,」南北蹲下來,挑了塊看起來很美味的牛肉,扔到了岩石下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這兩天都避免出門,就是怕被凱爾看到。
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
「我聽他們說,程牧雲身邊有個緬甸的女人,就有種猜想,或許這個女人就是你。」凱爾也笑著彎腰,陪著她喂鯊魚。
豈料他的肉扔下去,猛地有條一米長的小白鯊躥起來,夾帶著浪花。
「Shit!」
凱爾低罵了聲,猛地揮拳,照著白鯊的眼睛砸了過去。
她沒來得及站起來。
海水夾帶著血腥味,不知道是鯊魚的,還是牛肉的,濺了她一身。小白鯊是吃得亢奮了,想要把兩個人拖下水,卻沒想到岩石上的人都有鐵塊一樣的拳頭。
就這麼一拳。
小白鯊已經沒了攻擊力,驟然落回了海面。
南北同時站起來:「為什麼猜到是我?」
凱爾聳肩:「一個女人,年紀不大,和莫斯科的程家在一起,會說緬甸語,我聽著,就會想是不是你?而對喂鯊魚這麼感興趣的,更像是你。」他彎腰,好奇地看南北,「可是我很奇怪,三年前看到你的時候,你說過,你不喜歡離開家。」
南北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在私奔,你知道,程牧雲這樣的身份,好像只能私奔了。」
凱爾笑起來。
她站起來:「所以,如果你壞了我的蜜月旅行,我就,」她用兩根手指敲了敲凱爾的心口,「把你喂鯊魚。」
她的手指用了力氣,凱爾笑眯眯躲開了她:「放心,北。我這次來,和你沒有關係,而且
——我也絕不想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你故意請我來,想要做什麼?」
「好奇,」凱爾笑,「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知道的。」
凱爾這個人,南淮提到的並不多。
她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在泰國的一次任務失敗,泰國以涉嫌從事恐怖活動為名向凱爾發布逮捕令。而他卻很聰明,早一步逃到緬甸,並委託南淮為他爭取了十天的時間。
十天內,緬甸政府拒絕向泰國引渡凱爾。
十天後,凱爾消失了。
最奇怪的是,泰國再也沒有追究過這件事,顯然是有人出面做了一些交易,換取了凱爾的性命。這種人,雖然披著歐洲人的皮,卻不知道究竟在為誰做事。
鯊魚在夜幕降臨前,消失在海面上。
南北也沒什麼興緻和凱爾寒暄,回到房間時,窗外已經沒了自然光。
來到菲律賓之後,她發現這裡每天都會下雨,但都是下一陣就好。所以今晚這種天氣很難得,太陽落下去後,連月亮都看不到了。
很詭異的天氣。
這個房間里,廚房是開放式的。
她推門而入,程牧陽正在很有興緻地做牛排,他拿著小刷子給牛排塗了薄薄的一層橄欖油,卻沒回頭:「等我十分鐘。」
或許是燈光的原因,他帶笑的側臉,莫名讓人感覺安心。
「程程?」她靠在他左肩上,學著他家老阿姨的聲音,叫他的乳名,「你有沒有覺得,程程這兩個字很熟悉?」
程牧陽笑一笑:「馮程程嗎?」
「你也看過《上海灘》?」
「無聊的時候看過,不過是老版的,趙雅芝主演。」
「馮程程真是愛慘了許文強,」南北感慨不已,「可惜有家仇,到最後也不能在一起。」
等到程牧陽把牛排煎好。
她飢腸轆轆地舉著刀叉,把整塊牛排切成均等的十幾小塊,這才張嘴開始吃。程牧陽看她這種做法,目光難得柔和下來。
這是她最喜歡的做法。
因為懶,不喜歡邊切邊吃,所以喜歡把所有肉,都先切好,然後再拿著叉子,一塊塊往嘴巴里送。這種吃法,真是懶得可愛。
南北把自己盤子里的一塊肉,遞到他嘴邊:「說起來,你外公也在上海,家裡也涉黑,像不像是男人版的馮程程?」
話沒說完,自己先收不住,笑了。
程牧陽不太在意,咬下她叉子上的肉:「如果我是馮程程,在家人和我之間有了利益衝突,你會選誰?」
她沒有猶豫,看著他說:「我哥哥。」
「意料之中,」程牧陽倒也不意外,「所以,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發生了呢?」
「我會放棄。」
「如果你放棄了,我哥哥還要你的命呢?」
