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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雖然坊間總傳聞衛清衡是我第一個面首,不過傳言畢竟只是傳言,事實上,本公主納入府上的第一位面首乃是眼前這位張顯揚張大人。

自然並非因我相中了他的美貌,誠然他確時俊朗不凡,不過當年我滿心惦記的只有那個消失無蹤的大哥哥,哪還裝得下旁人。

所以,他進公主府俱是父皇的安排。

事情是這樣的。

張顯揚的爹張廷原本是駐守邊關的將軍。

有一年,大梁欲趁著大慶內亂侵我國土,因我軍兵力不敵,父皇就命他假意勾結梁國另一個部落的統領,總之就是挑撥離間借力打力。

後來,就在大事將成之際,某位不知情的軍官集齊了張廷罪證告上京城,弄得是滿朝風雨;彼時父皇騎虎難下,要是說出一切皆授聖意,那大梁只怕是要同仇敵愾一齊攻伐,可若不揭開實情,便要治張大將軍這叛國之罪,豈非讓忠良含冤而死?

就在父皇猶疑未定之時,他收到了張將軍的千里來信。信中表明赴死之心,願為天下蒼生背負此罪,絕無怨悔云云。

隨之,他以「畏罪潛逃」之身潛入大梁部落,攪得敵國兵力大損,自顧不暇。

他不費一兵一卒驅散敵國的入侵之意,最終卻死在敵人的沙場上。

父皇握著他的信久久無言,國之動蕩,他尚不能為張廷將軍沉冤,能做的也只是留住張家僅有的血脈。

這血脈,正是張顯揚。

於是乎父皇召我促膝長談,並提出面首保人這一提議。說實話,我無從理解這種侮人辱已的餿主意意義何在,與其要他屈就公主府當面首,何不隨便安個身份大隱隱於市?

父皇說,張顯揚是可造之才,不該庸庸碌碌苟且偷生。

我當時簡直覺得這邏輯匪夷所思,誰不知他爹是通敵賣國的叛賊,就算是因「□□熏心的公主罔顧法紀強要來他來當面首」而保住了他的性命,日後放他出去塞個一官半職,又如何能立足於百官之中?

直待他進府後,我才逐漸理解了父皇所謂的「不該埋沒」是何意思。

這個少年不僅不因其父親之冤心生怨懟,更從未因寄人籬下的面首身份有過羞惱之心。

他心中清明一片,告訴我說他想要當一名好官,讓在天上遙遙看他的父親為他感到驕傲。

彼時我年齡尚淺,幾番婉轉的表達世事艱難何必執念如斯這些道理,他總一笑置之,不辯不爭,安之若素。

孰料這麼多年下來,他從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一路摸爬滾打坐上浙直總督這個位置,不得不承認父皇的眼力與他的決心。

好吧,扯得有些遠了。

其實我說了這麼多想表達的主題是,儘管張顯揚露出廬山真面目之時令我著實大吃一驚,但一路以來的焦慮心情也隨之安定下來。

他是個很靠譜的人。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親身上陣潛伏於這小小的土匪幫派,不得不令我大惑不解。

————————————————————第二更——————————————————————————

張顯揚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示意我坐下,替我斟了一杯茶後緩緩道:「公主可是要問臣何以藏身於這長空寨之下?」

我揚眉道:「江浙水患,州郡饑民流離失所,太子知你借糧不易,想盡辦法命韓斐送去災銀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在你的位置上做你該做的事,卻跑到這匪寨里來以身犯險,你讓本宮說你什麼好?」

張顯揚沉吟片刻,嘆道:「這次的水患,公主可知是何緣由?」

「暴雨決堤,」我斜睨他,「怎麼,聽你這語氣,難道內有玄機?」

「同樣的河同樣的雨,何以鄰省不見決堤,江浙卻出了這樣大的亂子?」

我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河道衙門的人在修堤時貪墨工款沒有修好?那就更應著手嚴查嚴辦……」

