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親近他,自己都拽不住自己……
不是沈策想要她,而是她想。昭昭的唇離開,用鼻尖輕劃他的喉結,鼻息的熱也把自己給籠住誘住了,剛想咬,那裡卻突然滑動了一下,比剛剛幅度大得多。
光的影子在鏡面上折射著,進到沈策的眼裡。
沈策的手從她的臉旁滑下去,想往下,想抱她,可又不想破壞這氛圍。他從鏡子里能看到一切。看到她的發摩擦著自己的肩膀,看她在看自己。
男人的呼吸落到她鼻樑上,他是真想要親她了。
昭昭再撐不住,閉上眼。
沈策身上有很淺的屬於他的味道,剃鬚水混雜著著不常在尋常人身上見的香氣,是香燃盡時的氣味,頹敗,濃郁。
有長夜走不到盡頭的竭力感,又有萬事成灰的終結感……
她忽然被這種氣味窒住,嘴唇微微顫抖著,很難過。但很快這種感覺又消失無蹤,只剩下心在沉悶地躍動:「哥。」她不受控地叫他。
「嗯。」他意外答應了。
「我好像……喘不過氣。有點難受。」
門外裁縫忽而輕聲交談。
腰後被他摟住,她不由自主往他身前靠。這還是頭一次這麼抱沈策,像真抱著哥哥,昭昭把手環繞到他腰後,沈策的腰很窄。
沈策放棄了和她親熱的想法,在摸她頸下的脈。
她覺得癢,撥開他的手。
雖知道他是想試自己的心跳,但還是不想讓他動,這樣抱著很舒服。
昭昭的思緒擴散開,和裊裊的煙一樣,無邊蔓延著。想到地下室的茶室,想到香港的影音室,繼而想,那裡好像沒有掛什麼字。
「你有表字嗎?」她問,「我有空給你寫字,送你。」
沈策半晌不語。
叩門聲打破沉靜。
門外裁縫不見人出去,問是不是衣服不妥。
昭昭想走,腰後的手按住她,紋絲不能動。沈策對外邊人說,讓裁縫先去飲茶休息,外頭應了,交談也隨即消失。
「牧也。」他再低頭,才說。
「牧野?」她細想這個表字,「沈叔叔喜歡周武王?」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是三軍統帥作戰的場面,也是周武王的那一場牧野之戰。
他意外糾正:「成也蕭何的『也』。」
她想想,又笑:「你說也許的『也』,不更簡單。」
是簡單,但他更喜歡用這句。
因為那時天下都在說,他沈策是:成也昭昭,敗也昭昭。
為昭昭承人所不能承的痛,受人所不能受的辱,九死一生。江水之王,百戰不殆,最後也都是過眼煙雲,昭昭一死,萬事皆空。
他知自己結局不好,是一朝王侯落塵土,可眼前空空,見不到全貌。
他現在是嘗鼎一臠,窺豹一斑。老天給他做了一個局,過去是紛亂的,明日是什麼,好的壞的,痛的喜的,都無法預料,全靠憑空推斷。
似回到與敵對陣時,群雄逐鹿,天下五分,今日誰是敵誰是友,誰會遣兵來犯,誰會暫結同盟,明日誰又會在背後插上一劍,均不可測。
「為什麼是這個『也』?」很少見,通常都是牧野。
「我有個……遠房的妹妹,三歲學寫字,寫野總嫌麻煩,我就改了。」
又是妹妹,還是遠房的。
昭昭心裡不太舒服,佯作不經意問:「她多大?」
沈策從鏡子里觀察她的神態,看樣子是身上不再難過了,於是問:「舒服了?出去走走,關在這裡是會氣悶。」
她看出他在迴避這個問題,自行想像出了一個嬌滴滴纏著他的妹妹,抽出紙巾去消滅鏡子上的諸多印記。沈策打開兩扇門,沒見她跟著,心下瞭然。
「比我小十歲。」他在門邊說。
小十歲的話,才十歲出頭的小女孩。那還好。
不過他是真的寵妹妹。昭昭想到家裡孩子都喜歡圍著他,毫不嫌他的凶,估計他對孩子全這樣,也就沒多想。
兩人算是言歸於好,這一日都沒分開過。
有人叫他們去陪長輩午飯,沈策讓人回說不在家,帶她當天往返,去台灣吃過午飯,順便去了那邊的另一個漁人碼頭,日頭曬,她沒戴遮陽帽,沈策給她在橋下買了個路邊的草帽,一定要讓她上橋看看。昭昭不解,一個跨水大橋有什麼特別的。
身後有個導遊在說:「這是情人橋,大家都走走,走出一段好姻緣。」
昭昭頓時覺得那海浪聲也好聽,遠遠看著鐵欄杆後圍起來的小碼頭更有情調,連帽檐擋不住的灼人日光,落在鼻尖和唇上也是熱度剛好,曬得人痒痒的。偏偏帽檐困住視野,她見不到在身邊的沈策是如何表情。
直到,他的指腹在旁人瞧不見的角度,輕颳了刮她的下巴。
夜裡回到澳門,他仍不離左右。昭昭的年紀沒法進澳門真正的場子。
沈策請了兩個最好的荷官,開了一個套間,招待沈家恆他們,像當初在沈宅的水榭里。澳門沈家的禮數是足,怎麼受過招待,都要怎麼還回去。
不過禮數足、算得清的人,通常也是最不講情面的,因為情面早還清了。
荷官把新一副牌拆了紙殼子,塞到發牌機里,在「唰唰」的機械音里,昭昭坐在最角落裡,撐著下巴看荷官,沈策的腿很長,伸展在牌桌下。起初兩人腿是並排靠著,後來她覺得累了,往他右腿上搭。
