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了,還找傘……」她哽咽著笑著,眼淚往下掉。
「不找了。」電話斷了線。
她是太高興的撒嬌,沒想過讓他一個病人淋雨,四下里望,找能擋雨的報紙之類的東西,沒找到,慌忙往外跑,撞歪了一處花架,即刻被一杈懸出的花枝刮到臉上。
她詫異了一瞬後,推門而出。
雨如瓢潑,迎面澆上她。
今夜算她在港澳這邊遇過最大的一場雨,從花房跑到電梯,從頭到腳無一處乾的地方,擦都沒法擦,從頭到腳在滴水。
電梯門在眼前滑開。
一年未見的他,浴在電梯明亮的光里。分明沒淋過雨的男人,披著西裝外衣,眉目像也被雨水潲到,染著濕氣,尤其是如墨的眼。
昭昭彷彿剛談戀愛的女孩子,意識到自己狼狽,胡亂用手抹臉上的雨水。
「你進來,還是我出去。」他笑著問。
她邁入電梯,外頭的大風大雨,被關在厚重的金屬門外。
沈策見她渾身是水,把西裝外套取下:「披上。」他想給她搭到肩上,兩次沒成功。
昭昭接過衣服,自己披上了,乾燥的布料帶著他的體溫,包攏住她。
「沈衍開車送我回來,還沒走。」他一挨近她,襯衫顏色淺看不出被浸濕的水痕,但西褲上很快就有了水印。
「兩個大男人都找不到一把傘……」她被沈策堵上嘴唇,有全身脫力的溺水感。明明怕水,更不可能溺水,但窒息感讓人聯想到這裡。
「還喝了茶。」為了潤口。沒耐心泡新茶,喝的是冷茶。
沈策另一隻手扣住她脖後,掠奪她的氧氣,還給她的除了唇舌壓迫,都是茶的味道。他想像了許多次重逢的她,這一種,確實沒在腦海里勾勒過。除夕夜的大雨,替他勾出她更成熟的身體,沈策眼前揮之不散的是一道水流在沿她的鎖骨往下淌……
沈策的唇在她的唇上緩緩移動,她想到他曾在自己耳邊重而沉的氣息,逼她哭過無數次的日夜。溫柔而又暴烈。
是她的沈策回來了。
昭昭好似急切跑上山坡,被人一把推入懸崖下的深海。撞入水面的下墜感,讓她眩暈。她手在沈策的肩上,手臂上,沿襯衫滑下來。
他手臂肌肉突然收緊,她摸到了布料下層層包紮的紗布,推他,慌忙問:「胳膊怎麼了?」
她把他襯衫袖子往上卷,被沈策擋住。
他說:「縫了幾針,沒你想得嚴重。」
「縫針了?醫生沒讓你抬高手臂嗎?」剛才縫合也不怕傷口腫,竟然沒掛在脖子上,「你舉高點,我下去給你找東西綁到脖子上。」
「下邊有,上來前解開了,怕你猛一看被嚇到。」
「……我又不是小孩。」
他和她說笑:「難說,剛剛還埋怨我找傘。倒不怕淋雨,只是淋濕了要重新包紮,一來一回,浪費陪你的時間。」
她哪有心情關心他找傘的事,催他下樓,回影音室。
沈衍見倆人回來,把手臂弔帶給他:「還是戴兩天,胳膊上的口子可不淺。」
沈策不想戴,他沒用這個的習慣,方才在醫院還和護士說不要了,縫了幾針的傷,卻弄得和骨折一樣唬人。但見昭昭神色不悅,也只好將這個他認為礙事的東西戴上。胳膊吊在胸前,行動頗為不便。
沈衍說初二帶老婆孩子拜年,讓倆人趁春節公開關係。
「我大舅子聽說你退婚,惦記正式追求你,被錦珊罵了幾回,兄妹倆翻臉半年了。」沈衍笑著說,自己太太緊張沈策的姻緣,比過去和自己談戀愛都上心,唯恐誰搶走沈策心上人。
昭昭沖了熱水澡,換了衣服回來。
沈策正半蹲在播放機前,挑了張藍光碟,塞到機器里。
書桌和茶几之間堆了大小几個行李箱,她一見數量,開心得難以自已,一看就住的時間不會短,可還是認真問他:「這次留幾天?要是短,我們就不和爸媽說,這樣不會浪費時間和他們爭論。」僅有兩三天的話,她可不想用一天爭論,一天冷靜討論,守得雲開見月明後送他走。時間短就要好好規劃,每個小時去哪裡,做什麼。
光碟滑入機器。
「不走了。」他偏頭,對她說。
驚喜來的過猛過快,她以為他在說笑。
暗一霎,亮一霎,片頭在樂曲的牽引下跳出來。
光彷彿一支筆,沿著他的深眸、鼻樑一側在勾畫,眼眸深些,描得重,鼻樑旁的側影也深,最後勾出他的唇:「高興嗎?」
他帶了幾分笑:「還是想我再走?好讓梁家兩位公子來競爭一番?」
稍有好轉,他的惡趣味立刻回來。前世今生都一樣,喜歡看她皺著眉,氣都氣不徹底,憋著小懊惱小醋意的模樣。
他沒有別的女人,單昭昭這一個,輪迴往複,愛得滋味無窮,從沒膩過。
「又不止那兩個。」她低語反駁,不甘落下風。
「是嗎?」他笑,拿了遙控器往沙發去,坐到右側的角落,「妹妹大了,有幾個追求者是好事。」言罷,輕拍身旁,讓她到身邊去。
他一邊胳膊掛著,不方便行動,等昭昭要坐,反而改變了主意。拉昭昭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兩人面朝著面,額頭對著額頭。