「臣查過,河道的人並未偷工,是有人蓄意毀堤製造這場水患。」

我皺了皺眉,只聽他道:「水患之後州中大飢,朝中雖說下令暫緩賦稅、禁增米價,可市場中卻少米糧可出售;殍殣枕路,盜賊滋事,臣無意間竟得聞有人以米糧誘招各方匪寇,幾番輾轉下,方知梅雨初期長空寨就開始暗中囤集米糧,那毀堤之事亦是他們所為。」

我心頭一凜,「一個小小的匪寨豈有如此能力?」

「小小的匪寨自沒有這個本事,可若是背後有人……」張顯揚道:「其目的,只怕遠遠不止壯大匪寨這麼簡單。」

「所以,你就混入長空寨想要查個究竟?可我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在短短時日就當上他們的大當家了?」

他輕輕一笑,「臣原本就是長空寨的大當家。」

張顯揚是長空寨的大當家,這話乍一聽頗有些駭人聽聞。

他說,當年他初入官場,立的第一功便是平了天下第一大寨長空寨。

這匪寨既稱之為天下第一寨,自是盤根錯節樹大根深,為了斬草除根,唯有深入虎穴。於是乎,他從一個小小的山賊升為山賊的智囊,再後來又施展了美男計成為山賊頭目的准女婿,終於在賊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幹掉了山賊頭並取而代之。

張顯揚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忍不住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張顯揚有些心虛地錯開我的眼神,咳了一聲道:「那之後我就將長空寨各大據點、藏身地一一掌握,最終裡應外合,一舉將其剿平。」

我連連搖頭,「就你這樣的叛徒,長空寨的人沒把你大卸八塊?」

張顯揚苦笑,「朝廷命官喬扮山賊剿匪畢竟不甚光彩,這事本就鮮有人知,而當年我趁亂離去,長空寨僥倖未死之徒卻踏破鐵鞋的去尋,誰又能想得到那堂上知府便是他們的『大當家』?」

我呵呵了一聲,「看來你是不忍趕盡殺絕?」見他眼中閃過一縷怔忡,我不再諷刺他,「那麼……這一次你裝作是久別重逢的樣子重新現身就沒人懷疑你么?」

「如今寨中真正的主事人楊旭當年與我共過患難,這些年他從未停過尋回我,更始終保留了大當家的位置等我回來,」張顯揚微不可見的嘆了一嘆,「他見我還活著,自是喜不自禁敬我為大,自然,也並非毫無戒心……到底背後是誰人操縱長空寨毀堤,又有何種圖謀,卻是甚少提及,只道是有人幫助他振興長空寨。直到前些日子我截過楊旭的飛鴿密信,信中命楊旭領各方兄弟先後啟程齊聚京郊,如何行動再等消息……公主可猜得出這密函是誰寫給楊旭的?」

我脫口而出:「夏陽侯?」

張顯揚訝異的看了看我,「後來臣在楊旭回信的信鴿身上做了些手腳,派出的人一路追蹤到綏陽,那信鴿確是飛往夏陽侯的府宅。」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公主是如何一猜就中?」

「你說到毀堤淹田內有隱情時,我便想到了他。這麼做,既能讓朝廷為了賑災掏出一大筆災銀,地方官員也不得不因流民而動用兵力,如此幕後主使卻能在不知不覺中聚集各方匪賊供他所用,除了他還有誰會走出這麼一步『好棋』……」

獻計者,只怕,又是風離。

「聶光的棋遠不止於此。」張顯揚垂眸搖首,「公主此刻置身於此,乃是楊旭受夏陽侯指使刻意為之,這廂房本也是為公主所備。」

「這一點,本公主也猜到了,」我搖了搖手中的茶杯,「今日在樹林,你還真當本公主懵懂不知么?」

張顯揚饒有興味的勾了勾嘴角,「喔?」

「在賀平昭欲要擒住宋郎生之時你們貿然闖入,連想都不想的就先襲倒所有軍士,還揚言報仇,真的是古怪之極……哪怕是個孩童都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坐收漁翁之利』等等等道理,怎麼一群成年山賊可以無知的如此坦然?」

張顯揚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我用指尖敲了敲桌,「山賊想報仇,不是應該二話不說先掄上幾棍再說么?可你們明明人多勢眾還文質彬彬的講明來意,這隻能說明,根本意不在尋仇。」

