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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當一個你以為已經死了三五七年的人在一個月圓夜悶聲不響的出現在你家門口……

在我自個兒幻想過的幾百種宋郎生與采蜜重逢的場景中,此情此景算是最駭人的。

儘管她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動人,宋郎生依舊直著身子不為所動。

我尷尬的站在一邊端詳著這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的小宮女,一時之間仍未能整理出什麼所以然來。

就在此時,宋郎生同手同腳的退了兩步,脖子不自然扭向我,問:「鬼?」

「……」我怎麼就忘了,那段我為了逗駙馬開心講故事的歲月里,他一聽就冒冷汗的就是鬼故事。

不等我提醒,但聽撲通一聲,采蜜暈倒在地。

宋郎生不僅不扶,反倒再退一步,我於心不忍,道:「她有影子啦。」

宋郎生陰測測的盯著她,僵著肩問我:「莫非是殭屍?」

我:「……」

不論如何,采蜜還是被我們抬回府里去。我差柳伯喚周文瑜來問診,又讓侍女替她蓋好被褥,這期間宋郎生怔怔的坐在客屋裡盯著采蜜,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拉了把椅子坐他身旁,支著下巴問他:「她當年……不是被你埋了?」

宋郎生沉思了一會兒,慢慢道:「故我在想,是否坑挖的太淺了……」

言下之意是遺憾沒能挖個深坑怎麼就讓給她爬出來了是么?

好在周文瑜及時趕到,施了幾十針才讓采蜜悠悠轉醒。

她醒來的第一反應是找她的「大哥哥」,第二反應是泣不成聲的和我打招呼。

我呵了一聲,她紅著眼睛低著頭開始述說自己這些年的百轉千回。

其實也沒怎麼複雜,那一年,她亡命天涯的路上不小心從馬背上跌下後就失去意識了。

貌似宋郎生的坑確實挖淺了又加上大雨滂沱衝掉了些許埋葬在她身上的泥土,被個路過的好心人給救了。

所以大意上就是說她當年只是假死斷了一會兒子氣卻被宋郎生當真死人活埋了。

長時間的窒息讓她半身不遂,足足躺了五年才能下床走動。

接下來兩年時間她到處尋覓她的大哥哥,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眼淚汪汪的盯著宋郎生,見我挑眉,她又接著道:「可我始終都找不著,後起我的失蹤應會讓公主殿下擔心,就想先來尋殿下,怎料就見到了大哥哥你。」

我呵呵一笑,努力讓笑容不那麼像譏笑,「難為你過了七年還能想起本宮會不會擔心你。」

采蜜一副茫然無措的看著我們,問宋郎生:「對了大哥哥,何以你會在公主府呢?」

她睜著眼擺出這副渾然不知心上人已經娶他人為妻的神情,害的宋郎生怔怔張了張口,半晌無語。

一瞬間,我從駙馬的眼裡,瞧見了當年大哥哥寵溺小妹妹的眼神。

那本該是屬於我的,現在卻用來望另外一個女子。

采蜜見他不答話,又轉頭看向我說:「公主,他就是我那段時日采蜜常和你提及的大哥哥呀,采蜜每日回到玉龍山莊都會同你說起呢,你是因為采蜜認識的他么?」

到此為止,我嘖嘖稱奇,唯有感嘆這丫頭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倘若我此前已經與宋郎生相認,她這番話不免會讓宋郎生懷疑我是以她身份的名義騙得宋郎生的心,若沒相認,那敢情好,我若馬後炮說我才是當年的小妹妹,可不擺明著瞎說,若是我,為何和宋郎生私奔之人會是她?別忘了,當年的大哥哥唯一見過小妹妹的容貌,正是她。

她見我們倆都不說話,獃獃的等著,我猜接下來如果告訴她宋郎生是我的駙馬她必然會哭著搖頭「不可能,怎麼會……」然後掙扎許久說「采蜜當年就不該活下來,采蜜這就走」諸如此類的話。

宋郎生到底還是開口了,「我……我已娶了公主為妻。」

采蜜靜默須臾,巴眨的眼像是以為自己幻聽一般,「不、不可能,怎麼會……大哥哥你是不是在騙我……公主,你怎麼會……」

我扶了扶額,只見她繼續喃喃自語,眼淚啪嗒啪嗒滴個不停,掀開被褥穿好自己的鞋襪道:「采蜜明白了,采蜜來錯了地方,不,當年我就該被埋在那黃土裡,不該惹公主和駙馬爺煩心……采蜜這就走……」

未卜先知的我:「……」

劇情進展到這時,按理說宋郎生是要攔下她,並懷著濃濃的歉意和愧疚之情照顧她。

我必然為之憤怒,三天一小醋兩天一大醋,成天想著把采蜜趕走或者說一些「她根本就是假的」這樣的話。

繼而宋郎生會對這樣的我感到痛心疾首,說「她畢竟是因為我才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我只是想好好補償她,並無非分之想。」

而身為公主身為妻子更身為當年真正的小妹妹的我怎麼可能容忍的下夫君維護一個女騙子?幾番之下心灰意冷,讓宋郎生簽好和離書帶著采蜜滾出公主府。

果不其然,宋郎生急匆匆的站起身,一把握住采蜜的手,「我豈會就這般讓你走了?!」

采蜜不可置信的迴轉過頭,「大哥哥,你……」

宋郎生對她道:「你稍等,馬上就好。」

我腳下一軟,不是吧,過程全都省略了,駙馬這是要直接打包走人的架勢么?