「那就要好了,」程牧陽也從自己盤子里切下一塊牛排,餵給她吃,「但是,在要我命之前,怎麼也要你陪我一晚。」他的聲音,倒真是醉人。
南北被他氣得笑起來:「你還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聳肩,不置可否。
程牧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問起了那些白鯊。南北想到下午的血腥,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和白天那些鯊魚吃了一樣的東西,頓時沒了胃口。
在程牧陽很賢惠地收拾盤子時,她想到了凱爾。
就如同南淮所說,南家沒有永久的朋友。即便哥哥當初救了凱爾一命,也只是利益交換,所以她並不認為,凱爾真的會為了什麼交情,真就隱瞞自己的身份。
「阿曼大概什麼時候到?」她終於決定坦白。
「最快後天,最遲也不會超過四天。」
「後天?」南北環住他的腰,輕聲說,「記得我們看到的那個歐洲人嗎?他見過我。剛才我喂鯊魚時被他認了出來,或許現在,這裡的人已經知道,你就是程牧陽了。」
沈家的賭船之行,並不是秘密。
只要有人認出南北,那就能90%確定,在她身邊的男人是程牧陽。畢竟兩個人是從船上同時消失的,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天,不管多嚴密的消息,都會被人傳出來。
程牧陽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把盤子和刀叉一個個碼放好。
「會不會很麻煩?」她問他。
「有一些。」
「要不要今晚就走?」
「如果能走,在第一晚我就帶你走了。從我們進這個村子開始,四十米外,永遠都有四十多個槍手跟著我們,」程牧陽只是笑了笑,「很難說走就走。」
南北輕輕地噓出一口氣。
她也想不到好方法。
「不過,這些組織需要的是武器。不管我是程牧陽,還是程牧雲,只要扣住我,他們就能得到武器。所以即使他們再恨我,我們也不會有危險,」他把最後一個盤子放回原位,「但應該很快,就會有大麻煩。」
南北疑惑地看他。
先說不會有危險,又說要有大麻煩。
除了這些菲律賓人,他還能有什麼麻煩?
「阿曼告訴我,她已經找到了那個叛徒,」程牧陽拿起乾淨的毛巾,把手上的水漬擦拭乾凈,「可惜被他跑掉了。所以一旦我的行蹤泄露,在阿曼他們追殺那個人的同時,他的同伴也會追捕我。」
「他的同伴?」
程牧陽「嗯」了一聲:「中情局。」
南北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鬆開手臂。
她曾經懷疑過,程牧陽要抓的這個人,不是簡單的叛徒。否則,就不會是他親自冒險,引出這個人。可她絕對沒想到,他要抓的是中情局的人。
如果說,他當初在賭船上爭奪碲礦床,很可能會得罪中情局,那麼現在,他已經成了中情局的敵人。
換句話說,南淮的盟友,就是程牧陽的敵人。
她一瞬間想到了太多。
耳畔驟然傳來轟然巨響,爆炸的瞬間,氣浪席捲了一切。程牧陽猛地把她按到地上,整個人都覆在了她身上。
四處都是玻璃碎片。牆壁斷裂,房屋坍塌。
南北在半壁廢墟中,下意識反過手臂,去摸程牧陽。她忘了呼吸,心跳如雷,生怕他被彈片傷到。很快,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不要動。」
程牧陽輕聲告訴她。
他說完,忽然就咳嗽了兩聲,似乎是被灰塵嗆到了。
幾秒的安靜後,又是巨大的爆破聲,還有緊隨而來的機槍掃射的聲音。她聽得出,是加特林機炮,通常在局部戰爭中,才會有人搬運這麼大的機槍炮來攻擊。
這裡是自由武裝的駐地,是菲律賓最難掌控的組織,綁架殺人,恐怖襲擊,無所不用其極。可是今晚,卻被人輕易攻入了。
在不斷的交火中,爆炸仍在繼續,不斷有房屋被炸毀。
他們住在西北的角落,是第一枚炸彈爆炸的地方。所以那些進攻的人,應該恰好就是從這裡攻入的,然後不斷地和駐地的人交火。
人的吼叫聲,還有交火的聲音,都在漸漸往東南方向轉移。
她不知道程牧陽想要匍匐到什麼時候。
「來的人,說的是菲律賓語。」他忽然開口。
南北聽他說著。
「而且,聽起來,就是棉蘭島的口音,」程牧陽簡短作了總結,「不知道是官方,還是別的組織,不是針對我們,趁這個機會,看能不能離開。」