「故而公主便出言試探?」

「要是你們當真是想取奪宋郎生的性命,任憑我如何巧言辭令又如何會動搖半分?可一眾人偏偏配合我的說辭,裝出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真正的目標是誰還不夠昭然若揭么?」

張顯揚奇道:「公主既已洞悉,為何還願跟我們走?」

「既是有備而來,寡不敵眾,倒不如將計就計,讓你們疏於防範,」我放下杯盞,轉頭看著他道:「只不過,我確實沒料到這大當家是你,倒是你,明知聶光要將我囚禁於此,何不當場就放我離開?」

他微微蹙眉,「彼時楊旭在不遠之處盯著,如若我送公主返城,他必看出我心存異心,反而會出手阻撓;唯有先取得他的信任,才有機會助公主逃脫。」

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請問你這個沒人聽你發號施令的『當家』打算何時助本公主脫離這重重看守之中呢?」

他沉聲道:「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

我呆了一呆,卻見張顯揚掀開衣袖露出袖中箭,「他們剛剛落腳,眼下正忙著安頓,此處看守的不超過十人,我會趁這檔口擊倒他們帶公主離開,」他一邊說一邊將一臉鬍鬚粘回去,「公主可準備好了?」

「……」

當張顯揚箭無虛發的射倒把守的山賊,並雷厲風行的領著我奔至東面高牆旁蒼松樹下時,我才意識到他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他扒開了樹後虛掩的青藤,指了指牆角後已事先鑿好了通往外處的洞口,道:「牆後已備好了馬匹,公主一路向南,待見了河流便沿著一路朝東逆行,快馬加鞭不出半日,應當就能看到回京的路了。」

我聽他這語氣覺得不大對,「你不隨本公主一同離開?」

他稍稍遲疑了片刻,「聶光接下來仍要召集匪賊,這些江湖人士個個身懷絕技,若給他們聚上千人,那戰鬥力絕不亞於一個軍隊。眼下,臣還不能走。」

他褪下袖箭扔到樹旁,我抬眸道:「你以為留下這個就能騙過楊旭是我自己逃脫的?」

「縱是他心生懷疑,也不會輕易斷定是我做的,」張顯揚道:「不必擔心,顯揚自有分寸,事不宜遲,我也得回去了。」

我知道他在做和當年他爹一樣的事。

哪怕兇險重重,就算一去不回。

就在他轉身欲離之際,我出聲叫住了他:「你可有想過,當年你能剿滅長空寨,靠的並不全是你的智謀和勇氣?。」

張顯揚定住腳步。

我道:「若非當年山賊對你的看重,若非你利用他們對你的信任和情義,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張顯揚回過頭,「那幫賊匪能為了一己之私掠奪於民,加害於民,與這樣的人還要談什麼情義?」

「那山賊頭目的女兒也是十惡不赦,掠奪廝殺百姓么?」

他眼中划過一絲黯然,我道:「不是我要你與他們談情義,是你自己都無法做到問心無愧。要不是你心存愧疚,明知楊旭尋你多年,何不捉他伏法?要不是你不忍趕盡殺絕,今日長空寨如何重出江湖?」

張顯揚聞言渾身震了一震,我沉聲道:「既然深入敵營,就絕不能動半分惻隱之心,若做不到,倒不如趁早離開。」

他打斷我的話,「顯揚可以。」

我聽他篤定的語氣,知他心意已決再勸也勸不動,「那就好。」

說完這句話後我頭也不回的自洞口鑽出,這高牆之後是一條僻靜的小道,果如張顯揚所言,一匹馬已靜候在跟前,待確認四處無人,張顯揚方才匆匆而去。

我解開栓馬繩,心頭五味陳雜,聽著風聲吹著草叢沙沙作響,莫名滋生出孤身一人的恐懼感。

事實上宋郎生說我我是個路痴,我還真是路痴,什麼東南西北素來分辨不清,這夜黑風高荒郊野嶺,能不能安然無恙的回到京城都是未知之數。

也不知宋郎生人在何處?

他是否心急如焚,是否正在來尋我的路上?