沈策神色如常,曲指叩了兩下桌子:「換副牌。」
倒像叩在她身上。
荷官應要求,拆開一副新紙牌,放入發牌器里。在這空檔,沈策手到桌面下,將她的腿抬起來,往自己腿上放舒服了。
同桌的沈衍瞧不見,沈家恆也瞧不見,但他們身後端茶倒水的,還有一旁休息的另一個荷官都看得清楚。
沈衍拿起自己的兩張牌,疊著看:「小姨有男朋友?我大舅子說的。」
她沒懂:「你大舅子是誰?」
「那天拳台上和小舅打拳的,」沈衍解釋,「梁錦華,他是我太太的哥哥。」
「論輩分,要叫你小姨。」沈策平靜補充。
是那個人。
昭昭更奇怪了:「他說我有男朋友?我都不認識他。」
「也不算他說,」沈衍搖頭,斯斯文文地對昭昭笑著解釋,「是小舅透露給人家的。」
昭昭詫異看沈策。
「什麼時候的事?」沈家恆在桌子最左側,也詫異看昭昭。
沈策在問身後人要熱毛巾和水。
「在……過來前。」昭昭應對著,猜不透沈策為什麼要對人家說這個。
她見沈策面不改色,接了熱毛巾擦乾淨手,摸到一板子白色藥片,半摳破了錫紙,就著那薄薄的一層藥片板子,塞了兩粒到嘴裡……分心敷衍,「剛剛吧,沒幾天。」
他在吃藥,是哪裡不舒服。
葯板上的字被他手指擋住了,昭昭想看,他沒給機會。
「小姨夫什麼樣的?」 沈衍笑著問。
怎麼就小姨夫了。
昭昭欲言又止,看上去極有隱情似的,其實是沒想到如何說。尤其是,屋子裡除了沈衍和沈家恆,全將她腿搭著沈策的親昵看在眼裡,還沉默著的幾個局外人都在聽著。
沈策接過盛著燈光的玻璃杯,就著水吞了葯。
「他,」昭昭慢慢說著,「個子挺高的,長得……好看,看著凶,人倒是個紙老虎,喜歡哄著我。」
沈策把杯子放回托盤。
「我見過嗎?」沈家恆問。
「當然沒見過,」昭昭馬上說,跟著囑咐沈衍,「你別說的這麼正式,尤其別當著長輩說。」說得太正式,媽媽肯定要問。
「這態度就對了,」沈家恆誤解了她的意思,附和勸導,「誰交男朋友,交一個就一錘定終身?只是談得來。」
昭昭實在說不下去了,悄然把腿收回來。
沈策給沈衍打了個眼色,讓他帶沈家恆去樓下主場玩兒,沈衍沒多想,認為是小姨累了,所以要他單獨招待這個遠房親戚。三言兩語將沈家恆請出去。
他對荷官頷首,算道謝。
荷官也點點頭,帶著剩下人全走了。
昭昭在人走光後,手指壓著一張撲克牌在絨布面上轉。沈策的一隻手搭在那,綠絨布上他手指倒是修長,單看骨節線條,就風流得很。
他俯過來,看她轉牌,將親不親的檔口,昭昭偏頭:「把人打發走,就想干這個。」
他笑了。
「不要說你不想?」昭昭搶白。
「對,我想。」他沒否認。
可過去抱他睡時,手入衣襟的是她,前些天在香港,故技重施去摸自己的還是她。若說想,還是她更想一些。
沈策手摸了摸她的膝蓋。
昭昭沒動。他卻推開椅子,人離開了牌桌。身後有開關門的動靜。她奇怪回頭,怎麼出去了?很快,沈策拿了一塊灰白色的羊絨毯回來。
她被拉著腕子,拽過去。
沈策抱她到腿上,把毛絨絨的毯子裹住她,這才摟到懷裡。是剛摸到她的膝蓋,覺得涼,這裡空調打得太大了。
「腿縮進來。」他說。
昭昭早覺冷了,只是沒想到要這個來蓋,將腿蜷起來,蜷著坐著,他將周邊也都塞得嚴實。腰腿都被他摟住,她不由自主往他身前靠,像上午。
「我對你,和你想的不同,」 他在她的眼皮上,低聲說,「你就算和我日夜一起,讓我一輩子不碰你,也都做得到。」
他沒法說,我們不同,我對你和尋常男人不同。
這樣抱著她,像他們的小時候,她在頸邊微張張口、打著哈欠;像他背著她,從臨海到柴桑,徒步而行;像她用棉被繞著腳下,繞出來一個圈兒,把自己和她圈在裡邊,抵抗她所畏懼的鬼;像她睡睡醒醒幾個來回,也要坐倚在門邊,等自己把劍放到地板上,對她伸出手臂,抱她在懷哄睡。
像她對鏡梳妝,他常借看檐下飛燕,來看她。他見昭昭的美,不像尋常男人想先抱住佔有,而是想守住藏住,唯恐招來旁人的圖謀不軌。
而她望他的五官眉眼卻很直接,常入神,回神後卻不太歡喜,說哥你生的是好,便宜了未來嫂嫂。她對他倒真是……時常有所圖謀。
這就是他們和旁人的不同。
他想到那晚在影音室是如何結束的。
她硬要把他的上衣全給脫了,定要抱著他睡,他關了空調還是冷,不得不翻找出毯子把兩人裹成一團,在沙發上湊合了一夜。這還真是他上輩子加這輩子唯一惹不起的人,你要親,我先去潤口飲茶,你要圖謀我身,我主動寬衣解帶唯恐你受桎梏……
可要說情意無雜色,也不盡然。
沈策摟著她的腰,脖間是她真實的呼吸,輕且綿延,裹藏著男人和女人之間最不可言說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