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夏靜石的呼喊像炸雷一般響徹整個營地,也炸醒了正在閉目假寐的鳳戲陽,她猛的睜開眼,一個隨行的侍女正好沖了進來,驚惶道,「王妃,咱們遇到洪水了!」
正手足無措的看著侍女們驚惶的進進出出搬送著東西,鸞轎的帘子被一把揮開,夏靜石濕淋淋的闖了進來,劈頭喝道,「必要的東西帶著,其他全丟下,跟著他們朝高處走!」
果然沒有看錯他,他還是記得她的。
眼看著夏靜石轉身要走,來不及細細體味心底油然而生的甜蜜,鳳戲陽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夫君,我和你一起走」,夏靜石卻早已頭也不回的衝進雨網。
人喊馬嘶中,所有人已經撤到安全的山腰處,回頭看山腳的營地,空地上的大部分車具與一些棄置的大型物件已在泥漿中沉浮著漂向遠處。
隨著暴雨的猛烈沖刷,山間溝壑處漫出萬千水柱,聲勢盛大,山石泥沙紛紛垮塌,混合在一起,順著山勢洶湧流下。
雪影在幫忙搶救軍馬時還崴傷了腳踝,此刻正蜷在同樣神情疲憊的寧非懷裡,獃獃的望著坡下滾滾的泥洪,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後怕,她微微的打著顫。
寧非的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一手撐著用來遮雨的上衣,另一隻手環住她,安撫的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低低的絮語著。
「他在哪裡!?」原本的靜致被一個驚恐變形的女聲打破——鳳戲陽。
她撐著一把有些破損的油傘,臉上精緻的妝容早已被雨淋得暈開,全身上下均是一派渡劫後的凌亂樣。
剛開始爬山的時候還能勉強維持著儀態讓侍女撐著傘跟住,但到了後來,越朝上走山路越陡,她只得放棄了油傘,和所有人一樣冒著大雨,挽起裙擺手足並用的朝上爬。
此刻她正在滿懷驚恐的尋找夏靜石。
「他人呢??!」見寧非轉過頭來,鳳戲陽焦急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快回答我呀!」
寧非皺了皺眉,舉起右手朝另外一個方向指去。
鳳戲陽沒有說話,正要從寧非身後走過時,雪影嘆了口氣,「就算沒有稱呼,總算也應該道個謝吧」,鳳戲陽停了一停,拋下一句「謝謝」,又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前走去。
蜿蜒的山路兩邊臨時搭起的避雨棚里零散的坐著同行的軍士,見到她走來,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正在進行的閑聊,有幾個年紀小的軍士站起來想行禮,四下看了看又猶豫的坐了回去。
鳳戲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夫君他……」,一個將領站起身,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殿下愛潔,方才與我們一起搶運物資弄得滿身狼狽,現在應該正在後面整理呢,王妃請在這裡稍等片刻,容臣下去通報一聲。」
「不必了」,鳳戲陽並不想在這裡多呆,因為每個人看她的眼光都怪怪的,使得她站到哪裡都有如芒在背的感覺,「我直接過去找他就可以」,軍將雖有不悅,但沒有堅持,朝不遠處的一個彎口指了指,「殿下在那邊」。
轉過彎,前方不遠處站著夏靜石與蕭未然兩人,撐著油傘的蕭未然肩上搭著一件滿是泥濘的衣衫,從顏色上勉強能辨出是夏靜石之前穿的那件,而一旁的夏靜石早已就著雨水將滿身的泥漿衝掉,換上一身乾淨衣服,正在將理順的長髮束起。
蕭未然首先發現了鳳戲陽,輕輕咳了一聲,「殿下,王妃來了」,夏靜石唔了一聲,從容的將頭髮綰好,轉過身來,「你找我?」
「我來看看你」,鳳戲陽和他眼光一觸,忽然有些無地自容起來,縱然是全身滿身濕透,他也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雍容,可自己卻是滿身狼狽——她的視線忽然凝住,他發上綰的水藍色簪子,像是上次在他書房裡看到的那根琉璃簪。
明明是女人用的簪子,為何他會毫不避嫌的用來綰髮。
她下意識的說,「夫君的簪子……」,夏靜石微微一怔,微笑道,「之前用的那根方才不慎失落了,正好身邊帶著這根,所以便先用上」,見她還是直勾勾的盯著那簪子,他索性從發上拔下遞過給她看,「若此次運氣好遇到開窯,你可以多購置些以後用。」
鳳戲陽剛將簪子接在手裡,一陣猛烈的山風卷著豆大的雨點吹過,掀翻了她的油傘,她頓時手忙腳亂的抬手去抓,手裡驟然一空——幾乎是同時,隨著蕭未然的一聲狂喊,夏靜石從她面前擦過,沿著陡峭的山壁滑了下去。
鳳戲陽的雙眼因為驚恐而睜到最大……
方才她忘了手裡的簪子,抬手間竟將簪子甩出去了……
甩出去的簪子在地上跳了兩跳,頓時斷成兩截,夏靜石朝簪子飛撲過去,卻踩塌了山壁上的一大方泥土,向下跌去,下面數丈就是江水般一瀉千里的混著石塊的泥水……
蕭未然厲聲喊道,「殿下——」,也跟著一躍而下,聞聲趕來的軍士更是亂成一團,叫殿下的叫殿下,喊參軍的喊參軍,更有兩名軍將奮不顧身的隨著夏靜石和蕭未然下落的身影朝谷底直直的滑下去。
只是片刻,夏靜石已經滾落到谷底,陷入泥流中,不久又冒出,已成了泥人,那泥人隨著泥流翻滾著,陷入,冒出,再陷入……
接二連三的,蕭未然和另外兩名軍將也落了進去,三人都只是勉強掙扎了幾下,便再也抵不住巨大的衝力,和夏靜石一樣在泥水中翻滾起來。
鳳戲陽驚呆了,石人般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半天才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夫君……」緩緩的掩胸軟倒下去。
寧非不知何時已經趕到,他額上青筋賁起,紅著一雙眼將鳳戲陽從地上提起,嘶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鳳戲陽顯然受了極大的驚嚇,只是空茫著一雙眼喃喃的解釋,「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寧非將鳳戲陽一推,轉身就走,鳳戲陽踉蹌著退了幾步,摔倒在地上,卻極快的爬了起來,追著寧非的步子奔上去,拽住他的衣袖,「求你救他!我求求你……」
寧非手臂一振將她揮開,森然道,「四個人,不管少了哪一個,我拼了這條命也要拉你殉葬,我發誓!」