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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這聲音猶自噩夢般而來,我的心似被什麼狠狠揪住,幾乎虛脫踉蹌,身旁的成公公眼疾手快扶住我,總算沒有發出動靜,我卻聽到自己狂烈的心跳。

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因余煙未散還是淚霧湧出,直待一身藍影風塵僕僕步入園中,一切再度變得清晰起來,那人面容俊秀至極,鬢若刀裁,饒是此等時刻,顧盼間依舊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停至柳伯跟前,只聽柳伯哆嗦的撲通跪下,面色蒼白道:「駙馬爺!寢宮不知何故忽然間被炸毀,公、公主……」

「公主如何?」

「公、公主、主在屋中撫琴靜養……事發突然,她她,」柳伯抖的幾乎連話也說不完整,伏地痛哭道:「未能逃脫,仍、仍困其中,沒有出來……」

宋郎生原本正望著東面濃煙的方向,聽到柳伯這樣說,仰頭的動作凝滯了那麼一瞬——

下一刻,他的身形徒然沖至搖搖欲墜的廢樓前,柳伯猛然明白過來,大喝一聲道:「駙馬爺不可——」

原本正潑水救火的侍衛們領悟過來,都趕忙上前拽住宋郎生,「駙馬爺不可,樓要塌了……」

「滾!」宋郎生反手一掌推開幾大侍衛,其力道之大勢如破竹,一時令人阻攔不及,眼看著便要衝入其中,這時有人忽然高聲道:「是公主!是公主!」

我心頭一咯噔,本還當是有人察覺到我們,再循聲望去,卻見夢蝶伸手指著書房方向,那烈焰煙霧之中依稀有一道青影,定睛一瞧,確見一個身著翠衫的女子氣若遊絲的探出手來,後半身被樑柱所壓,但聽夢蝶哭叫道:「是公主!公主她還活著!」

我與成公公面面相覷,這府邸都炸成這副模樣了,那「替身」又豈還有活命的道理?再往深處想,多半是那姑娘死到臨頭忽然又怕了起來想要逃走,不料遲了一步,雖未被火藥炸個粉身碎一骨,卻被瓦磚樑柱砸個正著。

翻卷的火焰阻斷了去路,試圖潑水救火的人才一靠近就被火舌逼的連連倒退,叫煙熏的連眼睛也睜不開。

我麻木的看著這一切,腦海中迴響著聶然的話:「那就是……等公主薨。」

宋郎生,一直在等待一個契機能夠冠冕堂皇的回京攪亂朝局。

是不是此時,偽裝成在奮力救出公主的他,心中正當竊喜,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是不是等到「公主」身亡,他就會與所有人一齊哀聲痛哭,裝成是悲痛萬分的樣子,心中盤算著下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策?

我的心不斷下沉,僅僅一瞬的出神之際,那道藍色的身影已然飄出我的視線範圍之外,不等我回過神來,只見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駙馬——」

我大驚之下再顧不得其他,窗門推開時竟望見了宋郎生徑直衝入火圈的背影,如同一道閃電,任憑熊熊烈火燃上了他的身!

我的心彷彿在那一刻倏然停止了跳躍——

我望見了他握住「襄儀公主」的手,「阿棠,不要怕——」

那一聲叫喚似一刃鋒利的劍,直直刺入我的心頭。

火雲倏地捲起來,但聽「咔嚓」一聲響,樑柱紛紛斷裂開來,砸落在地濺出更多的火團,周圍的人不得不散開,那最後一根支撐的木椽從高處墜向「襄儀公主」時,我看到宋郎生往前一撲,「咔」聲輕響,堪堪擋受了那重重的一擊——

宋郎生噴出一口鮮血,卻仍未鬆開她的手,他努力挪動壓在她身上的巨石,想要把她救出來。

他會死的。

他就要死了!