就在又一聲爆破的瞬間,程牧陽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帶著她往反方向撤退。
漆黑陰沉的夜色里,到處都是火光。
廢墟里,不斷有女人和孩子的哭聲。
廢墟之間,站著一些端著槍的人,看樣子是進攻的敵人。
南北在黑暗中和程牧陽快速移動著。腳下有屍體,廢墟有屍體,到處都是死屍。
這不是第一次和他逃生。
十幾天前,在颱風海嘯中,程牧陽帶著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她,遊行了一千米。那時候南北只能依賴他,而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和他,有多合拍。
兩個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
但是他細微的一個動作,她就明白他選的道路。
程牧陽忽然停下腳步,在黑暗中摸索幾秒後,扔出來一道黑影。
她伸手接過來。
是微型突擊步槍。
程牧陽自己也拿了一把。他憑藉十幾天的觀察,已經非常熟悉這裡的地形,這個村子臨著雨林和海。那些突然進攻的人,就是從雨林那側而來。
所以,程牧陽自然就選擇了海。
她並不知道他的選擇,只是跟著他走,直到聽到海浪聲,終於明白了他的計劃。可在看清這裡的地形時,她卻停住了腳步。
「怎麼?」程牧陽回頭看她。
「這裡——」
她沒有說完,程牧陽就驟然抬槍,扣動了扳機。
一槍一個,他接連擊中了四個人。南北在他腳下,用半蹲的狀態,給他迅速補槍,有子彈呼嘯過耳畔,猛的刺痛下,溫熱的血順著她的耳朵流下來。
很快就被海風吹冷。
涼意滲透了肩膀。
幸好,兩個人在暗處,那些人在明處。
程牧陽的槍法又是出奇地准,不到兩分鐘,就解決了七八個守在海岸邊的人。
到最後他收起槍,南北才用手按住耳朵,生死脅迫一解除,疼痛就開始迅速在神經間流竄。他看到她的動作,把她的手拉開,借著遠處的火光,仔細看她的槍傷。
很幸運,子彈真的只是擦過耳朵。
「還好,」程牧陽輕聲安慰她,「沒破相。」
南北疼得齜牙:「這裡有鯊魚,食人鯊。」
「下午你來的地方?」
「嗯。」
「沒辦法,想要走,只剩這條路了,」程牧陽彎下腰,去看岩石的側面,「這裡被人工造出了一條窄路,應該可以走出去。」
南北順著他的視線,也去看岩石側面,上半部分岩石壁被生生削去,而留下的那部分,剛好足夠一個人貼著牆壁走。雖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但很顯然,是人為造出的路。
她下午來,因為被躥起的小鯊魚襲擊,所以始終沒有靠近海岸。
沒想到這裡還有路。
岩石海岸,直接連接著村子外的路。
雖然他們沒有走過,但也絕對比另外的方向安全。
程牧陽從一具死屍身上找出軍用繃帶,替她把槍綁在了腰上。她想要先爬下去,程牧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讓我先下去。」
在黑暗中,程牧陽手扶著岩石壁的邊沿,整個人都貼著石面滑下去。
南北始終緊繃著神經,看著另外的方向,謹防有什麼人忽然出現。但顯然那些突襲的人,很熟悉這裡的環境,估計不會想到有人會在鯊魚海岸撤退,只象徵性地留了這麼七八個人。
程牧陽站住後,伸出左手,示意她踩著自己的手下來。
南北有些猶豫,可是又知道他的個性,絕對不會任由她自己爬下去,最後只能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一隻手,沿著石壁滑下去。
到最後,兩個人都站在這條窄路上時,南北才算是鬆了口氣。
程牧陽貼著石壁,和她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她跟著他,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兩步,就看到海面上有白色的痕迹滑過。很快,就密集起來。
她攥住程牧陽的手腕:「白鯊。」
程牧陽停住腳步,順著她的視線去看海面。
兩個人站的位置,並不算高。
