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改變了所有計劃。
和中情局的遊戲,似乎永遠是這樣。
程牧陽摟住她的肩,笑了笑,輕聲說:「去收拾行李,讓我打個電話。」
南北看他。
他笑:「放心。」
「如果你不和中情局斗這一次,對你以後也不會有太大影響,需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嗎?」她話說得盡量簡短,「我是說,在這裡帶走中東的核科學家。」
「影響很大,」程牧陽低聲告訴她,「如果成為中情局的敵人,他們就會用無數特工,前仆後繼地去要一個人的命。他們一個計劃,可以維持數十年,我不想用後半生來躲開他們。」
他說得沒錯。
龐大的戰爭經費,還有不斷培訓出來的特工,不是一個人,甚至一個家族可以抗衡的。
「所以我需要一個機會,以另外的身份出現,成為公眾人物。」程牧陽的手滑到她的臉側,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皮膚,「做慈善,做投資,將大部分投資放在美國,成為他們最大的外來個人投資者,成為他們納稅人的朋友。」
南北聽他說著,替他解開襯衫的紐扣,脫下來,拿了件乾淨的遞給他。
「你要知道,中情局的所有經費是需要從納稅人口袋裡拿出來的。」程牧陽穿上襯衫,從上至下,一粒粒繫上紐扣,「我既不炸他們的大樓,又給他們送錢,估計十年後中情局還要來保護我。」
她挑了條領帶,替他戴上:「所以,就差一個和談的籌碼。」
他「嗯」了一聲,慢悠悠地低下頭,去親吻她。
她也慢慢地去回應他:「你還真是陰險。先是把中情局當作敵人,徹底從程家和莫斯科剔除,讓他們多年的辛苦毀於一旦。現在,又要讓他們妥協認輸,把你當作朋友?」
「我不會和任何人是長久的朋友,更不會有長久的敵人,」程牧陽輕聲回答她,「這才是生存之道。」
詭譎狡詐,殘酷無情。
她記得波東哈給他的評價:
他從不發起任何的戰爭,卻能輕易讓那些東歐政客和黑勢力內鬥,從而坐收漁利。而他在莫斯科甚至得到了「緘默法則」,任何與程家有關的事,不論是走私,抑或死傷,都不會有任何官方記錄或搜捕。
南北不知道,他過去在莫斯科是怎樣做到的。
但現在,程牧陽就是故伎重施地用在美國身上。
因為這次意外的事故,程牧陽很快和沙特阿美集團商量好了對策。很快,當南北登上前往首都利雅得的車時,車上的負責人說,因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向各位學者宣傳即將成立的國王科技大學,所以主辦方臨時決定,在各位離開前,要在利雅得有個招待會,邀請部分學者,進行本人的研究項目介紹。
負責人發下來製作精美的名單,她看到程牧陽鎖定的四個人都在名單上。
「各位想必很好奇,為什麼這次會有女士出現在名單上。」負責人聲音帶笑地看著所有的人,「因為我們未來的國王科技大學,將會首次打破傳統,准許男女同校就讀。所以這次的學者演講,也請了車上的四位女士,來打開沙特的先例。」
真是好理由。
南北想起離開房間前,程牧陽那個時長不到十分鐘的電話。
他不止有一個可怕的大腦,更有能迅速幫他執行的團隊。
從她離開房間,就戴了隱形接收器。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才有機會和這裡的女科學家一起,而真正進入會場的,最後也不過程牧陽和凱爾兩個人。他們三個人,需要好的機會,帶走這位女科學家。
而首先要做的,卻是找到她。
車從哈薩開走時,有大批政府武裝的保護,很多女學者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有些已經開始按捺不住,眼神緊張,低聲交流著。她看到那四個人,有淡定,也有慌張的,可這種表面功夫,完全不能作為判斷的依據。
接收器里,也始終安靜著。
車在夜色中行駛。她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想要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就聽見忽然有了聲響。
「莫斯科第二局,請來了核科學家,他們會在莫斯科本部聽這四個人的論題,」阿曼的聲音說,「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短暫沉默後。