我腦中一片混亂,分不清孰真孰假,是痛是怒,只覺得眼前一時是慘淡的紅,一時迷茫的白——

「轟!」

地面,莫名的顫了一顫。

隨著這一聲巨大的聲響,所有的所有轟然塌陷,連烈火都為之一黯。

「轟隆隆——」

這時,天空的霹靂像是聽懂了土地的嘶吼,烏雲密布,一剎那雨點連成了線,嘩的一聲,雨就像塌了天鋪天蓋地傾瀉下來。

暴雨似流水般滾滾而來,熄滅了大火,不停的澆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方才地動塌陷,不知是因火藥觸引,還是遭遇地震,幸好只是那麼一晃,大多數人安然無恙,可那個「襄儀公主」,卻徹徹底底的陷入地底之中,再也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了。

宋郎生屈膝跪坐在廢墟之上,半個人都陷在泥沙之中。

風雨吹人睜不開眼,而他卻獃獃的低頭看著,仿若「襄儀公主」還在他的跟前一般的看著。

我從未見宋郎生有過這樣茫然的神情。

周圍的人都在哭,為「我」而哭,有人痛哭失聲,有人喃喃不絕,只有他巋然不動。

他身上被燒傷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而他渾然未覺,像是不曾經歷過灼骨之痛,身軀連晃都沒有晃過。

他極慢極慢的抬起頭,看著天,眼中儘是空洞無物。

就在所有人以為駙馬爺會因為痛失公主而仰天哭哮時,他忽然俯□,開始用手挖起瓦礫沙土來。

一時間,眾人都被駙馬的舉措所震驚,柳伯一路摸爬滾上前去,拽住宋郎生的衣裳哭道:「駙馬爺,公主、公主殿下已經去了……」

宋郎生卻反手狠狠推開他,眼中漸起怒意,「公主還活著!公主還在等我們救她!」

「駙馬……」

「夠了!」宋郎生叱道:「哪怕……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救出襄儀!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一齊把這石頭搬開!」

侍衛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哪怕知道「公主」絕無生還的希望,仍不得不冒著大雨,在焦黑的灰燼中刨開石土。

風卷雨,雨裹人,我怔怔的看著他,這一刻,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只能獃獃的看著他。

「阿棠。」

我聽他啞聲喚道。

「阿棠。」

他的雙手被割破,染滿了鮮血,仍未停下動作。

他垂著睫,眼底的情緒都被這傾盆大雨所覆蓋,那張秀雅無雙的臉上沾滿沙土泥水,什麼神情都看不出來。

但為何我卻感覺到,他在哭。

「阿棠!」

前一刻剛挪開的泥石,下一刻又被雨水沖了回去。

「阿棠……蕭其棠!」他的聲音多了許多驚懼,每喊一遍我的名字,渾身顫抖的更加厲害,「阿棠!」

一陣涼風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也早已被雨水打濕,麻木的心臟越揪越緊,疼到無可發泄的地步,心中便只剩一個念想——

宋郎生,就算這只是一場戲,我也不許你再這樣下去了——

我轉過身想要衝出閣樓,成公公卻伸手攔住了我,「公主三思……」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方才若不是天降大雨,他已經死了!」

成公公道:「此乃駙馬的苦肉計,殿下絕不可掉落他的陷阱之中……」

我正待張口辯駁,突然的,自四面八方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我心中一驚,回頭自窗外望去,頓時鬚髮皆立——不知何時府中已有層層疊疊軍士手持弓箭,一整排將去路堵死,那箭頭寒光逼人,直指向宋郎生。

我慢慢推後,奔至觀景閣另一面的窗前,推開,不知數目多少的士兵軍陣整齊的將大半個府邸層層圍住,冷冷長弓,蓄勢待發。

府中所有人都被這陣仗嚇呆了,連原本忙著一起挖土的侍衛們也停了下來,不知所措的看著那些士兵,蹲也不是,站也不是。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唯獨宋郎生依舊專註的埋頭挖土,對四周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天地間,彷彿只剩一件事,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一個聲音高聲響起:「讓開!」

所有軍士聞言如潮水般分開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動作整齊,毫不拖泥帶水。

一人身著鎧甲,自人群中魚貫而入,氣勢洶洶的朝宋郎生的方向走去,然後寒光一閃,抽出腰間長刀,刀鞘直指宋郎生,聲音渾厚而有力:「叛賊宋郎生,勾結前朝餘孽謀害公主,還不束手就擒!」

