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殘月之夜。
宛若所有可怕的伊始,天不遂人願,若忐忑不安則必有事發生。
而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糾纏在噩夢裡,把我席捲向無盡的黑暗深淵。
夢裡是無助絕望的嘶喊,冰冷陌生的觸碰,還有那如鬼魅一般的笑聲。
我知道自己正陷入夢靨,想要苦苦掙脫卻根本尋不到岸邊。
咚。
一聲鐘鳴,把夢裡黑白錯亂的天地震了一震。
咚。
又是一聲沉沉悠長的鐘聲回蕩在耳際。
我倏然驚醒坐起,動得床前珠簾輕晃,叮鈴入耳。
已是破曉時分,從窗口映入屋中的曙光令我情不自禁的抬手遮擋,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腕間深深的勒痕。
我幡然一驚,回頭望見床柱前系著的腰帶,霎時,思潮洶湧,如驚濤加身。
我低下頭,看著被撕破的單衣垮在床前,恐懼與戰慄幾乎又要攀上身來,好在織錦小衣仍貼著身,掀開被褥一瞧,里褲也還穿在身上,腿間亦未發現有任何疼痛不適,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氣。
感覺到肩膀隱隱作痛,我發現右肩上印有深深的齒痕,腦海里乍然回現聶然俯身咬向我肩頸的情景,我不由一顫,雖說經過一夜傷口上的血已暫時凝住,但從褥子上都沾了血漬這一點可以看出,這得下了多大的狠口,簡直是在把我往死里咬。
我環顧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一時之間竟想不起昨夜後來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隱約間有和聶然對過話,然後……
篤篤兩聲,有人在敲門,我慌忙的拾起破爛不堪的單衣罩在身上,木門應聲而啟,一身粉衫女子步態輕盈而入,我攏好了被子往後一躲,這才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采蜜?她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細細一想,她本就是風離派到宋郎生身邊搞破壞的人,到了今時今日已無必要留著,回到風離身邊來也並不出奇。
采蜜端著冒著熱氣的銀盆,看著我,眼神中充盈著憐憫。我琢磨她這麼看著我一定覺得我特別的凄涼,果不其然,她放下熱水,擰乾毛巾坐到我身旁想要替我擦拭身子,見我扭頭避開她,她也不勉強,只是突兀一笑道:「公主……見到您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采蜜心中……委實開心得緊……」
開心?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她柔聲道:「采蜜是為了公子才去接近的駙馬,到頭來,卻喜歡上了駙馬爺……」她說著說著眼淚忽然就冒了出來,「可是駙馬爺,卻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他甚至一刻也沒有把我當成是小妹妹,采蜜不得已,唯有狠下心腸背叛他,而如今,我終於如願以償回到公子身邊,可我為了公子做了這麼多事,他也只把我當成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我才知……這世上,根本從來就沒有人在意過我的死活……」
她閉上眼任憑淚水直流,又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可是公子竟然這樣待你,哈哈哈,如若駙馬瞧見公主此刻的模樣,縱然他再愛你,你在他心中,也會不是清白乾凈的了。哈哈,哈哈哈,至少,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采蜜一個人是悲慘的,不是么?」
我單手撫額,這姑娘的心靈已經扭曲至此,我自認為和她是沒什麼話好說,索性一腳掀翻床榻邊的那盆熱水,毫不客氣的讓她滾蛋。