待宋郎生返回時手上居然真拎著一袋包袱,路過我跟前時頓了一頓,「對不起。」

我:「……」

他將包袱遞給采蜜,鄭重其事道:「這些年我在朝中當官,俸祿不薄,可平日里大部分還是上繳給了公主殿下,這些是我攢下的,加起來總歸還是有二百兩的。」

采蜜與我:「?」

宋郎生艱難的掙扎了一會兒,依依不捨的把手中包袱遞給采蜜,道:「給你路上當盤纏吧。」

采蜜:「……」

我:「……」

最毒駙馬心。

我頭一回覺得駙馬毒的如此可愛。

但,只怕采蜜卻不這樣認為。

她風塵僕僕而來,絕不可能無功而返。可偏生自個兒哭著要走,駙馬也不挽留,走也不是不走不不是,最後只能原地站著任由自己的眼淚撲簌簌的落。

這個采蜜已然不是當年那個會舉著小拳頭肆意的說「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的小宮女了。

我又悄然朝宋郎生面上瞥了瞥,雖說他一向毒舌刻薄,然而今夜之舉措實不像是對一個千里尋來的昔日戀人的所為。

我心中數種滋味陳雜,只道:「夜已深,采蜜身子骨還弱著呢,讓她上哪兒去?先讓她好好在這兒歇著吧。」

宋郎生沒說什麼,甚至沒多看采蜜一眼,就跨門而出了。

屋裡就剩我和采蜜二人。

忽然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痛斥她當年冒充我的名義私奔,還是質問她種種居心叵測?

自打我恢復小妹妹的記憶後,每回想起采蜜,只當是她當年在替我傳話時迷戀上了駙馬的天人之姿,墜入愛河,故不念及我們主僕情誼,才鵲巢鳩占,意外身亡的。

可現下看來,事情絕不這樣簡單。

從馬背上摔到半死不活之人還被埋於土中,此時此刻能好端端的杵在這兒,若我會信她所謂的「被好心路人所救」,這監國再當下去只怕要亡國。

采蜜依舊在哭。

我雙手橫抱於胸前,靠在窗邊看她哭,直到她不好意思繼續哭的時候,我才開口道:「若現在問你,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今夜你為何而來,你會如實相告么?」

采蜜神情中浮起一抹惑色,「當年大哥哥約采蜜在楓樹下等他,他問我要否隨他走,我心繫於他,自然相隨,誰知途遇殺手遭遇不測……事情便是如此,何謂發生何事,何謂為何而來?」

我嘆了嘆,想來她怕一言有失而露出破綻,誓要將這出爛戲演到底。

她又像在琢磨我的話,道:「公主是問大哥哥為何要離開京城么?這,采蜜並不知曉。」

她是在暗示我,若我要追究她私自逃宮之罪,她就會揭穿宋郎生謀逆案的身份么?

「這樣啊。」我的笑停在唇邊,「那——」

她抿了抿唇,眼眸閃過一絲警惕。

「早點休息,」我抬手在耳邊,給了她一個溫柔無比的笑,「晚安采蜜。」

出了後花園,我止步在柵欄邊,遠遠看著客樓小屋的燈熄滅,輕喚道:「阿左,阿右。」

兩個影衛適時從陰影處竄出,齊齊單膝跪下:「公主。」

「你們方才在屋頂都聽到我們的談話了么?」

阿左阿右點頭。

我淡淡道:「她右手虎口處有厚繭,應是練了劍,十之□是當年救她之人所教,她此番前來,必有所圖。阿右,你回明鑒司告訴陶淵,就說是我的意思,查一查采蜜這個人。」

阿右說完領命二字後嗖的一聲就不見了。

阿左舉拳問我:「公主,我呢?」

「沒你什麼事啊。」

阿左:「……那公主叫我出來是為哪般?」

我食指在下巴下敲了敲,「查崗?」

阿左:「……」

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抱怨父皇為何要把公主府建的這麼繞。

當我找到宋郎生的時候,他正坐在水榭的一方小亭中。石桌油燈明明滅滅,暈得他側顏紅光閃閃,煞是好看。

我就著他對面坐下,雙臂枕著臉頰看他,宋郎生微微偏頭,也托腮和我靜靜對視,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幹嘛這樣看我?」

他平平道:「瞧公主有沒有吃醋。」

我嘁了一聲,「我為何要吃醋,你就差沒直接攆人走了。」

他忽然勾起唇角,卻沒反駁。這個笑,徒然令我有些恍惚。我脫口而出,問:「駙馬,你為什麼要試探采蜜?」

他一怔,「什麼試探?」

我斟酌了一下,「連周文瑜都說,她脾肺嚴重受損,只怕這一輩子都得靠藥物撐著,還因你躺了五年,你轉頭就拿著二百兩打發她走,說實話,我除了你在試探她以外想不到其他理由。」

宋郎生揉了揉額角,「瞞不過你。」

我坐直身子聽他說。

「她方才若真心想走,早就走了……可她卻一直在哭……」宋郎生嘆了嘆,「阿棠,我想,她是想留下來把我從你這兒,搶回去的。」

我一時間有些迷糊。雖然從我的角度是能夠一眼瞧出采蜜的居心……但那是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小妹妹呀,可宋郎生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能在恩怨情仇迎面襲來的時候那麼清晰明了的看穿本質——

找了個大理寺卿做夫君果真毫不浪漫。

「她不是你過往心心念念的未過門的妻子么?那時你說什麼也不肯娶我,不正是因為她么?」我問,「她回來了,難道你一點兒也沒有動心?」

宋郎生看著我,似笑非笑,「過去的人,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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