程牧陽的聲音說:「知道了。」
復又陷入沉寂。
但很快,程牧陽的聲音就順著接收器,有些低沉地說:「北北,睡一會兒,昨晚你睡得不是很好。」這是公共頻道,她想到這點,就忍不住有些臉紅。
不知道是誰,非常合時宜地笑了聲。
「在演講之前,把聲音都關掉。」程牧陽淡淡地補了句。
很快,各路就暫時收了聲音。
三個小時後,所有人抵達利雅得。
接下來的行程,非常緊密。
這也是初次,那些女學者和男學者走在一起,共同交流的機會。主辦方為眾人展示了沙特科技大學的模擬圖像後,不無驕傲地告訴在場的人:「各位如果到來,會發現薪水絕非他國可比。我們開出的薪酬同時還有額外50%的海外生活津貼,等於美國大學同級薪水的四倍,並且只招收研究生和博士生,一律給予全額獎學金。」
大部分學者,都有些觸動,有人問科研經費如何。
「科研經費無須申請,我們有足夠能力,讓你們做任何想做的研究。」
非常蠱惑人心的言論。
程牧陽始終微笑地聽著,他並不屬於學者,卻是貴賓。而恰好就站在他身邊的周生辰,卻彷彿並不認識程牧陽,低聲和身邊的老教授交流著,時而頷首,時而搖頭。
南北知道,進入這裡後,寧皓他們就會鎖定那四個女人。
如果那個科學家,想要從王室候機樓離開,就首先要聽完全程。
她手裡是完整的發言名單,在男士里,周生辰也在其內。
能源材料論題是:無鹵阻燃硅烷交聯POE複合材料。
還真是高端。
而那四個女人,主要學科領域分別是計算機、地球、環境、海洋。看起來都和核工程沒有太大交集。她不知道那些坐在莫斯科旁聽的科學家,能通過什麼找出這四個人的破綻,只能按照安排,坐到聽眾席,看著裝飾頗具中東風情的演講台。
演講在順利進行著。
接收器始終保持緘默。
直到第一個女人登台,她開始聽到有幾個不同的聲音,都在用俄語交流著。有緩慢,也有十分快的,她聽不懂,但按照語氣來說,都很嚴肅,甚至緊張。
滿場的掌聲響起來的時候,阿曼用中文告訴南北:
這個人不是。
她輕鬆下來,下一秒,更緊張地看了看另外三個人。
她們都坐在同一排,看起來,都聽得認真。
男士的比重很大,過了兩個人,終於輪到下一個女士。仍舊不是。
終於在第三個女人時,接收器里,爆出了非常激烈的爭論,而並非是之前的交流。台上的女人,眼角有一顆淚痣,聲音很低沉,整個論述過程目光都很平穩。南北邊聽著那些聽不懂的語言,邊仔細觀察著她。
直到她走下台,阿曼終於長出口氣:
可能會是她。
是「可能」,而不是肯定,也就是說,還要等待最後一個人。
在阿曼的聲音中,第三個女人已經走下台。
當最後一個人上台,講述了十分鐘後,接收器里竟然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是低聲的交流,非常讓人不安。南北在等著阿曼作最後的總結。
忽然,程牧陽的聲音說了句話:「告訴我,有多少可能性。」
他的聲音非常清晰、紳士,同樣也讓人不寒而慄。
那些莫斯科的科學家,都有短暫的噤聲,然後就開始了激烈的爭論。但是聲音很壓抑,可以明顯看得出,他們很怕他。
南北的視線,短暫地從演講台移開,看了看會場,程牧陽並不在這裡。
他應該在某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審視演講台上的人。
爭論未曾停止,講台上有著一雙黑色眼睛的女人,已經結束了自己的話題。她用非常純正的倫敦腔道謝。就在她剛要起身時,忽然有人說了聲Sorry。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因為今天並未有交流環節。
周生辰禮貌地起身,用英文說:「抱歉,我對您論述的課題,非常感興趣,請問是否能提幾個問題?」非常禮貌的學術交流,沒人會拒絕。
當然台上的女人也不會有異議。
她的方向是環境工程,周生辰是能源材料,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交集。而他們交流的問題,聽起來也非常正常,沒有任何類似於臨界堆的相關話題。
所有人都在認真聽著。
接收器里,也保持著令人意外地安靜。
周生辰坐下來時,南北看向他。
她很明確地發現周生辰很肯定地對著她點了下頭。
她有些驚訝。
在這一瞬,她有懷疑,可直覺告訴她,周生辰幫了他們一個忙,這個女人,一定是程牧陽費盡心力想要找的人。
那個黑色眼睛的女人走下演講台時,直接從休息區通道離開,看上去只是去洗手間。南北下意識地站起來,無聲地跟了上去。
她只來得及用非常隱晦的手勢,讓坐在會場最後一排的波東哈跟上自己。