如果有成年的白鯊躥起來,很容易就能咬住他們的身體。南北腦子裡閃過白天的畫面,只要鯊魚有胃口,別說是這裡,就是再躥高兩三米也絕對綽綽有餘。
「北北,」他忽然說,「你沿著這裡,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外邊。」
「你呢?」她下意識問。
「我去上邊,把屍體扔下去,引開鯊魚。」
南北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下一秒,她就更看透了這之後的危險。
他想要扔下那些屍體,暫時引開這些鯊魚很容易,可是在她走之後呢?誰來幫他引開鯊魚?而且那些食肉動物開葷後,肯定會對活人更有熱情。她不敢想下去,搖頭告訴他:「我們回去,換條路。」
「不可能了,這個駐地留守有五百人,那麼來襲擊的人,肯定會超過兩千人,我們兩個人不可能衝出去。況且,我是自由武裝的盟友,如果被抓住,也只能是死。」程牧陽伸出左臂,抓住頭頂的岩石壁邊沿,「聽我的話,沿著路一直走下去,我很快就會追上你。」
他說的每個字,她都同意。
可卻挪不動腳。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想,與其留下他,不如一起死。
可是程牧陽的神情很鎮定,彷彿就在證明,現在不是絕境。她終於被他的眼神說服,橫下心,沿著石壁繼續往海岸邊走。
程牧陽消失在身後,忽然就有重物墜海的聲響。
海面上白色的影子攢動頻繁,不斷有血的味道飄上來。她沒有再繼續看,一門心思往前走,聽著身後有墜海聲,有撕咬的聲響,有鯊魚因為爭搶食物而爭鬥的聲音。
大概十分鐘後,她終於走到盡頭。這裡已經是海岸邊沿,夜幕下,黑色的海浪不斷沖刷著粗糲的沙子。她回過頭去,因為岩石是有弧度的,所以看不到盡頭。
沒有程牧陽。
她站在陌生的海岸上,莫名地腿就有些發軟,站不住,就把槍從身上解下來,坐在沙灘上等他。很久沒有這麼等待一個人。
不知道對方生死,完全是因為一句承諾,答應去等他。
就像南淮給她最後的那個電話,也是說:「北北,給我一段時間,我再來找你。」
還有海風,吹得她整個左肩涼颼颼的。
那裡有她自己的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條路。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黑色的影子出現,以非常快的速度靠近她,最後,她看清是他,而他已經從岩石上跳了下來。
顯然是經過了搏鬥,身上有血跡。
但幸好,有驚無險。
他精疲力竭,靠著她坐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南北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都不深,有些已經不再流血。
「還好,」她低聲說,「沒破相,也沒缺了什麼部位。」
他悄無聲息地伸出手,輕輕地摟了摟她的腰。
她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
「不要動,」他親昵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這裡有人。」
一句話,猛地收緊了她的神經。
身邊的依靠忽然消失,程牧陽用最快的動作,抽身,反撲到身後不遠處的岩石後。同一時間,她已經撿起槍,對準了岩石的方向。很快就有咒罵聲出現,有一團人影從岩石後滾出來,纏鬥中的兩個人都手握著匕首。
程牧陽右手不能用,單單用手肘就頂住了他的腕部,讓對方不能用刀。
南北對準兩個人,食指扣住了扳機。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近身肉搏,但顯然這個對手實力比周生家的管家更好。她在黑暗中,勉強能看出哪個是程牧陽,就在她靜心瞄準時,那個對手被程牧陽用手肘壓住了脖子,猛地揚起了頭,竟然是凱爾。
南北蹙眉,在猶豫的一瞬,凱爾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是她聽不懂的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