大抵是這番動作在她看來是我惱羞成怒,她更歡快的笑了起來,眼見她又要面目猙獰的說什麼嚇人兮兮的話,風離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門口,「你先退下吧。」
采蜜緊張的回過頭,恢復了嬌弱可人的模樣,拾起盆子匆匆出了屋。
風離入屋後淡淡的瞟了我一眼,踱至窗邊,負手而立,良久,道:「昨夜良辰美景,公主可還受用?」
我無法出聲,只能默不作聲的瞧他。他靜了半晌,道:「夏陽侯急召回少主,他離開不到兩個時辰,本欲帶你走,卻叫我攔了下來……我答應少主,待所有事塵埃落定之後,我再把你交到他的手中。」
他回過頭來,勾唇微微一笑,「不錯,眼下我不會放你走,既然所有人都著緊於你,不論最終誰贏誰輸,只要你還在我手上,他們就只能受制於我。」
我垂下眼,原來這就是他要聶然佔有我的真正原因,他認為,一旦食髓知味,聶然就不會輕易對我放手。
風離見我毫無生機的蜷縮在床角,對我的這種反應極為滿意,「你是否還在等宋郎生來救你?」
我微微抬眸,像是有所反應,眼睛仍不瞧他。
「恐怕你是要失望了……少主派去京中傳消息的人在半途中被我的人殺了,故而宋郎生根本就不知道你被我困於此處,更不知道你昨夜經歷了什麼……」
我心口一窒,昨天夜裡風離果然守在門外監視著我們,如此看來,聶然也並未真的有心要引宋郎生來救我,他只不過是為了讓風離動手阻撓,如此一來,風離自然就不會一直留在屋外查探虛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聶然與風離畢竟還是一條戰線的人,他也確實沒有理由要讓宋郎生逃出險境。
想到宋郎生大抵真的不知道我被困於此處,一種難言的難過攥住我的心,風離見我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又道:「不過就算他找來了,也未必能進得來……你可知這是在何處?」
風離道:「此處乃是睿王王府。」
我微微一驚。
睿王,父皇的幾位皇弟中最為驍勇善戰的一個王爺,他為人剛正不阿,雖非帥才卻是大慶的一員猛將,常年在外鎮守邊關,在京中是極有名望的一位王爺。
這般想來,風離所易容之人多抵是睿王府邸的管事或是親信,難怪他有恃無恐,睿王與他的妻兒皆不在京中,誰又能想到失蹤的公主會堂而皇之的被綁在王府之內?
最糟糕的是,當年父皇為了犒賞睿王戰績在加封時,還准許這個皇叔在府中駐有府兵,如無聖上諭令,任何人不得擅闖。
「公主可知我為何要囚你至此?」風離從袖口中慢慢掏出木盒,打開,把玩著盒中的兵符,「此處離西郊大祀壇極近,方才那鐘鳴之音,正是祭天大典開始之際,太子此刻踏入祭壇,從迎帝神到進俎奏咸平之章,再到獻禮跪受福……」他閉上眼細數祭天儀禮,「直待最後望燎奏佑平之章,鐘鳴之聲會再度響起……」
他再度睜眼,定眸看著我,語氣卻是冰涼森寒,「轟隆一聲,灰飛煙滅,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他的衣袍被風吹得翻飛揚起,眼神似險刃一般鋒利,在這靡靡之晨尤為懾人。
我垂下眼帘,明知到了這種境地我根本無力再挽回什麼,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心綳得仿似一根快要拉斷的弓弦,直待那聲鐘鳴再度敲響,響徹遙遠的天際,風離的眉睫一掀,「一切就要開始了。」
我強忍住不讓自己閉眼,而是死死的盯著窗外的天空。
微風輕輕吹散淡薄的浮雲,鳥兒輕輕落在樹丫上引得枯枝窸窸窣窣,除此以外,天朗氣清,晴空和煦,再無其他動靜。
風離的神情從興奮漸漸化為失望,他緩緩垂袖,盒中的一個兵符「啪」的落地,那符殼竟被迸裂,碎成兩半在地。
號令千軍的虎符怎麼可能一摔即碎?他的眸色愈發冷峻,瞬時凝在了我身上。
所有苦心孤詣,終究功虧一簣,他又豈會不怒?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張口道:「風離,一切已經結束了。」
「你……你能說話……」風離臉色遽變,「這假兵符是你故意帶出宮的!」
我抬眸注視著他,「風公子以為呢?」