她這次,選擇相信周生辰。
「北北?」程牧陽的聲音從接收器傳過來,非常意外。
接收器是單向收聽,不能回答。
她不知道程牧陽在哪裡,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鎖定住這個女人的所有行動,不能讓她離開視線範圍。洗手間的門是透明的,在合上的瞬間,南北再次推開了它。
還有個人在這裡,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在用清水清洗臉頰。
南北看也沒看她們,走進一個單間,關上門。她從縫隙處,看到陌生的女孩子將視線移向了女科學家身上。
而同一時間,接收器里的莫斯科科學家們,仍舊在喋喋不休。
忽然,程牧陽說了句話,是用俄語,她聽不懂。但明顯能感覺到,他真的生氣了,不再有任何的紳士風度。那些莫斯科本部的人,都噤聲,保持了頻道的安靜。
「凱爾,」程牧陽換到英文,以便讓南北也聽到自己的安排,「讓你的人準備好,最後一個女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他很聰明,南北的動作,已經告訴他最後的結果。
「程,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凱爾的聲音,非常悠閑,「我現在這裡,有所有人的航班資料,這批貴賓會分三批前往利雅得機場。我會想個辦法,讓這個女人的車臨時脫離,或者索性做個爆炸現場,把人帶走。」
程牧陽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無論你怎麼做,帶她離開沙特。」
南北盯著一門相隔的兩個女人,安靜地聽著程牧陽和凱爾的對話。
她看見鏡子里的女科學家摘下面紗,摸出隨身攜帶的睫毛膏,開始補妝。這個女科學家,有著一張亞裔臉。
同時,那個女孩子已經直起腰,從口袋裡摸出張乾燥的白色紙巾,擦拭著自己的臉頰。鏡子里的兩個人,就像是一對普通人,沒有任何的交集。如果她不是刻意的窺探,又怎麼會想到她們的聯繫。
很快,女孩子把紙巾扔在一側,離開了洗手間。
白色的紙巾,被揉皺了,就在洗手池的邊沿。
那個女科學家低頭去看時,南北也透過門縫看著同樣的地方。聽過剛才程牧陽的安排,她也漸漸放下心。只要這個女科學家順利聽完會議全程,坐上往利雅得機場的車,就會有人料理一切,不再需要南北操心任何事情。
想到這裡,她的手已經扶住門,想要若無其事地走出去,離開洗手間。
沒想到此時,女科學家忽然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低頭邊看著紙巾,邊輸入了一串電話號碼。南北一瞬間停下來。
非常安靜的一通電話。
女科學家惜字如金,自始至終只低聲說了一個詞「法赫德機場」。聽起來聲音有些疑惑、不確定,像是在重複電話另一邊的話。
法赫德機場?
南北記得,剛才接收器里,凱爾說的並不是這個名字。
她雖然不熟悉沙特,卻能猜到,這肯定是沙特另外的機場。
女人已經掛斷電話,把那團紙撕爛,扔進了垃圾桶。
南北再沒有時間思考,更不可能求證。
她猛地推開門,跨出一大步捂住那個女人的嘴,手起掌落,砸向她的後頸,悄無聲息地把這個女人放倒在地板上。
南北站在鏡子旁,俯視這個昏迷的女人。
她知道,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剛才那個電話說明中情局已經改變了這個女人離開的路線。
如果南北現在把她明目張胆地帶出洗手間,中情局馬上就會發現,如果他們得不到這個科學家,很有可能會向沙特反咬一口,說程牧陽綁架了中東的核科學家。
到時候,別說是這個女人,連程牧陽這一行人都很難再離開沙特。
可她也不能偷偷把這個女人運走。
一旦中情局發現,這個女人沒有返回會場,很快就會猜到這個科學家被綁走了。
忽然。
波東哈又咳嗽了聲,像是嗆了煙的聲音。
這裡是公眾洗手間,隨時會進來外人。南北沒有時間再思考,她迅速把女人拖到一間單間里關上門,把她的手錶和手機都拿出來,和她換了黑袍和鞋。
同時,將她口袋裡的眼鏡拿了出來。
在剛才的一瞬間,她決定要下一個賭注。
她要把這個女人留在洗手間,讓波東哈通知程牧陽,以最快的方式把這個女人送離沙特。幾個小時之內,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做這個女人的替身。
