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調溫。」熏香爐要調溫。
高了香濃,低了香淡。
沈策不放,她只得在他左臂圈出的一方天地,轉過身,把溫度調好。
「為我找的?」他問,在她耳後。
「嗯。」她自幼對香味敏感,能辨百千種香,花,草,沉木,樹脂,聞過不忘,也不會混淆。這登流眉取的古稱,買時遇到數次贗品,為找到和茶室一般無二的香,費了不少功夫。買來後,全屯在沈策的卧室。
老祖宗的有些愛好是好,可惜都被拋棄了。
「沈叔叔說,你的實驗室在做……海水淡化?」 她被他轉回來,努力說正經話。
「做很多。反滲透膜?想問這個?」
「嗯。」
「這東西也用來污水處理,他對我做的事了解不多,這個早量產了。團隊重心不在這裡。」
香氣愈濃,催情催欲。
沈策在想,花糕店前的女孩子穿著小斗篷,鹿般的眸子里,有屋角躥跳的灶火,也有他。而眼前,這個女孩的身體在無影的香里,有影的水霧裡,等著自己。
沈策把她短袖脫下,昭昭閉眼,前胸後背冷颼颼。
「繼續問。」
問什麼。難道要在浴室里聊這種嚴肅的、利國利民的投資項目……
「那你……團隊現在主投什麼?」
沈策解開綁縛她的內衣,不忘回答:「清潔燃煤,醫療。科技醫療。」如此近,看著全貌,讓他身體里渴更甚,她是個女人,喉嚨里隨便蹦出一個音節,就可以化成無形入肉的絲線,把他纏繞到血液淌乾的女人。
「為什麼,」她的人和他貼上,「投這些……」
「我們是人口大國,用煤大國,有市場,有需求,」他還在回答,「生老病死,這是社會體系崩塌了也不能迴避的東西,與之相生的醫療自然是最**的行業。」
沈策突然橫抱起她。
昭昭摟住他的脖子。和沈策一起,她時常會有錯亂的意識。他的氣質極複雜,不像是現代文明社會教養出來的紳士,想親你,便要親,想抱你,抱起來就走。
「而且,都是好事。」他說。
沈策抱她上床,尋到床角自己的短袖。他一面和她接吻,把他的短袖給她套上。
寬大棉布T恤,包裹著她。她的敏感度被擴大了無窮倍,能看到T恤棉布的編織紋路,橫有百千條,豎有千百條,在一條條一根根從她身上研磨而過。
「讓我看看傷。」他又說。
她耳膜跳動的,比行軍鼓還急,還重。這屋裡的頂燈亮些,檯燈暗些,浴室的極亮,在遠處,深淺不一的黃光交織在一處,在她皮膚上。
沈策以眼觀查,驗她的傷:「癒合得不錯。」
「我昨天晚上——」他摸到床頭,撳滅了總開關。
「後半夜醒過,你抱著我睡,」他在暗處,「我把你睡衣解開,看了很久。」
他平鋪直敘說的話,燒高了她體內的一團火:「都解開了,都看過了。」
他猜,她會喜歡暗的地方。黑暗可以給人帶來一層心理保護。對沈策來說,這就像他初次殺敵,挑的是深夜,伸手不見五指的窄巷子,方便得手,也能安撫自己第一次見血的躁動和不安。
「哥。」
「嗯。」
她不言語了。
「是,」他直接答她,「就你一個。擅長,是領悟力高。」
他皮膚過於柔滑,她原本喜歡這酒店床單的柔軟,和他一比,如粗布。手也滑,皮膚也滑,可不溫柔。昭昭想,沈策這個人和「溫柔」似乎搭不上什麼關係,再想,也不對,她有很強烈的自負猜測,沈策已經把他畢生的耐心和溫柔都留給自己了。
他熱衷一刀見血,不喜猶豫,猶豫是對雙方的殘忍。
今天是個例外。
***
天黑後,房間更見不到一絲光了。
昭昭睜眼,能見到的是他藏在暗處的臉。黑暗裡,她的手完全不聽自己的,攀著他,摟著他。
她兩手扶住他的臉:「親我。」
辨不大清五官容貌的他,離得極近,要讓她看清自己似的,啞聲問:「不該你親我?」
她不滿搖頭,仰頭要他親。
沈策示了弱,像猛虎倦懶,低嗅紅花,用鼻尖划了兩下她的唇:「你就是老天用來拴我的,」他輕咬她的下唇,「張嘴。」
他在極度疲累中,還在用舌尖探入她的唇,取悅她。
兩人在帘子遮蔽的黑暗房間,不見燈,不見影。
