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太子登上儲君位置以前,大慶的東宮之主乃是名冠京城的慶王殿下。
嗯,也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大皇兄,蕭景嵐。
立國之初,父皇皇權未固,膝下無子,饒是夜夜辛勤勞作,後宮嬪妃的肚子皆是悄無聲息。就在幾位皇叔躲自家府里摟著各自的娃兒對那金燦燦的寶座浮想聯翩的時候——母后有孕了。
大皇兄的來臨如同及時雨一般,不僅令皇權塵埃落定,更重要的是令父皇重振雄風,恢復屬於男子漢的尊嚴。
也正是大皇兄出生的那一年,後宮的嬪妃們接二連三的喜訊連連,除了偷偷蹲在家裡哭泣的皇叔們以外,可謂是普天同慶,萬民同賀。那一日,父皇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大皇兄登高望遠,眺山嵐繚繞,遂嘆曰:「嵐於巔峰之上,罩籠錦繡河山。景嵐,切不可辜負朕之厚望吶。」
大皇兄倒真沒辜負父皇的期望。
他自幼聰慧機敏,不到七歲各家大學便已是純熟舒徐,騎射武藝亦是出類拔萃,更難得的是他待人親厚,上至王公貴胄,下至販夫走卒,皆是隨和有禮,從不恃寵而驕,這一點,倒是與我大相徑庭。
好罷,我承認我幼時是被寵的有些目中無人,不僅不愛學習貪吃貪玩,稍有不順心便愛亂髮脾氣遷怒於旁人,偏生母后的教育是無為而治,父皇對我的溺愛簡直毫無原則,以至於連後宮的嬪妃見到我都要遠遠繞開,其他人又豈敢多說半句不是?
除了大皇兄,也只有大皇兄。
我聽人說,到我三歲為止,抱我最多的人不是母后也不是奶娘,而是大皇兄。宮中的嬤嬤回憶起來是這樣說的:「愛哭鬼公主還是小嬰兒的時候連皇上都哄不攏,可那才五歲半大的皇子一抱起她她就乖了,真真是奇了。」
三歲前的記憶我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三歲之後父皇為了磨練大皇兄把他送去祁連山拜高人為師學武論道,再回到宮中又已過了三載。
六歲的我正是最無法無天無理取鬧的時候,聽聞大名鼎鼎的皇兄要回來,只把他當成是要來瓜分父皇寵愛的敵人,心中不僅不大喜悅,反還有幾分抗拒。所以就在一大家子人齊齊於殿外迎他歸來的時候,我低著頭悶聲不樂,連瞧都不願去瞧他。
誰知他拜答過父皇與母后的噓寒問暖之後,一扭頭就望到了藏在人群後的我,我耷著腦袋看著那雙鹿皮朝靴離我越來越近,直待在我跟前站定,身子驟然一輕,他竟肆無忌憚的將我一把抱起,然後我看到了那爽朗清舉的面容上,眸中光芒如琉璃般閃爍,他笑道:「我們襄儀都長這麼高了啊,可有想念皇兄?」
那是大皇兄給我的第一印象,與其他拘於禮數的皇兄都不一樣,他笑起來的樣子彷彿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明朗。
可我這明朗的皇兄待我卻並不似父皇那般縱容寵溺。
我記得有一回,我因為侍奉的小宮女打折了我心愛的翡翠簪子而大發雷霆,不論那小宮女如何哭著求饒我都讓嬤嬤把她逐出宮去,恰好皇兄路過瞧見了,他並未阻撓我,只讓那嬤嬤聽從我的吩咐照搬便是。
過了沒多久,皇兄邀我溜出宮去玩,我欣然而往,不想卻在路邊看到了那被我趕出宮的小宮女。她一身襤褸跪在街邊乞討,幾日功夫居然消瘦了一大圈,也不知究竟餓了多久。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吶吶問皇兄道:「她為何淪落至此?我只讓嬤嬤趕她回家,並不願看她流落街頭啊……」
皇兄緩緩道:「皇妹在趕走人前難道沒有問過嬤嬤么?這姑娘早已失去雙親,是被後母賣入宮中,因惹惱了你而被趕出宮,又受了杖刑腿腳不便,她沒有銀子找大夫醫治,又無以為生,不去乞討該如何存活下去?」
我陷入濃濃的愧疚中,一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皇兄柔聲問道:「摔壞你的簪子她可以接受她應有的懲處,可妹妹,平心而論,她當真罪該至此?」
我搖著頭抹乾眼淚,「是我不好,我要接她回宮,治好她的傷好好待她。」