代替這個女人,繼續聽完所有課題演講。
代替這個女人,坐車離開這個會議大廳。
代替這個女人到法赫德機場。
然後找機會,脫離中情局的監控,和程牧陽會合。
她有把握,最少在一個小時之內,中情局很難近距離接觸她,認出她是個贗品。南北迅速扯下一張紙,用睫毛膏給波東哈留下了簡短的話:
女人交給程牧陽,用最快時間帶走。
做完這些,南北把昏迷的女人留在單間,緊閉上門。然後走到鏡子前,給自己刷了幾層厚厚的睫毛膏,並用睫毛膏的尖頭,草草地描了層眼線,偽裝了眼睛的形狀。
最後,她戴上了眼鏡。
鏡子里的南北,雖和那個女科學家有區別,但已經掩飾得非常好了。
她看著自己,再次感嘆程牧陽的好運氣。
他要找的偏偏就是個黑眼睛的女人,而又偏偏這個女人,自始至終都蒙著面,除了一雙眼睛,沒人會知道她的外貌。況且,這些科學家都只相識一日,不會深刻記得彼此的容貌。
如果沒有這些有利條件,南北根本沒機會偽裝成她。
萬事妥當後,南北終於走出了洗手間。
波東哈始終在不遠處的吸煙區望著這裡,當南北走向他時,他還沒有留意,直到她走近,輕輕地用緬甸語說:「去洗手間,取東西。」
波東哈夾著煙的手,忽然就頓了頓。
南北沒有停步,迅速回到了會場,坐回那個女人的位置。
接收器里,所有的頻道都已經靜了音,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凱爾一定以為,坐在這裡的南北就是女科學家。
而他真正的獵物,卻在洗手間最右側的單間里,安靜地躺著。
按照行程安排,所有的貴賓果然如凱爾所說,分成了三批。
有負責人在謹慎地清點著人數,等輪到南北的時候,負責人的助理忽然輕聲說了句什麼。負責人立刻點頭,笑著對南北說:「卡納女士,我們已經知道您和另一位女士的意願,聽說您非常想要體驗從首都到達曼橫穿沙漠的列車,我們非常榮幸地為您安排了頭等艙。抵達達曼後,您會從法赫德國際機場離開沙特,祝您旅途愉快。」
南北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頷首,算是禮貌答覆。
不出所料,中情局果然做了臨時的變動。
南北不得不感嘆,程牧陽的這個敵人,對危險感知非常靈敏。在莫斯科的核科學家尚在爭論時,美國人就已經察覺這個女科學家可能暴露了身份,迅速做出了反應。
按照這個負責人的說法,她會先坐一列穿越沙漠的火車,然後才會到法赫德機場。
她按照安排,離開大部分人,和另外一個女科學家,被同時送往了利雅得火車站。
負責接待的女人,在輕聲介紹著這個古老的火車站。
阿拉伯半島最古老的客運路線,橫跨了整個沙漠,聽起來非常有趣。
她從坐上汽車,抵達利雅得火車站,進入火車的頭等艙,始終沒有看錶,心裡卻分分秒秒估算著時間。「卡納女士,你剛才所說的課題,我也非常感興趣。」和她同行的另一位女士,對南北始終很感興趣,估計是源於剛才在會場的那場精彩的演講和周生辰的問題交流,給面前這個女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南北猶豫了下,沒有說話。
她的冷漠,顯然傷害了面前的女人。
「抱歉。」那個女士神情有些不自然,禮貌地站起來,換了個位置坐下。
利雅得火車站的人寥寥無幾,而這趟列車上,也只零散坐了幾個人,坐在南北身側的女士離開後,她這一排,就剩了她自己。
接收器里,仍舊保持著緘默。她猜不到程牧陽那裡發生了什麼問題,只希望自己沒有白白冒險,能夠讓他成功扼住中情局的喉嚨……
列車開始緩慢地開動,南北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終於低下頭,看了眼手錶。
剛剛過去半個小時。
從這列車的起始站到終點站,要耗費五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中情局的人,很可能隨時都會出現,和自己接頭。如果真的就在這火車上,她要如何才能不被識破?沉默不語嗎?顯然行不通。
「北北。」
接收器里,突然響起程牧陽的聲音。
南北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心急跳了幾下。
接收器裝在耳朵里,他的話像是耳邊低語。
「我很快就會追上你,」程牧陽的聲音很柔也很穩,只有對著南北,他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注意安全。」
很快就會追上來?