只是這樣想著的那瞬間,我聽到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定在身後,「阿棠。」

伴著那聲熟悉的喚,一雙手越過我的肩攬在胸前,我就這樣怔怔的站著,一時間居然沒敢回頭。

他繞至我的跟前,我緩緩抬頭,夜空的星辰落入他的眼,卻掩飾不了濃濃的慌亂,「可有哪兒受傷了?」

心頭柔軟的地方彷彿被戳了一下,想起昨夜他燒毀衣裳時的赴死之態,此刻卻已不掩情深,我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有些想哭。

他伸手拭去我的淚痕,「莫怕,我在這兒。」

我又搖了搖頭,「我不是怕,只是……」

只是因為,在想你,然後就看到了你。

我盯著他看,「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要趕我走要和我恩斷義絕然後自己孤軍奮戰么?」

宋郎生淡淡笑了笑,「那公主呢?不是失去了兩年的記憶?為何寧可讓自己陷入險境也要救我?」

他果然瞧出來了,今早上賀平昭半路殺出來的時候我便知瞞不過他。

宋郎生見我不答,索性一手攬著我躍上了馬,一路風馳電騁,我只得任由他這麼抱著,直待行了一大段路,回頭望見村莊星點火光跳躍,想去應是長空寨的人察覺到我逃脫,正集齊眾人分頭追尋。

宋郎生稍稍放緩了馬速,「不問我是如何找來的?」

我瞥了他一眼,「你能找到我有什麼出奇的?」

能守在牆洞口等我,不用猜便知是張顯揚做的暗記引他至此。

我撇了撇嘴,「當年與顯揚裡應外合的那個官員就是你吧,在樹林中你一眼便認出他來了是么?」

宋郎生道:「若非知是他,我又豈會留下你一人周旋。」

「無怪顯揚不親自護送我回京,原來今日你們一唱一和的時候便想全了計劃,」我憂鬱地道:「虧我還自以為救了你,倒襯得我像個笨蛋……」

宋郎生忽然打斷我的話:「張顯揚。」

我怔了一怔,「哈?」

「叫他張顯揚,」宋郎生有些不大愉快,「顯揚顯揚,叫的如此親近做什麼。」

我瞠目,「現在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相處久了熟悉了省去姓氏很平常啊……」

「平日里你叫我何以總是連名帶姓?難道張顯揚於你而言比我更為熟悉?」

我被噎了一噎,「宋郎生你不要為了轉移話題就在這麼無聊的點上和我計較好么……」

他道:「你看,你又連名帶姓的喊我了。」

我:「……」

宋郎生語氣不善,「此番想來,你叫身邊的人從來都只用兩個字,叫我偏要用三個字……」

「我什麼時候……」

宋郎生打斷我的話,「你叫衛清衡什麼?」

「師傅。」

他:「這不是兩個字么?」

我:「……」

「你叫陸陵君什麼?」

「……陸兄。」

宋郎生:「看。」

「……」

「還有韓斐。」

我有些忍無可忍,「他名字本來就兩個字你讓我怎麼喊成三個字你說?」

「那煦方呢?」

我覺得我激動的快要從馬背上摔下去了,「煦方沒有姓!」

宋郎生:「他姓聶。」

「……」

被他這麼一攪合,我險些忘了前面問過他什麼問題了,努力回想了半天,這才想起該接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

「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要由著我失憶由著我誤解你不能坦誠相待!」

「你失憶了么?」

「雖然沒有……」

「既然並未失憶,何來誤解?」

「……」邏輯上是這樣沒錯,「可在馬車上的時候,我裝失憶你明明信了……」

「哦。」宋郎生再度抓住了我的話柄,「所以裝失憶是坦誠的行為?」

我顫著手指,回過頭正打算狠狠掐他一頓,卻聽他輕聲一笑,方才知是被他逗弄了。

要換作是往日,我非得還以他顏色才肯罷休,然而眼前的他嘴邊雖掛著笑,握住馬韁的那隻手卻微微發顫,饒是身上攏著厚實的衣裘,臉和唇皆已失去了血色。

他此前為了我的解藥試毒已是大傷元氣,如今箭傷未愈又為了尋我幾番奔波,根本已是強弩之末,如此還故作談笑風生,我豈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我默默將頭偏轉回去,這一次,我沒有配合他的笑,許久,直待兩人都陷入沉默,我才道:「當你決定拋下我自尋死路的時候,是不是在想,哪怕我一時傷心痛苦,能活下去終歸是好的?」