風離迷茫的神色剎那清明,浮起絲絲戾氣,但他尚能自持,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侍從火急火燎的聲音,「公子,大事不妙,有人帶著一路軍士來勢洶洶,說是緝拿要犯,正要硬闖進來!」
「混賬!」風離怫然拍案,帶翻了茶盞,「此乃睿王王府,如非聖諭,何人膽敢擅闖!」
侍從顫顫巍巍道:「來,來人自稱是……五軍都督府的……」
「五軍都督府?」風離徒然一晃,顯然是有些慌了,「這怎麼可能?」
「小、小人也不知……」
風離回頭瞥了我一眼,許是見我亦有訝色,知來者非我引來,既從我這兒探不出虛實,他當即廣袖拂案卷劍而起,喚采蜜進屋好好看緊我,隨即一把拉開門嘶聲力竭地喝道:「你們兩人守在門外,其餘的人隨我出去!」
事發突然,采蜜更是不知所措,她安上門,抽出長劍挪至我頸下,眼神卻是不時往窗外瞟去。
我懶得與她計較,心底猶疑未定,琢磨著五軍都督府會出現在此處確實是件怪事。
大都督府乃是統領慶軍的最高機所。
文臣里最能說得上話的是內閣首輔,武官之中以大都督為首則是當之無愧的。後為了防範統帥專權,父皇收回了都督府的調兵權,也就是說,除了父皇以外,沒人能隨意調派五軍營的軍隊。
此前風離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為他不僅集結的前朝叛軍,更掌握三千營與神機營的要害,如此,羽林軍與宿衛府軍難成他的對手。即便我與太子想要調遣五軍都督府的軍隊,也得等戰事爆發再由內閣商議最後讓兵部擬好文書調到各都司衛所,這一連串耽擱下來,他可以扭轉太多的局勢。
可是如今祭天大典謀殺太子之計未成,兵符作假,五軍都督府居然能找上門來,又如何不叫他方寸大亂?
此時自窗外傳來廝打拚殺之聲,看樣子是真的有人帶兵硬闖了,若當真是來自五軍營的,難道是得到消息趕來救我的?
我低付了一下,又覺得不像,方才侍從所說的是緝拿要犯,那就說明來人還並不知道我被困於此處,不過有人來總比沒人來要好,我對他們產生了殷殷期盼,轉眸看著采蜜,正盤算著如何找機會向外邊的人示警,忽聽嗖嗖箭聲釘在門板之上,伴著凄厲的慘叫,鮮血飛賤在門扇之上,守門的兩個侍從應聲倒地。
我徒然一驚,正欲探前,采蜜手中的劍刃又往我脖子肉下貼了貼,示意我莫要輕舉妄動。
恰是此時,門外毫無徵兆的傳來一個聲音:「風離,大局已定,你已無路可退了。」
這熟悉而又久違的嗓音,只一句,就如久溺幻海而遇浮木,讓我一下子心跳漏了半拍。
卻聽得風離步步倒退至門邊,道:「宋郎生……你,你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
宋郎生冷笑一聲道:「你處心積慮意欲借祭天大典謀害太子,以你素日行事之風定會在祭壇附近暗處布置籌謀,伺機而動,祭壇四周可藏匿之處雖多,然我幾日前放走采蜜時在她身上下了九隱香,方圓九里能以犬嗅之,如此,方能在一夜之內尋得你們隱藏所在。」
采蜜聞言如石雕木刻,眼裡泛著驚濤駭浪。多抵風離也有著同樣的震驚,他道:「你是朝廷緝拿的逆賊,怎麼可能統率得了五軍營!呵,莫以為讓那些追隨你的前朝逆賊扮成朝廷的軍隊就能誆我就範!此刻京城四面皆有我的兵馬,你以為就憑你這幾個殘兵破甲真能困得住了我?」
縱然風離不提,我也有同等的疑問,只聽宋郎生笑了一笑,「不錯,你在暗中集結勢力,網羅天下武林高手,又利用聶光在京的前朝叛軍意圖揭竿而起,哪怕是三千營、羽林軍、神機營也都有你安排的前朝叛黨,若當真僅有幾個殘兵破甲,如何破你大計?」他頓了一頓,「不過……你可認得此乃何物?」
他應當是拿出了什麼物什,我在屋中瞧不見,心下也有幾分好奇,卻聽風離驚道:「……中軍都督府的佩印……你……豈會……」
宋郎生波瀾不驚道:「當今世上能授予我此印,只有一個人……」
「當今皇帝!」風離顫聲道:「你是他的人?!他,他竟將中軍府的佩印交予你手中!不,這不可能,你乃一介文官,豈能越職權而率千軍!」
宋郎生平平地道:「文官自不能統軍率兵,不過在下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已被免去大理寺之職,此佩印更是昨日皇上親授……」
「皇帝親授?」風離聲音涼了下來,一字一句問道:「你是說,他……醒了?!」
我心中按耐不住的一震,父皇醒了?
