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既然正式回來了,時宜總要帶他正式到家裡去一次。
沒有正式的婚宴,時宜就婉轉解釋,兩個人是決定在一起,只是因為他家規矩繁瑣,婚宴的事情要延後一些。至於合法夫妻的身份,她是真不敢交待,否則父母肯定會氣到不行,都是合法身份了,雙方的長輩還沒有見過連她也知道,這真是過分了。
父母雖然不太開心,但看時宜這麼堅持,也勉強算是接受了兩人「在一起」。
「女大不中留啊,」母親趁著時宜洗臉的時候,站在她身後,低聲說,「幸好,小周看起來還算是個老實可靠的孩子,否則我真是」
時宜擦乾淨臉,拿了木製梳子:「嗯,我也覺得他老實可靠。」
「可是,兩個人光是兩情相悅是不夠的,還需要合法的保障,」母親接過梳子,替她梳起一個馬尾,簡單紮好,「還有,不要太早同居。」
時宜意外沒吭聲。
母親察覺出異樣,看她表情有些彆扭,馬上就明白了。
用手拍了拍她的後腦,蹙眉:「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和我們那代不同了。」
時宜接過梳子,放回原位,低聲說:「反正,我這輩子,就和他一起,不會變的。」
「一輩子?一輩子長的很」
母親還想再說,她已經錯開身子,笑著避開了這個話題。
家裡的習慣是父親做飯,她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周生辰也在廚房間,忙走進去。他正在和父親慢悠悠說著話,她走進時,看到他在遞給父親一把剝好洗乾淨的小蔥,對他抿嘴笑笑:「你出去吧,我來幫忙就好。」
他看她,用右手手背,碰了碰她綁起來的馬尾辮子:「沒關係。」
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梳頭髮,就自然多看了兩眼。
兩個人在做飯的老人家身後,對視兩眼,時宜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伸手把他襯衫的袖口挽高了一些,然後,悄無聲息地掂起腳,在他臉上親了親。
在父親轉身的瞬間,退後了兩步:「那我出去了,你好好表現。」
「小周啊,來,把蔥給我。」
周生辰還握著那把蔥,反應慢了半拍,這才遞出去。
而她,已經逃離了現場。
一頓平和的家常午飯。
周生辰和時宜並肩坐著,安靜吃飯的樣子非常合拍,就連頗有微詞的母親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實在太合適。到臨走前,他被拉住,陪時宜的父母閑聊。
約莫都是父母在問,他一一作答,完全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母親的姑母,曾是過去舊上海的富貴小姐,母親見的多了,自然以此來揣測周生辰的母親。試探著問,是否他從小都是保姆帶著,母親沒有太照看過,周生辰倒是沒否認。時宜母親笑笑,也算是釋然了,在時宜走前,輕聲囑咐:「她母親家裡,估計就是過去有些錢的小姐,這種家庭的人,和孩子都不算親厚,也有些脾氣。」
雖然有些出入,但也有些雷同。
時宜答應著,說自己會好好和他母親相處。
父母家離她住的地方,車程有半小時左右。
兩個人到路口的地方,就下了車,並肩沿著小馬路往小區走。她想起剛才他和父母的談話,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來:「你小時候,不是在你媽媽身邊長大的?」
「算是,也不算是,」周生辰笑起來,「怎麼忍到現在才問?」
她被戳穿,抿起嘴,想了想才說:「怕直接問你會生氣啊」
「和你父母想的差不多,我母親不是親自帶孩子,我和我弟弟妹妹,都是外人帶大的,而且每個人的乳娘都不同。」
她噢了聲:「難怪,我覺得你和你弟弟關係很遠的樣子。」
他倒沒否認:「的確不太熟,我離家太早,到他要結婚的時候,才接觸的多一些。」
她說著話,有兩條很小的泰迪狗,繞著她轉,忽然就狂吠起來。
周生辰忙伸手把她摟在懷裡護著,直到狗的主人很快衝上來,喝斥住它們,又很快道歉後,他才放鬆下來。她起初是被嚇了一跳,但也沒有這麼害怕,倒是周生辰的維護讓她有些意外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兩個人手心裡都有些汗。
她被狗嚇得出汗,他,是因為她而緊張。
「我沒有那麼怕狗。」時宜被他鬆開來,輕聲念叨了句。
他似乎嗯了聲,略停頓後,說:「我怕。」
「啊?」時宜看他。
他很冷靜地看著她,過了幾秒後,卻忽地笑了,摸摸她的馬尾辮子:「怕它們咬你。」
淡淡的,親昵感。
就是如此,她就已經心都軟了下來,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在護著自己,怕自己受傷。
兩個人回到家,時宜給他把書房收拾出來,放了他搬來的常看的書和電腦。他的生活用品真的不算多,除了男人必備的一些東西、書、兩個電腦,和衣物外,就再沒有多餘的東西。電腦似乎一個是實驗室專用的,一個是私人工作的。