皇兄微微一笑,輕輕撫著我的腦袋:「量寬福厚,器小則祿薄,日後你總歸會明白的。」
後來大了些,也隨諸多兄弟姐妹一起念書,遇到我偷懶作弊之時,連帝師方良都奈何不了我,大皇兄便會來親自授習,我雖說會聽他的話,卻也並非那麼情願,每每讀到繁瑣處,總不耐的拋開書卷一躺,抱怨道:「什麼之乎者也,處世之道,我真不知學這些有什麼用處,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反正我不愁吃穿,不用為生計苦惱,不讀書是公主,讀再多的書我還是公主,有何分別?」
大皇兄笑問:「那若有一日,你不是公主了,你又是誰呢?」
我怔了一怔,「我怎麼可能會不是公主呢?」
「父皇總有老去的一天,也會生病,也會無能為力……」
「那還有大皇兄你啊……」
他搖了搖頭,「皇兄也未見得能護佑妹妹一世,身在皇家,福禍莫測,抑而伸,伸而抑,豈可輕率仰仗他人而活?唯有居安思危,天亦無用其技。」
見我懵懂的思索著他的話,他笑著敲敲我的腦袋,「能夠一生順遂自然是好,可漫漫年月,難道就當真靠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虛度?公主的身份、父皇的寵愛,皆是上天所賜,莫問天意為何,天欲作何,但問己欲為何,所求為何。」
這就是皇兄的教育方式,懷柔,卻從不疾言厲色。
不,印象之中,他似乎對我凶過那麼一次。
那是在一次皇家狩獵中,我不聽父皇的話悄悄換上男兒裝,自顧自的策馬跑入樹林之中。結果被一隻豺狼所追逐,那狼咬斷了馬腿,眼見就要拿跌落地上的我作餐,正當此時,大皇兄御馬疾馳,他大叫一聲,飛身撲擋在我跟前,一劍刺穿豺狼的喉嚨,待狼血濺滿他的臉,他還纏著雙手回過頭,朝著我怒罵道:「誰讓你擅闖進來的?!差些小命不保了知不知道?你幾時變得如此不識分寸?」
我驚魂未定的望著他,想起方才千鈞一髮的時刻,道:「那皇兄你怎麼能輕易擋在我面前?若讓那惡狼傷到,大慶國沒了太子,當如何是好?」
他將我扶起,道:「若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能保護周全,我又有何顏面當這大慶的太子?」
儘管我哭得梨花帶雨,可聽他這樣說,忽然間很想好好感謝一下上天,感激他給了我這樣一個好的皇兄。
後來在玉龍山莊外,我遇到了宋郎生,並一見傾心,不見掛懷萬分。那時候我不知宋郎生叫什麼,只管著喚他大哥哥,回到山莊之後,我把我的奇遇告訴大皇兄,本以為他會為我開心,熟料他一聽便板起了臉,嚴肅問道:「大哥哥什麼大哥哥!你大哥我都還沒表態呢就到處亂認哥哥?快說,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相貌如何?可有占你便宜?會否是瞧准你的身份故意來接近你的?不行,我得告訴父皇,派人查查他的底細,在此以前你不許再與他見面了。」
我越聽越氣,一氣之下道:「大皇兄,喜歡一個人就應該信任他,若背後做那麼多小動作,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愛情!」
大皇兄聞言嗤笑一聲,「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麼是真愛?」
那時我沒答他,我私心裡想,不懂真愛的是你,你只知道為君之道,江山社稷,心中哪裝得下這些兒女情長?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到最後,能為愛拋棄一切的,反而是大皇兄。
我因心中終究存了戒備而不與大哥哥表露身份,又唯恐父皇責罰不得不提前回宮,只讓宮女去傳個口訊,因此與我的大哥哥失之交臂。
可大皇兄在遇上他心愛的女子之後,卻能不顧她賣藝舞女的出身牽起她的手踏上金殿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父皇無所畏懼地道:「兒臣此生只娶綺蘿一人!」
文武百官的錯愕與父皇的震怒都無法讓大皇兄的手鬆開一分,那一瞬間,我在金柱後遠遠遙望著那個叫綺蘿的女子,心中默問:你可知你身側所站究竟是多麼好的一個人么?
