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嗎?」周生辰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徵詢她的意見。
「沒關係,正好還沒吃晚飯,」時宜倒沒覺什麼,「就是有個要求,能不能先看看你們的實驗室?好不容易走過重重封鎖,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何善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未曾想真就答應了,馬上主動請纓帶她去逛實驗室。周生辰反倒是拿出一疊要簽的資料,只說自己處理完剩下的工作,給他們十分鐘閑走。
她察覺出他的冷落,跟著何善出了門,聽他熱情介紹著一路走過的各種實驗室,只是禮貌笑著,話卻很少。她很怕自己擅自作主來這裡,是不是讓他覺得很不禮貌。
她從沒有這麼任性。
偶爾一次為之,反倒有些惶惶不安。到最後,她只記住這個的名字:電氣絕緣與熱老化實驗室。起碼也算是了解到了他在做什麼。
「我們這裡,有國內唯一一台能進行最高電壓60,最高溫度200熱電聯合老化試驗的大型箱體式老化設備。」
她點點頭,唔,基本聽不懂。
結果連何善都看出她的心情,靦腆笑著說:「周生老師對誰都這樣,好像和誰都沒什麼關係似的,你別太在意。」
她嗯了聲:「看出來了,他做什麼都看心情,想要搭理你的時候就多說兩句,不想搭理,就徹底不說話,完全不留情面。」
「對對,」何善忙不迭頷首,「就是這樣。」
她笑:「他一直這個樣子。」
「你和周生老師認識很久了?」何善倒是奇怪了,「我還以為你們剛認識。」
時宜沒吭聲,等到和他走到一樓大廳,終於澄清:「的確不算久,半年前在機場偶然認識的,後來也沒怎麼見過。」
她不是個擅於應酬的人。
幸好來吃飯的人不算多,大概五六個,都因為不是西安本地人,周末留在了這裡。他們找了間離西安交大很近的飯店,要了個小包房,有些負責點菜招呼,有的則熱情地和時宜閑聊。
葫蘆雞,蘑桃仁汆雙脆,溫拌腰絲。
上桌的都是她曾聽人念叨過的名字,卻真還都沒嘗過。
美女有很多種類,大多屬於各花入各眼,有人稀罕有人不屑。
時宜就是那種少數的公認美女範疇,並且是毫無攻擊的長相,差不多菜都上來了,已經和實驗室這些人混熟了,頗得大家好感。
周生辰和她相鄰而坐,始終在和身邊一個研究生交待今晚的試驗。
她則咬著筷子邊嘗鮮,邊聽這些人說著自己從沒接觸過的世界。眾人的話題,很快就放到了周生辰身上,最奇怪的是,除了何善以外,都像是和他不太熟的樣子,甚至還問一些只有初次見面才會提出來的問題。
不過依照周生辰的脾氣秉性,倒也不難理解,別看他到西安已經一個月多,或許真的和在座的這些人沒說過什麼話。
很多的問題,他回答的很禮貌,時宜也聽得認真。
她非常想了解有關他的一切。
最後所有人都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終於有女孩子笑著收尾:「我聽院長說,邀請周生老師的地方非常多,為什麼會想到來這裡?」
「家裡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國,」周生辰說,「只是順路而已。」
科研機構的邀請,對他來說,「只是順路而已」。
明明是非常讓人不舒服的話,可偏偏他說的非常誠實,反倒讓眾人又對他的崇拜添了一層。時宜倒覺得他就該是如此的。
結果圍攻完了周生辰,眾人把話題很順利地放到了她身上:「時宜你是做什麼的?」
「配音演員。」她笑。
「就是給外語片配音的?」
「對,不過也不全面,」她很簡單地解釋著,「國家引進的外文片比例還是很少的,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給國產片子配音,或者是動畫片、廣告什麼的。」
「國產的片子?」列席的唯一女孩子有些奇怪,「都是中國人,還用特意配音嗎?難道不是那些演員自己說?」
何善嘆了口氣:「說你土吧,你不知道有種片子叫港劇嗎?」
時宜配合著,也嘆了口氣:「你才土,還說別人。大多數電視劇電影,不管國語粵語,除非演員聲線特別好,否則,都需要我們這種人來配音。」
她說完,何善馬上被眾人好一陣鬨笑。
「那配音演員都是幕後的嗎?你這麼好看,怎麼不考慮自己演?」
「這個要看個人性格了,」她喝了口西柚汁,繼續說,「比如張涵予就是配音出身,他也很適合走到幕前。我性格不好,不喜歡被很多人圍觀,所以只能呆在錄音棚里工作。」
「那你平時,能見到很多明星嗎?」
「演員嗎?經常會見到,這就像一個行業,他們只是幕前的小部分,還有幕後很多很多人和他們合作,其實大家都一樣。」
完全不同的世界。
互相聽到對方的領域,都會覺得很玄妙。