她平時在書房,只需要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一盞檯燈,插座是最簡易的那種。
現在擺了兩台,倒是怕不夠用了。
「你這兩個電腦,會同時打開嗎?」
周生辰在客廳回答:「會。」
「那插座好像不夠了,」她思考著,「你先坐一會兒,我下樓去便利店買個大一些的。」
「樓下便利店?」他走到書房門口,問她。
「嗯,要不然就不夠插檯燈了」
「好,知道了。」
他說著,已經轉身而出。
等他關上大門,時宜才發現,自己剛才仍舊把他當了個客人。
可是他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了男主人。
她手撐在書桌上,有種不太真實的幸福感。從烏鎮回來,有些東西在改變著,細枝末節,卻清晰可見。並非是指那些男女之間的肌膚相親,而是更多的,她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在乎。
像是曾經,他對自己的那種在乎。
雖然他都不記得了。
這個除了對科研和經濟有熱情,對餘下的任何事情都興趣乏乏的男人,開始護著自己,開始像個普通男人,會去自然地由自己指揮,去買日用品她拿著白色的抹布,擦著書房的每個角落,過了會兒,慢慢地蹲下來,看著書櫃最底層那一本本歷史書籍。
大多是裝幀精美,沒有翻過的模樣。
也的確,很多買回來只翻了一次。
看到這些,她想起自己包里夾在雜誌里的紙,找出來,放在了新文件夾里,非常小心地收放在了那層書的上面。關於這段記憶,她不知道要寫多久,只希望自己不要忘記的太多,能盡量詳實地記錄下來。
那些,關於他的,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晚飯隨便吃了些冷盤和蔥油拌面,他就進了書房。
時宜自己在陽台的小桌子上,拿了幾張紙,構架這本書的年代表,很快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她的工作時間本身就是從下午到深夜,到十一點多,也不覺得困,看書房裡還安靜著,就去用瓷盤裝了些點心,敲門後,推開來。
周生辰似乎是習慣了一個人,回頭看了她幾秒,這才從工作中回神過來:「困了?」
「沒有,」她走進去,把點心和一杯熱牛奶放在他面前,「我怕你餓,如果餓就吃一些,不餓就喝了牛奶?」
他笑,把杯子拿起來,喝了口牛奶。
放下來,把身邊空著的椅子拖過來:「坐這裡,我陪你說會兒話。」
她嗯了聲,坐下來。
雖然說法有些怪,但意思總是說要陪陪她,估計是覺得整個晚上有些冷落她了。
兩個人說著閑話,他就隨手打開了自己的私人郵箱。
整理的非常整齊。
她看到十幾個人名字里,有專門的文件夾叫「時宜」,立刻就想到了曾經那些和他郵件來去的日子。大半年都沒有任何別的交流方式,當時她別提多灰心了。可是現在了解他了,再想想,這就是他習慣的交流方式。
很直接,而且回復時間可以自主選擇。
處理私人關係尤其有效率
周生辰忽然問她:「看到這行字,你能不能找到類似的。」
時宜看了眼他的電腦,r上只有一行字:
一萼紅,二色蓮,三步樂,四園竹,五更令,六幺令,七娘子,八拍蠻,九張機,十月桃,百宜嬌,千年調。
她瞭然,笑起來:「這是詞牌名,不過列出這個的人也挺有趣的。」
「想出什麼類似的沒有?」
時宜略微想了會兒,中藥里倒是有些:「一點紅,二葉律,三角草,四季青,五斂子,六和曲七葉蓮,八角楓,九里香,十灰散嗯,百草霜,千日紅。」
「全是中藥?」他未料她用中藥來應付。
她點點頭。
他很快把她的答案寫下來,黏貼在郵件回復里。
很快又敲下一行字:這是時宜給的答案。
「發給誰?」她看到他寫自己的名字,好奇問了句。
「梅行,」他笑,「他總喜歡群發這種東西,當作娛樂。」
她想到那個男人,嗯,倒是符合那人的脾性。
周生辰把牛奶喝完,合上電腦:「我凌晨四點離開,你明天有工作?還是在家休息?」
「沒有工作」她拿起空杯子,「我和美霖說我在蜜月。」
「蜜月,」他略微沉吟,兀自笑笑,「的確算是蜜月。」
如此夜深人靜。
他簡單做著肯定。而她,看了他一眼,莫名就臉熱了。
陰曆七月,是鬼月。
因為這個月的特殊,周家夜晚有門禁,周生辰不便在深夜往返鎮江和上海,時宜就請了一個月的假,住在鎮江的老宅。美霖不無感慨,嘲她索性去過少奶奶的生活,不要繼續留在上海了,反正這種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大城市也不適合她家那位科學青年。
她笑,沒說什麼。
雖然前幾周的周末和他回去,吃住同行,但總感覺像是空氣。
或許他們家真的很看中名份這種東西,包括和她關係很好的小仁,在人前也只禮貌地稱呼她時宜小姐。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時間,他母親並不在國內。
那個地方移動信號不好,她只是晚上在房間里上上,用固定電話和家人、朋友聯繫。
白天的時候,看書寫東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著看外邊發獃。
桌上的書倒都很難得。