許多年以後的後來,我時常會想,那些年若無大皇兄在我身邊對我耐心教導,我應該會成為歷史中諸多驕縱蠻橫的公主之中的一員,又或者,我根本就無法活到後來,就在某一場陰謀鬥爭中壯烈犧牲了。
所以當大皇兄為了他的心上人甘願除去皇籍,應承父皇終此一生不得回京的要求之後,我千千萬萬個不願意和不能接受。
他離開的那日,我趕去死死拽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他留下,一遍遍重複著:「大皇兄,不要走的太遠,待父皇氣消了再回來可好?」
他微微一笑,道:「從今往後叫我大哥便好了。」
「你走了,父皇要怎麼辦,襄儀要怎麼辦?」
大皇兄輕輕一嘆,道:「襄儀,你長大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要學會靠自己的力量來守護自己,守護父皇,守護景宴……」
我連連搖頭,「我做不到,沒有大哥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大皇兄輕輕撫了撫我的腦袋,緩聲道:「你可以的,蕭其棠會做的比蕭景嵐更出色,這一點若我不能確信,又豈會放心離開?」
我慢慢的鬆開他的袖子,「大哥自小教我治國,教我處事,叫我做人,大哥決定的事小妹自知無法勸動,如今既然大哥已不再把我當成天真無邪的孩童,那襄儀便只問大哥一句,」我深吸了一口氣,「值得么?真的……不會後悔么?」
大皇兄稍稍一怔,眼中卻是寫滿堅定:「值得。大哥絕不悔。」
我獃獃的望著他。
大皇兄微微仰頭,望向碧空,旋即泰然一笑,「晴空朗月,何處不能翱翔?」
這就是我的大哥——蕭景嵐。
父皇說,嵐於巔峰之上,罩籠錦繡河山,如此人物,又豈會是那陰險詭譎的風離?如此仁心,又豈會為了權位而犧牲千千萬萬百姓?
過往歷歷在目,無一不在告訴我一個答案。
宋郎生見我陷入回憶中久久無言,他伸手上替我擦乾眼淚,「你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晨風吹得我們衣袂微動,「我在想,風離絕不可能會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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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郎生眉頭微皺,我道:「就如此前,所有人都說你是叛國逆賊,可我仍願信你,大哥於我而言,也是這樣的人……再說,單憑一個采蜜還有風離不願殺我就斷言他是我大哥,這也太草率了不是么……」
宋郎生見我有些無措,伸手揉了揉我的亂髮:「如此下定論是太武斷了些……又或許,這也是風離的誘導……」
「對啊對啊。」
就在我一個勁點頭的時候,宋郎生輕輕一笑:「對我而言,風離是誰並不重要,我本不過是怕阿棠傷心。」
日出的光輝映照著他的眸,綻出溫暖的光來,我心頭微暖,點了點頭。
宋郎生問:「眼下你是想要跟著我,還是回宮?」
我想了想,道:「回宮。我實在不願看到太子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你趕盡殺絕,不論他信是不信,都姑且一試,你也不必放不下心,這麼多難關我們都闖了過來,最緊要的關頭,上天也必能順遂我們的心意。」
宋郎生聞得此言,明顯有些如釋負重之態,看來他嘴上說得好聽,心底仍不願我陪他一起涉險。
他從袖口中掏出一支竹哨,放入我的掌心,「這鷹哨能喚來我在皇宮附近所放養的飛鷹,黑夜飛行敏捷迅猛,比信鴿穩妥許多。你回宮之後,若有緊況脫不開身,可用以來與我聯絡,我若有什麼消息也會傳達給你,記住,萬事慎重,切莫輕舉妄動……」
我握著鷹哨,「嗯。」
回城的途中我一路無言,心底隱隱竄動的不安猶未散去。
直到此刻,仍有太多的謎題依舊沒能解開。
既然風離當年給我下的毒是不置人於死地的天山曼陀,那這兩個月,我又為何會頻頻嘔血出現經脈變紫之象?毒發的時機恰恰是宋郎生匆匆離府之時,不早不晚,倒像是有人在不經意間施以類似癥狀的藥物,讓我以為自己性命堪憂,不得不以身犯險墮入圈套。
要是只是障眼法,憑周文瑜的醫術,不可能發現不了真相。
除非,故意誤導我的人就是周文瑜。
周文瑜是從我去年墜崖中箭後偶然相識的,莫非那個時候風離就安排好了一切?