那些研究員,頗覺她的職業有趣,七七問著各種問題。
她回味著剛才吃過的菜,想到哪個好吃,就又去夾到自己盤子里。在低頭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聽他說的那些話,大多數都是自己聽不懂的詞語,或許都和化學有關。
聲音不同,外貌不同,所有都不同。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從他舉手投足間,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周生辰終於交待完工作,看了眼放下筷子的時宜:「吃得這麼少?」
她蹙眉看他:「不少了,只不過你一直在說話,看不到我和他們搶了多少吃的。」
他說:「這裡的食物,味道還不錯。」
她嗯了聲:「是不錯,基本臨著大學,都能找到味道不錯的飯店。」
「周生老師,我們被你朋友說得,都想轉行了,」有人笑著說,「多好啊,工作就是說話,不像我們做的這麼辛苦。」
周生辰笑了一笑,竟沒說話。
時宜怕人家覺得冷場,很善解人意地接過來話題,替他回答:「告訴你哦,配音演員是要經過很長時間學習的。」
「這麼麻煩?是不是和播音員一樣?」另外個人好奇問她。
「不一樣。」
時宜在眾人好奇的視線里,忽然一本正經地放下筷子,模擬了一個經典動畫片里的角色唐老鴨。誰都沒想到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嘴裡,能發出這種搞怪奇異的聲音,連上菜的店員都傻了。
「明白了沒?」時宜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依舊溫柔。
何采嘆了句我靠,終於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酒菜過半,有人趁著周生辰短暫離席時,笑嘻嘻問時宜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愣了愣,沒做聲。倒是有人替兩個人澄清:「別亂說,我聽說,周生老師是有未婚妻的。」
那個八卦的人聽到這句,忙對她說不好意思。
時宜當作不再意,低頭把玩著手機,像是在查看簡訊的樣子。
告別的時候,周生辰並沒有跟著眾人離開,而始終站在她身邊,等到眾人吵吵鬧鬧地拐過路口,他招手攔了計程車,替她打開後車門:「我送你回酒店。」
時宜坐進去,他則打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駛位上。
一路上司機都在聽著老歌,兩個人是前後排,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語言交流。她看著窗外的夜景,回味剛才席間的話。
他有未婚妻了。
所以,應該是所有的普通人一樣,在正常的軌跡中,過著生老病死、娶妻生子的生活。沒有任何不同,也不會有任何不用。其實她自己也很清楚,除了能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前世,她和旁人也沒什麼不同。
生老病死。
到兩個人下車,周生辰就站在酒店大門外,示意她可以告別了。時宜說了再見,剛才走出兩步,卻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而他,仍舊看著自己。
她走回到他面前,忽然說:「你相信算命嗎?」
「在一定意義上,不相信,」周生辰笑了笑,「不過如果算出的結果非常好,應該會潛意識告訴自己,這可能是真的。」時宜伸出手:「我給你看看手相可以嗎?」
「你會?」
「學了一些,」時宜信口胡說,「但沒什麼大用,也許並不准。」
周生辰把手伸到她面前,時宜輕握住他的手指。或許因為常年實驗室的洗禮,手指有些男人特有的粗糙感,溫度適中。她有一瞬的怔忡,很快就用聲音掩飾了過去:「我只能看到你的過去,可看不到以後發生的事。」
「過去?」
她很輕地嗯了聲,依舊握著他的手指,抬起頭,看進他的眼睛裡:「你相信前世嗎?我或許能看到你的前世。」
門口保安好奇地看著他們,搞不懂這兩個人在做什麼。
恰好有輛計程車開到酒店大門前,周生辰因為正對著車燈,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聲音帶著笑意:「說說看。」
「我總有種感覺。」
時宜沉默著,慎重措詞。
周生辰很有涵養,沒有追問什麼,只是任由她看著自己的掌心。
「我們可能在前世,有相識的緣分。」
她不知道如何去說,最後也只能給出這樣含糊其辭的話。放在現在的社會,如果她是個男人,而周生辰是個女人,她想,自己一定是個紈絝。
可惜性別換過來,這種話就顯得很詭異。
究竟要說什麼呢?