幾本都是藏書樓里收藏的一些絕版書籍,大多數都是豎版繁體,還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對藏書樓有一些抵觸,所以都是他陪著她去挑回來,等看完了,再去換一些。
大概過了十天左右,家裡有了年輕人,氣氛才有些融洽。
這日午後,周文幸和梅行同時抵達。彼時,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著石階往山下走,大片的陽光都被厚重綠葉遮住了,有水有風,倒也不覺得熱。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來。
溪水裡有非常小的魚,不多,恰好就在這轉彎處聚了一群。
水上,還有幾隻蜻蜓,盤旋來去。
她看著它們,思維放空地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權當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邊,略微靜默了會兒,看了看腕錶:「文幸和梅行該到了。」
他說該到了,就肯定2分鐘之內會出現。
時間觀念太好的人,自然會約束身邊的人,包括她,現在也養成了守時的習慣。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開上來,很快停在了兩人不遠的路邊。車門打開,梅行先從車裡走下來,隨後就是文幸。兩人從高聳的樹下穿過,停在小溪的另一側,文幸偏過頭去,笑了聲:「大嫂。」
時宜笑:「他剛說你們該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對時間要求很嚴的,」文幸佯裝嘆氣,「搞得司機也很緊張,不敢遲到。」
這算是控訴?還是撒嬌?
她覺得每次見到周文幸,她都對自己很親近,算是這家裡不多對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對梅行頷首招呼,就笑著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訴周生辰嚴苛的時間觀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這裡蜻蜓啊,螢火蟲啊什麼的,都特別多,」周文幸看時宜在看蜻蜓,半蹲下來,試著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時候偶爾回來,經常捉來玩。」
她的手非常瘦,應該是先天心臟病的原因,讓整個人都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上次見面不覺得,這次的精神狀態卻明顯差了許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為什麼?」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隱隱而笑,偏就不繼續解釋。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氣哼哼地喃喃:「欺負我在國外長大,不懂你們這些邪說。」
時宜聽得笑起來:「這只是民間的避諱,通常呢,都認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來做客。」
她也是小時候掃墓,被幾個阿姨教育過,才記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這裡,不是清明掃墓,就是鬼月啊還經常捉一堆回來玩」她略微有些膽寒,忍不住追問,「螽斯是什麼?」
時宜來不及回答,梅行已經告訴她:「是蟈蟈,我記得你小時候也經常玩。」
周文幸臉更白了。
時宜倒是真怕嚇到她,笑了聲:「別怕,都是說著玩的。」
其實她自己也怕這些民間傳說,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時心情。
她剛想要繼續安慰,周生辰已經輕搖頭,長嘆了口氣:「蜻蜓,又稱燈烴、負勞、蟌、蜻虰,屬蜻蛉目差翅亞目的昆蟲。常在水邊飛行,交尾後,雌蟲產卵於水草中,和魂魄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無神論者的解釋。
純科學。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學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輪迴的。」
周生辰也半蹲下身子,很輕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輕薄笑著,以理反駁:「它現在在產卵,之後是稚蟲,再羽化為成蟲,然後又是一輪繁殖,很嚴謹完整的過程。對不對?」
梅行嘲他兩句,二人自幼相識,早已習慣了如此你來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