這不合理。
如果風離早早就得知流落民間的我身在何處,不可能一年的時間不加以利用——比起此刻的我,一年前那個懵懂無知的和風才是最佳的切入點。
那麼,周文瑜究竟是誰的人?
宋郎生微微歪了一下頭,「你又在想什麼了?」
我腦中一片混沌,下意識脫口道:「我只是在想,當日煦方是不是因為服下了忘魂散的解藥,才會忘卻期間所有屬於我們的回憶……」
「何謂『你們的回憶』?」
我這才反應到我說了什麼,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討好的笑道:「沒,沒什麼,我就是那麼一說,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郎生沒有笑,「才死裡逃生,如今又大敵當前,你卻還顧著追究夏陽侯世子的失憶緣由?」
「那畢竟……此前一直疑惑,如今忽然想通了才……」
他沒有吭聲。
我硬著頭皮回過頭,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好啦你不喜歡我提我就不提了,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宋郎生微微別過頭去,哼道:「不想摔下馬就坐好。」
我乖乖擺正坐姿,感到他環住我的手緊了緊,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哦。」
城門轉瞬而至,宋郎生還是個通緝犯,自不能陪我回到京中。他扶我下馬後指著前方熙熙嚷嚷的官道,說:「回宮的途中我已安排了人在暗中保護你,你大可不必擔心。」
我笑盈盈道:「我沒有擔心。」
宋郎生低頭看我,「要分開了,還笑?」
「這樣好好的站在你面前,看到你也平安無事,」我看著他,陽光透過樹影映得他眉目秀雅,「心情就會很好啊。」
宋郎生靜靜地望著我,俯身在我額間留下軟綿綿的一吻,尤不夠,又輕輕親吻了一下耳垂。
我只感到耳根子莫名的燙,心底酥酥麻麻的忍不住期待更多,他卻已直起了身,鬆開攬著我的手,笑容淡淡,「走吧,我看著你。」
這下捨不得走的人倒變成我了。
他見我原地不動,疑惑道:「怎麼了?」
我總不能告訴他「我現在想親你想的不得了,可你站的那麼直我親不到」這樣不害臊的話吧。
我怏怏的轉身,剛邁出幾步,卻被他旋身拉回,將唇輾轉貼上我的唇。
極輕的吮吻後,他再一次離開,兩人的唇挨得極近,幾乎又要觸碰在一起卻又沒有碰著,他呼吸吹拂在我的唇上,我忍不住睜開眼看他,下一瞬,他稍稍低下頭,長長的睫毛覆上眼瞼,濕潤的嘴唇再度甜膩交纏。
也不知究竟親吻了有多久,直待宋郎生微微喘息著說:「權怪那風離與聶光,憑空製造這麼多事端,倒誤了我的正事。」
我心潮未褪,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還有什麼正事未辦?」
宋郎生抿了抿唇,臉幾乎紅的像顆柿子,古怪地道:「待這風波過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阿棠圓房。」
我心頭突突亂跳,「你你你……這,這大街上……胡說什麼吶!」
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腕側,眼中逐漸也有了笑意,「心之所往,身之所向。」
「你你……」我思緒頓時化為糨糊,「……登徒子!」
他盯著我,「與自己的娘子行風月之事豈能稱之為輕浮?莫非你要我去別處尋花問柳?」
「你敢!」我慌的舌頭打結,「除了我以外你誰也不許碰!看也不許看!」
見他笑意如水,我才意識到自己是著了他的道了,遂窘然跺足道:「我不和你說了!」說完我甩開他的手,一溜煙就跑了。
宋郎生宋狼生!什麼郎,分明是頭又餓又色的狼,乾脆改名好了,反正讀起來都一樣!