怎麼追?他沒有說,但很顯然,程牧陽已經離她很近了。
「請問,」有詢問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這位女士,您現在是否需要用餐?」
送餐的女孩子,正在側身詢問她。
南北想要搖頭時,接收器里又傳來程牧陽的聲音:「記住——」她凝神去聽,聲音忽然就變成了嘈雜的雜訊,竟然在沙漠中斷了聯繫。
「請問您是否要現在用餐?」
身邊再次有人禮貌詢問。
南北側過頭去,想要開口拒絕,卻被眼前的那張臉驚住了。這張臉,雖然幾年未見,卻一眼就能認出她。電光石火間,她們同時認出了彼此。
女孩子摸槍的一瞬,南北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狠狠地,砸向座椅的靠背,摔掉了她手上的銀色手槍。
在幾個女乘客的失聲尖叫中,兩個人纏鬥在一起。
冰水,混雜滾燙的駱駝奶。
飛濺到各處。
南北在跳上椅背時,把身上的黑袍脫下來,裹在她身上,暫時捆住她的手臂。剛剛才鎖住她的手臂,奪下另一支槍時,身後已經有人猛地抱住她的腰。
近戰搏鬥,是她的強項。
但這麼狹窄的地方,很容易被困住。
有人向列車警察大聲呼救,南北趁機拿起救生錘,砸碎玻璃,手握住車窗框,翻身跳上了車頂。
在狹小的空間里,單人對左右攻擊,並不能討巧。
而現在,在風沙不斷的列車頂,反倒能舒展開。
很快,那兩個女人也追著跳了上來。
在沙漠中行駛的列車,正遭遇著一場風暴。瀰漫在空氣中的流沙密度極高,遮雲蔽日,像是瞬間降臨的夜幕。
南北眯起眼睛,看著五六米開外的人影。
「阿法芙。」她說出了女孩子的名字。
那個在菲律賓反政府軍駐地的女孩,竟然非常意外地出現在沙特。不用任何解釋,她就知道阿法芙在為誰服務,果然那個國家的特工,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南北的手臂上,有殘留的駱駝奶。
流沙黏在上邊,落下了一層痕迹,阿法芙也是,她身邊的女人亦如是。
「科學家在哪裡?」阿法芙盯著她。
沙暴撕裂開所有的聲音。
南北沒打算回答她這個問題。
一對二,在車廂里很容易被桎梏,並沒有勝算。而在開闊的地方,卻更容易脫身。但顯然她們發現科學家的失蹤,會阻礙所有的計劃,所以她現在要做的是讓她們難以傳出消息。
這是南北一念間的決定。
阿法芙以為她會逃走,迅速上前,卻沒料到迎上了南北的拳頭。
這是一場悄無聲息的格鬥,拳頭砸到骨頭上,明知道是斷了,卻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有沙暴的呼嘯。南北盡量讓自己的眼睛保持乾淨,但很快右眼就溢入沙子,再也睜不開,卻必須努力讓自己看清兩個對手。
阿法芙顯然技高一籌。
而另外一個女人,很快就在流沙中,被南北踢下車頂,落在茫茫沙漠里。
列車鳴笛示警。
南北猜測這車很快就會停下來。
她必須速戰速決。
她練拳,從來都是為了自保,第一次如此有攻擊性地和人搏鬥。畢竟是南淮親手教出來的功底,雖不及哥哥十幾年不間斷的苦練,所成就的近乎藝術性的殺人技藝,但也絕對是非常犀利地直奔要害。
就在她砸中阿法芙的胸口時,阿法芙很快噴出一口血。
沙土混合著鮮血的腥味,撲面而來。
南北在她身體搖搖欲墜時,終於上前把她壓在車頂上。
扯下她的上衣,把她手臂和腿都捆起來。
然後在她最後清醒的瞬間,南北輕聲貼著她的耳朵說:「我不想讓你死,所以不要掙扎。」
這並不是搏命,她不需要趕盡殺絕,只要阻止她泄露自己的行蹤,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在列車又一次鳴笛示警時,車速已經明顯慢了下來。
估計車廂里那些人都瘋了。
請來的貴賓,忽然和人搏鬥後,跳上了車頂。