我這才看清,這個人,是親軍都尉府的總統領,賀平昭。

賀平昭見他不回應,冷冷重複道:「叛賊宋郎生,勾結前朝餘孽謀害公主,還不束手就……」

話未說完,一支利箭兇猛的從箭陣中掠向宋郎生,宋郎生側身一避,「奪」的一聲,射入傾倒的木柱之上。

賀平昭回頭怒道:「誰放的箭!」

一個士兵顫抖的跪下,表明他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一時手滑。

賀平昭不再追究,見宋郎生避過箭後仍自顧自的埋頭挖土,遂怒不可恕將手中刀刃逼近一步,再次道:「宋郎生宋大人,你若再不降,休怪本將軍不留情面……」

宋郎生緩緩的偏過頭,無視了指著自己的刀鋒,睨向賀平昭。

僅僅是那麼一眼,賀平昭竟然連話也說不下去,「你……」

我一時看不明白,賀平昭究竟看到了什麼會如此失態。

直待宋郎生用嘶啞問:「為何不救公主?」

那聲音悲戚的不像是他自己發出的聲音:「賀將軍,公主還在等我們救她,你為何無動於衷?」

賀平昭原本就睜大了雙眼,聽完便驚得更大,「宋郎生,分明便是你害死了公主,你休要再惺惺作態……」

「公主沒有死!」宋郎生反手抽出腰間的長劍,噹噹幾聲,堪堪斬開了賀平昭的刀,目呲欲裂,「公主不會就這樣死的!她還活著,她還活著!你們這麼多人,為何不搬開這些沙石去救她!」

賀平昭連連倒退數步,一時間傻了眼,居然連話也接不上。眼前這個渾身濕透沾滿泥沙的狼狽之人,哪還像是那個風華無雙的大慶第一駙馬大理寺卿宋郎生?

我甚至連繼續看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轉眸看向成公公,問道:「為什麼,親軍都尉府的人,會出現在公主府?」

成公公一怔,道:「奴才不知,或許是他們見此突生變故……」

「賀平昭見府里毀成這樣,問都不問一句公主人在何處,」我忍住自己的手指不要顫抖,朝窗外指了指,「就一口咬定是宋郎生下的毒手……你當本宮是好糊弄的嗎?」

成公公張了張口,卻什麼也答不上來,我不怒反笑,「不如成公公告訴本宮,現天底下,除了太子外,誰還敢下令兵馬圍堵我襄儀公主的府邸!」

成公公乍然一驚,忙跪□,慌忙道:「公主息怒……太子殿下的所作所為俱是為了公主……」

「為了我?」我心中一悸,「今日之計不是為了剷除神機營總督萬翼么?」

成公公登時垂下頭。

我忽然回想起那夜太子弟弟收到飛鴿傳書後將錦條納入袖袋中的姿勢,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說了一個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可能性:「太子……不可能能未卜先知宋郎生什麼時候回府……」

除非,是宋郎生親自告訴他的……

成公公猛地抬起頭,望著我結結巴巴地道:「公、公主……

我蹲□,揪起成公公的衣領,吶吶盯著他,「那夜飛鴿傳書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宋郎生……」

成公公聞言呆住,一時間竟是無法反駁。他慌慌張張地道:「太子是擔心公主一時心軟……」

「心軟?宋郎生的那封飛鴿傳書里究竟說了什麼會讓太子認定本宮必定心軟?」

成公公連連搖頭,「不,不,那錦書之中並未詳說什麼,駙馬只是告之太子他正在趕回京城的路上,夏陽侯聶光欲要謀反,京中有人將要對公主不利,讓太子務必要保護好公主……」成公公見我渾身震了震,又道:「但,但太子認為這必定是駙馬的緩兵之計,若是公主見了又要掉入駙馬的陷阱之中……」

我咬唇,哽咽道:「可挖陷阱讓我跳下去的是太子!」

說完這句話我怫然起身,欲要跨出門去,卻見成公公以頭磕地,忽道:「公主不要忘了當年給公主下毒之人是駙馬!」

短短一句話,猶如霹靂迴響在閣內。

「公主,縱使駙馬爺對公主動了真情,都改變不了他前朝皇嗣的身份,更改變不了他曾經加害公主的罪孽!」成公公將頭埋於地上,「公主若是一時心軟原諒了他,那對太子、對皇上、對大慶都會是後患無窮的啊公主。」

窗外傳來兵刃相接之聲。

「這番話,不會是你能說的出口的……是太子教你這樣說的吧……」我停住腳步,轉身,靜靜地望著伏倒在地上的成公公:「正如他看似無意間提到父皇昏迷的原因,倒確實是句句下套,攻心為上啊……」

「公主!」

我深吸一口氣,「太子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呵,你也真是一個忠心的好奴才。」

成公公最究還是沒敢強行阻攔住我。

在得知飛鴿傳書之人是宋郎生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處於極為混亂的狀態,恨不得立刻跳出觀景閣去見他。