————————-第三更——————————-
我羞惱的一路叉腰疾行,腦海里儘是宋郎生那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守門的侍衛見狀攔下我詢要路引,我此刻氣正無處可發,直接掏出玉鑒,也不理會他們跪成一地,兀自徑直前行。
直待賀平昭帶著一眾士兵聞風而至,齊刷刷跪在我跟前請罪,提到太子如何心焦如焚,我才恢復了思緒,想起了我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好弟弟。
太子弟弟應是得到了我平安的消息,我方踏入東宮就見他在前廳來回踱步,而他一看到我便大步流星的踱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喜不自禁道:「皇姐,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知道……吶,你的毒可已解清了?身上可還有哪兒不適?我這就去請太醫……」
見太子弟弟如此關切我,心中不悅已消弭大半,「不必興師動眾了,我服下解藥,已無大礙了。」
太子長舒一口氣,「我就知道,皇姐吉人自有天相。」他看我不苟言笑,眼中露出幾分瞭然,旋即屏退服飾的宮人,讓我先坐下,又拉著凳子坐到我跟前,問:「皇姐可還是在生我的氣?」
我平平抬起眼帘,「你是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皇帝,我哪敢與你置氣?」
太子低下頭,「皇姐這麼說,那便是生氣了。你氣我瞞你駙馬與我曾通過書信,你氣我利用你圍捕駙馬……」他見我不理他,又道:「可我若不這麼做,皇姐一見到駙馬定又信他,景宴不願見到皇姐一次次的為情所困,為情所迷。」
我皺起眉頭去看他,「所以你現下仍斷定宋郎生是謀反作亂之徒?若他真有異心,當日又豈會飛鴿傳信告之你他的動向?」
太子道:「他是否告訴你他是潛於敵營假意叛國?他也是這麼同我說的,可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他事機敗露所編織的謊言,他為了繼續取信於我們,故意透露了些許線索,你看,皇姐這不就信他了么?」
我道:「太子,我這幾日與他朝夕相對,方知他並未對我下過毒,下毒的是聶光,他甚至為了替我尋解藥幾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我能安然站在你面前,也是他幾番救我,若他想要謀反,何不殺了我?」
「殺了你對他有什麼好處?像此刻這般慫恿皇姐來與我作對,豈非更利於他的大計?」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太子,我並無意與你作對,我只是想要將真相告之於你,讓你認清真正的敵人……」
太子不為所動,只道:「真正的敵人是聶光,這一點景宴心知肚明,只是宋郎生,你說他對你動了真情拚死救你,這一點我會信,可他既身為前朝皇嗣,不僅國讎家恨拋諸腦後反還來助我們,於情於理不合啊。」
看來宋郎生所料不錯,他的身份是逾越不了的鴻溝,太子不會輕易相信這片面之詞。
我覆上太子的手背,「景宴,你好好聽我說,宋郎生根本就不是君錦之親生的,他根本無心造反,如今這一切皆是父皇的屬意……」
太子聞言笑了笑,那笑的姿態顯然對我所說半字也不信,「父皇性情你不是不了解,他從不會輕易信任何人,此等大事,他若不是有九成九把握,怎麼可能把一個前朝皇嗣之子安插到聶光身邊?」太子反問,「即便父皇兵行險招,又豈會不告訴我們姐弟?告訴我們,我們也不可能會透露給聶光知道,反而能時時助駙馬一臂之力,若駙馬稍有異動,我們還能有所防範,但絕不是像今日這般受制於人,事事被動,後知後覺。」
我稍稍一怔,他繼續道:「皇姐信任駙馬多多少少是因為情愛,難道父皇對駙馬也有愛慕之意?」
我瞪了他一眼,「瞎說什麼?」