「你都不吃醋?」她不滿。
他笑:「多多益善。」
能讓沈策愛的女人,有這個本事。又不是過去,美貌招來的都是賜婚噩夢。
昭昭念著他剛出事故還縫了針,不想讓他今夜做什麼,幾次撥開他的手。沈策最後一嘆:「該不會想今晚要我睡影音室?」
「我給你抱一床被子。」她說。
「佔了卧室,還要把主人趕出來?」
他笑,頭仰在沙發靠背上,以目光灼她。
她不理他,趁勢逃走,和他一起靠在沙發上。兩人挨著彼此,把一部觀賞過數次的電影看得津津有味,沈策時而偏頭,親親她的額頭,她高興了仰頭和他接吻。看完一部,還想看一部,守歲的夜,過得滿足充實。
零點一過進了年初一,昭昭下樓到客廳取盛滿堅果的盤子。
啪一聲,啪又一聲,剝二十幾個開心果:「手給我。」她說。
沈策的目光突然暗沉。
昭昭見他沒動,將一顆塞到他齒間:「算了,喂你。」
一顆一顆,她把他當毫無捕食能力的小鹿喂著,自己間或吃兩顆:「吃多了就是要喝茶,夜裡渴。」
突然被他兩指捏住下巴:「讓我看看……」
這一秒被無限延長,慢的像一滴墨落於宣紙,沿著紙的脈絡,無聲擴散……
沈策無法移開目光,那一處的紅,在他眼前盪開。
這是他初見血色。那道劃傷極淺,由於傷淺,更容易保有淡紅色澤。對血的熟悉感襲卷心頭,如狂風過境……他的手指摸到她的下唇,水潤的紅。見到昭昭前,他眼裡沒有過漂亮的人,任何人嘴唇灰灰黃黃都不會和美搭上邊。昭昭是五官制勝,不上色都能動他的心魄。
命該如此,他早該猜到,自己眼裡的第一抹紅,是沈昭昭。
難怪老和尚會說紅塵之苦,昭昭就是他的紅塵。
「怎麼傷的?」他問。
她知他看這裡有顏色,偏黃,被他問倒不奇怪。
「在花房,著急出來看你,」她洗澡前對鏡照過,一道劃痕而已,極淺,但見他如此著緊,不自覺摸了摸,「很快會好的……」
他的臉浸在屏幕的光里。
「想到什麼了?」她輕聲問,「能告訴我嗎?」
她想引導他說出來,陪他聊,為他寬心。
說完,她低聲撒嬌道:「被你瞞著什麼事一樣。」
沈策剛記起過去那年,曾想告訴她全部。而後,他決定守住這個秘密。過去的沈昭昭不是尋常望族之女,自家族落敗後,跟著他吃過許多苦,更因為是沈策妹妹受過不少的罪。到死,都無法善終。
講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是很感人。後果兩個走向,一是她將信將疑,或是全部相信,但記不起曾經,不會受痛。另一個走向,是就此撕開了一道口子,誘使她記起過去,全部的、真實的**疼痛。包括最後的死,如果讓她重歷一遍?誰來救她?
「說一點點,」她在他耳邊問,「我想聽。」
沈策目視寬大的屏幕:「確實有事瞞著你。」
昭昭坐直,以眼鎖著他。
「我第一次和女孩親熱,在這裡。」
她臉漲紅了,是氣惱上頭,甩臉要走。
沈策拉她的腕子:「和你坦白也不好?」
「明天再坦白……不要打擾我今天好心情。」
「擇日不如撞日。」他說。
他想想,回憶著:「嚴格講,在這裡和那個女孩沒到最後。」
「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星期,一個月不理你?」
他搖頭:「最多一天。」
她盯著他。
「也許我講完,你醋意過濃,」他分析著,「能讓我回房睡也說不定。」
「……那你講吧,不怕後悔就講。」
「那晚,她和我去蘭桂坊,自稱酒量好。我也是著了她的道,盡地主之誼請她喝酒,反倒害了自己,」他扣緊她的手腕,免她走,「還把卧室給她睡。」
「蘭桂坊是你專門騙女孩的?」
「你哥哥不屑做這些,」他評價,「是她對我有好感。」
……
他泰然自若,她忽覺蹊蹺,難道……又是自己?
「她半夜不好好睡,醉了也要下樓找水喝,也或許,是想找我,」他問她,「你是女孩子,幫我猜猜,她是想喝水,還是潛意識要找我?」
她斷定是自己了……「沒想找你,口渴。喝了酒都口渴。」
「這樣,」他反思,「那是我誤會了。」
沈策不再說。
昭昭踢他的鞋邊沿,以此還擊。
他抱她的腰,把礙事的胳膊弔帶摘了,手臂抬高,在她頭頂。以一隻傷臂把她的人圈在自己的方寸天地:「讓我看看你。」
微紅的眼,紅潤的唇,還有下巴的一道淺淺刮痕。他在想,她身上還有什麼是紅色的,能自如活動的手解她的衣扣。
「那天……我們在這做什麼了?」她被好奇纏住。
他笑了,低俯在她耳旁。
「想不想哥哥?」
「嗯……」
沈策意外被她吻住下唇,他閉上眼,順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