「猜我在想什麼……」她額頭抵他額頭。她的思考方式脫離了性別,身心溢出來的滿足感都是:他是自己的了。終償所願,得到他了。
「我是你的了。」他答,和她目光交纏。
這也能猜到。昭昭想。
他們消磨時間的方式單一、激烈。昭昭再叫他哥,他倒不再反駁,咬她的耳垂說:想叫,就叫得烈些,大聲些。
沈策後來每日加了藥量,睡得更多。
昭昭沒點破,料想他怕發生那晚的情況。人都要自尊,換她,她也不願讓沈策見自己失常的一面。她趁沈策睡覺,把一篇論文收尾,另一篇西語的寫得慢。以西語介紹文化,她選的是中國的古文化,君子論,寫的不順。等他走再說。
三日一晃過。
像有鑼鼓敲得急,催趕他們分開。
那日,他們在泊車接客的地方卸下行李,沈衍將老婆和孩子帶走,留他們獨處。
車在一輛接一輛過,寒風裡,下車的人不是舉著手機要去接人,就是搬了各色的行李箱,去趕飛機。昭昭在藍色的指示路牌下,在大衣口袋裡掏出碧色骰子:「一人一個。」沒等沈策答覆,她把骰子塞進他西裝內,胸口的襯衫口袋。
還有十分鐘。
「哥,你說點好聽的,」她低頭,額頭抵到他心口,「你一走,沒當面說的機會了。」
他沉默許久,說:「我有個妹妹。」
她難過地笑著,低聲抱怨:「全天下都是你妹妹。」雖知他指得是自己。
「她呢,從小喜歡泰迪熊。家裡有好多,客廳三個,書房四個,在我的卧室也放了四個。喜歡吃素,不愛做飯,我愛吃五分熟牛排,她難得做一次是全熟,也沒辦法,照樣要吃完。她喜歡花,我給她弄了個花房,從搭到裝修,挑花擺進去,忙活大半個月,她就賞臉看過一回,還是偷偷看的。」
那花房是給我準備的?她驚異。
不為你,是為誰。百花在他眼裡都是灰撲撲黃沉沉的東西,毫無賞看樂趣。
風大,他用大衣把她裹在懷裡:「最愛堅果,硬殼的,軟殼的,從開心果到杏仁、松仁,到蠶豆,油炸青豆,瓜子栗子,花生,你給她她就吃。幾歲時候給一把堅果能拐走。」
「……我媽告訴你的?」
他笑,往下說:「怕水,喜火,燒過半個院子的枯樹野草,被打到哭。」
背後機場的燈忽然亮了,一整排櫥窗里的擺設陡然清晰,光在提醒他們,時間晚了。
她臉印在他脖間:「你該進去了。」
他恍如未聞:「她睡覺喜好用被子蒙著臉,蒙一半,」他的手指摸到她的臉,在她嘴唇上划了個位置,輕聲說,「拉下去沒用,不管睡多沉,都要自己蓋上去。」
這是他這幾日最大的樂趣,拽下她半掩住口鼻的棉被,等幾分鐘,她定會不滿蹙眉,一點點摸到棉被,再蓋回去。
昭昭捨不得,一送再送,進了機場。
機場人不多,但空氣彷彿凝住了,氧氣被來往旅客一點點消耗乾淨。她吸不進氧似的,憋悶得慌。沈衍和梁錦珊取了機票,等沈策入關。
昭昭怕被梁錦珊看出端倪,兩手插在自己衣袋裡,雙眼不離沈策。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她眼圈紅了,哽咽著輕聲囑咐:「哥,你到了給我電話。」言罷,對沈衍說:「你們也是,一路平安。我哥拜託你們了。」
「和你說句話,過來。」沈策在幾步遠的地方,對她說。
她怔忡半晌,近前,在梁錦珊的登機箱旁,腳沒站穩,被沈策扣住腕子拽到懷裡。沈策手托她的臉,從唇而入,當著小夫妻的面給她了一個純粹的男女之間的深吻。
梁錦珊在一旁震驚之餘,抓老公的手。
沈衍點點頭。
梁錦珊如夢初醒,難怪他要來看妹妹……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釋。沈策竟然愛上了這個名義上的妹妹,難怪兩人會一起出遊數日。
昭昭感受到血在身軀里熱烈的奔涌,她沒料到,到沈策的唇離開,都沒料到。
沈策的手握在她脖後,幾度要說,被她一雙烏瞳望住,無法企口。他僅是將她的眼淚草草擦乾,第一個遞出機票和護照,消失在了安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