「你也知道這是瞎說,那景宴就更是費解,即便駙馬並非前朝皇嗣,可他如今他能號令諸多前朝舊賊,就足以證明他這身份的力度,」太子問,「難道父皇就不擔心萬一他有反心么?皇姐,父皇可是從小就教導我們,世間本無絕對的善,只有不夠誘人的利益,若江山權柄觸手可及,行差踏錯也是極之尋常——這樣的父皇,豈會把雞蛋都放入一個籃中呢?」
我下意識想要反駁太子弟弟,可張開口的瞬間,卻又覺得太子所言確是合情合理——倒不是對宋郎生有所懷疑,只是父皇的舉措確實太過匪夷所思,連我都無法尋出一個能夠說服太子的理由。
太子看我又不說話,拉著我的手道:「我知道皇姐始終放不下對駙馬的情誼,可景宴也有景宴的身不由己,無論如何,我希望皇姐能夠明曉我的苦衷。」
苦衷?弟弟這苦衷不就是為了讓我成全他的寧枉勿縱么?先是主動站在我的角度曉之以情,把我昔日所思所為皆歸於一個情字之中;再是曉之以理,將他的決斷置身於國之大義之上,最後再以父皇壓我,他知我素來以大局為重,如此,應不會再對他多加阻撓。
果然是蕭家未來的帝王,每一句話看似隨口無心,委實拿捏了分寸,掐准了要害。
我看著他,慢慢地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放不下駙馬,可我仍願信他,皇弟,你希望我理解你,也煩請你能理解我,你要是做出傷害駙馬之事,我不可能無動於衷。」
太子沒料到他說了那麼多我居然還是這種態度,他倏然站起身來,「如此說來,皇姐是執意要與我作對?」
我抬眸看他,「這麼說,你是非要置駙馬於死地不可?」
太子死死盯著我,雙拳緊握,眼神愈發冷冽,「既然皇姐心意已決,我也無話可說。」
————————————————第四更————————————————————
他沒話可說,我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望著太子怫然而去的身影,我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了下來,其實我心中又豈會不理解他的立場?換作我是他,只怕手腕會比他更決絕。
然則……
「公主。」門外的成公公已久候多時,「公主回來前,太子已命奴才打點好公主在宮中的住所,奴才這就領公主前去。」
我嘆了嘆,「長樂殿么?」
成公公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長樂殿。
在宮外的公主府沒建好前,這裡一直都是我的寢宮。
出嫁以後我徹底搬了出去,偶爾回宮也多是被太子弟弟拉去東宮商議政事,夜深了便直接留在東宮就寢,倒是許久未有歸來。
一別經年,重回故地,但見廊前梅花開得正旺,心中不由湧起了幾分懷舊情境。一路往內,所及之處侍奉宮女不在少數,我扭向成公公道:「本公主只不過是暫住數日,你找了這麼一大群宮女是用來幹嘛的?為我歌舞助興?」
成公公笑道:「這皆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唯恐怠慢了公主。」
「本宮回到自己家還怕人怠慢?回頭留幾個機靈的便好,成日那麼多人在眼前晃來晃去,心會浮躁的好么?」
我步入內廳,環繞四顧,這麼多年過去,此處陳設布置一往如昔,連屏風邊的茶花都與我記憶中的並無兩異。
我沉默片刻,道:「我記得這盆大理進貢的茶花曾不小心被太子給打翻了……」
見成公公又待張口,我揮了揮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是太子命人重栽了一盆吧?」
成公公微微一笑,我揉了揉眉,「行了,有什麼需要的本宮自會吩咐,你回去伺候你的太子殿下吧。」
成公公走後,我獨自踏進久違的寢屋,一進到房裡熟悉的熏香撲鼻而來,這味許久未聞,倒也有幾分親切。
我揭開熏罐的蓋子,湊近瞧了瞧,正是檀香、沉香、木香與迦南香,看來景宴至今都不知我當年還在香中添了白芷、獨活、甘松與連翹,難怪這味道濃郁過了頭。
事實上我本不喜歡燃香,只因景宴自幼身體不好,吹個風都能吹個傷寒高燒不退,偏生他又總愛來找我玩,我就讓太醫開了香草羅成碎末混在熏香中,一則燒熏禦寒,二來又可祛病養生。
躺在溫暖的被榻之上,難免生出困頓之意,我正想喚人備好熱水沐浴後好好睡上一覺,卻聽床底下傳來輕微的聲響。
該不會進了老鼠吧?