要說我們很早就認識,或許經過了許多的輪迴,終才有幸再遇?
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也許,只有自己會相信。
她握了太久,只得放開他。
他收回手的同時,忽然說:「我相信你說的。每個人的相識,都會有因果緣分。」這話,真不像他能說的話,時宜尷尬笑笑,聽到他又問:「明天回去了?」
「好多工作,不得不做了。」
「如果方便的話,給我留一個電話號碼,」他說,「有時不方便上,或許能通過這個聯繫你。」時宜以為自己聽錯了,腦中有短暫空白。
他微微笑笑:「不方便?」
「方便。」她脫口而出,卻不知拿什麼抄寫給他。
「念給我聽,我可以記住。」他看破她的疑慮。
時宜念出一串數字。
想要再念第二遍,周生辰已經頷首說:「記住了。」
次日,她返回上海。
西安的意外旅程,耗費了她整整一周的時間。時宜在經紀人美霖的壓迫下,不得不每日午飯後就進棚錄音,往往工作結束,就已經是半夜了。
她工作的時候,非常認真,通常會拿著4紙,從頭到尾默念兩遍。
念的過程中,找到最佳狀態,立刻就會要求錄音師開始。當然,偶爾也會念錯字,只要重新補錄這句對白,餘下的皆很完美。
「時老師,好了,我這裡沒問題了,等導演來了,再聽聽效果。」
她走出工作間,到走廊的飲水機前,接了杯,握在手裡要喝不喝的。
看著窗外出神。
有錄音棚的助理,從電梯走出來,手裡提著大小塑料袋子,裝著飲料和宵夜,甚至還舉著個白色一次性塑料盒,裝著馬路邊的燒烤,一簇竹籤尾巴露出來,甚是誘人。
那個助理和她畢恭畢敬打招呼。
她點頭,笑笑。
一顰一笑皆**。
那個助理腦袋裡蹦出這個詞。
時宜這個名字,在配音界早已如雷貫耳,可見過她真人的很少。她是業內的金牌配音員,有最華麗的聲線,也很專業,只要是她的工作都很輕鬆。可惜,她的時間也最難約。偏偏就這個聲音這個人,很多人都無法抗拒。
就算預約排期半年多,也要等她來配音。
這些常年混跡錄音棚的人,來往無數,她的聲音再特殊,也總有相似的替代。可惜,腕兒都是這麼追捧出來的,她越是難約,就越有名。
說起她的容貌,業內流傳過一個段子。
在她尚是新人時,有位名製片,在錄音棚里偶然遇到時宜,非常直接地說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女主角,在她婉拒數次後,腰纏萬貫的製片人當場光火,惹得眾人寒顫若噤。最後的結局是,時宜沉默離開,再也不去那間錄音棚。
多年後,她一舉成名。
仍舊是那個製片人,聽到時宜的錄音,驚艷不已,千方百計約了她見面。
結果不言而喻,她不肯再露面。
這種劇情波折的小故事,眾人樂此不疲提及,隱約都成了她抬高身價的助力。
約莫到十一點多,所有的工作竟然提前結束,時宜離開前,取消手機機靜音,發現手機上有一個陌生號碼,曾經打過來,而且是兩次。
是騙子電話?
她把手機扔到包里,撞到了鑰匙,發出鈍鈍的金屬聲響。
是周生辰。
腦海里浮出這個念頭,就抑制不住地蔓延開。她又拿出手機,回撥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很快有人接聽,卻不是他的聲音。
「時小姐?」陌生的聲音,竟準確說出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可能打錯了。」她說。
電話很快轉手。
出現了另外的聲音:「是我,周生辰。」
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
也因為太過自然,兩個人都是一愣。幸好不是面對著面,避免了很多尷尬
片刻的安靜後,忽然有來電的提示音,時宜看了眼,很快對他說:「稍等我幾分鐘,我要接我媽媽的電話。」
「沒關係。」
時宜得到他的答案,略微安心,接通了和母親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