我想親自問一問他,問他當年為何要害我,問他如今是否後悔了。

不,比起這些更為重要的是,我想立刻出現在他面前,讓他看到我還活著。

宋郎生與賀平昭已動起武來。

賀平昭是大慶最為年輕有為的常勝將軍,他的力氣武力在整個皇城乃至整個軍營都是數一數二之輩,他既奉了太子之命,絕不可能會對宋郎生心慈手軟。

宋郎生縱使武功不弱,可他受了重傷又耗盡心力,如何能是賀平昭的對手?

我跌跌撞撞的奔出觀景閣朝外奔去。

這一段路原本就短,可我卻覺得太過漫長,漫長到一分一毫都等不及了。

直待穿過人群,聽到宋郎生用近乎崩潰的語氣嘶聲在喊:「為何要阻我救公主!」

那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竟驚人的斬飛了賀平昭的戰刀!

下一刻,他衝到了賀平昭的面前,就要刺破的喉嚨!

「住手!」

我下意識喊道。

劍刃就在快要觸到賀平昭的頸脈時停了下來。

賀平昭見宋郎生執劍而不動,連連倒退數步,再度撿起刀,回指向他。

所有人都像是見鬼一般倒吸一口涼氣。

而宋郎生整個人都像是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他聽到我的聲音,臉上的表情又像是惶恐又像是畏懼更多的卻是不可置信。

然後,他猶豫了片刻,慢慢的轉頭。

然後,我一步、兩步的走近。

直到那張令我魂牽夢繞又恨之入骨的面孔,呈現在我的面前。

宋郎生身形晃了晃,面上浮現難以抑制的震驚,他怔怔的看著我,「阿棠?阿棠?是你么?」

一股辛酸的感覺從我的心頭散開溢出來,眼前一陣模糊,我輕聲道:「是我。」

「你還活著?」他邁出腿,想要上前卻又不敢上前,彷彿走出一步就要夢碎一般,「沒有騙我?」

我抹了抹眼淚,望著宋郎生赤紅的雙眼,用力點了點頭,「爆炸發生的時候,我恰好不在屋裡……我……」

話未說完,整個身體被一雙手重重的擁入懷中,像是用盡了渾身的氣力一般,浸透的衣裳冰涼刺骨,軀體卻又如一團火焰,幾乎快要隨他一同燃為灰燼。我聽到他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阿棠,阿棠,阿棠。」

雨已停,可我脖中涼意綿綿不斷滑入,我這才驚覺,那是他的淚。

他居然,會為我流這樣多的眼淚。

他居然,這樣的在乎我。

從未有過的喜悅摻雜著劇烈的痛苦,如驚濤駭浪強烈撞在我的心底,抬頭望著宋郎生的雙眸,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意,我幾乎無法言語,正是這時,賀平昭朝他怒吼道:「叛賊宋郎生,膽敢挾持公主殿下!」

我正想讓賀平昭退下,卻聽賀平昭對我道:「公主不必害怕,此處已被親軍都尉府團團圍住,京門羽林軍亦會牢牢死守,宋郎生便是插翅也難飛。」

我心頭一跳,羽林軍素來由我掌控,賀平昭這番話的意思,豈不是暗指這一切皆是受我之命?

宋郎生聞言雙臂稍稍鬆開我,他疑惑的凝著我,問:「阿棠,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賀平昭打斷道:「宋郎生,你這個前朝餘孽,企圖勾結叛賊謀反作亂,若不是公主洞悉先機,今日早就命喪黃泉了!要是公主方才立即現身,你又豈會自投羅網!」

他話音方落,周圍人皆是大驚,宋郎生看向我:「阿棠?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才終於領會到我那太子弟弟的勞苦用心。

莫要說今日確是由我布局下套除掉萬翼,那本就是因萬翼是宋郎生的人。

宋郎生只要細想,想到我與方才那「死去的襄儀公主」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再看一看這安然無恙的我與此時周圍千百名手持長弓的將士,他自然會明白髮生了什麼。

而我,甚至沒有立場去為自己辯解一句:不,都是太子弟弟所為,與我無關。

因為哪怕是此刻,哪怕是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理智都無法讓我信他。

太子讓賀平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宣告宋郎生的身份,不僅阻絕了一個我給宋郎生解釋的機會,更斬斷了一個宋郎生給我解釋的機會。

因為於太子而言,不,於整個蕭家江山而言,宋郎生乃前朝皇嗣,單憑這一點,就必須斬草除根。至於他是有心謀反還是無心遭人利用,又有什麼分別?