「皇上醒或不醒,對你而言,已無分別。」宋郎生沉聲道:「你在祭壇之下所埋的火藥已被移走,三千營之中你的親信也已捉拿歸案,在如今京的前朝叛軍有半數已被我招安歸降於朝廷,至於另外那些誓死願追隨你的人……呵,都不需要動用五軍營的兵力,也已全軍覆滅。聶光是個聰明人,他明面上是讓聶然助你,實則早已連夜撤兵逃脫……風離,你最大的仗勢都已看出了你的頹勢,此刻你早已孤立無援,你以為,你還有什麼贏面?」
這一席話,讓我莫名的想起臨別前那一天宋郎生平平穩穩的說的那句:他已淪為我們的棋子。
那之後所有部署僅不過是逼他露出所有底牌,從而一網打盡。
或者對父皇對太子對宋郎生而言,擊潰風離,是為了正式對聶光宣戰。
風離……他是一個可怕的謀士,陰謀層出不窮,但對皇者而言,只有絕對的武力與陽謀,才是真正要正視的敵手。
大局早定。
「「這不可能……」風離仍不甘心道:「你是如何得知祭壇底下有火藥的?你是如何得知今日祭天的太子是真的?!當日公主分明用飛鷹傳信予你宮中的太子是冒充的,難道你並未收到?!」
「我自然是收到了。」宋郎生笑了一笑,「只不過公主的信中所提及的並非是太子有假,而是……」
而是,在前日夜裡踏入東宮之後,我躲在太子寢宮外聽他們那番對話之時,就已猜出太子仍留在宮中這個真相。
委實諸事太過湊巧。
恰好讓我發覺太子是假的,正好遇上東宮守衛均移於殿外我能毫無顧忌的偷窺,還讓我趕上我所想聽到的全部——就像是一場完美的計劃。
所以我在離開東宮之前附耳問過守門的侍衛統領:「今日東宮可有人是在昏厥的情況下被抬出去的?或者有人搬了什麼布袋箱子之類的東西出去?」
侍衛統領很肯定地道:「沒有,屬下們在此看守一日,從未見過此等情況發生。」
如果沒有,就只能說明太子並未離開東宮。即使風離將太子熏暈,易容,也不可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覺的把一個大活人送走。
我當時心下有了判斷,也約莫能猜到風離既誘我取出兵符必會尾隨其後,於是當即去往藏書閣,拿了太子以前所備的假兵符,並寫了一封信給宋郎生。
我將這一切所有的懷疑都用一封小小的書信傳遞到宋郎生手中,望他能查探出真相,或是將所有都告之趙庚年,共同謀劃對策。
信上,我唯一誆騙宋郎生的話只有一句:我已平安離宮藏於安全之處,切莫憂心。
我心中明白若要宋郎生無心旁騖的去查案,就不能讓他心有牽掛。
哪能料想,孫軒乃是風離所扮,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個聶然。
此些種種,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了,只懂得兵行險招,卻不去預料事情往往會比想像的更糟糕。
這時,門外的宋郎生道:「你當真以為公主會一次一次的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中?她早已洞悉你的圖謀,誘你踩入她的陷阱之中。這一場較量,你終是輸了。」
這話聽得我很是慚愧,要是讓駙馬得知我自己挖了個陷阱自己跳下去還差點埋死,也不知道他會否氣得想要掐死我。
風離顯然也覺得宋郎生最後說的這番話很是可笑,他遠慮近憂,機關算盡,終於徹徹底底的淪為輸家,於是突然發狂般的大笑起來,那笑聲讓人倒抽一口涼氣,只聽得胸膛涼颼颼一片——誠然我胸前確感涼颼颼來著,但連採蜜都有些把持不住的手一歪,劍刃擦破了我的頸,我一吃疼忍不住「啊」了一聲——
宋郎生似乎聽到了動靜,問道:「誰?還有誰在裡面?」
風離總算從上接不接下氣的笑聲緩過來了,他道:「宋郎生啊宋郎生,你是贏了,我輸的心服口服,只不過尚有一事你還未知……」
「帶公主殿下出宮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與聶然。」
「昨日夜裡,聶然公子忽感寂寞,所以……在下就讓公主與之相陪,讓他們共赴巫山……熟料公主不大情願,尋死不成,更飽受折磨……」