我撓了撓發麻的頭皮,摁住床沿,慢慢的把頭往床底下探去。
然後瞧見了一雙眼睛。
我當即嚇的從床上摔倒地下。
我承認那是一雙明麗的美目,但這樣毫無癥狀的出現在卧榻暗處還是很恐怖好么。
我扶著閃到的腰坐回榻上,「你,出來。」
床底下那個小傢伙很聽話的爬了出來。
她鑽出來看到我,也不急著起身,就著跪坐的姿勢生澀的給我行了一禮,怯生生地道:「參見皇姐。」
我頭疼的看著眼前這張粉白軟糯的小臉蛋,若沒有記錯的話,這小姑娘應該是我最小的一個皇妹嘉儀公主,她的母親麗嬪一度很受父皇寵愛。不過我嫁人的時候她好像才三四歲,平日里我也甚少會來後宮,除了每逢佳節宮宴時象徵性的打打招呼並無太多接觸,此刻她就這麼從我床底下爬了出來,倒讓我不知該凶點還是該和藹點。
嘉儀靈動的轉著眸,大眼忽閃忽閃的眨,我被她眨的有些招架不住,拍了拍床榻道:「地板那麼涼,你還要坐到何時?」
她聞言淺淺一笑,兩頰酒窩若隱若現,一坐到我身旁,我就忍不住伸手戳她的酒窩道:「你怎麼躲到我這兒來了?玩捉迷藏?」
嘉儀搖了搖頭,羞澀地看了我一眼道:「嘉儀是聽聞皇姐回來了,就想來悄悄看一看皇姐。」
我停不下揉捏她的臉蛋,「看我幹嘛?好吧,就算要看何不光明正大的看?皇姐心臟不是很好,你這種看法很容易看來太醫的。」
嘉儀小聲地道:「……是母親不讓我來的,她怕我不知分寸惹皇姐不開心……」
看來麗嬪娘娘還是十分了解自己的閨女嘛。
我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怎麼會?」
誠然後宮的那些糟心事我雖甚少理會但也算是自小耳濡目染,父皇常年卧病在床,這些妃子失了盛寵便如同失了靠山,本就只能戰戰兢兢安分守己的過活;若還被我母后知悉有哪些后妃公主什麼的來找我套近乎,那往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了。
我揉了揉嘉儀的頭,「反正接下來皇姐也閑著沒事,你要想找我玩兒隨時,如此可愛的小妹子,誰看了心情不好?」
嘉儀展顏歡笑,「皇姐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
她喜不自禁,跳起身來抱住我,「皇姐最好了!」
我被她軟軟的身體抱得簡直連心都要融了去,心道以後定要生一個女娃兒,若生得似駙馬必也是極為漂亮可人的。
不對,我怎麼會去想這麼不害臊的事兒,若讓宋郎生知曉,他必要取笑我一番。
瞧著嘉儀蹦蹦跳跳的身影,我搖了搖頭,眼下可不是去思量這些的時候。
用不了幾日,我與太子鬧翻的消息應當就能傳遍皇宮,太子會加大搜查宋郎生的力度,也會為了阻我出手而架空我的勢力。我就順勢扮演一個因與駙馬決裂又與太子翻臉的公主,頹養於長樂殿中,只顧著與幼妹虛度玩樂,如此一來,風離與聶光必會有所動作。
若我是風離,有什麼方法能夠用最直接的方法製造最大的影響呢?
「皇姐?皇姐!」嘉儀搖著我的袖子,「你在發什麼愣呀?」
「沒什麼。」我慢條斯理的望向窗外來來往往的陌生宮人,以及這熟悉而又久別的長樂殿,「皇姐只是在想……接下來……究竟……要怎麼玩。」
——(本章完)</li>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一點一點更寫的更有動力點~~~~~
接下來,想看公主逆襲的擼好袖子準備好吧~~~想看圓房的也近了可以解開腰帶等著了(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