我望著此時看去茫然的宋郎生,想到自己那日在邀月樓初初得知他是瑞王之子時的反應,是那麼驚慌失措,那麼無能為力。

為何要驚慌?為何要絕望?

為何會被風離所利用,去窺探前朝瑞王的密地之所?

蕭其棠啊蕭其棠,你想憑一己之力毀掉所有駙馬可能會造反的力量,豈非心底深處,一直都從未真正信任過駙馬么?

你怪太子處處算計你,卻不願意承認,他只是替你做了你原本就會做的事。

我強抑住就要湧上胸腔的血氣,掙開宋郎生的懷抱,自嘲的笑了笑,一步步往後退開,宋郎生下意識的伸出手來,卻沒有拉住我,他見我退到了賀平昭的跟前,眼神中的迷茫之色一點一點散去,逐漸恢復清明,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賀將軍所言並無不是之處,」我道:「前朝瑞王之子,說的,難道不是你么?」

宋郎生劇烈一震,他像是驟然明白過來,不可置信的望著我,「原來,原來你是故意詐死,原來,方才我為了你那般,那般——」他喘了兩口氣,「你,你都看在眼裡……」

我想到他方才救我那決絕的樣子,心中一痛,別過頭去,宋郎生的語氣很輕,可是每個字卻血淋淋的滿是怒意:「是不是,看我那般為你,你還在想著是真情還是假意?」

「真情?」我反問,「宋郎生但凡你對我有一絲真情,兩年前又怎麼可以逼我喂入忘魂散?!」

宋郎生渾身顫了顫,「你,你想起來了?」

我點頭,再度直視他的眼,「是,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我想起你對風離說的『她依舊會愛上我』,是那麼自信滿滿,那樣雲淡風輕!」

天邊的雲層層翻滾,帶著墨色,暈染在他的臉上。

宋郎生沒有避開我的目光,悲喜難辨的回望著我,問:「上月我臨走前讓柳伯交予你的信,你看過了么?」

「那封信寥寥數字,根本並未說什麼……」

「那封信寫著『盼你不論記起何事,都能信我如初』!」宋郎生顫聲打斷我的話,「我叫你要信我,我希望你相信我一切等我回來!你根本什麼都不需要去做,只要等我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我想起了那個夜裡,我在得知自己中了必死之毒後捧著他的信哭了的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忍不住伸手指了指他,「等你回來?我失憶了整整兩年!這兩年我經歷了那麼多,從鬼門關中爬出來那麼多次可是結果呢!」我又指了指我自己,「結果每一次危難之際,你在哪裡?你不知去向消失的無影無蹤!你讓我如何信你?你叫我如何信你!」

「既然你不信我,又一心想殺我,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宋郎生張開雙臂,閉上眼,「動手吧。」

我知道宋郎生是在置氣,他每次賭氣的時候都是這樣,不解釋,不辯白,反倒要將我氣的腦袋冒青煙。

令讓我料想不到的是,賀平昭比我還要生氣。他大抵是方才氣勢如虹的和宋郎生磨了半天功夫還不見其降,早已懷恨在心,不待我多說半句,賀平昭已如孤鴻掠影,點足間手中的刀已斬向宋郎生。

我下意識想要撲身上去擋住,剎那間,寒芒一閃,刀起刀落,噴出一蓬血雨!

然而流血之人,並非宋郎生。

也不是我。

就在方才電光閃石的瞬間,有一個人挺身而出,用後背生生替宋郎生挨了那一刀!