話音未落,門砰的一聲已被撞開。
我抬眸,他就這麼毫無預兆的沖入房中,堪堪站在我的跟前。
我徹底呆了。
那僅僅三步之遙彷彿隔著千山,萬物都隱去,直當那人真的出現,才驚覺思念來的如此猛烈。
心頭湧現強烈的浪潮,衝撞著五臟六腑,我忍不住泛出淚,想要上前去擁住他,卻想起自己衣不蔽體的模樣,脖子與胸前的斑點吻痕猶在,連眼睛都因昨夜哭得太厲害而消不下腫,這旖旎不堪的場景落入他眼中還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我。
我顫抖著攏著被子,費力想對他說些什麼,確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反倒是采蜜,她見宋郎生闖入頓時一陣緊張,抖著手握著劍在我的脖子上摩擦道:「你,你莫要輕舉妄動……要是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劍下……」
「下」字還沒說完,采蜜的聲音戛然而止,手中的劍一松噹啷落地。我懵懂轉頭,根本未能看清宋郎生是如何將手中的刀擲向采蜜,便見采蜜怔怔的望著被刃戳穿的腹部,僵著身子倒在血泊之中,彷彿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宋郎生殺人,一招斃命,手下未留半分情面。
他從不是這樣心狠果決的性子,那時被賀平昭圍捕,饒是他勢單力薄,性命堪憂,仍無法對敵方下重手。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他整張臉都蒼白到毫無血色,不知道是有多麼憤怒,連眼睛都紅了。他這般看,看得我愈發緊張,可是我的心裡何嘗不是濃濃的委屈,我咬著嘴唇,哽咽道:「駙馬,我……」
剛說出這幾個字就感到,眼前一晃身子一傾,那分明只是眨眼的功夫,已被他緊緊攬入懷中。他渾身冰涼,眼底是滿滿的彷徨無措,我被他的模樣嚇傻了,試圖推開他同他好好解釋,話未說出口手便被他握住,他緩緩垂眸,用指尖輕撫摸我腕間的淤痕,顫抖得比我還厲害,衣襟滑落,他望見了我肩上血未乾涸的齒印,眼中溢出濃濃的震驚,我下意識抬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費力讓自己聲音平穩一些:「不要看……」
溫熱的水澤從我的指縫間溢出,我心底一顫,他扭過頭旋身拾起方才采蜜的劍,踏向門前的風離,風離的手中也有劍,卻沒有舉起來,只是唇角微微一翹,問:「你要殺我?可我現在就死了,就沒人知道聶然逃往何處,聶光真正的實力為何……既然皇帝派你來緝拿我,他自然還不希望你帶一個屍體回去……」
我深以為然,風離說的不錯,宋郎生若想殺他,方才便已動手了,又豈會與他多費唇舌?我以為宋郎生是要逼問他什麼,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卻是嗡的一聲長劍破空,毫不遲疑的刺去——
風離悚然一驚,出劍招架,但宋郎生去勢如虹,銳不可當,逼得風離退至牆角。他橫劍一掃,但聽「嗤」的一聲,風離雙目圓睜,一隻手慌忙的捂上自己的脖子,可鮮血根本不聽使喚的汩汩冒出,直待眼裡漸便失去了光彩,他才應聲倒地。
窗前,宋郎生一下一下的喘著氣,手中握著的劍染著嫣紅,門外聚集的兵似乎都嚇壞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宋郎生的聲音飄飄響起:「所有人退至府外待命,若有妄言、妄動者,以軍法處治。」
他的嗓音低沉平淡,卻令屋外所有人齊刷刷轉身聽命,不敢有一絲懈怠。那股渾然天成的威嚴,與平日里那個古板無趣的駙馬,簡直判若兩人。
正沉浸于思緒之中,周身一暖,再一次被宋郎生慢慢擁住,緊些,又緊一點,他怕壓疼我,又克制的輕撫我的背,下巴輕輕抵在我的肩上,摟了良久良久,一室獨靜安怡。