耳側感到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沒有回答我,我了解他,若是他不願說的話,即使我如何追問都問不出結果,可我偏不甘心,趁他不留神一把奪過策馬的韁繩使勁一勒,馬蹄踏破了荒野的雪飛濺到臉上,冰涼徹骨,他急忙穩住險些摔落下馬的我,出聲喝道:「莫要胡鬧。」

「事到如今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回過頭凝視著他,「若你死了,我也無法獨活。」

宋郎生微微一顫,「阿棠……」

「這世間若無你在,何處不是灰黯無光?」我慢慢道:「不論是宋郎生還是蕭其棠,他們都不願行屍走肉的活著,不是么?」

他的眸中不知浮動著什麼,越來越濃,越來越深,忽然揚鞭策蹄,繞過山澗險道,將那長空寨的烏合之眾甩得無影無蹤,我幾度回首去看他,卻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待策至懸崖,他方拉韁停下,帶我落馬,一言不發的攀至巔峰。

此時東方欲曉,曙光漸現,整個天際都被白蒙蒙的雲霧所罩,影影綽綽,撲朔迷離。

我邁開步子走到他的身旁,他垂著眼帘,靜靜俯瞰這天地,「聶光坐擁兵馬數十萬,其黨羽遍布西南各省,多年來一直在等待時期,按理說皇上重病昏迷正是起兵的最佳時機……」頓了一頓,「卻為何遲遲按兵不動?」

我想了想,道:「他沒有勝利的把握。聶光固然野心勃勃,父皇更是洞若觀火,他招兵買馬,父皇又何嘗沒有蓄整軍力?父皇的那隻手,早已不著痕迹的擋住聶光企圖揮軍北上的路。」

宋郎生微微頷首:「所以聶光才選擇了兩個人,一個是我,借我之力尋出前朝密藏從而爭取更多的兵力,而另一個則是風離,出謀獻策,攪亂京都。」他眸色流轉,「只可惜,這兩顆棋子,他都用錯了。」

我詫異抬頭,按說宋郎生這顆棋走錯我還能理解,畢竟他是父皇這方的人,可用錯風離,這話又該從何說起?

「聶光所希望的是能借這些風波削弱朝廷各方軍力,他朝舉事能連番得勝,直搗黃龍。風離確是替聶光安插了許多他們的人在朝中、在軍中,」宋郎生道:「可如今朝廷的軍力可有絲毫減弱?」

監國這麼久,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我搖頭道:「不僅沒有,甚至可以說……與日俱增……」說到這裡我錯愕道:「該、該不會……風離也是父皇安插在聶光身邊的人吧?」

宋郎生搖了搖頭,「這些年來風離所為,官輪爆炸,毀堤湮城,受害無辜之人無以計數,若真是皇上的人,又豈會如此心狠手辣?」

我敲了敲腦袋,「是我糊塗了,那你的意思是,風離明面上是在幫聶光做事,但在最關鍵的問題上卻沒有聽從聶光?」

「不錯。」宋郎生道:「聶光人在綏陽,一直以來京中諸項籌謀與布置都是風離一手操縱,那些所謂的安插之人實則已讓風離掌控其中,如今只怕聶光發號施令,若無風離首肯,根本就執行不了。」

「風離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我原也猜不透,直到你告訴我他想得到地藏庫的兵符,」宋郎生神情不變,眼底卻是料峭寒冷,「如此,風離所欲,焉能不知?」

我渾身震了一震。

風離想要的,也是這個江山。

我惑然道:「聶光自以為是利用了風離,到頭來反被風離利用,難道就一點行動也沒有?」

「在聶光心中,風離有能力用陰謀詭計除掉太子,卻無法號令朝廷兵馬抵禦他三十萬雄獅,」宋郎生負手而立:「若能假借風離之手除掉太子殿下,他能名正言順的出師討伐,如此,又何必阻撓風離?」