在那些人眼裡,這就是一起貴賓遇襲的事件,而這個「貴賓」還是主辦方親自邀請的科學家。可惜當列車徹底停下來時,車頂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蹤跡。那些列車警察搜索附近無果後,只好向總部彙報,在列車上遭遇了暴力事件。
可是這些畢竟是列車警察,只能隨著車先到終點站,標記地點,尋求更多的資源來搜尋。
夕陽的沙暴中,那輛列車再次啟動,緩慢地沿著軌道開向遠方。
南北從沙堆後站起來。
剛才趁著列車減速跳下來,還是傷到了腿。而身邊這個昏迷的阿法芙,比她傷得更嚴重,不知道能不能在今晚醒過來。
她帶著這麼一個人,很難有什麼行動。
這既是個累贅,可也是個人質。
南北相信,在程牧陽尋找自己的時候,中情局的人也在找這個女人。所以是留下她,還是帶走她?南北想了會兒,索性坐下來。
既然程牧陽說他很快就會追上來,那就等著好了。
畢竟在這樣大的一個沙漠里,她想走,也沒有路。
沙暴慢慢地過去,天也漸漸黑下來。
這還是她進入這個國家後,第一次沒有穿黑袍,只穿著襯衫和長褲,坐在沙漠里。畢竟已經是冬天,太陽落山後,空氣里的熱度也漸漸消散。
沒有取暖的衣物和火源。
她坐在沙丘上,看著朦朦朧朧的月亮,覺得牙齒縫隙里都是沙粒。
甚至動一動牙齒,都有聽到細微摩擦聲的幻覺。
很快,她就看到遠處有兩三隻駱駝的影子,長長地拖在沙丘上。南北起初以為只是野駱駝,沒想到竟然很快出現了幾個人影。
程牧陽?中情局?還是駱駝販子?
那一行人還有幾匹駱駝,很快向著她這裡而來,南北終於認出來其中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影,是程牧陽。她鬆了一口氣,看著程牧陽走近自己。
在冰冷的月色下,凸顯了他皮膚的白,他戴著黑色的漁夫帽,陰影擋在臉上。
等到站定在她面前,他才露出一雙眼睛,清晰而明亮。
「程牧陽,」南北忍不住笑起來,「你就是騎著駱駝,追我的火車嗎?」
程牧陽用掌心拍了拍她的額頭:「我在你身上,早就放了追蹤器。看到你停在這裡,就棄車用駱駝了,這裡的駱駝販子很多,這樣不容易暴露行蹤。」
「追蹤器?」南北懷疑地看他。
程牧陽「噓」了聲,壓低聲音告訴她:「在你的內衣里,只要你不接近非常強的磁場,我都能找到你。」
這個男人,有時候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她哭笑不得:「那個核科學家呢?」
「已經在飛機上了,」程牧陽回答她,「明天就會到莫斯科。」
「你交給安全局了?」
他「嗯」了一聲,把自己的漁夫帽摘下來,戴在她頭上,替她擋住夜晚的風沙:「莫斯科絕不會無償幫我,這個女人應該會有八到九個月,要接受藥物和人為審訊。本質上來說,他們和美國沒什麼區別,都想獲取更多的機密。」
凱爾帶著幾個人,遠遠地牽著駱駝站著。
程牧陽示意南北跟自己走。
南北這才提醒他,身邊還有個中情局的人質。程牧陽打量了一眼阿法芙,對著凱爾比了個很明顯的手勢,很快有兩個人過來,把昏迷的阿法芙放上了駱駝。
對於他們來說,手裡有中情局的人,肯定會方便很多。
夜已深,風聲又起,馬上就會有再一次的沙暴來襲。
程牧陽他們並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到了就近的一個駱駝養殖場。最近因為駱駝買賣生意極好,有很多來交易的商人,所以住的地方非常緊缺,他們被安排在臨時的帳篷里,只有睡袋和主人贈送的駱駝奶。
夜晚,仍舊有很大的風聲。
南北安定下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寶寶打電話。
比每天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寶寶拿起來,軟軟地叫了聲媽媽,都帶了哭腔。
「寶寶乖,」南北輕聲哄她,「小爸爸在打針,他很怕打針,所以媽媽在陪他。」
寶寶「哦」了聲,還是覺得委屈。