這溫暖太過久違,久違到我也不捨得與他分離寸毫,我靜靜趴在他的胸前,壓抑太久太久的眼淚傾巢而出,啪嗒啪嗒掉個沒完,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低啞得根本不像是他:「都是我的錯……從今往後,我再不離開你了……」
聽他這樣說,我眼眶又是一熱,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歡喜,難過的是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歡喜的是他能這樣說就會做得到,一切都會愈來愈好。
宋郎生稍稍鬆開我一些,發現我在哭,一下一下的替我拭淚,半晌,他道:「我一定會殺了聶然,一定會……」
我呆了呆,明白他或許是誤會了什麼,努力平復心中傷感的情緒,抬睫看他,「他其實沒有動我……」
宋郎生愣了一下,一時間彷彿沒有聽懂我話里的意思,「你是說……」
我低下頭,輕聲示意道:「你瞧我裡面的衣褲都還在呢……雖然他確實很是過分,但他最後什麼也沒有做……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中了風離的軟骨散,軟骨散服下之後會失力失語,十日內若無解藥,想要好起來可就難了,所以……」
所以,那個時候風離給了他一瓶葯乃是解藥,說什麼怡情助興,其實是因為聶然他也中了此毒——他與風離合作,風離卻並不盡信他,除非他願意當面侵犯我,他才能相信聶然與他還能搭上一條船。
聶然演了那麼長的一段戲,在灌我飲下解藥的時候還用上衣帶,委實是他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氣力能夠制住我了。
直待最後他用盡氣力咬我,逼我撕心裂肺的啼哭,等到風離終於離去,他才鬆開我,宛如脫力一般癱在我身旁,閉上眼,輕輕地說:「我知你恨我,哪怕告訴你這只是權宜之計,你依然會恨我,可我並不後悔,此番所為皆是我心中所想做的,雖然,我知道我終究不能得到你更多……」
我驚魂未定的看著他,他努力撐起身子,替我鬆綁道:「我今夜無法救你出去,不過你放心,風離暫時不會再動傷害你的念頭,待到明日宋郎生會來救你,風離無法得逞,所有事都會平息的……」
他說完替我攆好被褥,我忽然想問他一句,「沒有解藥,你該如何逃離京城?」
可我沒有問出口,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模糊,闔眸前,望見他站在窗前,任憑雪花吹在身上,良久未動。
宋郎生在聽我說完這些之後眉頭是舒展開了,他輕撫著我喃喃說:「只要你沒有受到傷害,不要難過,那就很好……」他頓了一頓,又蹙眉道:「既如此,你方才怎麼不說?」
我內心糾結萬分,「那麼多人在場,我也不知怎麼細說,而且,聶然他……」
他問:「他怎麼了?」
「他畢竟……」我掙扎了一下,細聲道:「也是親了我……然後也稍微那麼摸了一下……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被他輕薄了……我覺得吧,可能你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介意……」
宋郎生板著臉,咬牙道:「我不介意……」
我看了他一眼,端詳他表情,試探問:「真的?」
「嗯……」
我舒了一口氣,「那就好……害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
宋郎生抿唇忍了又忍,長長吸了一口氣,問:「他摸了你哪裡?」
我:「……」
「臉?還是手?」
我乾笑了一聲,攏著被子不著痕迹的轉移話題道:「其實我現在比較好奇的是……風離的真面目來著……」
宋郎生抬起眼睛,回頭望向躺在血泊中的風離,稍一蹙眉,起身踱過去,緩緩伸手掀開他的人皮面具。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