我的心微微收縮著,一股寒意緩緩湧來,只聽宋郎生道:「事到如今,要是我出手對付風離,聶光便會看清我的立場,多年籌謀功虧一簣;可若不出手,風離便會對太子下手,你我都很清楚,太子絕非他的對手。萬一太子被害,那麼我在聶光身邊,就全然沒有意義了。」

我定定的望著他,道:「所以,你最終的決定,是想利用你手中的謀反之士與風離一戰,只是如此一來,聶光不會饒你,太子也不會留你……因而你瞞著我,是因為你怕我會阻你?」

見他沉默不言,我只當他是默認了,「既如此,現下又為何要將實情告知於我?

「不,阿棠,「宋郎生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這不是實情。」

我徹底怔住。

他道:「在馬車之上,我說擔心你與太子為敵,那不過是說給修竹聽的,對太子,我心中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的語調冷靜而又沉穩:「方才我所述的那番局面,是風離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實情。風離自以為算無遺策,將所有人都視若棋子,殊不知,從我挾持你離開公主府那一刻起,他已淪為我們的棋子。」

他注視著我,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流動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這一戰,我有必勝的把握。」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宋郎生。

彷彿胸有萬千溝壑,彷彿彈指間已變成了操縱這盤棋局之人。

我靜默良久,卻沒問他究竟想如何扭轉局面,只輕聲道:「既然你早有打算,既然你不會死,為何在山洞之中你還要燒了衣裳?難道,為了瞞過風離,為了讓這場戲演的更逼真,你寧肯我忘卻記憶痛心疾首,也無所謂么?」

宋郎生渾身一僵,牽起我的手,「我,我怎麼可能……」

我甩開他的手,「那就告訴我理由!」

宋郎生眉心微悸,睫毛垂下復又抬起,目光飄忽不決,我將這極其細微的猶豫望入眼底,只覺得自己的心愈發酸澀,視線倏然模糊起來,「原來由始至終,我都只是一個棋子的存在,只不過,原來是風離的棋子,如今,已變為你宋郎生的棋子。」

我轉身欲離,宋郎生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握得我生疼,「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我不告訴你,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參與其中,不願讓你左右為難,不要由你做出選擇!」

「什麼左右為難?什麼做出選擇?我聽不明白。」

宋郎生深吸口氣,終於開口:「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問你,這麼久以來,你就從未想過風離是誰么?」

我乍然抬起眼,「風離?他行蹤詭秘,又從未以真面目示人……」

「他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又為何會對公主你瞭若指掌?他憑什麼能偽裝成明鑒司的影衛,又從何知曉你我的過往?」

「因……因為采蜜?」

「采蜜是孤兒,自幼在你身邊與你一起長大,連皇宮都沒出過幾回,她能從哪裡識得風離,並甘願為他背叛你?」宋郎生的話宛如風,一點一點的吹散盤旋在真相前的迷霧,「這兩日,難道你就沒想過,何以你服下解藥之後並未失去兩年的記憶,也未嘗受錐心之痛么?」

腦海里尚未反應過來,心卻不由的想要去逃避,我茫然啟了啟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宋郎生沉聲道:「因為……風離給你下的葯便不是必死之毒,打從一開始,他就不忍殺你。」

我下意識的搖了搖自己的頭,心辣辣地疼痛起來,宋郎生說到這裡,像是下定決心般,「或者,應該這樣問,他孑然一身,既非權臣亦不似聶光擁兵萬千,縱能以詭謀除掉太子,又憑什麼能坐擁這片江山呢?」

憑什麼呢?

其實,我偶爾回想起那夜在懸崖邊,當風離見我有了尋死之心,脫口而出念著那個「小」字,之後究竟是什麼。

我閉上眼,任憑淚珠滾落而下,心中已有了另一個聲音替我做了回答。

小妹。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在蜜月回來後第五天就寫差不多,結果重寫了兩遍,這是第三遍。作者已瘋,求不打死,讓我抓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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