南北心酸軟得一塌糊塗,拿著電話繼續哄她,最後寶寶終於通情達理地告訴她,想要聽媽媽唱歌。南北看著一直旁聽的程牧陽,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出了看戲的神色。
「小爸爸說,他也會唱歌,寶寶要聽嗎?」南北眯起眼睛,笑著看程牧陽。
寶寶安靜地想了想:「好吧。」
她把手機遞到程牧陽耳邊。
後者顯然有些緊張,輕輕地咳嗽了聲:「寶寶?」
倒是寶寶,比他大方得多:「小爸爸。」
軟軟的聲音,彷彿有奶氣芬芳。
程牧陽「嗯」了一聲,聲音竟然也柔軟下來。以前的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南北,還有另外一個生命能夠讓他心軟如水。
可惜,他沒有讓南北如願。
真不愧是親生的父女,還沒有見面,只是這樣隔著電話哄騙,寶寶就被他三言兩語降伏了。血緣的關係,真的可以讓所有距離都消失無蹤。
當寶寶忘記唱歌的事情,低聲和程牧陽仔細說今天晚飯的水果時,南北徹底信服了。這個男人,分明就是她們母女的剋星。
「寶寶,可以叫我爸爸嗎?」程牧陽的聲音帶著笑,清水一樣。
寶寶立場堅定:「寶寶有爸爸。」
「偷偷叫?」他繼續誘導。
寶寶想了想,輕聲說:「爸爸會生氣。」
「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好不好?」
「爸爸會生氣。」寶寶態度搖擺,有些委屈。
「爸爸不會知道,」程牧陽繼續哄騙,「爸爸的眼睛是黑色的,我和寶寶的眼睛顏色是一樣的,所以,這是我和寶寶的秘密。」
南北聽得笑出聲。
真是無師自通,立刻學會了怎麼哄騙小孩子。
寶寶繼續搖擺,作著很痛苦的抉擇。
程牧陽非常耐心地等待著。
「媽媽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程牧陽淡淡「嗯」了一聲:「所以,我們也不告訴媽媽,除了寶寶和我,不會有人知道。」
寶寶「哦」了聲。
過了會兒,小小的聲音終於從電話里傳過來:「爸爸。」
南北很是詫異。
一定程度上,寶寶絕對是個固執的人,完全和程牧陽一樣。她可沒想到就只有這三言兩語,寶寶真的就妥協了。如果說這裡有什麼原因,除了血緣,再沒有其他的理由。
程牧陽的眼神,變得非常溫柔。
等到掛斷了,他才把電話放到一邊,端起駱駝奶,俯身吻住南北,用嘴巴喂她喝奶。液體從喉舌穿過,她咽下去的時候,他的舌頭已經纏上她的。
到此時此刻,她才終於覺得,這一天真的算是平安過去了。
「寶寶一定很像你小時候,」程牧陽滅掉臨時照明燈,把她好好地塞進睡袋,自己也鑽進來摟她入懷,「我能感覺到,她很像你。」
南北枕在他的胳膊上,「嗯」了聲:「我哥哥也這麼說。」
「北北?」
「嗯?」
「下次不要這麼冒險。」
她往他懷裡蹭了蹭,輕「嗯」了聲。
「重複我說的話。」他忽然說。
「啊?」
「重複我說的話。」他倒真是固執。
「下次不要這麼冒險。」南北臉貼著他的襯衫,低聲說。
程牧陽用手輕輕撫摩她的後背。
「除了你,其他所有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身外物。」
南北有些不滿,嘟囔問他:「那寶寶呢?」
程牧陽輕聲笑起來:「她是你的一部分。骨血、樣貌,都是你的一部分。」
她累極了,很快就睡著了。
程牧陽卻摟著她,在閉目養神,始終保持著頭腦的清醒。
在明天離開沙特之前,隨時都有可能會有危險,只要南北在身邊,他就不會真正睡著。剛才南北的問題,他給的答案非常模稜兩可。或許曾經信佛的人,都有大慈和大悲,卻很難有非常細節的情感。
他在大部分事情上,會非常冷酷無情。
可想到世界上有那麼個生命,是南北的一部分,就知道自己肯定會很愛她。不管感情的起源,是因為什麼,最終的結果是他愛著和南北有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