那人悶哼一聲,慢慢的從宋郎生的肩頭滑了下去。

采蜜。

那個早已被我遺忘到九霄雲外的人,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救了宋郎生。

賀平昭見自己一刀落下傷了一個女人,大驚失色,沒有再落第二刀。

而宋郎生緩緩睜開眼,乍然望見那個嬌小荏弱的采蜜癱倒在地上時,蹲下扶著她,不敢相信地道:「采蜜,為什麼……」

采蜜軟軟的倒在他的懷中,流著淚,急促地細若遊絲地說:「大哥哥,快逃,不要管我……」

「你,你怎麼會……」

「大哥哥,是采蜜不好,很早很早以前,采蜜就知道公主想要加黑於你了……」采蜜淚如雨下,艱難的從懷中掏出一封明黃色的信,「七年前在玉龍山莊之時,我無意間發現這封信,是皇上寫給公主的……」

我徹底呆住。

那封信,正是當時在酒樓丟掉的父皇密函。

宋郎生接過信函,抽出,打開,而采蜜斷斷續續地咳著血道:「為了查明你的身份,皇上讓公主假扮成采蜜與你會面,這些起初采蜜並不知情……後來,後來我發現的時候想要立刻告訴大哥哥你的,可公主卻命人追殺我們……我,我……」

他捏著信,眼神仿若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然後,艱難的抬起眸,看著我,采蜜看他如此這般,又道:「大哥哥,采蜜找了你那麼多年,可萬萬料不到,你我重逢時,你與公主已成為夫妻……采蜜無數次想要將真相告訴你,可又想,或許是公主當真愛上了你,采蜜不該破壞你和公主之間的情誼……大哥哥,你,你可會怪我?若我早些說,今日,就不會……」

斷斷續續,極力壓抑的哽咽,我望著哭的梨花帶雨的采蜜,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魑魅魍魎。

宋郎生用他那雙赤紅的眼望著我。

我不知所措的退後一步。

他那雙飽含恨意的眼神燃起了熊熊烈火,咬牙質問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下意識的搖頭,「她在撒謊……」

宋郎生卻將信紙用力扔到我的身上,「那你解釋看看,這封信,是怎麼一回事,是偽造的么?」

「這封信……確實是父皇給我的,七年前在玉龍山莊,我也確實以采蜜的名義與你會面過……但……」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的接近我,為的就是除掉我與我的家人?」宋郎生緩緩站起身來,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所以幾年後你發現我還沒死,與我成婚,為的就是利用我揪出更多的前朝『叛黨』?」

原來被自己最深愛的人誤解竟是這樣的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的站在那兒,只覺得我的身邊霎時之間,再也沒有一個人了。

那年少時最初的愛慕,那多年來苦苦的等待,還有重逢時甜蜜與辛酸的眷戀,都因為他的一句「處心積慮」化作一場虛空。

宋郎生張口,每一個字都像浸滿了鮮血,「你不是素來伶牙俐齒的么?你若是問心無愧,有什麼不能解釋的?!」

「是!」我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悲與恨,「我是從七年前就處心積慮的接近你,調查你,然後派千軍萬馬逼死你的爹你的娘還有你的采蜜!後來與你成婚,對你所有的好也都是虛情假意!為的就是利用你挖出你爹藏有的前朝秘庫!如今你都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宋郎生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我:「我從沒有想過,你是如此蛇蠍心腸!」

心臟的鈍痛蔓延至四肢八骸,痛得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或許,當真是我大限將至。

那股被我強壓的血氣再度涌了上來,我生生將口中的血咽回至腹腔之中,一字一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宋郎生突兀的笑了起來,「蕭其棠,我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你之事,哪怕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為了你,我也放下了仇恨,一直以來,是你不相信我罷了。」

「放下仇恨?喂我服下忘魂散便是你放下仇恨的方式么?」

宋郎生低聲道:「你說我下毒,可你有否想過,當日你所服下的可是入口即化之葯,而忘魂散又是何種成分所制?」

涼涼一語,令我重重一震。

他一下一下喘著氣,幾次欲要啟唇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事到如今,我不知我這麼久以來,做了那麼多事究竟為了誰,為了什麼……哪怕得知你如此待我,我……」宋郎生吃力的看著我,眼中蓄滿了淚,「我也無法在頃刻間把所有都化作恨……」

在場的所有人都那樣看著他,看著我,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響。

「可就算是孽緣,我們的夫妻緣分也已到頭了。」宋郎生深吸一口氣,淚水慢慢滑出眼眶,「阿棠,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了……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

「……他日若再相見,」他的聲音非常非常沙啞,可那最後幾個字,卻擲地有聲,「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這章寫完立刻貼啦,用詞什麼的很粗糙,所以明天會修很多重新更一次!

好吧啦~~~~我要看你們的留言!!!

聽琴聲瀟瀟該忘的忘不掉,紅塵,困住我年少~~~~——咳,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是大師兄陳等等演駙馬,你們會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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